读金庸，六神磊磊说

令箭

令箭

文／六神磊磊
一
金庸大概想不到，小说里写个骆驼，也能给自己写出麻烦。

在老爷子的武侠江湖里，经常出现各种神奇的动植物，比如神雕、汗血宝马、断肠草、情花等等。他的小说好看，和这些萌物的卖力表演有不小关系。

但是老爷子毕竟不是生物专业的，他写的动物、植物常常被人质疑，惹来不少口水，比如他偏爱的一种动物——白骆驼。

小说里，白色的骆驼是一种很拉轰的动物，尤其在《射雕英雄传》里最多，白驼山的少女们就是骑着清一色的雪白骆驼，在悠扬驼铃声里出现的。

在他笔下，白骆驼很青春、很异域、很流浪，乘客个个年轻靓丽，“都是二十二三岁年纪，眉清目秀，没一个不是塞外罕见”。


和丑怪的神雕之类相比，这简直是金庸动物世界里的颜值担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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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拍武侠影视剧，王家卫、徐克都喜欢让青年侠客牵着骆驼出场。如果换成马，就总觉得不够酷，少了那么一点异域的感觉。

可金庸大概想不到的是，白骆驼一经写出，就在香港被批评。有评论直戳老爷子的要穴：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白骆驼，《射雕》里怎么一下就冒出来八头？金大侠又在秀自己的常识下限了？

这是要把整个白驼山都连锅端了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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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老爷子到底是不是错了？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动物的常识基本为零”？

不得不说，他写起动植物来，是常让人捏把汗的。比如首先就是对动物们的体重没概念。

比如鲨鱼，在《射雕》里，洪七公用降龙十八掌打鲨鱼，书上说“那条大鲨总有二百余斤”。

有读者受不了了：既然是“大鲨”，怎么会只有二百多斤？别说是鲨鱼，据说最大的鲤鱼都能上百斤。

我们只好辩解：二百斤的“大鲨”倒也是有的，比如白真鲨，算是攻击人比较多的鲨鱼，成年雄性个体貌似也就一二百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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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老爷子一不小心，又弄出来百十斤的“袖珍猛虎”——在《神雕侠侣》里，杨过徒手抓住了一头老虎，书上说“这头猛虎躯干虽巨，也不过是一百数十斤重”。

这就太小看老虎了。别说是最肥的西伯利亚虎了，就连周正龙拍的华南虎，不长到二三百斤，也称不上“躯干虽巨”啊。


事实上，金庸老爷子最大的纰漏不在动物上，而是在植物上。最有名的段子比如黄蓉的西瓜、杨过的玉米、段誉的辣椒。

段誉在《天龙八部》里吃到了辣椒，很多人指出来这是不可能的。辣椒原产墨西哥，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之后才传到欧洲，那时已经是15世纪了，传入中国则还要更晚，北宋的段誉可谓提前三四百年吃到了辣椒。还有杨过吃玉米，也是同样道理。

黄蓉还吃到了西瓜，这也被指出是穿越了，据说西瓜虽然在五代时期就引进了中原，但在清朝才大面积种植，南宋的黄蓉是很难在浙江牛家村买到西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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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也不是研究生物的。但我想说的是：有一些动物，不一定赵忠祥老师那里说有才算有的。


不管动物世界里有没有白骆驼，但在全世界各个民族的文学史上，白骆驼早已经大名鼎鼎。老爷子真的不必心虚。

多少小说、笔记、史诗中，都有它的身影。一代代少年游侠、英雄偶像，都骑乘着它去故乡、去异域、去远方、去追逐梦想。

比如花木兰。

一代青年的偶像木兰，是骑着骏马去打仗的。但她是选择什么回故乡的呢？很有可能就是美丽的白骆驼。

《木兰辞》另有一个版本，不是“愿驰千里足”，而是“愿驰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在很多民族的传说和史诗里，白骆驼还是时尚、大气、优雅的象征，比什么骑大马、毛驴、骡子之类都洋气。

比如那一年，阿拉伯帝国的领袖奥马尔，作为伟大的征服者，要前往耶路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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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耶路撒冷可是帝国垂涎了多年的梦想之城，整整猛攻了两年才投降，只留下一句拜占庭国王的悲叹：“叙利亚，如此锦绣河山，还是归于敌人了！”

一开始奥马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打扮得特别任性，穿着破破烂烂的袍子，活像个犀利哥。更夸张的是，他的坐骑居然是头骡子。

但等他登上了城外的山坡，俯瞰近在咫尺的美丽耶路撒冷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脱衣服，换坐骑！快！快！”

大概因为，他发现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土了！

奥马尔换上了飘逸的白袍，把土头土脑的骡子换成了更美丽、优雅的坐骑——白骆驼。

最后，他以这个帅呆了的造型进入了梦想之城，让这里高傲的子民臣服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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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所以，香港的批评者大可不必对白骆驼较真，金庸老爷子也不必裁减白驼山的骆驼数量，把八头改成三头。

就像青鸟、凤凰、九色鹿、汗血马……何必努力证伪它们呢？

我们早已经相信白骆驼的存在，就像我们相信青春、梦想、异域和远方。

每一个爱看武侠的少年，心里都有一头白骆驼。它驼铃悠扬，迈着长腿，不辞饥渴，载着你去梦想的地方，就好像千百年前它载着花木兰，或是载着奥马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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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六神磊磊

一
今天我们的话题是黄蓉的一天。

这里要说的，不是那个小妖女黄蓉，那个一门心思和郭靖谈恋爱的黄蓉，而是那个你们所不喜欢的、生了三个孩子、同时还是江湖领袖的职场与家庭双线作战的女强人黄蓉。

很多人烦她，觉得她变了，不像以前那样钟灵毓秀、夺天地之造化，而是变得忙碌、世故、心机、无趣。

我们不妨来看一下黄蓉的一天24小时，看看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让你们产生了黄蓉“不可爱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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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选择的这一天，是三月廿四。当时黄蓉住在襄阳城，正在操持举办一个大型活动——全国英雄代表大会，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天。

头一天晚上，黄蓉多半不会睡得太好。想想就知道了，乌泱泱几千人开会，又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纠纠武夫，会务工作千头万绪，光是吃喝拉撒就够折腾的了。

所以，虽然已是会程的最后一天，但黄蓉没有喘气的机会。只要大会还开，她的弦就绷着不能松。

翻开小说，这一天，她的第一个角色，是大会的主持人、行业领袖，光鲜靓丽、精神抖擞地出了场，“跃上台去，向台下群雄行礼”。

一大番场面话是免不了的，什么“承天下各路英雄与会”“至感荣宠”“先谢过了”，都是必须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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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群雄开始比武，主持人黄蓉下台，挨着郭靖就坐。那她可以喝口水、补个妆了？可以宽心地欣赏比武，和郭靖说说话、聊聊天了？当然不行。

她同时切换进了第二个角色——安保总指挥。

她“坐在郭靖身旁，时时放眼四顾，察看是否有面生之人混进场来。”“在大校场四周分布丐帮弟子，吩咐见有异常立即来报。”

不能不警惕啊，大会的每一分钟都是敏感特殊时段，万一敌人混进来搞破坏怎么办？

你大概要说，黄蓉有不少门人弟子，都不能帮她分担一下么？还真不能。我们看看书上，男弟子们这时在做什么呢？不是正在台上比武，就是台下准备比武，要争丐帮帮主呢。

女眷们又在做什么呢，比如郭芙、完颜萍、耶律燕几个，能不能帮帮黄蓉？也不能！她们在打打闹闹呢，互相拌嘴，“腋下呵痒”，“嘻嘻哈哈，兴致不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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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个安保大队长，黄蓉也当不安稳，因为有新情况发生——二女儿郭襄一直没出现。

她想想不放心，一边当着主持人、安保队长，一边切换到第三个身份——家庭大保姆，起身告诉郭靖：“你在这里照料，我去瞧瞧襄儿。”

郭靖接下来的回答，我每次读到都觉得非常搞笑，那岂止是传神，简直就是传神：

“襄儿没来么？”

是的，襄儿没来么？我仿佛看到了郭大侠那呆呆的表情，果然是心胸宽博、专管大事，襄儿来没来，他老人家是注意不到的。

家长状态下的黄蓉才离开一会，去盯了一下郭襄，屁股后面又开始冒烟了——主会场上传来爆炸性消息，有探马来报，蒙古大军前锋两千人被歼灭。

这是大大的喜事，你可以想象现场群雄们狂欢呐喊、群魔乱舞、大呼小叫的场景。他们的兴奋需要宣泄，现场需要人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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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反应很快，判断了一下轻重缓急，只得果断放下女儿，重新当起了大会主持人，“站到台上宣布了这个喜讯”，命令梁长老“摆设酒筵，咱们须得好好庆祝一番”。

到现在为止，郭靖一直是郭靖，坐镇台下屁股都不挪的郭大侠；郭襄也一直是郭襄，完全沉湎在春思之中的小女孩。

可黄蓉呢？做总裁，做家长，做主持，做总管，几个时辰里，已经同时处理了一大堆任务，扮演了好几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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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接下来，突发情况还是一件连着一件，完全没有尿点。

就在大家喜气洋洋大吃大喝庆功的时候，奇变陡然发生，一个不速之客——大反派人物霍都王子出现了。他化妆成一个丐帮弟子，登台伤人，散布反动言论，要搅乱大会。

黄蓉又必须放下一切事情，启动应急预案，切换成应急小组组长、锄奸队队长，脑筋飞转，要想办法识破对方的计谋。

事实上，她也是除了杨过之外，最先看出来霍都身份的。

好不容易霍都的计谋败露了，本人殒命当场——两颗小石子挟着劲风从天外飞来，打死了他。

飞石所发之处，老年帅气欧巴黄药师从天而降，闪亮登台。

这应该是黄蓉最惊喜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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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死了，难关过了，代表大会眼看成功闭幕，多年不见的老爸也出现了。她大概很想切换到一个女儿的身份，和黄药师多说几句话，給他看一下郭襄和郭破虏吧。

俩孩子都长到十六岁了，这个当外公的都没见过呢。

她想挽留住老爸：“爹，这一次你可也别走啦，咱们得好好儿聚一聚。”

可是这个奇葩外公呢，只是拉着小外孙女看了看，“问了几句武功”，就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唯恐走慢了一秒就会显得不够帅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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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最后，当一天的大事都忙完，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

这一天里，黄蓉同时背着多少身份，从领袖到族长、从总裁到管家，放下这个事，又抓起那个事。好不容易一切张罗完了，总可以卸了妆、补个觉了吧？还是不行。

因为最后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突发事件——郭襄在伤心流泪。

郭襄在难过，父亲、姐姐都是注意不到的，只有黄蓉注意到了。她于是要扮演这一天的最后一个角色——母亲。

“黄蓉追到她身边，携住了她手，柔声道： ‘襄儿，怎么啦？今天不快活么？’郭襄道： ‘不，我快活得很。’……随即低头，满眶泪水。”

黄蓉的回答，证明她瞬间知道了女儿的小心思：杨大哥的事，一直没工夫说，现在我和你说说吧。

女儿的房间里，坐在她床边，黄蓉給她仔细讲了杨过的生平过往、幼时经历，讲了郭家和杨家的渊源，曲曲折折的三世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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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了女儿的无数玛丽苏问题，才终于把女儿聊得困了。

她帮郭襄“除去鞋袜外衣”“叫她睡下”“给她盖上了被，道： ‘快合上眼睛！妈看你睡着了再去。’”

直到看着郭襄“鼻息细细，沉沉入梦”，这一天才真的结束。

最后黄蓉呢？金庸淡淡地一笔带过：当下自行回房安睡。

安睡，到底能睡得多安呢？其实往后看就会发现，次日军情又来了——“武氏兄弟派了快马回报”，说南阳的大军粮草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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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这一个黄蓉，是我们今天许多职场和家庭双线作战的强悍女性的典型代表。

你们觉得她“不可爱了”，你们移情别恋，觉得郭襄可爱。郭襄当然可爱，她是单任务的状态，一门心思想她的大哥哥就好了，就像三十多年前，黄蓉也只要一门心思想她的靖哥哥就好了。

可是黄蓉选择了强悍的人生，一会儿江湖领袖，一会儿家庭总管，一会儿帅气酷妈，总是齐头并进，不停地切换来去。谁让她有才呢？谁让她有能力摆平搞定呢？

她其实不稀罕我们说她可爱。

就像今天很多独立的女性，单手能抱18斤的娃，做得了200页的ppt，对付得了难缠值250的客户，踩着高跟鞋，画着美美的妆，处理着无数任务，切换着无数角色。

她们不会也不愿意再停留在单一任务模式，只想着靖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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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选择远观她们，就保持一份欣赏好了，别老只会说她们忙碌啦、世故啦、心机啦、无趣啦；要能疼得上她们，就疼一点，在她们需要的时候給点关怀。不是酸文假醋的关心，不是同情，一点小的到位的关怀，会让她们轻松一点，并感觉到你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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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六神磊磊

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流行这样的诗：从前的一切都很慢。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

听起来真的很美。

可我的主业是读金庸。老爷子告诉我，这样慢不一定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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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们先从韦小宝的故事聊起。那一年，韦小宝差点当了鲁滨逊。

他狠狠得罪了康熙，觉得自己死定了，就偷跑到荒岛上躲了起来，带着七个老婆。其中一个还是康熙的妹妹，挺着大肚子。

这里没有船，没有水手，没有人烟。他每天只能打猎、吃野菜、生猴子——在这岛上，小孩以后真的可能要变猴子的。

这一晚，很大的雪。他正在屋里烤火，忽然风中传来一个声音：“小桂子，小桂子，你在哪？小玄子记挂着你哪！”

韦小宝还以为见到了鬼。他踉跄跑出去，看见沙滩边都是火把，密如繁星，几百人在齐声喊：小桂子，你在哪，小玄子记挂你。

喊话的人发现韦小宝，高兴得差点哭了：可找到你了，总算可以回家过年了。

原来是康熙吩咐：你们一个一个海岛喊过去，不论多久，非找到他不可。

于是，大家就在海上找了整整四个月，喊了八十多个岛。

他们还带来了康熙的一道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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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你到哪里去了？我想念你得紧，你这臭家伙无情无义，可忘了老子吗？”

要说看《鹿鼎记》都会感动，简直像看老干妈头像都会兴奋。但这一段我还真有点感动了。

从前的一切都很慢，车、马、邮件都慢，堂堂一个小皇帝，却找不到自己的好朋友。

我们觉得这很美好、很文艺，可是我们想过小康熙的感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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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和康熙不一样，寻找杨过的时候，小龙女没有靠吼。

因为她在绝情谷底，喊破喉咙也没人理她的。

据说，天下武林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种声音，可以穿透绝情谷的云雾，比如黄药师的箫声，和杨过的长啸。

有人问金轮法王呢？大概不可以吧，因为他毕竟不是金钹法王。

在上面的人间，杨过辛苦地到处寻找她；而在深深的谷底，小龙女却没法告诉他：我在这里。

她想出了唯一的办法：刺字，在玉蜂的翅膀上刺下“我在绝情谷底”，然后放出谷去。

成功的概率几乎是零：某一天，它必须正好撞入蛛网，正好被杨过看见，将它放了，然后正好注意到翅膀上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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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又一年，她先后刺了几千只玉蜂，慢慢地等，但奇迹终于没有发生。

也许，小龙女性格恬淡，并不太难过？才怪！

“我一年灰心一年，看来这一生终是不是能再见你一面了。”

换成诗的话，那就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们这些旁观者觉得好凄美、好催泪：看啊，这就是过去的爱情，真慢，真美，真耐品。

当事人杨过一定会用大宝剑拍死我们：耐品你个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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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和祖师婆婆林朝英相比，小龙女又算是幸运的。

林朝英留下的遗物，除了嫁妆，就是信、信、信。

都是和男票王重阳的通信，捆了厚厚一叠，“丝带已然褪色，信封也已转成深黄。”

她的一生，只剩下这么一叠信，还有封皮上雷打不动的“专陈林朝英女史亲启”几个字，证明他曾经在乎过她。

这些信，都是王重阳在前线抗金打仗的时候写的：哪里又吃败仗了，哪里又中埋伏了，何时又被金兵一箭射中屁股了，全是紧急军情，没工夫说一句儿女私情。

这些信一定是字迹匆匆的。书上说，就连信中他问起她的身体，也总是“只寥寥数语”，大概才刚写几个字，金兵又打过来了。

她所设想的什么“西窗夜话”“清饮小酌”，一个都没实现。他们后来其实没见过几面，没说上几句话，更不要提诉什么衷肠。

古墓里，她就靠这每隔数月收到的百十个字来温暖自己，每个字她大概都读了几十遍，好像童话中小女孩手里的火柴。

这样的慢，大概也只有观众觉得美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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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人都念旧。我们总是怀念从前的悠然：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车、马、邮件都慢，这诗很美，但古人早已经写得更美：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但我觉得，小龙女一定不会觉得美，林朝英一定不会觉得美。

回过家乡的人，就会有一种感觉：原来那条河那么小，原来那座山那么低；我猜回到过去的人也一定会发现，车马邮件太慢，一生都不够爱一个人。

有一部讲怀旧的电影，叫做《午夜巴黎》。电影里，有人拼命怀念1920年的巴黎，觉得很悠闲、很文艺；但穿越过去，才发现当时的人在怀念1890年的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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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就不喜欢从前的一切都很慢。

它对观众是美，但对当事人是痛苦和煎熬。慢的时代，还是留在诗歌里欣赏吧。

我更希望，互相想念的人们能更快地找到对方，见到他更清晰的脸，听到他更清楚的声音，看到他生活的更丰富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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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六神磊磊

一
《老炮儿》，故事很热闹，很好看。演员冯小刚也过足了瘾，尽管边上的道哥总是很抢戏。：

一句话说，这片儿就是一个想象中的过气的、“有规矩”的黑社会，挑战眼下的“没规矩”、有病的黑社会。

在看完片的同时，我也大概知道它会遭到什么样的揶揄。

果然，朋友们的专栏里，一片哄笑声：“坏人变老了，还不甘心”“老红卫兵又要冲锋了”。

还有的人说：“老炮儿，你别净和尿炕的比。90后也有那么多有出息的，也有上牛津哈佛的，怎么不和他们比？”

我觉得这么说不太好，不太厚道。

你试想一下，就好像金庸笔下的柯镇恶老侠，假如看不惯小一辈的，想抽得不行，可又能挑谁来比划呢？

令箭

当然只能挑大武小武兄弟——最脓包的世家子弟了。不然还能挑杨过吗？

说句公道话，他们可能当过红卫兵，可能也火并过红卫兵；83年，有些事该着惩罚他们，有些事则是错怪了他们。

那一代人，那些院子，那些孩子，不见得就都那么坏。

他们只是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