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怔了半天,突然阴阴地笑了起来:
“或许军长真的下过投降命令吧?”
这神态,这诘问把他激怒了,他抬手打了周浩一个耳光:
“混账!军长愿意投降当汉奸还会自杀么?他是被逼死的!是为了你我,为了新二十二军,被人家逼死的!”
周浩凝目低吼:
“军长为咱们而死,咱们又他妈的为军长做了些啥?军长死了,还要被人骂为汉奸,这他娘的有天理么?!”
他摇了摇头,木然地张合着嘴唇:
“白师长不会这样做!不会的!我去和他说,他会听的。这样做对他,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他是明白人。”
“如果他狗日的不听呢?”
“那,我也做到仁至义尽了,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管不了了。”
周浩脸一绷:
“好!有你杨大哥这句话就行了!日后,谁做军长我管不了,可谁他妈的敢败坏杨梦征军长的名声,老子用盒子枪和他说话!”
周浩说毕,靴跟响亮地一碰,向他敬了个礼,转过身子,“咔嚓、咔嚓”,有声有色地走了。
他目送着周浩的背影,直到他走出了大门,走下了庙前的台阶,才缓缓转过脸,去看香案上的油灯。
灯蛾子依然在火光中扑闪着,香案上布满星星点点的焦黑,像趴着许多苍蝇。跃动的灯火把他的身影压到了地上,长长的一条,显得柔弱无力。
他不禁对自己的孤影产生了深深的爱恋和凄怜。
“蛤蟆尿,该死的蛤蟆尿!”
他自语着,眼圈潮湿起来。
发现自己的柔弱是桩痛苦的事情,而这发现偏又来得太晚了,这更加剧了发现者的痛苦。叔叔活着的时候,他从没感到自己无能。他的能力太大了,路子太顺了,二十二岁做团副,二十四岁做团长,二十八岁行一旅之令,三十四岁就穿上了少将军装,以副师长的名义,使着师长的权柄。新二十二军上上下下,一片奉承之声,好像他杨皖育天生就是个将才,是天上的什么星宿下凡似的。他被大树底下的那帮猴狲们捧昏了头,便真以为自己很了不得,少将副师长当得毫不羞惭。如今,大树倒了,他得靠自身的力量在风雨中搏击了,这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堪一击;这才知道,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是依附在叔叔这棵大树上的。大树倒下的时候,他的那部分生命也无可奈何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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