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21-2-1 14:07 编辑
六月,分配在即,何去何从我还没拿定主意。若服从学校分配,我将回南充人事局报到,然后等待再分配,花落谁家未可知;若另辟蹊径,虽不能留在成都,却可设法留在邻近成都的单位。
在川锅实习时,工段老大姐一见我就急,现在这么认真有啥用?能包你分配一个好工作不?听话,赶紧去找人托关系分配一个好单位,比在这瞎忙活强百倍!我知如今企业不景气,老大姐大概危机感太强吧。但我还是听了她的话,别人在安度周末时,本不善交际的我却奔波在金堂至成都的铁路线上。硬着头皮闯省厅,陪着笑脸进川大,拉关系套近乎,没话找话,看脸色,听话音,在讨价还价中极尽巴结奉承之能事。来来回回跑了多趟,终于打通关节,只等给省厅里的贵人支付一笔疏通费,再给学校支付一笔违约金,很快我就可以拿着派遣单到川空之类的单位上班。
我决定回一趟老家。适逢久旱无雨,田地干涸,几近焦土,加上农业税负重等,百姓怨声载道。听了我的情况,父母也是一脸焦渴。为供一家读书人,家里早已倾尽所有,此刻哪里还拿得出这近万元的巨款?思量了又思量,父亲咬牙说,宁可穷一时,不可穷一世。离开家时,我怀里多了一个鼓鼓的包,里面一沓沓全是十元面额的人民币。汽车一路向西,在盐亭三台中江的山野间奔驰,我在车上晕得天昏地暗,却紧抱着包不放松,我头是沉甸甸的,怀里是沉甸甸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男生宿舍405室。其他人都不在,我正午睡,被轻轻的敲门声惊醒,我不爽地起身拉开门,只见阿亮和一个身材瘦小的老人站在在门口。阿亮一扫平日的不羁,把老人小心地推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冲我说,哥们!这是我老爸!又对老人说:爸!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家们,也姓赵,南充老乡!老人一看就一木讷老实人,不利落地与我一番寒暄后,就没话找话地要跟我摆长龙门阵,阿亮很快借口溜走,屋里只剩下我和他父亲。
其实不用多言,从开门看到阿亮父子俩,我心里就已明白八九分来意。望着老人家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其黝黑又充满焦渴的面容,我想起家中父母,赶紧扶他坐下,将一杯凉白开端给他。老人很感激,零零落落、毫无逻辑顺序地说了很多话。我端坐床边耐心地听他说,脑瓜嗡嗡的,其实没听进多少。只记得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就阿亮这一个儿子,我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你若不让着阿亮,阿亮分配不回南充,到那时我啷个办呐!
成都平原近来天气很好,傍晚时分,德阳常彩霞满天。晚饭后,室友老四在阳台上侍弄盆栽,我倚门闲看。在他精心培育下,如今405室的阳台兰草幽幽,玫瑰花开,风景正好。
“大哥!这开花的是月季,不是玫瑰!”老四纠正道。呵,我分不清玫瑰与月季,如同分不清爱情与友谊,在我心中红艳如血的爱情,在你眼里是否会是云淡风轻的友谊呢?
我问老四,你要带走它们? 他遗憾地说,带不走了!要带的东西太多!
那你还管那么多? 毕竟是自己亲手培植,如今长势最好,不忍弃之不顾。再说,留给后来的学弟学妹也好。 到底是心有所属的人才会如此心境怡然,这个既俘获了同桌芳心,又一手催得一堂花开的家伙,实在让人羡慕嫉妒恨。
阿亮老爸天天来找你,分配的事你想好没有,到底打算回不回南充?他问。
你觉得呢?
绵阳没有名额,如果有机会留在成都,哪怕成都附近也好噻。
为啥?
这样我们寝室几兄弟就都在成都附近——再说,离绵阳近点,以后你也好找她噻! 真是最贴心的兄弟,一言中的,直戳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我想起念念不忘的同桌。一年前,我从川空实习归来,同桌就不见了,一打听,惊闻她重病休学,一去便杳无音讯。去找她!这呐喊了一年多的声音从未停止,此刻,它变得更加急切。
校门外,通往工农村的乡村路上。“爱情个鬼!”鹤影杏眼两翻,“分明就是你自己在心里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你却活生生把它当成你的伟大爱情,你不但痴,而且愚,愚不可及!”我望着她傻笑,又苦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鹤影又气又急,恨不得一把掰开我的脑瓜,看我脑子里到底怎么回事。她越说越恼,气得直接从路上蹦到路旁的田埂上,撇下我一个人走了。
我原地呆了一会,又无奈地笑了一会,然后独自走进工农村那蜿蜒曲折的小巷。巷子里,卖糖画的还在。有男生亲昵地握住女生的手指,一起转动指针,待指针停止,女生开心地大叫起来:哎呀!凤凰!
去年在眉山车辆厂实习,那段日子我很压抑失落,跟同桌几乎不说话。中途,同桌接到转专业成功的消息后提前返回学校。闲暇时,我常在眉山的矮松下孤独徘徊,感觉自己就如一只在秋天的田野里禹禹独行的白鹭,是秋天最孤独的朋友。实习结束后我急切地返回学校,又见到同桌,我俩忽然都倍感轻松。
换专业前,同桌曾问我:我若去了会计专业,时间长了,我俩会不会无话可说?我说不会,反问她:你会不会来看我?她说一定会的。她没撒谎,后来时不时来我们教室,与我聊天,还象以前一样,很开心,没完没了。 有一天路过工农村街头,我看到有女生喜欢糖画,心一动,也到转盘前转动指针。回到学校,在教学楼前的楼梯上,我叫住了同桌,遗憾地说:本想转到一个凤凰送给你,却只得到一只大公鸡。同桌接过金灿灿的大公鸡糖画,欢喜得象个孩子。她的同伴在一旁羡慕不已。当天晚自习,她来到我身边,轻声问我: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我乐呵呵地告诉她:因为我是你的哥啊!你亲口说的,可不许赖!
“同学也来一个?”笑容可掬的糖画老板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点点头,上前使劲拨动指针,指针飞快旋转起来。待我递钱给老板时,指针已经稳稳停在凤凰的图案上。夕阳里,我一边走向绵远河,一边咀嚼着凤凰。味道太甜,甜得发苦,这是否还是当初的味道?
分配前一周,森和华二位老乡见我还没动静,一齐急了,纷纷来催,我深感歉意地谢绝。明天将进行单位分配,下午,阿亮好说歹说,生拉硬拽地把我拉到学校小卖部对面的路边小餐馆吃饭。他豪爽地点一些菜,他父亲则时不时催我多吃菜,而老人家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筷。第二天,全班同学在教室里忙碌着选填工作单位,我瞥见教室外过道上有阿亮老父亲的身影晃动,思忖间突然下定决心。 当我最终在表格里填上“**造船厂”后,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鹤影一听大吃一惊:宜宾?!那么远,治安那么差!你——你为什么啊?我微笑着说:你不就是宜宾人么?你说宜宾美女很多,所以我想去。鹤影哭笑不得,一旁的阿亮小眼睛却已笑眯,急匆匆出教室寻父亲去了。 一切尘埃落定,派遣通知书还未到手,告别的盛筵已经开始。留言,留影,聚餐.......即便到深夜,学生会也不太管。接来的几天里,我如游魂一般四下游荡,若非室友一番苦寻,我连全班集体合影都错过。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红地板、黄课桌的教室里,想起四年前刚进教室,同学们一个接着一个作自我介绍的情形: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我来自***。而此刻。教室空空,课桌空空。翻开我的课桌盖板,盖板上一度成为我秘密的那副残画还在:天空飘着彩云,大海翻着浪花,唯独与彩云相伴的海鸥不见了!
我清楚地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午后。我去工农村买了装饰纸回来,一个人静静地待教室里,一边反复吟唱着《彩云伴海鸥》,一边用笨拙的双手一点点裁剪,一点点粘贴。终于,一副绝妙的画呈现:浩瀚大海之上,彩云与海鸥相依相伴,比翼齐飞......虽然它被破坏了,却如同被炸毁的巴米扬大佛,即使已不复存在,我这个信徒却总在它的遗迹前驻足流连、虔诚祈祷。
在形如一本被翻开的书的校园图书馆,晚自习时,阅览室里灯依然会准时亮起。曾经,在宽大的玻窗下、灯影中静静阅读,享受到的不只是阅读的喜悦,更有那一抬眼,在轻轻碰触的眼神中传来的安慰:我在,你便安然。而此刻,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我在。走出图书馆,望见一轮明月出没云端,月光从楼头倾泻下来,映照着紧邻图书馆的阶梯教室。
看不到绘图室里伏案绘图的身影,我只能在记忆中回想起她:柔指优雅地轻撸额前一绺秀发,头轻轻往后一甩,调皮地模仿潘美辰演唱:我想要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她不在的日子,绘图室外墙上的“爬山虎”依然不停地向楼头攀爬,春来秋去,叶现叶落,其纵横交错的根茎如同无数心结,爬满了墙壁。现在,我试图在其浓密的枝叶间找到曾经的心迹。
月色变得朦胧,我行走在运动场环形跑道上。朦胧月光里,有女生哭泣着与我擦肩而过。回到405室,听老四说今天班上有同学哭了,我有些木然的心忽然清醒,忧伤的情绪顿时满屋,满校园,继而弥漫在德阳的夜空......
我给父亲打了长途电话,告诉他我决定去宜宾工作,家里不用再准备钱,我将把此前准备的钱寄回。父亲很惊讶,在电话里沉默了一阵后说,我懂你的心思,既然已经定了,我就不多说什么。同学们纷纷离校,我也将行李打好包寄出。书籍太多,扔了不少,但我特别留下了同桌当初送我的那本散文——《永远的依恋》。
后来,我在川南古城宜宾如愿见到了海鸥。三江口,海鸥飞处,彩云依依。只是我依然孑然一身,而川北窦团山下,同桌已经披上了嫁衣。很长一段时间,我只一味记得,接到她即将举行婚礼消息的那天,雨后的池塘,水仙花瓣上那晶莹剔透的水珠不停地滚落。那一阵,我与一群单身校友在下江北长江畔卡拉ok厅里,纵情嗨歌。
宜宾的同学校友纯真无邪,我厮混其中,或忧伤,或开怀,时光过得很快。过了若干年,我建立了一个叫“德阳的天空”的群,整天跟这帮人在群里没大没小、没心没肺地嘻哈玩闹。偶尔,我还会想起同桌,也会想起她曾小心地问我,如果时间久了,我们会不会无话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