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折:清溪萤火
夜幕降临,星河熠熠。
柳荫下的那间茅草屋顶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夏虫呢喃细语,惠风和畅。
屋内一盏油灯昏黄,小小的木桌上,摆放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米汤,另有蘑菇、竹笋之类的菜肴。
知了坐下,搓搓手:
“吃饭了,知道你们吃素,所以没有肉,我厨艺不好,你们将就点吧。等到了赤桑镇,我请你们吃知味斋的枣泥糕,听说极好吃呢。”
知了的话,让灵一吞了口水,他眼睛闪烁着兴奋的神采:
“好想快点到赤桑镇啊!”
知了看了他一眼,居然没有生气:
“小胖子,只要你不动手打我,并且一直叫我姐姐,到了赤桑镇,我一定请你吃。”
灵一满脸谄媚,傻笑道:
“不敢打姐姐,谁敢欺负你,我一定揍扁他。”
“够义气!”
知了一拍大腿,此刻要是有酒,估计他们能连干三大碗。
一旁的灵照端起面前的那碗米汤,闻着浓烈的米香,心一下子回到了静安寺。他是喝着师傅的米汤长大的,对眼前的这碗米汤怎么会没有感慨,静安寺就是自己的家,十六年来从没有离开过半步。往常这个时候,师傅也是端着米汤喊他吃饭了,师傅熬的米汤浓香可口,做的其它斋饭也极好吃。坐在师傅旁边,喝着米汤的时候,师傅总是无限慈爱地看着他,亲切地摸着他的后背,嘱咐他慢点喝,小心烫。
灵照的脑海中浮现师傅的笑脸,他不知道此刻的师傅是不是同样想起了他。眼中的泪簌簌落下,他想家了。
灵一看到师兄这样也不禁撇嘴,眼里有了泪光。
知了有点惊愕:
“你们咋了?”
灵一哽咽着说:
“他想澄光师伯了,我想师傅了。”
知了心下也有点难过,她说,阿婆离家时,她也难过得哭了一个晚上,她舍不得阿婆离开,她害怕一个人在家。
灵照擦了擦眼泪,看着他俩,勉强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吃饭。灵一一吃饭,就不难过了,一桌子佳肴,他自然是大快朵颐。
知了看着他的模样,又难过,又好笑。
昏黄灯光下,三个少年都不说话,各自吃各自的。
灵照难过的情绪,好一会才缓过来,他轻轻叹道:
“米汤真好喝,就像我师傅熬的一样。”
一旁的知了害羞地低下头,她抬起头时,眼眸亮晶晶的:
“你要是喜欢,我经常熬给你喝,只想着你不想家才好。”
灵照看着知了,心里暖暖的,面前这个女孩,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动,如果一直住在这远离人间烟火的茅草屋里,天天喝着她熬的米汤,和她灯下这样四目相对,也挺好啊。这丫头,其实心眼不坏,挺善良,也很会照顾人啊。
灵照心中有了入世的杂念,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吃饭。
晚饭后,三人走出茅草屋,一路南行,去看白天看的那片荷花。东面的天空,一轮圆月挂在柳梢头,清凉的月光照耀在地上,就像结了一层令人心生凉意的薄霜。地上的树影婆娑,走在其中,就像走在一幅水墨晕染的画里,晚风中有些许淡淡的荷香,闻着令人神清气爽,三人心中的忧伤,一瞬间就消散了。少年心性就是这样,快乐和悲伤,就像夏天的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大一会儿,三人就来到那片荷花丛生的地方。烟月茫茫,水雾迷离,夜风中,层层荷叶像邻家女孩的衣裙,荷叶间亭亭玉立的是一朵朵荷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花瓣绽开,清冷的月光映照在荷叶荷花上,令这些花叶有了一层乳白色的光辉,格外迷人。
脚下的草丛里,一点一点绿幽幽的“小灯笼”冉冉升起,密密麻麻地在夜空中游弋,三人仰望的脸庞,被这些绿光照亮。
灵一张大嘴巴,看得入神,他小声地问:
“姐姐,这……是不是……鬼火啊!”
知了伸手往他脸上捏了一把,嗔道:
“滚,这是萤火虫,一种夜里飞翔,能发光的虫子,我经常看也经常捉它们,把它们放在练囊中,挂在床头,就是一盏灯啊!”
灵照听知了这样说,想起来师傅跟他说的“囊萤映雪”的典故,原来故事中的萤火这样美,他的身旁清溪流水潺潺,点点飘散的萤火就像天上的银河一般,三人被这些萤火包围,这些萤火虫在他们身边飞舞着,远远近近的流萤很快弥漫整个夜空,这个世界变得奇幻起来。
三个少年安安静静地仰头看了许久,甚至有几只萤火虫落在他们肩头,张着翅膀,尾部发亮的部位看得清楚。
忽然,夜幕里不知是谁,吹起了笛子,那笛声一起。成群的萤火虫,似乎受到了惊扰,那些萤火像是被旋风吹起的星光,四下里汇聚成一股绿色的洪流,缓缓向着高高的夜空盘旋,不一会,慢慢散尽了。
三个少年看着渐渐远去的萤火,心中有些惆怅不舍,但是又无可奈何。而耳边的笛声渐渐清晰起来,那曲调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似乎一个伤心人对着这皎洁的明月,诉说着满怀伤心事。曲子一叠三叹,动人心魄。令人听了,说不出的心醉神往。
三人均被这笛声吸引,都无暇顾及消散的点点萤火了。灵一站在那里不肯往前走了,他想仔细地听这首曲子,他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月色笛曲的妙境里。
他的前面,灵照和知了也停住了脚步。这一刻,星月皎洁,辉映长河之畔;菖蒲起伏,摇曳点点露光。蛙鼓在耳,荷香在衣。知了和灵照并肩而立,白衣少年,衣袂翩然,清绝出尘,那是一双璧人。时光若停滞在此刻多好。
灵一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有一丝难过,又有一点嫉妒。其实,他心里不舒服;其实,他也想和知了姐姐站在一起。突然,他的心里有了一点莫名的气恼。知了姐姐那么好,师兄是不是要和知了姐姐好,那自己怎么办?灵一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关节咯吱咯吱地响。
正在这时,知了回头,浅笑嫣然,她冲着灵一挥手:
“小胖子,过来呀,我们一起摘荷花去。”
灵一满心欢喜,知了的笑容,他难以抗拒,知了的话语,他难以拒绝。他一步一步走向知了,嘴里喃喃低语:
“姐姐,我来了,我给你摘那朵最好看的。”
耳畔的笛声陡然高亢嘹亮起来,似一缕流云,缭绕青山,那曲调欢快至极,令人心下欢喜。灵一在笛声欢畅里飞奔。
就在这一刻,笛声突然转调,变得凌厉起来,那声音震颤着耳朵和心灵。
灵照和知了如梦方醒,他们齐齐回头,眼看着,水雾缭绕的河面上,站着一个虚幻的白色身影,风帽之中张没有五官的脸,衣袖之中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而水底的水草间,一张煞白的婴孩的脸渐渐浮出,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突然诡异地露出一丝笑意。水面上的那个身影正在向灵一招手,而灵一像失了魂魄一般,一步步走向河里,随着那个身影的召唤,灵一的脚已经踏入河水中,他淌着水,一步一步走向河中心,河水慢慢由小腿漫过他的膝盖,再到他的腰间。他面前那个白色的身影一点点地往后退着,一只衣袖无声地招摇着……
灵照和知了想大声呼喊,想冲过去阻止灵一,两人面面相觑,却发现自己喊不出来一点声音,也无法动弹。两人僵直直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灵一一步步走向河里。耳边的笛声凄厉阴森,急促不安,而且笛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灵照这时才意识到不妙,他们着了道!敌方是谁,都不清楚。正当他要念动经咒,强行催动龙魂灵珠的一刹那,他看到河水中那张惨白的脸突然冒出水面,河水迸溅中,一个似人又似猴子的东西一跃而起,水花四溅,一双枯瘦的青白利爪,突然抱住灵一的身体,猛然把他摔倒在水里。灵一突然喊了起来,他双手扑打着水面,拼命地挣扎着,可是他的身体却被那双惨白且枯瘦如柴的爪子一次次拖进水底,水底的灵一鼻孔耳朵里河水倒灌而入,他张嘴欲喊,河水凶猛地灌了进去,他的声音被咕咚咕咚的水声吞没。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呛水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淌,两只手挣扎着,挥舞着。可是水下的东西力量极大,又一次将他拖入水中,他痛苦得摇头挣扎,耳边头顶水泡乱冒,更多的水灌进他的口鼻。渐渐的,他的力气越来越弱,仅仅是半个身子一次次浮出水面,又一次次沉下去,最后只露一个头和一双挥动挣扎的手,很快就彻底沉了下去,水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水泡。
灵照吓傻了,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就要念动经咒催动灵珠的一刻。忽然头顶有风啸之声。皎洁的月色中,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道士自夜空飞纵来,他左手持一根笛子,背后一柄拂尘,他身法极快,他虚幻重叠的身影还在远处飞纵,而清晰的真身顷刻之间就来到两人面前。那道士如苍鹤一般展袖腾跃,几个起落,就来到河边,他大喝一声,衣袖飘飘,虚空向着水面气泡密集处,挥出右掌,掌心青光闪烁,那片河水突然漩涡涌动,一条水龙被凭空吸出,巨大的水流被甩向岸边,一滩水砸在草地上,哗哗作响。河水中灵一的身躯甩在地上,他的腰间,一个水淋淋的瘦小如猴的东西像长在灵一身上一般,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满身如蛇一般的鳞片闪烁着水光,它双臂环抱,紧紧箍着灵一的腰身,双腿也像蛇一样紧紧箍着灵一的身体,它一抬头,一张惨白的脸,一双眼睛阴狠得凶光爆射,一张嘴,尖厉的白牙森森,发出小兽一般尖锐刺耳的嘶叫。那叫声令人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那个中年道士看到此物,也是脸色一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