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换到宽版
北斗六星!·百事通·查看新帖·设为首页·手机版

北斗六星网

 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搜索
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读红楼,闫红说
楼主: 令箭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读红楼,闫红说 [复制链接]

61
发表于 2016-1-5 15:02 |只看该作者


       关于晴雯那篇文章引起大家诸多争议,一是为晴雯鸣不平,二是对本人一定程度上肯定袭人而大为不满,甚至于后者还多过前者。我当然知道写一篇骂袭人的文章,一定像写一篇骂政府的文章一样,能赢得更多的肯定,但是,但凡有点自尊心的写作者,都总要扪心自问,你这样说,是你由真凭实据得来的真实感受,还是随大流随波逐流,把人家的话换个说法,就当成自己的真知灼见?有太多振振有词的语句,经不起这样的发问。

  好吧,还是让我们先说说袭人吧。

  在长久的印象里,她都有点像我们读书时那特别招人烦的团支部书记,小小年纪就深明大义,在老师面前柔顺乖巧如幸福的小猫,刻意藏起来的指爪,自有她的杀伤力,主要体现在跟老师“汇报”的时候。

  袭人最为人诟病之举,也是她的那次“汇报”,本来嘛,大观园里温情脉脉歌舞升平的,偏偏她,让王夫人把宝玉变着法子弄出去,暗示不然就可能有“不才之事”,玷污了宝黛之间的美好感情不算,还透着虚伪——这所谓“不才之事”,宝玉可是打她那儿开的蒙。

  这种伪道德捍卫者外加表里不一的做派,引起广大群众的反感,后来晴雯等人遭谗,犯罪嫌疑人面目不清时,她自然是首当其冲的,这样子的一个人,笔者竟说怡红公子贾宝玉“爱”她,还把这爱,与那么伟大的宝黛爱情放在一块说,难怪大家不答应。

使用道具 举报

62
发表于 2016-1-5 15:02 |只看该作者
  其实我也不愿意这么说,却不能对曹公笔下的白纸黑字熟视无睹,袭人和宝玉在一起时,总有一个情切切意绵绵的气场,而且,袭人和晴雯每有小龃龉,宝玉总是,坚定地,站在袭人那一边,有一回话赶话地还要撵晴雯出去,记得我当初看到那里大替晴雯不平,到了“撕扇子做千金一笑”时,还埋怨晴雯没记性——换成我,死在外面也不会再搭理这个人了——当然,那是很多年前的想法了,那时我还是小孩子。

  最能证明宝玉对于袭人的感情的,是在第七十九回,眼看宝钗避嫌搬出大观园去,晴雯被逐含冤而亡,入画、芳官和司棋亦皆被撵了出去,一时间众芳污秽,园中萧索,连那翠翠青青的香藤异蔓,也忽比昨日好似改作了凄凉一般。惆怅之下,宝玉想的是,还是去找黛玉相伴一日,回来再与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他将黛玉和袭人,视为最后的底线,认为一切尽皆可以丧失,只有黛玉和袭人,是最后用眼泪葬他的人。

  为什么宝玉对于袭人会有这样一番情意?袭人的魅力在于何处呢?

使用道具 举报

63
发表于 2016-1-5 15:04 |只看该作者

       我们不能否认,首先有“性”的成分,袭人是宝玉性爱史上第一人,“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也更为尽心”。可是如果只是耽于这点肉欲,两个人的情意也不会那么长久,尤其在宝玉长大成人渐知人事之后,他若愿意,可有更多选择余地,按照男人喜新厌旧的天性,袭人的位置亦要让位给新宠,可是,书中的情形并不是这样。

  应该这么说,袭人博上位,或许部分地靠了这“初试云雨情”,然而,她彻底走进宝玉的心中,成了宝玉“托付终身”的两个女子之一,还是依靠心灵的力量,她,自有与晴雯等迥然不同的魅力。

  关于袭人的优点,书中说了很多,比如忍辱负重,出手大方,勤勉要强等等,这是她博得众人好感的原因,但,她之所以征服宝玉乃至后来的王夫人,凭的,却是那种小母亲般的责任感。

  红楼梦里尽是美好的女孩子,俞平伯先生说,一半都是宝玉的爱人,我们把这个“爱人”宽泛了讲,似乎确实这样,宝玉喜爱她们,怜惜她们,珍视她们,愿意在她们身上尽心尽力,以至于落下个“无事忙”的名头。

  那些女孩子,自然也是喜欢贾宝玉的,但她们的喜欢,都是从自我的角度出发,以黛玉为例,她猜测、试探、怀疑、验证,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对方,她把宝玉看得太强大,认为须得由他,决定自己的幸福。

使用道具 举报

64
发表于 2016-1-5 15:05 |只看该作者
  其他的女孩子固然没有这么极端,但对宝玉,也还是微微呈仰望姿态的,就是端庄的宝钗,对于宝玉的调侃里,也未尝不留着些分寸,那分寸感,还是把宝玉当成了一个男人。

  只有袭人,把宝玉当成了孩子去宠爱,甚至她劝他不要诽僧谤道,要装出愿意读书的样子,改掉爱红的毛病,苦口婆心的劝谏中,都有一种寡妇熬儿般的、含泪的苦心。也许,自打初试云雨情之后,她就把宝玉,看成亲人、自己人,他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她要为他的前途名声付全责。

  正是因了这个,宝玉在袭人这里,有着彻底的安全感,他的那些“混帐话”,比如化灰化烟之类,特别愿意说给她听,只有她不会笑话他、打击他,虽然会一本正经地劝他,反驳他,但这正证明她是在认真地听他说话的,至于听不听得懂,倒没有太大关系。

  这就是宝玉的悲哀了,偌大个荣国府,偌大个大观园,身边皆是他的亲人与爱人,他的心里话,却只能讲给一个并不能理解他的女子听,究其原因,乃是因为,贾家太大了,大得要靠礼仪与规矩来管理,等级分明,秩序井然,每个人都要保持矜持与分寸,那么多双眼睛在旁边看着,每个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尽管黛玉与宝玉心有灵犀,却不敢加以声援,相反,她跟宝钗她们一样,时常给予调侃,仿佛不这样端着,就不能显示出女孩儿家的身份。

  职场一样的家庭,总是绷得很紧的气氛中,宝玉独能在在袭人这里,找到那种小户人家的贴心、温暖、松软乃至于涣散,可以撒娇撒痴,可以胡言乱语,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了,抹着眼泪就睡眼惺忪了,那种安稳,更近于人间的一种情调。

使用道具 举报

65
发表于 2016-1-5 15:05 |只看该作者
     袭人之所以能营造这种气场,亦跟她的出身有关,她是小户人家的女孩子,家境可能原本赤贫,也可能是由小康中落,总之竟至于吃不上饭,要卖女儿为生。有句话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说袭人上面还有个哥哥,但她身上,很有小户人家长女的风范,勤劳大方,朴素和气,见识不高,但温情不少,如同开在寻常院落里的一枝桃花,出来进去时看见了,会觉得,那样一种美,是可以耳鬓厮磨的。

  曹公也确实以桃花来比喻袭人。第六十三回,宝玉过生日,白天例行的庆典之后,入夜,他屋里的女孩子凑份子再为他摆上一桌酒席。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丫鬟们打着灯笼请来了散落在大观园里的姐姐妹妹,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她们行的酒令叫占花名,以花的命运,来占卜人的一生。

  宝钗抽出一枝牡丹,众人说,巧得很,你也原配牡丹;黛玉抽出一枝芙蓉,众人笑,除了她,别人不配做芙蓉。待到袭人抽时,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桃红又是一年春。

  书中对这个签未作理论,众人嘻嘻哈哈一通乱,又忙着交杯换盏去了。但我们不应该因此忽略掉曹公的苦心,桃花本是袭人在他心中的模样,桃红是她在他心中的颜色,张爱玲说,桃红色是有香气的,而袭人这个名字亦来自一句诗:花气袭人知昼暖。他在小说里给她这样一个名字,是否意味着,纵然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人事邈远、公子无缘,她在他心中,永远是那样温馨、温存。

  所以,关于袭人的章节,都是那么家常,她做针线,串门子,一着急就说不出话来,在银钱上亦不精细,看她,总如亲戚家那个温厚的表姐,是可以絮絮然说上些知心话的,难怪湘云都觉得她亲,那年跟西边暖阁住着,啥话都说给她听,来荣国府走亲戚,特特地给她带来绛纹石戒指。

使用道具 举报

66
发表于 2016-1-5 15:06 |只看该作者
  除此之外,曹公还为袭人特设一笔,在大观园里还看不足,要把袭人放到自己家中去看。元春省亲之后,袭人的母亲接她回家喝年茶,晚间才得回来。宝玉在家闷得慌,就要茗烟陪他一道,去看看“你花大姐姐”在做什么呢。

  在袭人家中,他看到那女子,由自己屋里的大丫鬟,变成了小户人家被娇宠的女儿,怎么都会更放松一点吧。他看她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像是看一朵花,在天光下看了,再到月光下、灯光下看,兜兜转转里,是说不出的欢喜爱恋。

使用道具 举报

67
发表于 2016-1-5 15:07 |只看该作者
  我也知道,不管我怎么渲染,大家对于袭人的“告密”行为,还是难以释怀,第一次是针对宝黛之恋,第二次是针对晴雯,但让我们仔细看一看,在这样两个事件里,袭人到底有多大的罪过。

  当年被卖到贾府之后,袭人先是伺候贾母,尽管因为老实敦厚,不善言辞,加上相貌不十分出众,她并不是贾母喜欢的那一款,但她务实的作风,还是使她很快得到提升,不但获得了每月一两银子的高薪待遇,还从贾母房中被特派到宝玉房中,成了二十多个丫鬟的小头目。

  她是一个专注的人,只求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书中说“这袭人也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曾见有人因此批评袭人势利,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袭人若真是一势利人,到了宝玉房中,也不应该放过贾母这条线,朝中有人好做官,贾母手中可是资源集中地带哦。

  正如薛姨妈所说,她的和气里透着刚强,但对于未来,未必有多少设计,只不过,我们用旁观者的眼光看一看,做到月薪一两银子的份上,袭人已经没有多少晋升空间。她不是平儿那种管理型人才,也无法像鸳鸯那样成为领导的亲信,眼看着她的上进之路就要走到尽头,老天在宝玉情欲初萌的那个中午,给了她一个契机。

  从此,她成了他的人,但更重要的是,他成了她的人,当她把自己的命运前程托付给宝玉,把所有的梦想期待全维系于他一身之后,袭人下定决心,一切都为了宝玉。

使用道具 举报

68
发表于 2016-1-5 15:10 |只看该作者
  在那个闷热的中午,宝玉拉住黛玉想要倾诉肺腑之言,出于女儿家的羞涩,黛玉匆匆逃掉,意乱情迷之中,宝玉错把赶过来的袭人当成了黛玉,说:“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竟将袭人吓得魂飞魄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看来,爱情从来都是一个恐怖的东西,袭人能够接受宝玉跟她初试云雨情,却不能接受宝玉尽管是弄错了的示爱,因为荣国府的规矩,是在公子哥儿娶媳妇之前,都要放两个姨娘在房里的,她跟宝玉有了那档子事,并不为逾矩,可是要是这宝二爷真的跟她谈起所谓爱情来,那可就是大逆不道了,人家袭人从来都是一个规矩人。

  直到宝玉离开,袭人醒悟他这话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又惊又畏,竟不觉怔怔地落下泪来。她的眼泪是真诚的,她真诚地担忧宝黛的未来,虽然我们认为,宝黛之恋是伟大的,天经地义的,可是,一来袭人的思想,自然有她的局限性,二来结合当时的现实,便可以知道,宝黛之恋,确实存在着某种危险,即使黛玉本人,收到宝玉送来的那两张旧手帕,都感到惊惧异常。

  后来宝玉因与金钏调笑,导致金钏被逐然后跳井,他自己也被老爸痛打一顿,袭人借着回话的机会,请王夫人“变个法子”,把宝玉搬出园子去,其中陈述心事的那一番话,换个角度看,倒是恳切得让人感动: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

使用道具 举报

69
发表于 2016-1-5 15:12 |只看该作者
  聂绀弩先生高度评价袭人的这一举动,说道:袭人,这个通房大丫头(聂老有误,其实这会儿袭人尚未“通房”),不顾自己的卑贱的出身和微小的力量,以无限的悲悯、无限勇力,挺身而出,要把她的宝二爷和林姑娘这对痴男怨女从“不才之事”和“丑祸”中救出来,这是多么高贵的灵魂。

  至于有些人认为袭人此举乃是吃醋,纯属无稽之谈,袭人获得每月二两银子一吊钱的“通房”待遇之后,黛玉还与湘云一道去祝贺,在那个时代里,正经人家里,妻与妾本来就是两条道上跑的马车,井水不犯河水,黛玉既犯不上嫉妒袭人,袭人就更犯不上嫉妒黛玉,包括她为宝玉在黛玉房中梳头之事生气,也是因为此举不合规矩,她可都是为宝玉好。

  相形之下,似乎陷害晴雯一事更不可原谅,可问题在于,晴雯到底是不是遭了她的黑手?晴雯倒霉始末,红楼梦里说得很清楚,傻大姐在园中掏促织,在山背后得了一只绣着“两个妖精打架”的春囊,偏偏让邢夫人看见了,马上封起来送到王夫人那里。王夫人恼羞成怒,找来凤姐,俩人一合计,决定对大观园里的丫鬟来个大清洗。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也来凑热闹——我用拼音敲这个人的名字,想到,谐音“善报”,是不是暗喻“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之意呢,她下狠力整人,却整到自己的外孙女司棋头上,真是“善报”,曹公是喜欢在名字上做文章的。

使用道具 举报

70
发表于 2016-1-5 15:12 |只看该作者
  闲话少叙,且说只因邢夫人在荣国府中的边缘状态,让这位陪房也十分寂寞,好容易府中生出一桩事情来,又有让她掺和的余地,少不得把力气用足,把文章做足。就是她,点出晴雯的大名,说:“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王夫人被她触动心事,想起那回进园子,正看见一个丫鬟在那儿骂人,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她,把晴雯叫来一看,正跟她的记忆对上了号,晴雯的命运到这儿基本就定了,何须袭人再来下蛆?书中亦说得清楚,王善保家的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怎么看都和袭人没有什么关系。

  使袭人蒙遭不白之冤的,是宝玉的一句疑问,为什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这原是一句迁怒的话,太太不挑出袭人的错来,非常好理解,就冲那二两银子一吊钱的待遇,谁不知道袭人是太太眼前的红人,还敢对她说三道四?至于麝月和秋纹,宝玉也说了,她两个是袭人调教出来的,算是袭人的心腹,那些使坏的人打狗也要看主子,何况第一个对头乃是晴雯,然后是余下的芳官四儿之类的小丫鬟们,倒不必去扳袭人这棵大树,平白分散了火力。

  除了宝玉那些闲言碎语,书中未见其他的一丝疑点,而宝玉怨怒之下,不敢跟老娘作对,存心去找没有遭殃的袭人的茬,这也很好理解,等到他心情好转,也知道自己不对,忙赔笑抚慰一番,之后,待袭人一如既往,可以看出,他也知道那些疑惑不过是空穴来风。

使用道具 举报

71
发表于 2016-1-5 15:13 |只看该作者
       历来的读者,包括一些学问大家,都把袭人这个告密者坐实了看,口水滔滔,气势汹汹,对她的指控上纲上线,花样翻新,进行着有形无形的大比拼,把她比喻为“大观园里的女特务”还不算最离谱的,还有人说她是“贾府之秦桧”,这也太高看袭人了吧?

  没办法,谁让红楼梦里的主要人物中,就袭人比较像个坏人呢。我们小时候看电影,第一件事是确定好坏人,然后才能确定自己的情绪跟着哪一方走,谁没有一点惩恶扬善的豪情壮志呢?只是平日里没有这个机会,看电影的时候,在心里为好人捏一把汗,对坏人恨之入骨,小手不自觉地握紧,眼中盈满泪水,心脏蹿到了嗓子眼里,直到坏人遭殃,好人出头,方才觉得神清气爽,完成了一次道德消费。

  长大之后,情况要复杂一点,那份憎爱分明的情怀,自己知道不算,还想告知世人,少不得要找个人做靶子,对这个人的讨伐越严苛,就越能证明自己那不为人知的高风亮节,讨伐名目的升级与翻新,则能证明自己不但品质高尚,而且见识不凡,这种对个人的刻意证明,使得很多人成了口舌之下的牺牲品,远到红楼梦里的花袭人,近到网络上被“扒皮”的名人,最突出的是那些年轻的超级女声们,众人的道德诉求,把一场普通的选秀变成了谍影重重的“金枝玉孽”,在对“恶”的攻击和对“善”的庇护中,形成了宏大到令人惊愕的声势。

  必须说明的是,本人也曾写过讨伐袭人的文章,抽丝剥茧地分析过她的狡诈与阴暗,现在想来,潜意识里,是因这样写文章,比较省事与安全,强调道德的立论,总是容易获得呼应,不惮于偏激的文字,总是容易赢得激赏,但正因此,急速滑入媚俗的窠臼,凡为文者,能不察乎?

使用道具 举报

72
发表于 2016-1-5 15:15 |只看该作者


       张中行有文章里记述,某天,几个糟老头子闲来无事,投票选举他们心中的理想太太,湘云和宝钗位居榜首,黛玉和凤姐落第。理由是,后面这两位,一个不敢娶,一个惹不起。

  老先生们玩得兴致盎然,其实也不算多有创意,历来的说法都是,黛玉适合谈恋爱,宝钗适合娶回家。本人有次亲耳聆听余秋雨先生的演讲,别的倒都还好——也许是我不大懂吧,后来听到他老人家语气坚定地说“红楼梦最大的悲剧是,黛玉和宝玉是没法进入一桩婚姻的”时,由不得想起那个“且让小僧伸伸脚”的典故,当然,这典故也是从余先生的《夜航船》里看到的。

  公认薛宝钗比林黛玉更适合做老婆,真可悲,要么是细看过《红楼梦》的人不多,要么是大家都太缺乏安全感,缺乏到因为害怕紊乱,一开始就选择寸草不生的枯索。

  是的,虽生得丰满莹润,但宝钗内心枯索。尽管是那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枯索,是其中自有大美的枯索,但是,作为人妻,真如曹雪芹给她的那句判词:“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豆蔻年华,宝钗对衣着打扮已经失去了兴趣,衣着素淡,半新不旧,全身上下除了听从和尚的提点戴了一只金锁之外,再无别的“富丽闲饰”。探春喜欢“柳枝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是女孩儿皆有的情趣,宝钗房里却是“一色玩器全无”,连书也只有两部,整体风格“如雪洞一般”,仿佛告诉我们,她已然接近“四大皆空”的境界。

使用道具 举报

73
发表于 2016-1-5 15:16 |只看该作者
  黛玉则住在竹影幽深处,窗上糊着软烟罗,案上是笔砚,书架上全是书。听上去也有点冷清,可是,某一回,黛玉和宝玉拌了嘴,生着气,还不忘回头提醒丫鬟:“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石狮子倚住。”看似闲淡的一笔,却有作者的用心良苦,可以想见林妹妹每天惦记檐下燕子来去的温存,而宝玉自己也是个爱跟天上的鸟地上的鱼说话的主。

  恕我发散一下,是否跟现在的豆瓣小资标配是养一到数只猫狗一样,一个爱小动物的人,内心总是温润柔软的。

  温柔亦是宝钗的标签,一进荣国府,她就赢得了上下老小一致的好感,连那些小丫头子,都喜欢到她那儿去玩。然而,我们细看她的言行举止,便会知晓,温柔于她,不过是应对世情的方式,假如林妹妹的心有“丝绵蘸胭脂,洇得一塌糊涂”的嫣然百媚,那么宝姐姐的心,就像一张蜡纸,永远晕不开一朵云彩样的泪痕。

  第三十二回,金钏被王夫人怒斥撵出后羞愤交加跳井自杀,王夫人心中负疚,坐在房中垂泪。宝钗前来探望,王夫人对她哭道:“我只说气她两天,还叫她上来,谁知她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她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她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当此际,便是黛玉,也只能找点话头安慰王夫人,这没问题,可是,宝钗的安慰是这样从容不迫,入情入理,似乎金钏刚刚被捞起来的尸骨(纵然只是听到的)不曾给她一丝震撼,那种淡定,怕是须眉男子也望尘莫及。

  若说她安慰王夫人这一节,还是不得已的敷衍,最能体现宝钗之情坚决绝的,是在柳湘莲远遁时候。

使用道具 举报

74
发表于 2016-1-5 15:17 |只看该作者

       柳湘莲是薛宝钗哥哥薛蟠的结义兄弟,不久前还在路上赶走劫匪,救了薛蟠。尤三姐爱慕他,经贾琏介绍跟他订了婚。柳湘莲多方打探后,对尤三姐的贞节产生怀疑,上门退婚,尤三姐自刎而死,柳湘莲悔恨至深,随一道士不知所往。

  薛姨娘跟宝钗讲起这大新闻,宝钗并不为意,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不必为他们伤感。倒是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伙去的的伙伴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

  在薛宝钗眼里,尤三姐与柳湘莲一场轰轰烈烈的生死情事,还没请伙计吃饭重要,她甚至一丝好奇也无,这段话波澜不惊,却让人毛骨耸然。

  不错,就算宝钗为之伤感,掬一捧同情之泪也不能怎么样,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人也有各人的承担,她只负责她那一份,亦未尝不可。可是,宝钗的世界,感情的水分也太少点,连一点感触也不多起,老成得让人生畏。

  所以她的诗作含蓄雄浑,她的学问连贾政都夸,她做人更是让人挑不出理来——可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无癖无疵的薛宝钗,如那个情商极高的神仙姐姐林志玲,永远望之俨然,你难以想象她的心也会动荡,会为你起一场兵荒马乱。

  黛玉则完全不同。与宝钗相比,她缺点多得简直像“镂空纱”(张爱玲自嘲语)。一会儿抢白周瑞家的,一会儿为湘云说她像小旦不痛快,袭人夸宝钗劝宝玉好好学习被宝玉冷落也没发作时,都拿黛玉做比说,要是林姑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使用道具 举报

75
发表于 2016-1-5 15:18 |只看该作者
  但宝玉接口说:林妹妹从来不说这样的话,她要是说这种话,我早就和她生分了。黛玉在窗外听得震动:这人果然是自己的知己。

  知己者,真正知道自己的人,知道芜杂表象之下,自己的灵魂别有洞天。对于灵魂格外深邃的人,知己是个奢侈品。

  黛玉的灵魂便不是一览无余。表面上,她很冷,习惯于先对人冷冷打量,但一旦此人入了她的法眼,她完全不设防。对宝玉是这样,对宝钗亦是这样,她原本怀疑宝钗心里藏奸,听到宝钗几句为她好的肺腑之言后,她立马前嫌尽释,赶着薛姨妈喊“妈妈”,将薛宝琴看作亲妹妹,显见得将宝钗当成了亲姐妹。

  书中写她风雨夜等宝钗那一段尤其传神:“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

  你有没有在风雨夜这样等过人?在从前的岁月里,纵然不曾这样等过一个真实具体的人,也曾模糊地期待过什么吧?“约客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人生有时美在那种缺失。随遇而安的宝钗,不会有这样一种冷清里带着微温的期待,她的每时每刻都完整得无懈可击。

  她和紫鹃的关系,言语间每每能见那种姐妹般的亲情,她和宝玉怄气了,紫鹃敢派她的不是。转脸紫鹃又跟宝玉说,偏偏她又和我极好,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真拿自家小姐没当外人。,这是明写,还有几处暗写,紫鹃知道黛玉的心事,想方设法试探宝玉,若黛玉真是个刻薄人,或如宝钗与莺儿那样主仆有序,紫鹃决计不会也不敢多这个事,回家后更不会对黛玉说:“你又没有兄弟姐妹,谁是知疼知热的人?不如趁老太太还明白硬朗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不然的话,王孙公子虽多,哪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何况姑娘娘家又没人。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

  话说得俗,却字字句句出自肺腑。黛玉若待她不好,她怎会这样?

使用道具 举报

76
发表于 2016-1-5 15:19 |只看该作者
  同含蓄的宝姐姐相比,林妹妹的感情是外现的,宝玉挨了父亲的打,宝姐姐最多有些哽咽,林妹妹却把两个眼睛哭得像个桃子一般;宝玉雨夜来访,她要问打的是什么样的灯笼,嫌明瓦的不够亮,就把自己的绣球玻璃灯送给他。宝玉说自己也有一个,怕脚滑跌碎了,黛玉便说,是跌了人值钱,还是跌了灯值钱?即使在生气的时候,她也能留心到宝玉穿得单薄,这边还因吃醋和宝玉怄气,那边又亲力亲为,细心地替他戴上斗笠……八十回红楼,时时闪烁着这些细碎温柔。

  黛玉这样的女子,她的缺失感让你心生怜惜,她的温柔又能给你别人不能代替的甜蜜,她的小性子固然令你烦恼,可是所有让人上瘾的东西,都会让人有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感觉,最后,她成了你睡里也不能忘记的那个人。

  相形之下,宝钗太冷静,太现实,无渴望,无缺失。她是闺中良师,是人生指南,帮你领悟,醍醐灌顶,却不是能让你魂牵梦萦的爱人,谁会爱上一本一本哲学书或是人生指南呢?让我们为之痴迷的,总是那些瞬间穿透神经末梢的诗句啊。

使用道具 举报

77
发表于 2016-1-6 10:22 |只看该作者
那些女孩教会宝玉如何去爱

  李银河老师的长微博一出炉,朋友圈上瞬间被刷了屏,她的人生和她的学问如此一致,都在告诉世人,你可以,爱得更自由。
  
  李老师如此这般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但她的学术研究多少给她提供了勇气,相形之下,《红楼梦》里的那位小戏子藕官,在众人的取笑里,按照自己的心意去生活,更显得难能可贵。而正是这份完全没有经验可参照的情感,给了宝玉极大的震动,我甚至觉得,那是他在苦难来临之前的一种智慧储备,帮他,涉过即将到来的深寒。
  
  因了元春省亲,贾家特地去江南采买了十二个小戏子,原本很封闭保守的大观园,突然来了几个风格迥异的女孩子,就像是吹来一股清新的风,带来了不同的东西。
  
  第一个让宝玉震动的,是龄官。那是在他“爱博而心劳”时期,因为和蒋玉菡交往,以及被贾环诬告“强奸”金钏,他被父亲暴打一顿。等他身上的伤好了,心里的问题来了,金钏儿之死,虽非他可以预料,但总与他的“多情”有关,而蒋玉菡,也是因了跟他的交往,被忠肃王捉拿。出于对生之虚无的恐惧,宝玉总想更多地去爱,但他的爱,却给他爱的人,带来各种困扰乃至灾难,他虽然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里,却也感到了闷闷的无聊。

使用道具 举报

78
发表于 2016-1-6 10:23 |只看该作者


       无聊中他来到梨香院,想听龄官为他唱一曲《牡丹亭》,这对于他,自然不算奢望,荣国府里,哪个见到他,不格外热络几分?然而龄官不但拒绝了他,见他坐下,还站起来躲避,他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厌弃,这在他的人生里,是新鲜的经验。
  
  却原来,龄官已有了心上人贾蔷,而贾蔷,原本最机灵不过,这次见了宝玉,也只是寒暄数语,目光心思全在龄官身上,那一刻,宝玉顿悟了,每个人得到的眼泪都是有定额的,都只能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眼泪。
  
  这是宝黛交往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我们无法看到宝玉的洗心革面,但能看到黛玉渐渐地放下心来,两人因了相知和信任,几乎不再吵架,黛玉也不再吃宝钗的醋,开始“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了。
  
  如果曹雪芹打算写个童话,或是写一出传奇,到这里就可以结尾了,但他写的是人生,人生不是一个彻悟就能结束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生活会有出不完的难题。没错,一个人只要得一份眼泪就够了,可是,你确定这一份眼泪,你就能得到吗?你认准了你爱的人,但你爱的这个人,真的,能与你在人生里共进退吗?
  
  黛玉的丫鬟紫鹃的试探之语,其实,可以看成命运一次预演,紫鹃对宝玉说,将来,你林妹妹是要离开的,回姑苏去。这话,原本是因为紫鹃对宝玉的心不放心,随口诓他的,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随口就说出了一个真相,那就是,林妹妹,是会离开他的。

使用道具 举报

79
发表于 2016-1-6 10:23 |只看该作者
宝玉当时就魔疯了,整个人死了一半,醒来之后,依旧是疯话连篇,要将所有可能把黛玉带走的人都撵走。他蒙昧里依旧在撒娇撒痴,对贾母,更是对命运,好像他这样就能阻止离别,但命运的意志力何等强悍,即便贾母帮他把“姓林的”都打出去,他也不能完全剔除分离的可能。
  
  这是宝玉的又一个重要节点,虽然,随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好转,他暂时地放下了,还安慰紫娟说:“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咱们一处化灰化烟”,但他的潜意识里,未必真的能够放下忧惧,就在这时,他遇上了另一个前来启悟他的小戏子藕官。
  
  他又是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在大观园里闲逛,正好碰到藕官因为烧纸被老婆子举报,宝玉挺身而出,护下藕官,问她为何烧纸,这一问不当紧,他不小心掀开了一个深邃的情感世界。
  
  藕官原本是扮小生的,她和小旦菂官在舞台上柔情蜜意,在台下,寻常饮食起坐间,亦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
  
  是一段假凤虚凰的情事,小生藕官把自己当成了男子,跟李银河老师的伴侣似乎颇为相似,按照李银河老师的说法,藕官与菂官,也不能算是一对拉拉,而是一桩异性恋。这里面的学问太大,也不用去细究,但是,在芳官看来可笑又可叹的情事,却让宝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说到底,异性恋也好,同性恋也好,都是对于人世的恋慕,人世里有太多冷和硬的东西,能在利益得失之外,对另外一个灵魂有所恋慕,就已经很动人,同性或是异性,并没太大区别。

使用道具 举报

80
发表于 2016-1-6 10:24 |只看该作者
  这是投合了宝玉心思的那一部分,而藕官,更有让宝玉醍醐灌顶之处。菂官不幸早逝,戏班子里又补进了小旦蕊官,藕官待她一样的温柔体贴,或有人问她是否得新弃旧,她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了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
  
  宝玉听了这话。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他感觉到这些话的境界,但那赞叹,还是局外人的赞叹,只是觉得好,不知道因何成其为好,更不知道,这将是拯救了他的那几句话,在黛玉离开他之时。
  
  传奇里的爱,是生可以死,死可以生,这样的字句写起来好看,念出来,更是荡气回肠,但我们知道,它不是真实的人生。即便是《泰坦尼克号》这样的爱情大片,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是要活下去,一方面贪生是人之天性,再则,人活世间,有太多责任义务,即便为一个人痛不欲生,还有很多人,要你咬着牙关活下去,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就成了摆在面前的一个难题。
  
  你可以惨兮兮地往下活,睹物思人,形影相吊,把自己的后半生,变成一座活着的纪念碑,让每个人知道,你爱过,现在还在爱着;你也可以,像藕官这样,把那个人放在心里,在大多数情况下,若无其事地活着,也许,活着活着,你就会忘记你的思念,因为,在你缄默的怀念中,那个人已经融入你的生命,变成你的一部分,当你和自己在一起时,就是和ta在一起了,你把两个人,活成了一个人。

使用道具 举报

81
发表于 2016-1-6 10:24 |只看该作者
  我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不应该有分别心,但还是要说,很明显,后面那种活法更强大,更自由,更不落痕迹,也是更加深刻的纪念。从那些判词和曲子里看,宝玉最终,选择了这样的活法。
  
  龄官和藕官,这两个唱戏的女孩子,在当时被视为卑贱的群体,但就是她们,一次次地点醒了宝玉。窃以为,藕官这个戏份极少的姑娘,对宝玉的影响力更大。
  
  如果说龄官教会了宝玉怎样去爱,藕官则是教会了宝玉怎样自由地爱。这爱,超越性别,超越生死,也超越他人或是自己赋予的各种道德捆绑,将爱,从各种形式感的俗套里拯救出来,变成对心爱的人与事的一个结实的、发自肺腑的拥抱。
  
  多少年之后,李银河老师复制了这个版本,这不是重复,而是一种勇敢的开拓,她以社会名流的身份,展示了自己的活法。

使用道具 举报

82
发表于 2016-1-6 10:24 |只看该作者

使用道具 举报

83
发表于 2016-1-6 10:25 |只看该作者

和几个同行在一起聊天,谈到纸媒整体性衰落,都纷纷摇头叹气,唯有一位说,现在虽然今非昔比,也不是就过不下去,关键的,我们要有点平常心。


“平常心”三个字已被鸡汤化,但放在这里真合适。当年我入职时,纸媒正是韶华极盛时代,我报考的那家报社,招十几个人,哗啦啦来了两百多,有教师,公务员,大公司的中层。在报名现场,我听见有人聊天,说,虽然现在的工作也挺好,但报社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1998年,一个三线城市处级干部月入不过千把块钱,我报考的这件报纸,号称年薪三万。收入是一方面,那年头报纸多有影响力啊,我考进去的这家报纸,创办初始时,甚至弄了一辆印了“新闻110”的车在街上跑,方便老百姓拦路喊冤。


那些年,每一年的年终大会上,领导都会神采奕奕地宣布,我们的订阅量已经突破多少多少,利润比去年增加了一千万OR两千万OR更多。年终奖因此更加值得期待,事实上,也确实每年都会多一点。


作为一个副刊编辑,我习惯了自我边缘化,觉得这荣耀跟自己关系不大,但还是打心眼里,为这种人鼎马喧的气氛感到高兴,希望年年岁岁花相似,大家能这么乐乐呵呵地一年年过下去。可一转眼间,竟然到了祭出“平常心”的时候了。


使用道具 举报

84
发表于 2016-1-6 10:26 |只看该作者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识时务”指的不是投机钻营,而是对眼前形势有清楚的判断,并作出适当的选择,不再是高盈利的巅峰时代,何妨放低心态,选个稳妥保守路线?所谓“亢龙有悔”,难的,不就是身居高位时,睿智的一回首吗?


《红楼梦》里,荣国府落魄的重要原因之一,也在于不懂“亢龙有悔,盈可不久也”之真意。


曹公是敢于冒险的作家,一开始就向读者交了底,让你知道最后的结局是“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是“好一似百鸟各投林,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在此前提下,他所有的叙说,都是回望,即便是看似不带感情色彩的,对于衣食住行的叙述,都已然浸透着某种悔意。


他们家原本可以不落到那步田地的。虽然抄家是迟早落下来的一场雪,但如探春所言“这样大户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这话,前半部分是对的,后半部分又对又不对。荣国府里有内斗,但并不十分严重,也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秦可卿在第十三回里就有提示,是气数已尽:“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使用道具 举报

85
发表于 2016-1-6 10:26 |只看该作者

似乎很唯心也很悲观,提示着历史潮流的不可逆,个人的无所作为,像在为贾政贾珍们开脱。却也是真相。和平年代,贾府完全靠皇帝的欣赏抬举撑着,本就难长久;族中子弟的上进心,固然是个人素质,但也不可避免地受家庭经济等各方面影响。生在贾府这种安乐窝,只有像贾兰这种寡母带大的孩子,还保持着悬梁刺股的意志力,这也是官N代富N代的宿命。


秦氏这话,是说给凤姐听的,用秦可卿的话说,凤姐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但此时,她居然还在问“有何法可以永葆无虞”,难怪秦可卿要冷笑一声,说“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


天命如此,折腾无益,相对于一心只想往前冲的凤姐,秦氏更有大智慧。她在可以前进时,看到后退之路,她给凤姐提出的两条建议,都是筹划将贾府从豪奢的大户人家,朝审慎的中小型人家转型。


一是在祖茔附近多置产业,“便是有了罪,凡物可以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二是将私塾供给制度化,“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


借秦氏之口说出的这两条对策,当是曹公饱经困窘忧患才得出的,许多年之后,他是否想重回当初的时刻,促使凤姐去执行?但在贾府里,唯一一个能挑大梁的凤姐,对这真知灼见充耳不闻,着急打听秦氏口中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事,讽刺的是,正是这“喜事”,元春省亲,让荣国府大兴土木,拖垮了贾家的经济。


使用道具 举报

86
发表于 2016-1-6 10:26 |只看该作者
这是命运对贾家的第一次提示,被凤姐轻易放过。第二次提示,出现在探春理家时候。探春去贾母的陪房赖嬷嬷家吃饭,和赖家女儿聊起了持家之道,发现“包产到户”这种先进的生产关系,回去就把大观园承包给了老婆子们。

这是一次非常了不起的尝试,更了不起的是,探春懂得从赖家这种中小户人家引进先进经验,她看出了他们家的生机所在。

使用道具 举报

87
发表于 2016-1-6 10:27 |只看该作者
凤姐做不到,平儿替她解释:“这件事须得姑娘说出来。我们奶奶虽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们在园里住着,不能多弄些玩意儿去陪衬,反叫人去监管修理,图省钱,这话断断不好出口。”

凤姐的顾虑不是没道理,媳妇难当,何况她原本是老大家的儿媳妇,跑到老二家来当家,更不能让别人捏到把柄。若是她提出转型,一定会引起众议哗然,这一方面是探春说的“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自杀自灭”所引发的掣肘所致,另一方面,亦因凤姐没有改天换地的魄力。

更有实权的王夫人,则是无法接受转型。她不是不知道贾家已经入不敷出,她的对策居然是:“凡百的事情,我都省了”。袭人那每月二两银子,就没有动用公家的钱,从她的账目上出的。但这有限的节约,怎能改变贾府江河日下的局势?王夫人喜欢“笨笨的”下人,一个反智主义者适合过田园慢生活,不适合当家。

贾府里,有眼光、有魄力、有实权、有威望的,还数贾母,如果她来推动荣国府转型,任何人都无话可说。虽然此时她年事已高,但她出手整顿大观园风纪,便雷厉风行,转型不是体力活,细节可以交给像凤姐探春她们去处理,贾母需要动用的,只是自己的声威。

使用道具 举报

88
发表于 2016-1-6 10:27 |只看该作者
但贾母显然无意于此,第七十五回,尤氏在贾母那儿吃饭,主子吃的饭不够了,丫鬟给她盛了下人吃的白粳米饭。鸳鸯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说:“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荣国府的窘态已经露出来,贾母也只是开了个玩笑:“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众人的反应呢,是“都笑起来”。

使用道具 举报

89
发表于 2016-1-6 10:27 |只看该作者
贾母不是不清楚,“如今不比在先辐辏的时光了”,要把有些旧规矩都“蠲”了;她也肯让凤姐拿了自己的东西去当,但这些小打小敲,对于一个当家人算不得美德。一个当家人,要做的是掌控全局,改变走向,贾母却在听到甄家被查抄之后都无警醒,只是“心里不受用”而已,她的聪明才智,就像她屋里那些古董,做摆设绰绰有余,不算有用之才。

还要注意的是,贾琏凤姐后来那样窘迫,正因贾母被大操大办的那个八旬生日,“把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花完了”。你说她大办生日也是不得已?唔,当年慈禧大办生日时,也觉得办得好不好,关系到帝国的荣光。

总之,我们对大人物常常很宽容,他们有点幽默感,有点小慈悲,有点气质有点审美,就能被夸到天上去,写官场小说的王跃文曾说,人们看领导,就像看孩子,他们随便说个什么,大家都觉得有趣。到了某个位子上,才干倒是不重要的事了。

八十回红楼的后几回,破败之气随处可见。当年秦可卿生病,每天吃二钱人参,完全不在话下,到了七十七回,凤姐生病需要二两人参配药,荣国府已经找不到像样的,王夫人想到要拿钱去买,已经焦躁起来。好容易从贾母那里找了点人参,“固然是上好的……但年代太陈了。这东西比别的不同,凭是怎样好的,只过了一百年后,便自己就成了灰了。如今这个虽未成灰,然已成了朽糟烂木,也无性力了。”

使用道具 举报

90
发表于 2016-1-6 10:27 |只看该作者
这说的是人参,也是贾家,还是贾家的灵魂人物贾母。百年之后,大厦将倾,那个就在不久前还口口声声“我们这样的人家”的贾府,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倒下来。不能说这就是悲剧,“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没有凋落,就没有生长,得失都是常态,不用过于纠结。若有什么好总结的,只是,在大厦倾倒之前,贾家上下几百口,都在以各种方式等死,聪明的,糊涂的,看得清的,看不清的,就像等一场命定的火灾,竟没人想到,在火灾来临之前,正视这命运,带上全家人,走出去。

抄家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之前,贾府的“内囊”已经上来了,但人们已经在繁华梦魇里醉生梦死,他们死于不敢面对导致的无所作为。这也是一部《红楼梦》,对于现代人,最为实用的一点警示。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北斗六星文学网所有文字仅代表作者个人言论,本站不对其内容承负任何责任。

Copyright ©2011 bdlxbbs.cn All Right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本站信息均由会员发表,不代表本网站立场,如侵犯了您的权利请发帖投诉   

平平安安
TOP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