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15-11-7 19:54 编辑
《七》
人一旦觉得自己有了病,就若平原跑马,易放难收,何况还是这种世俗沉溺搁浅的情感流毒。世间曾有人说:心似双丝尘网,中有千千情结,却不知这种万念俱灰,叫人软弱的欢乐,比一张大网里的鱼又好得了多少?
原想着就这般避开,疏远着不见,心底就会风平浪静,可是这浪不息,水不止,任是怎样的灵丹也无济于事的。天上不同于人间,它的秩序都是遵循既有的,即使偶尔有哪个仙人犯错,那也是千年一浪花,很快就被时间冲刷跑了。在这里居住的都是些耐得住亿年寂寞心如止水的,见惯沧海桑田,无人将“情”放在心上,甚至夫妻,亲人,你若谈情,定会遭人耻笑。所以,这情在我心口重压着,却无从喧嚣,又无人细心探问,我的焦灼,我的不安定,就像隐藏的暴雷不知何时就要发作。
师傅云游去了,灵丹倒是备好了放在一边,嘱咐童子我来取就给我。收了丹药,茫然四顾,我不知该去往何处,水母阿娘在八荒外的大泽清修,几位姐姐,各司其职,只有四姐分管天庭的花园还近一些,可是,四娘为人最是古板,我赖在凡界的事怕是又会唠叨个没完。五娘在佛祖座前,或许去听听讲经能让人安心心定些吧。
去时佛祖正闭关修行,五姐见我倒是没觉着惊奇,只塞给我一部大悲咒一部普安咒,要我早晚各习一千遍。这里的昼夜你是分不清的,只有固定的寺鈡敲响,才方知一日已过。浑浑噩噩的呆了几天,我已记不清了,念累了睡,睡醒了继续念,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无旁鹜似的。
五姐进来的时候我正在一个噩梦里挣扎,梦里萧衍满身血污正与几个部曲被一帮黑衣人围剿,满地血肉横飞,忽然,白光一闪,一柄利剑直直没入萧衍的胸口……“啊”,一下子惊醒过来,只觉心口大恸,翻身坐起,五姐正默默地盯着我:“几日了,五姐?”“人间已过六年。”“啊!”我脸色惨白,原来这场劫难终究还是来了,我以为送他宝瓶,水母令箭,梦里授他密咒就可保他顺利渡劫,没想到天意难违。不行,他不能死,我得去救他。想到这,我跳起就往外冲去,“我走了,阿姐”。五姐蓄满巨大悲伤的眼眸我好似漂了一眼,却来不及多想。
雍州之战,北魏倾巢出动,几万铁骑围而不打,城内草尽粮绝,器械困乏,由于尚书崔慧景张稷的自大判断失误,以致错了几次绝佳的突围良机。直到北魏攻城那刻,几个统帅却自己偷偷带着部曲连夜逃跑了,军中群龙无首,混乱一片,萧衍临危受命边战边退,然而,面对强大的箭雨壕沟,齐兵死伤无数,一直退到樊城境内时,两万余将士只余一千来人,几乎全军覆没。然而,北魏并未就此罢手,五千铁骑很快就迎头追了上来。樊城守将怯懦不肯开城门让他们进入休整,只好一路往瓷州历阳方向疾行。若是赶到历阳,顺太湖而下就安全了,可是,屋漏偏逢雨,在靠近历阳的沟堑密林深处,又遭遇了这一带最大的一伙强盗。按说,强盗是不会和官兵对峙的,也许是他们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模样让他们生出了胆气,于是,绊马索,火矢,雷石,一起发动。等再逃出时却愈发只剰了百人不到,老弱伤残占了大半,整只队伍连一匹马也没有了,萧衍自己的坐骑火龙驹也丧命在了绊马索下。
摸黑行至历阳时已是第三日傍晚,几日只食草果露水的将士早已饿坏,纷纷进城饮酒进食。夜半被热浪熏醒,却发现周围火光四起,他们已经被一伙蒙面黑衣人包围,往外逃,哪里有路,黑衣人如切西瓜般手起刀落,一会儿就死伤大半,只剩下萧衍自己的十几个部曲拼死护卫,萧衍自己也已杀红了眼,肩膀,大腿处血肉模糊,黑衣首领命人拖住那几个武功高强的部曲,自己亲手提剑与几个利索强壮的一起上来对付萧衍,乘萧衍露出前胸疲于应付的空档,他手起剑落,一个剑花斜刺入了萧衍的胸口,血顿时喷溅出来,萧衍晃了几晃,背后又有人顺手补刀,直至他覆倒在地了无生息。那人抹净剑上的血,扯下脸上的黑巾桀笑道:“萧衍啊,莫怪我等,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命不好,谁叫你被天师推算成下一代帝王,咱这皇帝可是出了名的多疑,你有委屈找阎王说理去吧。”说完,仰天哈哈大笑几声,一声忽哨,火油倒地,剩下那几个部曲眼见自家公子命丧黄泉,已无心恋战,一个个手起刀落刎颈自尽。
我心急如焚赶来时,驿舍周围火光冲天,热浪扑出几里,拱梁一根接一根的往下落,幸亏我带了一颗避火珠,冲入,搜寻几圈,才在一堆尸体下找见,却只余心口一丝温热,“啊……啊!”嗔目裂眦,一瞬间涛涛怒火点燃,还怎灭?轻轻抱起他,从他身上摸出那两只宝瓶,用白瓶清露掰开紧咬的牙关喂下一粒续命的仙丹,不知是否还有救?若半刻后未醒,我,我,我……定会让这历阳一城蚁民为我的练儿陪葬!!!抚摸着他熟悉的眉眼,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悔这般恨,恨自己为何逃避,恨自己明知他有难却没陪在他身边,恨这杀千刀的皇帝,恨这命中注定的天意。“萧郎啊,我以为赠你碧玉令箭可祝你劈开水道,顺利南下,即使负伤饮一滴瓶中玉露亦可救得一命,谁知,谁知……”,这一刻前尘纷至,恍若隔世。如若有人现在在眼前,定可发现我周身笼罩的戾气,黑障还在一圈一圈地加深,堕入魔道只是一念之间。
半刻钟很快就过了,我的练儿再不肯睁眼看我了,生亦何欢?一滴血泪滚出了眼眶,落在了残垣上,化为一朵妖艳的血莲,我视若罔闻,拿起那只黄色的宝瓶,祖母绿令箭向天一抛:“五湖四海千江大河急急如律令”,天崩地裂,霹雳,闪电,狂风,洪浪滚滚,纷纷涌入黄瓶,噙着残忍的微笑,我缓缓倾斜宝瓶,哈哈哈……看着浊浪轰隆隆翻滚而来,咆哮着瞬间就把这座城池吞没了个干干净净,鬼哭狼嚎,那些奋力在洪浪里挣扎的手臂,哭嚎着喊救命的弱小人类,多么可笑……漠然看着,却无动于衷。
忽然,我怀里的练儿微微动了一下,弱弱地呻吟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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