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篇:漠河北极村
(一)
7月18日清晨,阿丁、咻皮、我,从海拉尔出发,加上从恩和赶来会合的蜀仙,黄昏时分抵达满归,是结伴同走内蒙的四个人——第五个是悠云,她打来电话,说与朋友拼车,已到漠河等我们了。
我本意是在满归休整,第二天乘班车到漠河。咻皮却说,不如直接包车连夜赶往北极村。从没有想象过,趁着暮色,然后是月色,在绿色海洋穿行的滋味。而此刻,却在不经意间成为现实,这让我无限憧憬并快乐。
兴安岭,在暮霭里平躺着,安静如斯。乳白色的雾,柔柔包裹,漫漫飘浮。第一次见到白桦,树干是银白的色泽,显得俏丽柔媚,却偏又在其间,翻起黑色的褶皱。莫名,让人觉出岁月的斑驳来。忍不住憧憬:阳光下,这白桦林会如同大海翻卷的浪花吗?数不清的松树、柞树,连同白桦,在崇山峻岭之间,几百里成一片,无边无际延展,是怎样的无边浩瀚唷!
爽直的东北司机,主动载我们进入鄂伦春村落,这个从新中国成立前的原始社会状态,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状态的民族,保留着许多漂泊、迁徙的狩猎生活的痕迹,木杆和桦树皮搭建的简易房屋,便是证据之一。
越往北,天黑得越晚,亮得越早。所以虽是夜间穿行,倒也不算很长。行程虽然艰难,但司机沿途介绍当地景致和民俗风情,也调动了我们的积极性。尤其谨慎如咻皮,怕司机疲累睡着,更有一搭没一搭瞎扯着。我们便知道了很多,例如夜间活动的飞龙鸟,棕熊、驯鹿、獐子等……
我们抵达北极村时,是7月19日凌晨三点。沿途的疲累加多日来的困倦,阿丁一头栽倒床上,就浑浑噩噩睡过去了。稍事收拾整理,我也安静躺下来休息。距离四川很远了,家里正是沉沉漆夜,北极村却已然亮出鱼肚白。这种感觉跟奇妙,似乎隔着时空的距离。儿子抱着布棕熊酣睡了吧?他会在梦里数着星星笑吗?
北极村以北极光和极昼现象闻名——想象一下,极光从初升到消逝,在空中变幻莫测,缤纷绮丽,赤、橙、黄、绿、青、蓝、紫,该是多么神奇的画面?再想象一下,西方晚霞犹在,东方朝霞已升,到底算黄昏呢,还是算黎明?这极昼的感觉极媚、极魅,无端让人觉得浪漫,且富有诗情画意。遗憾的是,我们到得不是时候,夏至过去好些天,这极昼自然看不到,北极光也只在“最北邮局”的明信片上看到而已。
(二)
睡饱了,悠云和蜀仙相继出门,我、阿丁和咻皮才慢吞吞起床,收拾整理后,相邀闲逛去。比起蜀仙的匆忙行程来,我更愿接受咻皮的闲散方式。我们住宿对面,居然便是“中国最北邮局”,昨晚急着找地儿躺倒睡觉,全忽略了观察周围的环境。清晨起来随意一看,才发现到处都是“最北”的标识:最北饭店、最北第一站、最北药店、最北厕所……直到最北第一家等等。特殊的地理环境,赋予这个普通的边境小镇以独特的魅力,来参观的游人特别多,也没能破坏掉乡村难得的祥和和静谧。
阿丁和咻皮欢喜得像孩子,跑进邮局寄很多明信片出去,说盖有北极村的邮戳,最有纪念意义。写明信片我已生疏,因此对他两人的快乐,倒凭空多些羡慕之情,从前对一封信的激情,已在岁月里消失殆尽,再欲捡拾还真不习惯了。
他们终于寄完了信,我也胡乱拍了些照片,三个人再闲闲溜达去看“神州北极”纪念碑。圆形的北极广场上,北极碑赫然挺立,碑堤下面,黑龙江缓缓流淌,像一位温婉的少女。江的对岸,便是俄罗斯的地界,丘陵断崖和青树翠蔓,犹如山水画屏一般,将边境衬托得分外秀丽,全没有想象里的剑拔弩张或者肃杀之气。想想真奇妙,人为划定区域界限后,两国人便禁足互不往来,只是这界河里的鱼虾们,可分得清国界么?来之前,雪尘哥哥曾说,记得去吃漠河的鱼。若是我真吃了,没准它便是喝着俄罗斯那边的水长大的呢?
在江畔闲走几步,没来得及遐思,就被咻皮命令走,说先去找中国北极点。咻皮总是理性,这让我庆幸出门时邀约了他,否则我没准能把自个儿给走丢了。在蜿蜒曲折的木栈道上走过,身边是秀美如画的景致和野趣,没来由让人觉得心情放松。我和阿丁照例一路被咻皮给催逼着前行,嫌我们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进了大观园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走过鄂伦春祭坛、七星坛、玄武坛等等,一路悠哉哉闲逛着,忽见阿丁呀一声叫,跑到前方一块竖立的大石头那里,抱住了嘻嘻哈哈笑,对了咻皮嚷嚷:“我找到北了,小皮皮,这回你不许诬蔑我了!”
原来那石头上面写着“我找到北了”的字样,而中国北极点也就在前面不远了。这发现令我和咻皮也激动不已。具有象征意义的“北”字雕塑,巍然挺立,周围却是无声的寂静。想想脚下所踏的土地,便是中国地图“鸡冠之顶”,一种小小的喜悦便在胸腔里跳跃。
从北极点景点出来,我们又跑去了北极哨所和民族风情园。哨所是不能进去的,属于军事禁区。很难想象冬季严寒的情况下,这些边陲哨兵们是怎样坚持24小时警惕边境动静的。莫名想起来那首《小白杨》,这些白杨树一般扎根祖国边防,护卫着祖国平安的钢铁战士,实在值得人景仰的。民族风情园,植物照例兴安岭的延伸,建筑却是中西合璧的特色,逛了大半圈,阿丁买个俄罗斯面包,比外面的还贵。
(三)
回到住处时,已是傍晚时分。蜀仙和悠云早已结伴离开,他们还想赶去嫩江、黑河线路。剩下的三个人,倒也并不凄惶,照例故自悠游。
休息片刻后,我独自跑出去拍落日。对夕阳余晖情有独钟,我喜欢沉浸其间,像邂逅一首绵软的老歌,熟悉得令人想掉眼泪。不是落日熔金的璀璨,也不若残阳如血的悲壮,只是暮云合璧的平淡。恍惚中,似乎进入童年的黄昏,看到牛羊归舍,大地沉寂无声,而我呢,依旧站在家门前,静候父母归家的宁静温馨。
阿丁也溜达了出门,咻皮却不愿再走,只把头探出窗外,叮嘱我们不许玩得太远。
我就和阿丁跑回“神州北极”广场,我想再去江边看看,夜色里的黑龙江,会不会别有一种魅力呢?没想到正赶上载歌载舞的篝火晚会,来自多家广播电台的新闻单位在举办联谊活动,欢乐和浪漫的气氛充斥着夜空,在摇曳的火光下,每一张脸都变成了酡红。
这热闹似乎与我无关,我却偏爱这隔着距离,看一场盛会的感觉。他们的爱恨悲喜、颠倒痴傻、纵情狂欢,如此真实呈现在我面前。 而我呢,莫名产生了看众生皆醉我独醒的境界。
我并不脱尘出世,但还是不能免俗,渴望超越……
(四)
凌晨三点,醒来,看不到日出,似乎还有雨声淅沥。叹口气钻回被窝里继续睡。奇怪,此次出门,我就只与落日有缘,日出呢,没拍摄下一张清晰的图片。
睡到自然醒,起床,收拾,出门。一个人沿着界江——黑龙江缓缓而行,淫雨霏霏,江岸还在沉睡,水流无声无息。“姑娘,走到水兵游艇,就别过去了。注意安全呢!”一位老人从树林里走出,对我和蔼笑笑,他自我介绍说是上海老知青,因为成家而留在了北极村。这些天,是当年的知青约好的聚会日,他刚刚碰完头返回。
随意闲扯几句,我依旧沿江畔而行。石粒儿在水的抚摩下,各色各样,玲珑秀美,捡拾起来,初始润泽而沁凉,久之便枯涩失色。世间物大多如此吧,需相互映衬方能臻于完美,孤立存在总不能长远……
漫步到军区位置,几个士兵正要开船,大约是去往江上巡逻吧。岸边几个跟船里的开玩笑,高声大叫:“同志们辛苦啦!”船上的人立马就俏皮答复:“首长享福啦!”看着这顽皮逗趣,忍不住我就扑哧乐了,总以为守卫边疆的士兵,该是笔挺着脊梁,冷硬着面孔,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殊不知却如此顽闹,像邻家弟弟般亲切、自然、随和。
返回住处时,因为涉嫌安全问题,我被咻皮教训一顿。他说,你们这两个女人,幸好跟劳资没半毛钱关系,不然得把劳资硬生生给怄死。阿丁眼睛一瞪,虚张声势骂咻皮:“你龟儿‘棒老二’,哪个跟你有关系?”也无怪乎阿丁要还嘴,咻皮明明比阿丁和我都小,却一路跟人介绍:“这是我女儿,喏,我跟老伴带她出来走走。”我倒并不很在意咻皮的玩笑,阿丁却就不依了,每次都追着咻皮要打。咻皮溜滑得像泥鳅,跑在远远里笑得前俯后仰,还能继续逗阿丁:“劳资真有你这么个女儿,30岁还嫁不出去,劳资买块豆腐撞死算球了!”
在这样的模式下,我们快乐着,嬉顽着,穿过丘陵、沙漠、草原、高山、森林,相依相伴,一路向北,直至抵达祖国最北的地方——北极村。而现在呢,终于该踏上回程了,莫名升起来许多不舍。
也许,于相识的人、于走过的每一处景,都是如此的眷恋情怀吧。未来会有许多的日子,足够我们在微笑里回首,并在回首里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