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老鱼弯腰弯的快,一伸手,没拣到钱,却握住了只绣花鞋。老鱼抬脸看去,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到女儿出生时到他家送衣服的娘们。那娘们也看见老鱼:呦,老鱼啊,今个收衣服收到院子里面来了?老鱼赶紧解释,自己不是来收衣服的。那娘们追问:不收衣服,那是卖鱼鳔来了?老鱼也说不是。老鱼便和她解释,先说到鱼鳔的销路,又准备谈到家庭会议和市场调查。可这无异于鸡同鸭讲。你要是跟她说如何削脸,如何隆胸,如何卖弄那床上的一百零八式,还有可能。说到市场营销,这娘们根本懒得听,只是蹲下身子,轻移莲足,把那个大钱收了进去。
所以说“头发长、见识短”,这娘们以后也没什么发展,除了唱唱小曲,在床上多整个招式之外,不可能有幼薇长大之后的能耐,更不是做老鸨的材料。但老鱼也就是老鱼,他还想把那一个大钱要回来。原因是他没听过肉包子打狗的故事。老鱼红了脸:小姐,那一个大钱,是我丢的。那娘们嬉笑:大钱,什么大钱?
于是她飞快的那个大钱,塞到了珂子之中。唐朝的珂子非常宽松,只是一个简单的束带,众人以珠圆玉润为美,那么胸当然是大的好。珂子就是胸罩,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簪花仕女图》,这玩意没有别的好处,除了遮羞,就只能卖弄风情了。那珂子中别说一个大钱,就是一百个大钱也不在话下。老鱼伸了伸手,又不敢,也幸亏没伸手,只要他伸了手,那娘们保证要说:摸一摸,两块五。这样老鱼就又蚀了一个半大钱。娘们浪笑,扭着屁股从老鱼旁边,飘了过去。身上的香水把个老鱼喷得个面红耳赤,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老鱼更茫然了。这时,他看见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从后厢房那边转过来。温飞卿。老鱼激动的差点站不稳。
几名妓女簇拥着他,仿佛一堆鲜花妆点的一块牛粪,但温飞卿昂首挺胸,迈着方步,潇洒的紧,不似那老鱼只敢垂头立着,仿佛受了惩罚的孩童。他从老鱼面前擦身而过,只当是个下人。
老鱼想和温飞卿打个招呼,套个近乎,可温飞卿到了面前,他又瞠目结舌了。不知道是被温飞卿其丑无比的样子吓坏了,还是被他旁若无人的风度镇住了。老鱼转念一想,咂摸出些许不对来:想我有潘安一般的容貌,却如门洞边的一条狗,这老温如钟馗一般模样,却在这烟柳丛中如此风生水起,真是没天理。
虽然没天理,这“理”还是有的。《水浒》第二十四回中王婆对西门庆说:“大官人,你听我说,但凡‘捱光’的两个字最难,要五件事俱全,方才行得。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货,第三件,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里针忍耐,第五件,要有闲工夫。”。可见,王婆这个媒人也不过是个落伍的货色。哪里要“潘、驴、邓、小、闲”,惟余一个“邓”字便足够。温大官人手里的“邓”绝对不止十个大钱。所以,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眼角都没有睃老鱼一下,让他很没面子。
温大官人如此对待老鱼,老鱼却不能这样对待他。因为,那年乡试,老鱼是得了温飞卿的好处的。这老鱼想来也是饱度诗书之人,前年乡试,忽然有一韵记不起,文章卡了壳。而正逢飞卿文章完成,四处给人塞小纸条作弊。一看老鱼抓耳挠腮的样子,便寻个机会凑了过去。稍一指点,老鱼顿悟,又开始行云流水。出了考场,老鱼对温飞卿崇拜得五体投地,并声言谢恩。
老鱼便凑过去,唱一个诺:哎呀,温大官人,请受鱼某一拜。把这老温吓了一跳。这老鱼虽然也算是个读书人,但于风流,却好生不晓事。你想想,这窑子里什么时候作兴这样打招呼的。这种地方,就算遇见省长,那也不能打招呼:关系极要好的,悄悄拉到人稀处,低声交换个房间号码,也就算了。关系平常的,挤个眉毛,也就罢了。遇上官员,更是不能高声语,屁股一掉,躲了过去,当作躲了个灾星,也就罢了。
幸亏着温大官人并不惊慌:原来是鱼兄。他看见老鱼邋遢的样子,当下暗暗皱眉:怎么也不拾掇拾掇,这等穷酸样子,如何来得这里?老鱼一看见温飞卿,那是激动的紧,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市场调查”的职责,非要请这老温去家里喝杯薄酒。
老温本不想去,但多日混迹妓院,兜里的银子也不着实薄了不少。这等送上门的好事,便凑合着去了。于是老温老鱼拉拉扯扯,便出了大院。
而妓女一个则比一个风骚地摇着手帕,追随着官人的背影,声线更是浪得要命:温公子,常来啊……
一转身,妓女们进了门,立马笑开了:这个瘟猪头,不晓得上床,却让我们填什么词,赋什么诗,傻。等那娘们说了老鱼掉大钱的事,更是炸了营。那娘们捏了帕子,娇笑道:这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事情要是拿到今日,大家断然要取笑这个蠢娘们,都是一样的银子,一样的上帝,你管他上帝长得什么样子,是否穷酸?只要他付得起银子不就罢了。
前些日子,某报纸就八卦:某妓女觉得嫖客太丑,便顺手拿了个袋子套在头上,求得眼不见为净。最后惹怒了嫖客,劈头盖脸给了几个巴掌,闹到了派出所。事情刚解决,妓女回到窑子,碰上横眉竖目的老鸨,一通臭骂,便被开除了,原因不言自明:不敬业的妓女不是个好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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