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

北原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奶奶过世了。
我们一家都赶到奶奶家里。奶奶躺在一块门板上，穿着古怪的衣服，面容慈祥。
我已经长到五六岁了，可是奶奶从来没抱过我。我甚至觉得，奶奶的脸从来没有这么慈祥过。奶奶喜欢男孩子，而我不是。
我走到奶奶近前，伸出手试图去触抚奶奶的脸，被母亲一把拉住，母亲说，圆圆，你要乖。
我被姐姐领到爷爷屋里睡觉，我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姐姐轻轻拍着我的胳膊，嘴里喃喃着哄我入睡的话，渐渐地没了声息。姐姐以为我真的睡了，给我盖好被子，悄悄出去了。
爷爷家的炕烧的滚热，几乎烫到我，我于是扯下被子垫到身子下面，侧耳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嘤嘤哭声和低声的交谈。我觉得那是一个神秘的夜晚，那个晚上，奶奶死了，死亡就在我身边，而我，想到奶奶再也不会训斥我，感到很安慰。
炕还是热的让人受不了，而屋子里并不暖和。
我翻过身，迷迷糊糊睡着了。

北原

第二天早上父亲想起我的时候，我正在发烧，体温三十九度多。
父亲破天荒没有骂姐姐，母亲也没有。
父亲说，菲菲，你背着妹妹先回家，妈妈也很快回去，会带药回去给妹妹的。
父亲说，菲菲，好好照顾妹妹。
我伏在姐姐背上，感觉很舒服。十几里的路，姐姐走的气喘吁吁，可是姐姐说：圆圆乖，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到家了。
这场感冒，我在炕上躺了三四天。
父亲不时地过来摸摸我的头，再伸手进被窝里摸摸我的小身子，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退烧。
母亲给我拿来很多好吃的，饼干，苹果，杏仁霜，甚至还有一瓶梨罐头。
每个人都不再提奶奶的事情。
我觉得生病是一件挺幸福的事儿，每个人都围着我转，每个人都哄着我吃东西，生活如此美好。
只是有一次听舅奶念叨：不然找人给孩子叫叫吧。被父亲低声然而果断地拒绝了。

秦时明月

奶奶走了，熊猫病了 T_T

北原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3-22 13:42
奶奶走了，熊猫病了 T_T

好乱，想快点长到八岁，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北原

奶奶走了。我也一天天好起来。
我觉得我会和周淑香一样，吃着玉米饼子听着乡音俚语一天天长大。
然而终归还是有些不一样。我的小吊辫永远梳得一丝不乱。我的脸孔永远干干净净。我的唇上从来没拖过鼻涕，头发里从来没长过虱子。我的衣服虽也有补丁，但是永远洗的干干净净。我吃邻家大婶给的饼子的时候，会说谢谢。见到陌生的叔叔阿姨，会问你好。
姐姐说，圆圆，你要记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你长大了是要离开这里的。

北原

队里忽然来了一些衣着光鲜容颜俊美的哥哥姐姐们。据说他们叫知青，都是城里人。
这些城里的哥哥姐姐被派到各个家里去吃饭住宿。
我家里是不派的，因为成分不好。
我羡慕地看着那些漂亮的人们走进别人家里，满心期待。
父亲的脸色很沉。母亲无动于衷。姐姐却越发沉默了。
走在常走的那条小路上，迎面遇到两个知青姐姐，她们看到我，开心地笑起来，说，看这女孩儿多可爱啊，然后抱起我就走。
我没想反抗。我觉得在这个姐姐怀里很舒服。我也喜欢她们的样子。
她们抱我进了刘叔叔家里，从包包里拿出花花绿绿的糖果给我吃，还塞满了我小小的口袋。我看见刘叔叔家的小三贪馋地看着，然后被刘叔叔狠劲扯出去了。
然后姐姐就找来了。
姐姐一言不发，抱起我就走。那两个知青姐姐莫名其妙地对视。我也奇怪地看着姐姐，不知道为什么，姐姐忘记了应有的礼貌，她不是这样教我的。

秦时明月

北原 发表于 2015-3-23 09:56
好乱，想快点长到八岁，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可观众贪恋笔下彼方世界，一草一木，一山一河，还有人～

慢慢来。

北原

秦时明月 发表于 2015-3-23 11:18
可观众贪恋笔下彼方世界，一草一木，一山一河，还有人～

慢慢来。

北原

在我心里，生活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无忧无虑。
可是在家里其他人眼中，生活不该是这样子。生活本该更加美好，更加丰盈。
父亲本该在实验室里摆弄着试管和仪器，而不是拿着一把匕首在旷野里游荡。
母亲本该穿着白大褂在干干净净的产房里迎接一个个小生命，而不是拿着一个接生包，在肮脏零乱的土炕上接生。
姐姐本该像那些城里的漂亮人儿一样当个知青，意气风发，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每天拎个筐子捡粪挖菜。
小哥本该穿着漂亮的衣服背着漂亮的书包在城里的学校好好读书。
所以除了我，每个人都很失落，生活并不像本该的样子。
所以姐姐看着那些人漂漂亮亮的知青，黯然神伤。

秦时明月

不要忘了小叔叔～

北原

我们都是小人物，如虫蚁般在这时光里匆匆行走，然后消失。
可是大人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也终究会消失在时光里，只留下些深深浅浅的印记。
那一年，有两个伟大的人物相继过世，父亲母亲们都悲伤欲绝。在那个日子里，我从大人堆里钻进钻出，目睹着他们的悲伤，却毫无感觉。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虽已初冬，却忽然暖意融融。
打倒四人帮，是个十分抽象的概念，我只是知道，父亲再不用揣着匕首漫山遍野去打兔子了。而我，也变成了生产队里最招人喜欢的小孩儿。
每天早晨吃过早饭，父亲拎着个人造革的黑色公文包去上班，姐姐和小哥背起书包去上学，而我，是不需要考虑到哪里玩的，大门外总会响起不同的叫喊声：圆圆哎——————
我只消跑出门去，一天的快乐时光就开始了。

北原

那时候我已经有很多财富。
小哥果然履行诺言，给我做了一个弹弓，是用父亲拿回来的乳胶管做的，非常高档。小哥还送了我很多泥球。但是我很少玩这个，姐姐说，那是男孩子玩的。
我还有好几个布沙包，是姐姐给我缝的，里面装着玉米粒。
有十几个羊嘎拉哈，足够让我在小朋友们跟前骄傲。
有一大堆碎瓷片，是我多年来四处转悠捡回来的，当然也有家里打碎的碗碟。这些是过家家的必备品。
至于那些个糖纸啊烟盒啊之类的收藏，就更是数不胜数。

北原

除非到很远的地方去，姐姐已经很少带着我玩。
姐姐快毕业了，作为知青返城无望，被推荐上大学更是无望，这些无望造成了姐姐的绝望，留下来当个农民，似乎已成定局。
姐姐每天有时间就盯着她那些课本，有时候在学习，有时候在发呆。
我不能理解姐姐的悲伤。

北原

除非到很远的地方去，姐姐已经很少带着我玩。
姐姐快毕业了，作为知青返城无望，被推荐上大学更是无望，这些无望造成了姐姐的绝望，留下来当个农民，似乎已成定局。
姐姐每天有时间就盯着她那些课本，有时候在学习，有时候在发呆。
我不能理解姐姐的悲伤。

北原

村里忽然热闹起来，一些扛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架子仪器的人轰轰隆隆开了进来，在村外搭起了好多帐篷。
据说，我们这里发现了石油，这些人是来勘探的。
我们又有了新的关注焦点，每天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就探头探脑去窥视那些帐篷里的人。而那些公家人对我们也并不反感，只要他们手里没有忙着什么，总是会很开心地招呼我们，有时候还会拿出糖果来分给我们吃，而我总是分得最多的那个。
回到家里，却难免被母亲骂。姐姐也说，不是告诉你大人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吗？
可是那明明是些可爱的人嘛。

北原

最喜欢我的是小尹哥哥。
小尹哥哥长得清清秀秀的样子，兜里总是别着一支钢笔，手不像其他人那样粗糙，还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的。
小尹哥哥是画图的。
铅笔被他削成可笑鸭子嘴一样，我笑，他也笑，他说，你不懂，画图就是要这样的。
闲了的时候，小尹哥哥也带我去田野里玩，帮我挖很多很多野菜，回到家里就会受到母亲夸奖：我圆圆懂事了哎，这么能干的。
可是我是藏不住秘密的，很快我就把小尹哥哥做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小尹哥哥小尹哥哥说的多了，母亲就说，那你带小尹哥哥来家里吃饭吧。

北原

我对小尹哥哥说：我妈妈叫你来家里吃饭呢，妈妈说了会杀鸡。
可是小尹哥哥笑嘻嘻地拍拍我头，并不接茬。
然而小尹哥哥终于还是到我家里来了。那天他的橡皮被我藏起来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我说，小尹哥哥，我姐姐有好几块橡皮，你去找她要吧。
于是我牵着小尹哥哥的手回到家里。
母亲不在，姐姐正对着一本日语课本发呆，听见门响，姐姐蓦然抬起头来，然后就呆住了。
小尹哥哥也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
我使劲摇摇小尹哥哥的手说，你不是说要跟我姐姐借橡皮吗？
然后姐姐就像弹簧一样弹起来，一面让座，一面跑到里屋去倒水，小尹哥哥也缓过神来，在姐姐学习的小桌子边坐下来，说，圆圆，叫你姐姐别忙嘛。

北原

小尹哥哥渐渐成了家里的常客。
在家里吃饭，陪小哥削木头，给我讲故事，跟姐姐一起看书。
我一直都坚信他是我的小尹哥哥，所以当他说起勘探工作已经结束，他们就要离开的时候，我哭得肝肠寸断。
我不知道姐姐也曾经哭的肝肠寸断。
我只是在小尹哥哥他们已经走了很多天以后，听见母亲在训斥姐姐，大姑娘家的自己不知道尊重，就是急着想离开家，也不用那么轻贱自己，还有很多类似的话。
姐姐一直不吭声。
其实很多时候姐姐都是不吭声的，只是这次，沉默的时间更加长了而已。

北原

我知道小尹哥哥有写信来给姐姐，可是我问起的时候，姐姐总是矢口否认。
我再没听到过小尹哥哥的消息，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
那时候姐姐的女儿已经十几岁了，有一次我们谈到油田的时候，姐姐轻轻叹息，说，小尹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样子了。
我说，你们不是一直没有通信吗？
姐姐说，你懂什么，跟你说你就知道告状。要不是后来恢复高考，小尹可能会成为你姐夫呢。

北原

是啊，就在接下来的姐姐的那些晦暗的日子里，忽然出现了耀眼的阳光。
真的是阳光，阴霾的天气，忽然就云开日出了。
姐姐紧紧搂着我，泣不成声。那些个茫然地坐在油灯旁苦读的日子，在那一刻忽然都有了意义。
嗯，要恢复高考了。

北原

有好长一段时间，姐姐没时间陪我玩耍，甚至连晚上的古诗也不再监督我背诵了。
小哥也开始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回来就摊开本子写作业。
父亲有很多事情，下班以后打牌，或者背着猎枪去打兔子，用自制的土炮打麻雀，割了柳条回来编筐子。父亲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经历了多年的规规矩矩看青生涯以后，忽然开始对这一切都兴致勃勃。
母亲……母亲更漂亮了。

莫冉

令箭 发表于 2015-3-13 23:39
笔法似乎可以更细腻些，比如降生那时候有一声焦雷duang就来了，而不是用七斤二两来为当下伟岸之躯做铺垫 ...

莫冉

继续，圆圆还没长大呢

野妞

阅。
人贵写长篇呐

飞星

又一篇故园。 写的好，点赞。等着看下集。。。

北原

莫冉 发表于 2015-3-29 15:43
继续，圆圆还没长大呢

这坑挖的，宝，你把我埋上吧

莫冉

北原 发表于 2015-3-30 09:22
这坑挖的，宝，你把我埋上吧

开春了，把媚宝种地里，到秋天就收获很多媚宝……

莫冉

这懒虫不知道又跑哪去了……

盖聂师妹—妖君

拥有一片地，真好

盖聂师妹—妖君

春已经到临，故园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