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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节
婉秋下次去,掖了长袄,又花几两散随银子购了些吃食点心。周一乔家宴客,多半是旧时官僚谈时论势,她不愿听,也不得不循礼伫在一旁帮着添些香茶糕点。便有些客人与乔老太太说笑道:
“这是承恩女儿?出落得倒楚致!有婚配没有?”
乔老太太叹道:“婉秋双十有三了吧?瞧我这记性。是承恩家的,才从外家回来没多久。这丫头性子静,不爱说话,也不比婉怡经过多少世面,叫诸位见笑了。说到婚配,不如在座大人多留心,寻个家底殷实作风正派的人家,我也好对承恩有个交待。”
老太太谈到承恩,不免一阵伤怀,老眼凄迷。三姨太早瞅出她情绪变化,轻笑道:“我家老祖宗的意思,婉秋是一块璞玉呢,怎么说她也姓乔,寻常蛮荒怕亏待了她。”三姨娘着流蓝锦缎镶白毛绣袄,一条深紫色滚金边长裙,挽了时下最时兴的高髻,露出半截扑了粉的脖颈。一对金凤展翅耳坠随她动作轻轻颠扑。众人无不觉得流光潋滟。又有人向老太太道:
“承德的三媳妇,嘴巴倒是乖俏!怎不见承德跟其他媳妇?”
老太太道:“承德现时忙着,酒楼钱铺染坊,哪一件不要他亲历过目?只可惜他大哥去得早,乔家担子全压在承德身上。今儿一早去了刘庄收地租,怕不到傍晚赶不回来。”她心中暗愤:李管家早已呈报,大清早寻承德不到,只好孤身去收租。——哪是清早遍寻不获,怕昨晚压根没记得回来。众人闻听,皆赞叹承德:孝敬乖顺,必成大器。老太太挤着笑应和。问起大姨娘和二姨娘,只道一个在病榻上,另一个去烧香。宾客间有早年赏识二姨娘的,忍不住赞道:
“淑红那会儿唱钓金龟,整个归春阁没有一个不起立喝彩的!也就你家承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她给收服了。”
老太太略一敛面,已被三姨娘纳进眼中。三姨娘款款摇步到堂中央,四方盈盈一诺,道:
“张大人想听曲,小女子可略添薄兴。不如我家二姐姐唱得美,各位大人将就着听吧。”
三姨娘嗓音自然不及二姨娘清丽,但一字一句也唱得煞有介事。她唱的是《风筝误》,扭柳腰,挑蛾眉,唱了一半骤然收了声,又失笑道:
“我这半吊子功夫,不搀和了,以免扫了诸位大人雅兴。一会等二姐姐进香回了,罚她好好给补一出。”
三姨娘落座,正对着黄泽仁。他捧一盅茶,双目攫住三姨娘,辣辣地喷出火来。婉秋一扫眼,顿觉恶心,那黄泽仁却转目注视她,抿一口,随手搁了茶盅,带头鼓掌道:
“三姨娘唱腔自然不如二姨娘,但这等气韵神色,二姨娘就望尘莫及。三姨娘你不必自谦呢。”
众人附和。老太太皱眉道:“倒也还算听得入耳,只这段子选错了。酸里流气的,不见正派。”
那天婉怡去学校,回乔家迟了些。满堂客已走得分散,剩一两位深笃旧友在那与乔老太太作揖道别。婉怡也不招呼,径自奔上楼寻婉秋。婉秋正在读书,见她忙乱慌张,一双眼水气汪汪,问道:
“这新鲜大好日子,谁把我的婉怡给急成这样?”
婉怡道:“梁先生病,请了一天假。我和同学去看他,竟烧了。我说找大夫配药,他亦不许,还恼我多事,你说气人不气?”
猛一跺脚:“我不管他了。该着他生死,与我何关。”
又扯婉秋衣袖:“秋姐姐,我觉梁先生特听你的话。不若你去劝他看回大夫?”
婉秋心想:梁先生病了?是冻着了吗?那夜他将长袄给予她,他自己就失掉御寒的衣物了。自己怎会这样粗心大意,居然给忘记了。她自顾出神,婉怡嗔怪道:
“好姐姐,你应我去嘛。我担心他那个弱身子骨,捱不动的。”
婉秋道:“好吧,权为你走一趟。只是不保证能劝服梁先生呢。”
她周二午后去一回,梁先生房上挂着锁,冷青青的光,婉秋想梁先生要么去看医配药,要么去了学校,她站了半晌才走。到街口布店扯了尺余藏青粗布,想一想又换作土黄色。周四下午一并裹在长袄里带去梁先生居所。这日走得十分着急,到近处,却听见一个爽脆的女生声音唤道:
“乌鸦,你过来帮个忙!”
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戴毛呢鸭舌帽,浓眉大眼,穿一条方格子背带裤,卷进小屋,拿了条凳,蹬蹬窜了,接过那女生擎着的大开张白纸,一点点糊到窗户上。
“你当指挥!你怀孕不方便,动口好了。其他我来做。”
婉秋已立于门边,进退维谷。她疑心走错地方,只想见到梁先生,一瞬间却被那“乌鸦”瞅个正着:
“咦,先生有客。彭慧你快来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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