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王木匠,六十多岁,一生鳏居。城乡的家具店一兴起,他就慢慢的失业了。
一辈子就会这个手艺,乍闲起来,病上身了,先是忽冷忽热,时烦时闷,继而郁郁不乐,茶饭不思,数经医治调理,殊难奏效。求张医生诊治,张医生说不要紧,王木匠闻言扭头就走;找李医生看病,李医生说没病,王木匠立眉竖眼说,病没害在你身上,你咋知道我没病!又去看刘医生,刘医生也如是说,王木匠大怒,指着医生的眉头说,没本事看病,别坐这儿人五人六的。我再擦三十岁年纪就去当土匪,头一个先嘣你!如此三番,周遭的医生谁见他都害怕。
我那时学医才出道,他最后才找到我看病。他先前的行状我早有耳闻,就怯怯地给他诊脉,问了病情经过,给他说,病是肯定有,并不像你想的那样严重。你这是肝郁气滞,心神不宁。吃几服药就好了。先投逍遥散三副,吃过后并不逍遥;又投养心丹,心神依然不得养;三投交泰丸,心肾照旧不能交泰。我已束手无策,他也不来看病了。
王木匠的病情日渐寝重,初时闭门呆坐,厌闻人声,不食不饥,喃喃自语;后来昼夜不寐,自己掌嘴。紧邻听见动静不对,推门去看,问他缘何至此,木匠答道,两只耳朵交替有小人儿骂我,这个说造孽多,活不成,那个说死了吧,死了利亮。
自此昼夜以掌击面,右手击右面门,小人儿跑到左耳叫唤,左手再击左面门,小人儿又跑到右耳叫唤。打耳光不济事,用指甲去抠去掐,直弄得面目青紫淤肿,耳朵血痂满布,懵懵然如腾云雾,颤巍巍如乘舟车。眠食俱废,一如厉鬼。
忽一日,王木匠去找村干部,对他说,我是活不成了。我死后,棺材一定要上好的。一辈子没有穿过军大衣大头靴,这些你都要给俺办齐。村干部十分惊慌,我说王木匠,咱可不能寻短见,阎王爷给张人皮就是叫来这个世上好好混哩。花多少钱咱也得去治病,没钱我去跟上级申请。王木匠嘿嘿冷笑,这事都由不得你我了。
午后,有人在庄子上惊呼,王木匠上吊死啦!众人从房梁上卸下尸首,有好事者就在屋里搜索,看有没有贵重东西遗留。终于在支床腿的砖下面找出三千块钱。
村干部说,这下好了,棺材寿衣的钱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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