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门轴在身后发出吱扭一声脆响,这充满金属质感的声音在午后清冷的空气中振动着,一漾一漾向外扩散。那声音其实并不大,听在芦萍耳朵里却有如霹雳,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的左顾右看,街上空荡荡的连只猫也没有,她这才顾上轻拍着胸脯,暗暗嘲笑自己。
冬日的杨树林,除了满目光秃秃的枝杆和铺了一地的落叶,就剩下漫天漫地的清冷。太阳像一个被搅拌得严重变形的鸡蛋黄,拖泥带水的泼洒着无聊的暧昧,半死不活的悬在天上。而它似乎也只是为了存在而存在,光线中流泻不出丝毫暖意。
芦萍在林边踌躇半晌,还是抬脚走了进去。厚厚的落叶在芦萍脚下一个劲儿扑簌簌响,每一脚都仿佛是踩在她心坎上,她的心随即跳动得越来越快,直至到处都回荡着一片“怦怦”“怦怦”的心跳声。
隔着几步的距离,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长安不说话,芦萍也不说话。
有人给我提亲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长安终于打破沉默。芦萍心里一颤,她只感觉自己的欢喜正在打着旋儿的快速下落,一直落到看不见底儿的阎罗殿里去。她下意识的将双手抱在胸前,天有些冷。
那是你自己的事儿。这声音把芦萍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清晰地捕捉了自己的冷漠和虚伪,有什么东西在这声音里破碎的没有痕迹。
该死的,怎么不关你的事儿,我眼巴巴盼你来,就是让你告诉我这是我自己的事?长安生气了,他三步两步跨到芦萍的跟前,撼着她的肩。芦萍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平静地问,那你希望我说什么,想让我说声恭喜吗,这我倒忘了。
你个傻女人,你是成心的对不对?你明明知道我心疼你,喜欢你。就你这样拼死累活的干,哪怕你浑身是铁, 又能捻出几个钉。难道你真的打算守着王二等那个太监过一辈子,他迟早会把自己喝死的。长安心里燃烧着不甘和不忿。
你混蛋,二等其实很可怜,难道他自己愿意那样啊。
屁话,他可怜,你就不可怜,一个人可怜了难道就非得让另一个人陪着他一块儿可怜?
人各有命,用不着你管。芦萍倔强中散发着绝望。
都什么年代了,你就算把一辈子都搭上,也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什么狗屁命,你认我不认,我就是要让你当我媳妇,让你做快快乐乐真真正正的女人。说着,他大手一捞把芦萍紧紧往怀里贴。
芦萍分明是在挣扎,可说不清为什么,人却越来越深的陷在长安的怀里。两个人的气息都开始粗重起来。他们把自己的气息丝丝缕缕的释放出去,那气息带着无数只触角,彼此试探着触嗅着抚摸着,进而欢喜地搅在一起,形成一个翻江倒海的巨大漩涡,呼啦啦撕扯着他们诱惑着他们。
长安迫切的要有进一步动作时,芦萍鬼使神差的睁开了眼睛。睁开了眼睛的芦萍,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长安,而是杨树干上那些闪着青韵的大大小小的眼睛。那里面有二等的眼睛,七月的眼睛,椿芽的眼睛,青柳的眼睛,她娘和她婆婆的眼睛,王老运的眼睛,还有三官村的眼睛……那么多的眼睛齐刷刷瞪圆了看着她。继而那些眼睛忽然又变成了一张张嘴巴,它们不停的开合着,七嘴八舌齐来声讨她。
芦萍不由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原本燃烧得噼哩啪啦的身体瞬间冷却了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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