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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高年级学生,特别是男孩。每次爷爷奶奶批斗之后,结束的那一刻,我用尽全力第一个冲进教室,拎着书包没命的往家里跑,跑回家之后躲在床底下,一群又一群男孩用泥巴坨砸我家的墙,大声喊打倒我爷爷奶奶,地主婆子,逃跑江西,地主婆子,逃跑江西。我的心跳得很厉害,生怕他们冲家里来打人。等路上没有声音之后,我从床底爬出来,提着篮子出去挖猪菜。
那天我挖好一篮猪菜从油菜田走到路上,三个隔壁队的高年级男孩看到我了,大声说,小地主崽子,你在偷油菜吗?
我隔他们有一段距离,很生气,大声回骂你们才是小偷。我第一次骂人,骂完立刻钻进油菜田,躲在里面不敢动,心跳到了嗓子眼里。那三个人哇哇叫叫喊着让我出来,我怎么会出来呢?他们是去湖里抓鱼的,没时间跟我耗,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幸好,那一年的油菜花长得很高,比我高出许多。幸好,那天有风轻轻吹拂,他们找不到我藏身之处。
我知道自己闯祸了,怕去学校,怕被他们看见了挨打,我想,我是怕死的。二姐喊我一块上学,我不肯,在她(●.●)问下我说了自己的冒险经历。她很生气,把消息告诉大姐,大姐认识那几个调皮孩子的哥哥姐姐,估计他们受到了来自哥哥姐姐的威胁,当他们再次见到我时,举起拳头,骂我地主崽子,却没有打我。
那一刻起,我崇拜大姐,如果说斗争大会上爷爷奶奶挨批斗是常事,散会之后,队里的男男女女想连带欺负大姐,大姐一万个不答应。
大姐是劳动能手,扯秧、插秧、锄草、扯草、割稻子全队第一名,弱点是挑担子不行。
这些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个性,关键是她不怕死,凡是敢骂她的人,她从不回骂。但是,她一个都不放过,以死相拼跟人打架,手上有什么就用什么跟人对抗,打到全生产队跟她年龄相近的男孩女孩服她为止。
大姐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是大队宣传队第一人选,会唱歌,会跳舞,每一年插完早秧,公社汇演,每个大队都要拿出自己的节目参演,那是非常盛大的场面。有大姐在的宣传队,才是完整的,还能评上先进大队。
大姐还有一个特点,她的针线不错,纳鞋底、打毛衣、钩衣领(男士款,用线、女士款用细毛线钩成衣领的样子缝在衣领上,衣领不容易坏还暖和),无论是谁求她帮忙,她都接应下来。
晚上,她喊我坐在床边,教我打毛衣、钩衣领,她纳鞋底,低声唱歌,唱那些我从未听过的歌,唱广播里没有唱过的歌。我问她谁教的,她说公社宣传队一个女孩偷偷教的。第一次听《在那遥远的地方》、《康定情歌》,就是大姐唱的。如今想来,她唱得不一定准确,但是,那一定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旋律。
我帮她完成一件毛衣,可以得到两根毛线绳扎头发(事先跟人家说好),粉红的、大红的、桃红的、天蓝的、鹅黄的,我的头绳总是换,高兴时还送两根给二姐,二姐是不喜欢做这些事情的,她唯一的爱好是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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