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
表嫂是姑姑儿子,也就是我表哥的媳妇。表嫂是后娘养大的,打小过的是“小白菜呀,地里黄呀”那样的日子。表嫂后来就调来和我同一个单位,于是有幸近距离感受到她非凡而超常的另类人生作派和风范。
原先吧,她在一个商场里卖箱包。每有风霜雨雪,顾客冷清,她张口一句“老天又没下刀子,买东西的人都死绝了么?”附带上她快速抖动的极削薄的唇和拧成一股绳的的早年纹过,现在蓝墨己经洇散的浓眉,再加上两条窜来窜去一刻也不消停的胖短腿儿……一幅“天怒人怨”图啊。
表哥卖给亲戚朋友的东西略为便宜点,几块钱的事,她倒也不怕累,不怕晚,半夜上人家家敲门,干嘛啊?要钱去,止损啊。
她爹想拼着自个老脸和余威把后娘的一个孩子按排了,事都办得七七八八了。风声传到表嫂耳朵里,“亲生的扔外头自负盈亏,拖油瓶倒鸠占鹊巢。”表嫂一封举报信直接写到省纪委。表嫂的字我见过,写得真帅,龙飞凤舞的。这才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哩。
她待人吧还算公平,无论亲疏都一视同仁,没啥胳膊肘儿朝里拐的偏心眼子。
表哥生性木讷,老实本份。“好的男人载不住,差的男人瞧不上。”表嫂大概是很看不上眼这样既找不来钱又找不到话的男人,常发如此奇谈怪论,“人都能给骗了拐了卖了丢了,他为么事总丢不了?”那年表嫂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走,一分不留,撇下表哥和嗷嗷待哺的孩子,乘着改革的东风,南下打工去也。表哥连奔回父母家蹭饭的路费都没有,没法子,把店里的货抵押给亲戚一部份,换点盘缠才买的火车票。最后打个出租到家时,的费还是姑姑奔出来付的。
表嫂外出打工大概是没收获到她想要的,又回来了,还坚决不肯离婚,跑新疆去找表哥。她婆婆,我姑姑说了这样一件事,从湖北来新疆,可能是路上带的一包点心,没吃完,她关上门一个人躲在房里偷偷吃,连亲闺女都不带给一块儿尝尝。我姑姑撇着嘴说,“我再馋也不见得稀罕那点子东西,生相难看。”
不管咋说,表嫂把孩子老公都接回湖北了,店又重新开起来了,这就算是死了心老老实实过日子了。
小姑子小叔子来了,表嫂是真心高兴啊,绝对是发自肺腑地。可算找着免费帮工了,统统按排到柜台上班,节假日不休。什么,带小姑子出去逛逛?哪有时间,钱不赚都跑别人家去了。腊月,小叔子穿着从深圳过来的一袭单衣,一双单皮鞋,站在柜台的风口里卖货收钱,鼻涕长流,脸面发青,瑟瑟发抖……柜台里有的是保暖内衣,表哥表嫂光顾着忙生意,都没想到给他套上一件。表嫂说了,那是商品,不赠品。
那年商场施行大包干,门面统统转卖给个人,二十万。表嫂向小姑子借了七万,自个婆婆借了二万,自个兄弟和朋友借了点,总算把店盘下来了。几年生意做下来,表嫂陆续把自家兄弟的钱和朋友的钱还清,就剩下婆家的家没还。后来婆家出事,公公婆婆一生积蓄悉数被骗,婆婆打电话给表嫂,意思是自个那二万块钱能不能还个一部份,表嫂大瞪着眼,很意外地答“你那钱不是送给我们的么,咋还能要回去?”
一晃十年过去了,小姑子的钱还没还哩。表嫂的想法很有趣儿,说“小姑子的工资那么高,又不缺钱,支助点哥嫂难道不是应该的么?一家子亲人。”
转眼间,她闺女上大学了,毕业了。七月大暑,小姑娘刚实习完,正在家里避暑哩。表嫂瞅着不顺眼了,“啊,合辙我养你这么多年,大学毕业了都,还不出去找工作,呆家里吃闲饭,告诉你,我养不起。马上自个挣钱吃饭去,有钱不养闲人,更不养废人。"
“我发誓,再也不回家了。”小姑娘大哭,背上行李出门了。学医的工作好找,她很快在深圳一家民营医院上班了。一走三年,
前些日子我去看姑姑,说表嫂打电话来,说新疆的棉花好,要点,给姑娘打几床棉絮办嫁妆。姑姑问她要多少,说60公斤。姑姑叹着气问”她知不知道60公斤棉花是多少钱,运费是多少钱?一二千呐, 我老俩口一个月的退休工资……”
……
表嫂能吃苦,去汉正街进货,一个人身揣货款蹬客车趴货车,从不掉队掉货掉钱,也从没上当受骗短款的历史。再说她那样精明强干的主,你想混她的帐,短她的款,可不是螳臂当车么?
再就是能干,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一方面是人勤快,一方面也是无多少外人插足之故。我姑姑远在新疆,一次也不曾踏进媳妇的家,说不进那个门不见那个人就不生那个气。
虽然不能唯出身论,老子反动儿混蛋之类,人家莲花还出污泥而不染哩,可子承父业的也不少嘛。表嫂受后娘贴身教育多年,许是心由境生,她干啥都有点儿向后娘致敬的意思,只不过,她用实际行动验证了那句话——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打个字谜儿,谜面是:芦席,打一词。
谜底:凉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