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左手刀 于 2024-3-13 18:28 编辑
(四)
古时候人生的四大事是衣食住行,当然现代人更是如此,毕竟时代进步,一定要体现出社会的优越性。那个年代的人应该还记得,所谓衣,无非就是蓝绿灰黑,也穷,有好的多数也买不起,那阵子对最可爱的人的崇拜还没有结束,所以很多布料就是仿的部队绿,做个军装也挺打人。我对穿戴要求就更不高了,不露肉就行。太小的时候,衣服破了母亲给缝,一二年级的时候,自己也会拿针了,在外面疯磕破了腿,腿破了洗干净,过两天自己就长好了,裤子破了,是要挨骂的,一大家子人的吃,还有干不完的活,老妈肯定不会给好脸色,于是,就自己学着缝,先是能勉强揪在一起,后来居然学会了不同的针法,也知道针脚的细密,松紧,这都是母亲指点的结果,我会一点她就能轻快一点。过年买新衣服,那是理想,不是咱说了算,哭也没用,多买二百响的小鞭就挺好,细细拆解下来,噹一个,噹一个年过得也挺开心。
住得也挺好,这起码是响当当的砖房,老家可是草房,也没有这个大,过年的时候,父亲从单位要来报纸,用白面打上浆子,开始糊墙,父亲负责糊,母亲负责刷浆子,这活我觉着也能干,只是刷了几张就被撵了下来,刷薄了,刷不到位,沾不住,刷多了,浸透报纸,没等糊上墙就撕碎了。工程浩大,经常是我们早晨醒来才发现,整个屋子已经变得白净亮堂了,报纸干了其实也算挺白。几年后条件稍微好一些,就买了白纸来糊,就更不是一般的亮堂了,这习惯一直保持到我结婚那一年,才连棚带墙把纸全部扯掉,抹上白灰墙才终结。其实,天棚因为糊的太厚,已经掉下过一回,觉着天棚哗哗作响,赶紧跑到外边,不到两分钟,连白灰到糊得纸全部跌落尘埃,后来找人修补了一下。妻子第一次上门就有些眼晕,这天下竟还有这么穷的人家?还糊墙?她家的马棚都比我家好。
按照明眼人想法,这家太穷,不能嫁,好在我到了紧要关头,及时行骗才终止了她可怕的想法,她说是可怜我,怕我找不到媳妇。我说晚上,天棚和墙壁经常有耗子穿行,打开灯,看那墙上哪鼓包,那就是有耗子,按住厚厚的纸墙,它就被固定住,这时就奋起老拳一顿锤,扒开纸墙,就可以看见一只口眼冒血,肚子破裂的死耗子,她是一直当笑话来听的。
糊完墙,我就对那白面做的浆糊产生了兴趣,会不会和疙瘩汤一个味道?都是白面做的,母亲费了很大劲才让我相信,这东西喝完脑袋会像浆糊一样——混了,现在想来炊帚到处都刷,报纸也埋汰,白面浆子肯定也埋汰了,况且是还得留着过年贴福字,对联哪。
生产队给分了地,总共有二分?四五根垄,好像不到五十米,这严格说应该叫菜地,春天栽土豆,买的大土豆放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微微发出了芽,从芽周围二三厘米处挖掉做土豆栽子,我们叫做土豆模子。土备好垄,大概隔二十厘米放一个,然后再备垄,把土翻过来,再种下一垄,最后用耙子把土耙平,最后的工作是我的,用水桶轻轻压过垄台,据说这是怕新翻起的土透风,抽干了土豆模子的水分。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用劲太轻,压不实就白干了,而压的力度太大,太密实,不透气,发芽又出不来。至于抓的把粪是提前放在土豆模子下面,还是在上面,实在想不起来了,这年头,没了老人的存在,年轻人基本都不会重地了。
土豆起完,还可以种白菜和萝卜,这也是有时令的,头伏萝卜二伏菜,萝卜和白菜都要种一些,白菜基本不够吃,下在窖子里一些,多数渍酸菜,以前住的村子离朝鲜较近,村子里有几乎一半的朝鲜族,和他们学了高丽咸菜的做法,学名辣白菜,这也是要做一小缸的。
这几垄地靠近河边,夏秋雨季时,经常被水漫过,收成并不好。虽是如此,也贴补了我们家好几年,直到几年后我们变了户口,这地又被抽了回去。
当地的矿务局下属企业的某些领导和父亲很熟,去机关办事总能碰到父亲,也希望照顾下父亲,在局机关领导面前留些好印象,就也给父亲在他们的大田地里分了几根垄,种些蔬菜。我总是不懂,为什么不种些苞米高粱啥的,家里粮食总不够,父亲说,离的太远,照顾不到,青棒子时,就会被人掰光,高粱熟了,一晚上可能就被人掐了尖,所以都种菜。
清晨,父亲总是早早下地拔草,上粪,备地干活,某天,母亲让我去喊父亲回家吃饭,见父亲正在用大粪汤子浇地,一个破铝舀子从粪桶里舀出,倒在白菜的根部,大概还有些距离,怕烧死。我实打实的说,真臭,并捂起了鼻子,老爸见一个农村孩子竟然能嫌弃大粪,严肃的把我叫到跟前亲自操练,直到浇了一桶问我还臭不?我只能说,不臭了。
其实,还臭,只不过味儿没那么大了,也不敢说,怕让我继续浇。这说明两个问题,蔬菜好吃种菜累,做农民也不容易,第二,不能太说实话,嘴好的人不吃亏。
这块地也没种三四年,林场培育树苗便收了回去。
很多人听我叨咕得这么悲惨,总是很诧异,你小子还挨过饿,这阵子应该条件都不错了,哪还有饿肚子的?我这阵都吃饼干了!
我心里的饥饿感是一直存在的。
外甥女小的时候有一回来我家,当做笑话般的问我,大舅你是不是不好好学习,考试没考好,回家就给我姥爷跪下了?
谁告诉你的?
我妈!那眼神笑眯眯的,好像知道了平时正襟危坐的舅舅竟然还在这糗事。
给妹妹打了电话,斥责她不该把我这点老底告诉孩子,妹妹连声道歉,说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为了教育孩子好好学习,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孩子又当成个大新闻。应该说妹妹的方法还是有效的,最后也考上了比较心仪的大学。
其实,妹妹也有不愿意让我们说的过往,她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母亲做了平常不吃的细粮——大米粥。父亲怕我们没深浅抢起来,破坏了一家子改善的良好氛围,就说了一句笑话,今天晚上定量,每人两碗。我们正用心品鉴这香甜华润的米饭时,妹妹已经把脸扭了过去,擦起了眼泪,我们问着缘由,妹妹哭泣着说,你不说定量么?原来妹妹已经吃了两碗,还没尽兴。我们纷纷表示,剩下的都给她,她才抽抽搭搭又吃了两碗。这在我们心中是永远的痛,如果人生在世,连吃饱饭都成了问题,要这大局观又有何用?如果同甘共苦还差不多,有人朱门酒肉,我们还在说宽心话,这心长得跟狗心也大致差不多了。
和同事们在一起吃饭,吃到最后我总觉着气氛有些怪,好像一下子世界都安静下来,抬起头时,会看见他们都停下手中的饭勺,笑吟吟地看着我在吃,我这时正用饭勺把保温饭桶壁上的饭粒一颗颗刮到嘴里,他们笑的是我把桶壁刮得咔咔作响的声音,我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丢丑的地方,童年的苦难在我的心里已经留下了巨大阴影。
家里养了一只狗,不知为什么养的,也忘了谁抱回家的,长得很瘦,因为就从没吃饱过,偶尔进了屋子,看见我们正吃饭,便一会看看这人,一会看看那人,希望从谁的神情中能看出谁有喂它的表示,烀好的土豆,地瓜扒了皮,从不嫌弃,剩的饭底,苞米糊糊或者半块苞米面饽饽也从不挑剔,见没人再喂它,它也就只当饱了,趴在一边。
都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好吧!这是真的,小伙伴们在一起有时候也拿这话怼人,你家狗吃屎,你家狗才吃屎哪!我家狗没见过,但见过它吃草,吃雪,为了怕落人口实,有时候,我们就偷偷喂它一些,被大人看见,有时就瞪起了眼睛。
唉! 有时候也不仅仅是狗可怜,某天晚上,下着清雪,我们从小朋友家回来,雪地一片银白,大概能有一指厚,月光也洒落大地,此情此景应该是很美的,一只大耗子从厕所方向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肚子吃的圆滚滚的,大概吃得太多的缘故,没容它快跑,我一脚就踩得死死的,我们坚壁清野的太严重,这东西竟然去学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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