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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读金庸,六神磊磊说
楼主: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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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六神磊磊说 [复制链接]

571
发表于 2016-3-21 08:29 |只看该作者
六、
几年不见,高适发达了。靠着在政治上的敏锐眼光,他一路升官,做到了正大军区级的节度使。

在崩溃的永王队伍中,李白显得非常刺眼。谁让你是大文豪来着?诗仙变成了反动文人的代表,进监狱等着杀头吧你。

李白的处境,竟然比当了“唐奸”的王维还惨。王维本来是很可能要被枪决的,谁想他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冤枉啊!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证据呢?”皇帝唐肃宗板着脸问。

王维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纸来,上面有两句旧诗,非说是自己当“唐奸”的时候偷偷写的。

这两句诗是:“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您瞧,我虽然当了“唐奸”,但心里还是向着您的啊!

肃宗反复读了几遍,气儿顿时消了:“讨厌,不早说。”

就这样,投靠敌人的王维平稳过关,而投靠自己亲弟弟的李白则要坐牢甚至杀头。

难怪在那首著名的《上留田行》里,李白感叹说:“尺布之谣,塞耳不能听。”

什么叫“尺布之谣”?那是汉朝的一首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监狱中的李白,备受折磨,痛苦不堪。

他想起了老朋友高适,写信向他求救。这首泣血的求援诗,叫做《送张秀才遏高中丞》。

在这首诗里,李白豁出去了。他大大赞颂高适的功绩,把他夸成是一个安邦定国、经天纬地的英雄,最后含蓄地提醒高适:我们曾经是朋友。

信的结果是石沉大海。

李白最后没被杀头,被判了个永远流放。高适自始至终一声也没出。

过去的那个老男孩高适已经远去,如今的他是一个成熟老练的政治家。对于李白这个永远别想翻身的反动文人,他作出了理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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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2
发表于 2016-3-21 08:31 |只看该作者
七、
和李白不同,此时的杜甫度过了人生中最体面、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他和王维、岑参等一殿为臣,有了一个共同的小圈子。大家经常写诗刷朋友圈,互相点赞。

特别是那一次关于“早朝大明宫”的著名唱和,把小圈子的快乐氛围推向了高潮。如过你找出这几首诗一对比就能发现,王维的诗大开大阖,虽然是为别人捧场,但洋溢着自信。而杜甫作为新加入圈子的成员,他的诗明显多了几分小心,着意恭维。

这个其乐融融的小圈子,是盛唐诗人朋友圈最后的回光返照。自此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过这样愉快的相聚了。

很快地,圈子里的骨干成员杜甫、贾至、严武等接连得罪皇帝被贬,朋友星散,杜甫也日渐穷困潦倒。

一般人都关注杜甫晚年的贫困,其实在精神上,他承受的痛苦更重、更深。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不断接到一个又一个朋友的死讯:

761年王维离世;762年李白故去;763年,和他交情深厚的房琯辞世;764年轮到了画家郑虔和诗人苏源明,而后者甚至是饿死的;接着死去的是好朋友高适、严武、韦之晋……

他想念朋友们,用颤抖的手,写下了心中的悲伤:

“郑公粉绘随长夜,曹霸丹青已白头。天下何曾有山水,人间不解重骅骝。”

这诗貌似是写给画家郑虔的,但又何尝不是对所有凋零的朋友们的哀哀挽歌。

770年,在飘荡于湘江的一叶小舟上,杜甫又收到了老友岑参故去的消息。他闭上双眼,任由泪水流淌。在手机的朋友圈里,唯有他自己的头像还亮着了。

是年冬天,孤独的杜甫在舟上死去了,终年59岁。盛唐诗人朋友圈,至此终于彻底停止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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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3
发表于 2016-3-21 08:34 |只看该作者
八、
对于这个朋友圈,我实在找不到一首合适的唐诗来总结,万幸想起了《水浒传》结尾的一首诗:

“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千古为神皆庙食,万年青史播英雄。”

这些朋友们生前关系很复杂,都不省事。和我等俗人一样,他们也有一见如故,也有久别重逢;有点赞之交,也有死生契阔;有贫贱时的知遇,也有富贵后的相忘。

然而他们又和我们不同。这个朋友圈里的每一位,都像座座耸立云天的高山,他们的才华就像汩汩清流,沿着各自的路线狂奔。

杜甫曾把诗坛比喻成“碧海”。他们互相之间是友爱也好、疏远也好、隔膜也好、仇恨也罢,都不重要了。他们的诗情都化作滔滔江河,汇入了伟大诗国的碧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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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4
发表于 2016-3-21 08:35 |只看该作者
文/六神磊磊

一、
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有人却无比兴奋。他们坚定地认为,3年前的此日,也是1月29号,有一对恩爱的人分手了。
他打了他一耳光,从此,他们的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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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
发表于 2016-3-21 08:36 |只看该作者
二、
如果你只读《三国》,一定会以为,只要连老婆都舍得分享,那么无论什么力量,都不能使父子般的两个人分开。

三国里有一个大佬,叫做董卓。他有个干儿子叫做吕布。某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他们双手紧紧相握,说好要一起打天下。

对这个干儿子,董卓是下了血本的。他舍得花钱——“黄金一千辆、明珠数十颗、玉带一条”;他也舍得好马——“名马一匹,名曰赤兔,日行千里”;他也舍得封官许愿——他授意谈判代表,全权向吕布许诺:“如某之不才,尚为虎贲中郎将;公若到彼,贵不可言”。

然而董卓有个大问题:不舍得老婆。

说来也真是为难他。吕布花干爹的钱、骑干爹的马、当干爹的官,还不满足,还非盯上了干爹的老婆,跑到人家后花园去幽会,被董卓当场撞见。

董卓没有忍住愤怒。他作出了一个十分错误的选择:抓起身旁的画戟,用力向吕布投掷了过去。

这愤怒的一击,成为吕布终于反水的关键。在决定干掉董卓前,他曾经是有过犹豫的:

“吾欲杀此老贼,奈是父子之情,恐惹后人议论。”

旁边立刻有鸡贼的人提醒:“辕门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耶?“

意思是:拉倒吧,当时丫给你一耳光的时候,有父子情吗?

这真是整个《三国》里最要命的一句戳心之言。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吕布爆了大镬,把干爹拉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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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6
发表于 2016-3-21 08:37 |只看该作者
二、
如果你只读金庸,你一定会以为,如果主子和奴才一起扛过枪、一起搞过阴谋、甚至一起造过反,他们的关系一定会无比坚固;只要不遇上极其特殊的情况,例如发生了主子突然变成人妖之类的小概率事件,他们绝不会翻脸。

那一年,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十一岁的衣衫褴褛的少年,扑进了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的怀里。

“呜呜,大哥,我已经穷得没有裤子穿了……”

汉子温柔地抚摸着小弟的头发:“不怕,大哥带你闯江湖。”

那个温柔的汉子,叫做童百熊;而那个抽泣的屌丝少年,叫做东方不败。

童大哥对小伙伴东方不败死心塌地。小伙伴死了爹娘没钱埋,丧事是他料理的;小伙伴碰上“潞东七虎”这样的强敌,被打个半死,是他舍命救下来的。

更关键的是,他们还一起造反,谋干大事。东方不败曾经深情回忆这段岁月:

“当年我接掌日月神教大权,朱雀堂罗长老心中不服,啰里啰唆,是你一刀将罗长老杀了。从此本教之中,再也没第二人敢有半句异言。”

这一对主奴,本该是情比金坚、地久天长的啊。

然而,他们的同盟以极其诡异的方式破裂了:东方不败突然变成了死人妖,眼里只认乖男宠,不认熊大哥了,还把熊大哥一针戳死。

这种极小概率事件只存在于书上,现实中发生的可能性为零。现实中的大佬们只恨众多石榴裙下分身乏术,吃药进补都来不及,哪里肯主动去练葵花宝典呢?东方不败和童百熊的主奴情,岂非是永远牢不可破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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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7
发表于 2016-3-21 08:39 |只看该作者
四、
3年前的那一对爷俩,本来吸取了董卓先生和东方不败先生的教训。

大哥真的很舍得,连老婆都舍得,境界比董卓高了不知凡几;大哥也很男人,绝对不肯变成人妖。按理说他们绝对不会主奴成仇、上下反目。

于是,在那一天,在一月冬日的寒风里,小弟又跑去找大哥。他总幻想着自己能和大哥继续如鱼得水,快乐地啪啪啪。

然而,他得到的是“啪”。

曾经董卓投画戟,如今大哥打耳光。当时的吕布不能忍,如今的小弟也不能忍。“辕门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耶?”

俩人没有貂蝉般的女人作梗,也没有杨莲亭般的男宠挑拨,谁也没有变成人妖,但是该翻脸的还是翻脸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两个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变坏的,再接近的人也只能知道个大略,只有当事人自己说得清楚。

那些心里不足为人道的隐曲,那些因为过度亲近而产生的越界,那些被识破的小伎俩所导致的心结,那些怨艾、不甘和误判,永远只有当事人自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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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8
发表于 2016-3-21 08:42 |只看该作者
一、

一位农民女诗人写到“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结果,全中国都沸腾了。

各路诗歌爱好者,像饿红了眼的动物一样,从各个洞窟里钻出来:摁住她,快摁住她,看不惯六神磊磊的屁话好久了,好不容易出来个诗人,不容易啊……

“诗歌已死”,好像是国人永远的怕和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拿出来担忧一下。

一千多年前,一个叫李白的人就发出过这种痛呼:“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

三天前,我单位的一位前辈骚人也发出了类似的痛呼:“我们为什么不能诗意的活着?

回到我的主业读金庸。武侠小说里的江湖,是一个武力为王的粗暴的世界。和今天很像——在那个丛林猎场般的江湖里,“诗人”是最具无力感的一个群体。每一个以“诗人”身份登场的人都弱爆了。

他们要么是只能插科打诨的龙套,让你看三遍书都不一定记得住,比如《天龙八部》里的苟读;要么是成事不足的老愤青,比如《鹿鼎记》里的顾炎武、黄宗羲、吕留良、查伊璜四个老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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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9
发表于 2016-3-21 08:44 |只看该作者
二、
然而,即便是在那个粗暴的江湖里,仍然有一些可爱的武人,他们在默默地喜欢诗。

比如“全真七子”。他们人气不太高,说话做事都不太讨读者的好。但我有点喜欢他们,因为他们不只练武,还是一个诗歌兴趣小组,几乎人人都喜欢写点诗。

其中的丘处机、马钰、王处一这几个,知识分子的气味最浓,动不动吟诗作赋,且不说了;连七个人里最粗手大脚、最不像诗人的谭处端,出家前甚至是个山东的铁匠,也在集体中受到了熏陶,成为了一位诗人。

后来在被人偷袭打伤、行将辞世时,他选择了用诗歌为自己的生命画上句号:

“谭处端缓缓睁开眼来,低声道:‘我要去了。’……吟道:‘手握灵珠常奋笔,心开天籁不吹箫。’吟罢闭目而逝。”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诗人。

更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每当“全真七子”动用最强攻击集群“天罡北斗阵”的时候,每人会先朗诵一句七言诗,然后依次进入战斗位置,宛如《力士参孙》般的雄伟诗剧。

后来小日本比较喜欢效仿这一套。偷袭珍珠港的时候,六艘航母做主力的舰队驶入北太平洋,那一刻,无线静默,天海沉寂,浊浪滔滔,唯一的信号是NHK电台播放的汉诗:

山川草木转荒凉,
十里风腥新战场,
征马不前人不语,
金州城外立斜阳。

听着挺牛逼,但这一套完全是从全真七子那学去的,真是赤果果的抄袭。到了二战打败后,日本武士们更没创意了,每当进入战斗状态前只会大喊一声“武装起来”或“穿上圣衣”,和丘处机、马钰们布阵前长吟“云在西湖月在天”的文艺范儿相比,简直粗鄙得难以直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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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0
发表于 2016-3-21 08:47 |只看该作者
三、
江湖上,还有许多文化水平远不如“全真七子”的粗人,他们也悄悄地爱上了诗歌。

例如郭靖,从小没读过什么书,讲一口临安乡下土话,一个和诗歌完全不沾边的牧民。

然而,在《射雕英雄传》第二十八回,那一个夜晚,在漆黑的铁掌峰上,在松柴火光的照耀中,在黄蓉的依偎下,我们的粗人郭靖翻开了《岳武穆遗书》,读到了岳飞的诗文。

他从《小重山》《满江红》读到了《题翠光寺》《赠张完》《题鄱阳龙居寺》……那是郭靖人生中第一次认真读一部诗集,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文化的力量。

书上说,“郭靖识字有限,但胸中激起了慷慨激昂之情,虽然有几个字读错了音,竟也……读得声音铿锵,甚是动听。”

黄蓉说“大英雄的诗,小英雄来读”,这固然是开玩笑,但大英雄岳飞的诗魂,的确是照亮了小英雄郭靖的心。

于是,多年之后,我们看到了诗的传承——郭靖带着市侩油滑、不爱文学的侄子杨过,跃马在襄阳城下。他没有给杨过讲武功,而是给杨过吟诵杜甫的诗。

那个烽烟滚滚的乱世里,强大如降龙十八掌亦不能留存下来,到元末就只剩十二掌,后来终于全部失传。但郭靖当时吟诵的那首《潼关吏》,却箭一般穿越了时光,一直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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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1
发表于 2016-3-21 08:48 |只看该作者
四、
我们这个时代,很像郭靖的江湖,诗人的存在感极差,人们以当诗人为耻。

记得以前各种BBS还很火的时候,我做过一件事,至今都很内疚:

有一次我发了个关于南京城历史的帖子,有个哥们兴奋地来留言:“南京城古称金陵……”然后就贴上了那首著名的“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

我很不厚道地回了一贴:“把文学青年都引出来了。”那哥们顿时气坏了:“靠,你他妈的才是文学青年!”随即删了贴,大怒而去。

这件事我至今很后悔,我向他道歉。

然而,虽然人们明面上耻于当诗人,觉得其不光彩程度仅次于抄袭六神磊磊稿子还不署名的垃圾编辑号,却他们其实一直在悄悄喜欢诗。

在我的后台,读者们的签名里随便抓几个,个个充满诗情画意,什么“既往不恋、未来不迎”“但使世间人无病,何妨袈上药生尘”“尘世中一个迷途小书童”“荣耀都归你”,文艺的要死。

雷同度高一点的比如“生活有诗有远方”,再不济哪怕来个“心如猛虎细嗅蔷薇”,虽然撞脸系数高,但追求是美好的。

诗不过是美化过的情绪而已。只要今天的人仍然能感受到丘处机们的愤怒、郭靖们的慷慨,诗就会一直在。

老一辈的唱“爱我所爱,无怨无悔”,年轻一点的唱“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更年轻的唱“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他们唱的时候,把他们感动得抽搐的,都是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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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2
发表于 2016-3-21 08:51 |只看该作者
五、
最后,在金庸小说里,哪怕是那些最最没文化、最最粗鄙的人,只要情绪到位了,也会一秒钟瞬间变成诗人。

我举一男一女两个例子。女的比如郭芙,算是够没文化、够粗鲁的吧?但在书的结尾,她和杨过并肩大战襄阳的时候,她心里想的事情从原著上一字不改地搬出来,就是一首诗:

《嫉妒》
我难道讨厌他么?
当真恨他么?
武氏兄弟
一直拼命的想讨我欢喜,
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

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
我便为他死了,
也所甘愿。
郭芙啊郭芙,
你是在
妒忌自己的亲妹子!

还不服?我再举个男的例子——《天龙八部》里的完颜阿骨打,够没文化的吧?人家一个女真人,半原始部落,连文字都没有,真是没文化到家了。

但在全书结尾,完颜阿骨打和萧峰洒泪分别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一字不改搬过来,就是一首催人泪下的牛逼好诗。

《喝酒》
哥哥,
喝酒。
不如便和兄弟,
共去长白山边。
打猎喝酒,
逍遥快活。
中原蛮子,
罗里罗唆,
多半不是好人,
我也不愿和他们相见。


看看,连郭芙、完颜阿骨打他们都诗了,你说你还粗鲁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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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3
发表于 2016-3-21 08:53 |只看该作者
文/六神磊磊

有两颗沧桑的心,在一个美丽的幽谷里相逢——这是金庸小说里的谁和谁?


杨过和小龙女?狄云和水笙?还是晚年的刘瑛姑和周伯通?

都对,然而别忘了还有另一个让人无语的答案:公孙止和李莫愁。

在金庸小说里,最不被人祝福的爱情,恐怕就是公孙止和李莫愁这一对活宝。

公孙止,就是神雕侠侣里大名鼎鼎的“绝情谷主”,虽然武功上颇有建树,但他还有另一个刺眼的标签——被说成是个惯于始乱终弃、抛弃妻女的登徒子。

如果初读《神雕》,除非是疯了,才会相信公孙止先生和李莫愁小姐会搞到一起。

然而偏偏就有那么一天,当浪荡无行的男武士遇上了情路坎坷的女强人,随即便发生了让人惊讶的一幕,他们“三言两语,竟尔说得甚是投契”。

按说,他们的相遇本该是挺浪漫的——静悄悄的幽谷宛如童话世界,风吹起来的时候,满天都是情花飞舞。

然而,这一次本该让人珍重的相遇,却特别不讨旁观者的好。在书中,他们到处遭嫌、人人喊打。其中黄蓉吼的一嗓子最有代表性:“过儿,隔开这两个魔头,别让他们凑近!”

这俩大龄青年谈个婚论个嫁,得罪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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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4
发表于 2016-3-21 08:54 |只看该作者
原因之一,是公孙止长得不太讨好。

金庸写他的长相,是明褒暗贬的,表面上说人家“一揖一坐,有轩轩高举之概”,仿佛随时都会傲岸发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但抽冷子又说人家“面皮蜡黄,容颜枯槁”,拿的武器也是怪异的“黑剑金刀”,说不上哪里丑,但总是一副暗黑相,让人看着没来由地产生负能量。

原因之二,是人们总觉得他俩不是同一类型。海鸟和鱼相爱,我们可以接受;但海带和鱼相爱,难免让人觉得离奇。大多数人不了解此圈中人的生活和择偶观,于是便在自己熟悉的油盐柴米中找到类比:一个是土豪趁着国际大牌打折拼命扫货;一个是过季款眼看行情不好赶快清仓。

当然,更关键的原因,是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爱情与履历无关——难道有了爱情,公孙止就不是公孙止,李莫愁就不是李莫愁了么?回头是岸的事,怕只有佛经中才有。猫的誓言,大概只能唤起人们对鱼骨的记忆。

面对他们的相遇,江湖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涌起不同的内容——恨嫁愁娶的,嫉恶如仇的,同病相怜的,兔死狐悲的,曾经沧海的,杞人忧天的……就像同一句“MyMusicKing”,各有各的读法。

那些爱李莫愁的,纷纷谏言:仙子,你怎么嫁他?他的下三滥程度仅次于抄六神磊磊不署名的垃圾号小编呢,你嫁他还不如嫁陆立鼎,不如嫁武三通,不如嫁了杨过……

那些爱公孙止的,则忧心忡忡:谷主,你怎么娶她?我看你还不如娶了洪凌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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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
发表于 2016-3-21 08:56 |只看该作者
至于那些两个人都不爱的,则开心不已:你们彼此相爱,就是为民除害。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160多年前的那首著名的匈牙利诗歌,它曾经在鲁迅爷爷的介绍下在中国广为传唱——生命诚宝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这首诗里提到的三样东西——生命、爱情、自由,都有个共同点:当它们被抽象地单拿出来时,仿佛人人喜欢、人人珍重;但假如它真真实实、沾泥带土、不加修饰地出现在你面前时,往往很难让你敞开怀抱喜欢。

爱情的有趣之处,就在于不讲道理;它有时毫不遵从我们的习俗、场合、环境、身份、愿望;它的花朵常常不在我们认为合适的土壤里盛开;它会故意把我们认为不配、没资格谈爱情的人勾连在一起。

当我们想歌颂它的纯美时,它可能偏要以邪恶的姿态出现;我们把它渲染得温柔可爱,它却总任性地展示另一面的可怕力量,让天雷勾动地火,暴雨突袭荒原。

得不到祝福的爱情,也是爱情。我们总喜欢问公孙止和李莫愁接下来该如何,但爱情真的只对它发生的刹那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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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
发表于 2016-3-21 08:58 |只看该作者
文/六神磊磊
一、
一位叫做王思聪的老师最近说,他找女朋友的标准是大胸,结果引发大讨论,连我们过年的主题,都从大大变成大胸了。

今天这篇文章与此无关。王思聪喜欢什么款的姑娘是他自己的事,王健林说了怕都不一定有用,我一个读金庸的管什么闲事。

然而,在这场关于大胸的讨论中,几乎所有人表态时都会捎带一句话:“男人固然都喜欢大胸……”似乎男人喜欢大胸就天经地义。

这就不对了。

类似的说法,一直都在被误传——男人的爱好都很一致:喜欢大胸,喜欢童颜,喜欢十八岁……仿佛给每个男人发块橡皮泥,让他们捏自己最想要的姑娘,最终出来的都会是差不多的东西。

我对此强烈反对。记住,男人是典型的杂食动物,并不是都只喜欢吃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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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7
发表于 2016-3-21 08:59 |只看该作者
二、
确实,男人经常病态般地集体喜欢同一款的女性。比如人类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里,男人都畸形地迷恋一种东西——处女。他们不惜为此发明了稀奇古怪的检验处女的办法。

以我的主业——读金庸为例,在《天龙八部》里,虚竹有一次被人冤枉和四婢女“梅兰菊竹”通奸。百口莫辩之际,一位有道高僧——普渡寺的道清大师站了出来为虚竹说话,一语惊人:

“这四位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显是守身如玉的处女,一见便知”。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要深深佩服老人家目光如炬,一眼扫过去,就能判断四个姑娘是不是处女,真乃神乎其技。

闲叙一句,金庸这所谓“眉锁腰直、颈细背挺”的鉴定法有没有依据?是古已有之呢、还是老爷子自己胡编的?

我读书少,难免挂一漏万。记得著名古典黄文《杂事秘辛》里说,少女“眉妩连卷”,无厘头地认为少女的眉毛应该分界不清晰,而且紧贴在眉骨上,大概这就是“眉锁”说的由来。

《古今图书集成》里还记了一条歌谣,说是:“有威无眉精神正,无肩有背立如龟,此是妇人贞洁体。”是的,很无聊,但毕竟“眉锁”和“背挺”都有出处了。

难怪西厢记里张生看崔莺莺,先看胸,再看眉,批评家金圣叹还批了一句非常经典的:“看其胸,看其眉,此两看毒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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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8
发表于 2016-3-21 09:00 |只看该作者
三、
对缺乏两性经验的女性的畸形迷恋,不只是古代东方的男人,别的地方也一样夸张。在伟大的古罗马,据说连肇建了共和制的革命之火,竟然都是因为一名女性的失贞引起的。

罗马王政时期的最后一个王,叫做暴君塔昆。他有一个熊孩子是色情狂,强奸了自己兄弟的妻子。这名女士觉得贞洁被玷污,十分惶恐,举刀自杀。

国王的侄子布鲁图斯对此非常愤怒,他“对着烈女的血发誓”,投身革命事业,推翻了国王,改变了欧洲历史。莎士比亚老师还为此专门写了长诗《鲁克丽丝失贞记》。你说贞操问题严不严重。

由此看来,古代男人应该统统是处女控、贞操控了?事实是完全不然。

有一本小说,叫做《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面就讲了这么一个搞笑的故事:

有一位总督大人得了病,一个年轻后备干部自称懂得医道,给总督诊脉,说:‘大帅这个病,只有我老婆可以治”。第二天,他老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了,又装模作样诊脉半天,说治这病不能吃药,要按摩。总督问哪里有懂得按摩的人。妇人低声道:“妾颇懂得。”

总督有两位姨太太动了疑心,在门缝里偷看,越看越不对劲,终于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拿起门闩就打。一时惊动了众多姨太,也有拿门闩的,也有拿木棒的,一拥上前围住乱打。”这事“一时轰动了南京城”。

书上说,这叫做“不怕头巾染绿,须知顶戴将红。”你看,即使是在妇德问题比天还大的明清,对于有的男人而言,贞操这玩意,也就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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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9
发表于 2016-3-21 09:02 |只看该作者
四、
同理,大胸这玩意,也就那么回事。

天龙八部里的马夫人康敏是大胸的代表,原著上说,她有“两个月饼,又圆又白”。固然有人趋之若鹜,但是全书第一条好汉乔峰偏偏不喜欢。

乔峰喜欢的阿朱是什么样呢?“纤小瘦弱”,和大胸没有一点关系。

说到拼罩杯,黄蓉多半拼不过草原上长大的华筝,但郭靖似乎并不介意;张无忌有四个暧昧女友,最喜欢的是赵敏,原著上可以看出她非常适合穿男装,肯定不会特别大胸;杨过给陆无双接过胸骨,见过她“乳酪一般的胸脯”,但后来的选择仍然是小龙女。

韦小宝见到阿珂,大叫“我要死了!”是因为阿珂颜值高,不是因为胸;唐伯虎看到秋香姐,瞬间觉得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也不是因为巩俐胸大,而是因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有爱心的女人。”

推而广之,《红楼梦》里,林黛玉显然没有薛宝钗丰满,但贾宝玉偏就对前者更走心;《战争与和平》里,刚发育完毕的小姑娘娜塔莎远不如交际花海伦性感,却赢得了皮埃尔的爱情。好色的古代君王中,楚王好细腰,汉皇好飞燕,晋君喜欢黑矮胖,明帝喜欢妈妈桑,未尝见都迷恋大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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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0
发表于 2016-3-21 09:03 |只看该作者
五、
一个女人吸引一个男人,可能有一千种原因。人类的爱和欲望,怕是世界上最诡谲复杂的事,又怎么是一个大胸可以涵盖的?

D杯通吃的时代从未真的到来。曾有一位身材很棒的美女用自艾的语气告诉我:唉!大胸真是文艺的天敌。这固然是刻意低调,不也有未能通吃的遗憾在吗。

我不反对把男人的喜好庸俗化,但最好不要简单化。他们是贱,但各自有不同的贱法。还是莎士比亚先生说得好:

“各种性情各有所爱乐趣,
各在其中得到无上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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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
发表于 2016-3-21 09:05 |只看该作者
文/六神磊磊
一、
最近一些朋友来问:十天不更,你死了吗?有港人围堵内地游客,你怎么看?

我说:“对不起,我的主业是读金庸……”

“TMD,金庸不也在香港吗?你能说和你没关系?”

好吧。拣能说的说一点吧。

有一种观点,许多内地人深以为然,觉得再明白不过了,然而却似乎对那些过激的港人毫无说服力。

这就是所谓“恩主论”,意思是内地、大陆、祖国是恩主,没有了内地带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地帮携,港澳台会过不下去。

但这种观点并不讨好,各方都不买账。每当港人“反蝗”的事儿闹起来,内地就会出现一条鄙视链:“恩主论者”鄙视港人——知识分子鄙视“恩主论者”——另一些评论者又反过来鄙视只会“枪口对内”的知识分子……

不管怎样折腾,“恩主论”总是在鄙视链的最底层,既不能说服对手,又不能成为己方的共识。

为什么?因为它自以为是、坐井观天、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我倒觉得,这是因为“恩主论”的本质乃是官话,或者说,是从官话里衍生出来的话。而你我作为普通人,却学了一堆官话教育人,结果必然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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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2
发表于 2016-3-21 09:07 |只看该作者
二、
首先,“官话”是官说的话,不是普通人说的话。

以我的本行——武侠小说为例。金庸的《笑傲江湖》里,有一句最著名的官话,叫做“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它的意思,是说我们五个剑派是亲亲爱爱的一家人,要肝胆相照,不要打打杀杀。虽然事实上五岳剑派从来都是互相你搞我、我搞你,又打又杀,但在江湖各种大会小会上,这句话堂皇的官话还是不断被拿出来讲。

那么,有资格讲这句官话的都是什么人呢?我统计了一下,讲过这八个字的大致有这么六位:他们是左冷禅、岳不群、余沧海、钟镇、史登达、令狐冲。

人名你未必熟悉,但共同特点是,他们都有身份有地位,大小都是个官。

这其中,前三位是江湖各大公司的CEO,典型的成功人士;第四位钟镇也是嵩山公司的大佬,有没有进董事会不知道,但至少是十三个高管之一;剩下即便身份最低的令狐冲和史登达,也都是各大公司的长门大弟子。

在江湖门派里,“长门大弟子”的身份是很高的,是可以教训甚至惩罚师弟师妹们的,而且往往是当做接班人培养的。

那些江湖上真正的草根,比如什么六猴儿陆大有、林平之等等,从来不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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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1 09:08 |只看该作者
三、
这说明,官话的一大作用,就是标志身份、区别地位。不难发现,在一群人里,地位越高的,说话就可以越空洞、越抽象;地位越低的,说话就必须越详细、越具体。草根总会被要求“多反映点实际情况”,因为他尚未获得说官话的权利。

你我都是普通人,都是六猴儿,甚至连六猴儿的江湖地位都不如。我们也学着说官话,效果会很差。

有的人直接学官员的话。比如一个名为“贾葭的双城记”的公号里谈到,有些朋友动不动学外交部的口吻:我们泱泱大国如何如何,或是学一些部长的口吻:你是一个中国公民,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光荣的?这都是官话,我们普通人不足学。

有的人,则学了些官话的衍生话语。比如官媒电视台报道“自由行后香港更繁荣”“全靠**政策好”,都市报报道“和香港签的合同,是送港人‘大礼包’”之类,这些话要么是官话的衍生话,要么是对官话消化不良所拉的硬屎,也是不足学的。

在观念的拳台上,这些话都没有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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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4
发表于 2016-3-21 09:09 |只看该作者
四、
此外,官话还有一个特点:它们往往不是真话,千万不能误拿来当思考问题、评论事件的虚假前提。

比如《笑傲江湖》里,大佬们一边说“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时候,一边正在做什么呢?

左冷禅这句话的时候,正在吞并五岳剑派,把反对他的人都搞死;史登达说这话之后三分钟,就duang地杀了衡山派的师叔全家;岳不群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和嵩山派激烈火并;钟镇说这话时,正在扮猪吃老虎,打算化装成魔教把恒山派的尼姑们一网打尽。

只有令狐冲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帮助恒山小尼姑仪琳,似乎真的是在“同气连枝”?然而事实却是,他却借此救美之机,有意无意地和仪琳搞暧昧,调戏粉红少女心,种下恶果,导致仪琳情根深陷,被坑了一辈子。

在原著上,他对仪琳说出“同气连枝”这句官话前的心理活动是什么?是“原来她竟也生得这般好看,倒不比灵珊妹子差呢!”多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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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5
发表于 2016-3-21 09:11 |只看该作者
五、
官话不仅内地官员在说,港人也说官话的。李嘉诚说离开谁谁我们真的活不了,成龙说的诸如没有谁谁就会duang之类,这都是官话。人家说给我们听,这是以官话对官话。

如果你把官话当了真,甚至当成了思考问题的依据、当成了讨论公共事件的虚假前提,你就会陷进很多一厢情愿的谬误里绕不出来。

不学官话,才能说出更有用的话。比如有一位叫“作业本”的评论者,对香港的过激抗议者开骂:“世界上有哪一个地方禁止观光者购物?”“对着无辜观光者来抗议水客是SB”;而另一个叫贾葭的评论者则说,离开内地人家也不会死。

他们角度不同,立场也有区别,但都很直白、很平实,都不是官话,我觉得都是有用的观点。

所以,官话,还是让官儿们说去吧;不学官话,是你我凡人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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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6
发表于 2016-3-21 09:13 |只看该作者
文/六神磊磊


我最近对朋友圈失望之极。我一心想读金庸,可你们兴致勃勃地只想看片子,而且不停地看女士拍的片子。

先是一个女士拍的关于什么灰的什么片子,你们讨论得兴高采烈、血脉贲张,我理解你们口味重,于是忍了。

今天好不容易听说热点变了,变成柴进了,我起初十分高兴——水浒?武侠?那是我的主业嘛。待到兴致勃勃上网一看,原来不是小旋风柴进,而是小姑娘柴静;你们放下格雷的皮鞭,关心的居然又是一个关于灰的片子。

作为江湖人士,我对片子是不在行的,因为在我们那个时代还没有发明硬盘;在那个年代里,种子还仅仅只是指种子;那时候只有小旋风,没有QQ旋风。所以对于柴女士片子的好坏我没法多说。

但是我必须以江湖人的身份指出,你们对这个女人和她的片子的讨论,有三个词我真的很不感兴趣,很不感冒。准确地说,我听不懂这三个词。

第一个词是“动机”。我们江湖人讲究用实力说话,以结果作证,刀进血浆滚,人死卵朝天,遇上事儿了不谈正事,而去扯机,乃是一种下流的恶习。张无忌救六大门派,满世界谁在质疑他的动机?灭绝师太和成昆。可见凡事喜欢问动机的,不是脑袋太轴的,就是性子太劣的。

动机是个近乎无法证明的东西。你不能用无法证明的东西判人家的刑。范遥毁容打入汝阳王府内部?我偏说他的动机是骑墙投机改换门庭;令狐冲和魔教作对?我偏说他是方证冲虚豢养教唆的。这样很不高明,很没劲。

第二个词是“团队”。你们有些人好像很介意别人做事背后有团队,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你们都来看呀,她背后居然有团队!她这个骗子。

大概你们都是刀耕火种的村子长大的,生活不需要团队。而在我的江湖上,一个那么讲究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再牛掰的人物想要干成点事也要有团队。任我行要团队,左冷禅要团队,连毛头小子慕容复搞创业,都懂得“日后谋干大事,只怕人少,不怕人多”。只有扫地僧和觉远那样躲在藏经阁里不打算做事的才不需要团队。

相信我,有人带着他自己的团队给你做了些产品,只要没有刻意欺瞒,产品好不好另说,但绝不代表你中了计上了当,不必有自我臆想出来的被羞辱感。

第三个词是“碧池”。我们江湖人士认为,一个女士的情感经历、婚姻生活状况、有没有做过第三者、入不入外国籍,与她是否具备讨论武功等业务问题的资格无关。刘瑛姑的算数水平固然并不太好,但和她出过轨没什么关系,对吧?

我们江湖人有时候是很虚荣的。比如我,就不大愿意去翻看柴女士的书,生怕被朋友看见了觉得我品位不高,我可谓虚荣到极点;但我们江湖人也有优点——尽量不钻到女人的裙子里望天空。

动机、小三、绿茶,这都是很私人的东西,是人家裙子里的东西,没有义务向他人证明。不去追问动机等与武功无关的东西,是江湖人学会好好说话的第一步。

一位女士开口谈天空,有人说谈得好,有人说谈得难尽人意,这都行;但是偏有些人不去研究天空,而是一拥钻到她裙子里,故作正义地凝神仰望,心如猛虎,细嗅蔷薇,啧啧连声,分析她有没有谈天空的资格,这样就不太好了。她的裙底不对你的天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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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7
发表于 2016-3-21 14:32 |只看该作者
一、

曾经说过,慕容复之所以失败,从高富帅一落千丈成撸瑟,很大程度上失败在“交朋友”上。这是很值得反思的。

在《天龙八部》里,他是以一副“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的姿态踏上江湖的,到处刻意结交朋友。然而就像我以前说过的,他最后居然没有结交到哪怕一个好朋友。连他那同样孤傲的老爸,都有一个鸠摩智做好朋友,唯独慕容复没有好朋友。

问题出在哪里?他为什么会一再错过乔峰、段誉、虚竹甚至段正淳这样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人,最后搞到翻脸?我认为他最大的问题,在于交朋友时“只能下交、不能平交”,很难和高层次的人士结成友谊。

细读原著,你会发现,慕容复所追慕和效仿的人格有两种:一种是战国时孟尝、平原等诸公子般的礼贤下士,罗致豪杰;一种是韩信般的忍辱负重,能承受胯下之耻。

换句话说,他要么只会礼贤下士模式,要么只会钻胯模式,不会和人正常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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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8
发表于 2016-3-21 14:34 |只看该作者

二、

在行走江湖时,每当他遇到地位比自己更低、能力比自己更弱的豪杰时,他的第一种战国公子情结就要发作。这使得他往往能摆出求贤若渴、刻意结纳的姿态,主动伸出橄榄枝。

甚至面对江湖上的败类和渣滓,他也颇能显现出几分不唯出身、有交无类的胸襟。

例如他遇见所谓“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这群人都是江湖的中下层次人士,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对于结交这些人,慕容复的部下是明确反对的。例如他的家将里排名第一的邓百川,江湖经验丰富,为人也老成持重,就一力反对和这些人结交,“连使眼色,示意慕容复急速抽身”。

按说邓百川的看法是有道理的,但慕容复不但坚持和这些人定交结盟,而且还说了一些很过头的热乎话,比如“有生之年,始终祸福与共,患难相助,慕容复供各位差遣便了。”

明明和人家交情没到这个份上,却说出如此亲密的话来,“简直是结成了生死之交的口吻”。他的这一态度当然大出岛主、洞主们的意料,所以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这种交朋友的场景和状态,是慕容复最喜欢、感觉最舒适的状态——自己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群豪粥粥在下,受宠若惊。

不妨看看全书之中,凡是慕容复能够主动地、愉悦地交朋友的时候,几乎全是类似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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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
发表于 2016-3-21 14:34 |只看该作者
三、

读者往往觉得慕容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容不得被冒犯,其实不不完全对。面对地位和能力不如自己的人,他往往显得颇有容人之量,即便被严重冒犯、甚至人家要强奸他表妹也不以为忤。

比如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冒犯他不能算少了,说他是“山中无猛虎,猴儿称大王”“乳臭未干的小子”“好笑啊好笑,无耻啊无耻”,还要强奸他表妹,慕容复一概可以不往心里去。这算不算是有容人之量呢?

前文说到,除了战国公子的礼贤下士外,慕容复喜爱效仿的另一种人格,是韩信的能受胯下之辱。

他深信“成大事者必受千磨万折”,何况史书上有刘邦白登之围、韩信胯下之耻的先例在前,让他觉得忍一时的耻辱,无损于个人尊严。

出于这种心态,看似无比高傲的他,有时却能做出卑躬屈膝、毫无节操的事来。

比如他为了复国,跑去巴结大理的废太子段延庆,认人家做爹,在众目睽睽之下“双膝一曲,便即跪倒,咚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他的家将包不同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你只不过想学韩信,暂忍一时胯下之辱,以备他日的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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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
发表于 2016-3-21 14:34 |只看该作者
四、

这么说来,慕容复岂不应该是很会结交朋友、很讨江湖人喜欢?答案偏偏是否定的。

他有个最大的问题:每当遇见和自己地位相若、能力相近的人时,他便会本能地犯起轴来,觉得受到了威胁,失去了对双方关系的主导权,继而劣根性发作,再也无法保持良好的心态。

他与萧峰、段誉、虚竹等江湖一流人士的翻脸几乎全是这种情况。比如他和虚竹,两人从没过节,虚竹主动想和他交往的,“见慕容复等要走,竭诚挽留”。

慕容复的表现是什么?“双眉一挺,转身过来,朗声道:‘阁下是否自负天下无敌,要指点几招么?’”

这就是典型的犯轴的表现。因为虚竹显露的武功不在他之下,势力不在他之下,这都让慕容复感到畏惧,逞强好胜的念头刹那间压过了交朋友,把什么“广交群豪”“谋干大事,只嫌人少,不怕人多”的初衷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妨看看书中,当虚竹伸来友谊的橄榄枝时,慕容复的拙劣表现:“虚竹连连摇手,道:‘不敢……’慕容复道:‘在下不速而至,来得冒昧,阁下真的非留下咱们不可吗?’虚竹摇头道:‘不……不是……是的……唉!’慕容复站在门口,傲然瞧着虚竹……袍袖一拂,道:‘走罢!’昂然跨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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