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6-6-6 14:27 编辑
娃蛋五岁那年,二条撇下农活,带他去上海治病。听说儿童医院治这个病最好,他就一心想着去那儿。
才生下来三天,二条就觉着这孩子不对劲儿,肚子鼓胀得像个赖蛤蟆,嘴里不住地往外溢乳汁。找医生来家看,医生用听诊器在孩子胸脯上移来移去,皱着眉头说,很明显的奔马律,这孩子可能是先天性心脏病。二条啊,上大医院去看看吧。
姥姥和舅舅来了。姥姥拨开襁褓,看见孩子青头紫脸的样子,不觉垂泪。舅舅靠门扇坐着,两手抱膝,呆愣愣的。
半晌,舅舅叹口气说,计划生育恁紧。前头都俩妮子了。我看这孩子也成不了气候儿,干脆狠狠心扔他算了。
二条老婆趴娘怀里哤地一声哭起来。娘轻轻捋着闺女的头发,东躲西藏的可盼来个小子,谁知道是个材坏,命咋恁赖啊闺女......就这吧,当个猫狗拉扯着,说不定长大就好了呢。 哦,娃蛋嘞,哟呵呵,这么大个人星子就会笑了!
自从添了这个娃蛋,二条家就没有消停过。年年春秋两季催结扎,要罚款,结婚时的缝纫机给抬走,缸里的粮食给挖净,后来连拉庄稼的架子车也给人弄了去。
娃蛋长到五岁,精明伶俐像个猴子。穿着大姐姐替下来的旧衣裳,诵唱着大姐姐教给的唐诗绝句,床前明月光,黄四娘家花满蹊,都是张口自来。瘦小的脸蛋,一双大眼睛乌亮,两颧红的像涂了胭脂,口唇青紫像吃了大把的桑椹。整天颠巴颠巴跟在姐姐后边,累了,两个姐姐就背起他。
电视里霍元甲正在热播,娃蛋把功夫学来不少,小朋友在一起玩耍,它就有模有样地耍起来,嘴里还模拟着击打的声音。一套拳脚终了,就笑嘻嘻的蹲地上大口喘气。
二条给儿子治病的心思日益炽烈。
孩子舅舅把转借来的三千块钱给了他;姥姥又把压箱底的一对玉镯变卖掉。
二条老婆在丈夫裤头的裆部里缝了个小口袋,把三千多块钱卷得瓷瓷实实装在里头。
一条蛇皮袋装了被子,茶缸,小塑料碗,还有两包饼干。
二条扛起蛇皮袋,扯着娃蛋就上了路。
下了火车,二条到处打听,才知道儿童医院在石门二路附近。
公交车穿街过巷,七弯八拐,车内又响起柔柔的女声,石门二路到了,下车的乘客请注意 ...。二条赶紧抱过娃蛋,拉下行李。
让娃蛋坐在行李上,他去了一家小商店问路。回来时,娃蛋已睡着在行李上。孩子扁着青灰的小脸儿,稀黄的头发,长长的睫毛,翘翘的鼻头,微微上挑的嘴角正淌着口水...。二条怔怔地看着,忽然心头一悸,眼热鼻酸起来。
儿童医院人满为患。负责挂号的医生说,至少还得等一星期。
二条愁肠百结。
来时听人说,有个同县的老乡在华东医院当保卫科长,姓啥名谁不知道。万般无奈,二条只有去找他帮忙。
几经周折才见了面。保卫科长毫不推辞,领二条父子去了儿童医院。院长很热情,爽口答应马上办入院手续。
胸外科主任告知二条,孩子患的是严重的法洛氏四联症,急需做心脏导管造影术。
转入特护病房,每周日下午2时探视,4时家属必须离去。
病房里,娃蛋扯着二条的衣襟,寸步不离。好哄歹哄,二条才出了房门,孩子马上跑过来抱住他的腿,黑明的眸子里泉满了泪水,爸,我怕……
两个护士拽住孩子,二条才得以脱身。
来到繁华的大街上,二条四顾茫然。
突然,身后楼上传来尖声哭叫,医院二楼的窗口里探出个小脑袋,嘴张得小瓢一样,爸呀,领我回家吧,你不能扔掉我啊...!
二条疯也似奔到楼下。娃蛋探出半个身子,挓挲双手,哀哀哭叫。
二条惊呼,快回屋去娃蛋,掉下来就没命啦!
儿子雨点般的泪水滴落在二条仰望的脸上,和着二条的泪水,横泗面颊。
身后有人挽住了二条的胳膊。
华东医院的保卫科长把绢纸塞给二条,深缓有力地说:兄弟,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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