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褪尽
袁来的“原来是泥”画室里,高朋满座,人语喧哗。
一群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的弄潮精英,正围着袁来大师,看他现场在一个坯瓶上画青花。怪侠一枝花郑师傅戴着草帽、挽着裤腿,他带着施霓,叫了几个搬运工人长驱直入。
“哪里跑来的叫花子,搅屎棒搅什么鬼东西,出去出去……”刘添彩身上穿得山青水绿,脸上妆化得五颜六色,她从皮包里掏出几个硬币扔给郑师傅,以俨然女主人的架势哄赶他们。郑师傅抬起瘦劲的胳膊一挡,刘添彩手里的硬币叮呤当啷落了一地,人也趔趄往后一退!“我是哪里的叫花子,你去问袁来,我还想问你是哪里来的搅屎棒,在咯里搅么的鬼东西哩……”袁来已经站起身来,郑师傅不怒自威的眼神只在他面上一扫,便回身对几个搬运工一挥胳膊,“跟我来,把画室最后面小储藏室里的东西,全部给我搬走!”施霓倒是站在原地,无尘仙子般对着袁来微笑。
袁来不及应付郑师傅,拉了施霓面向举座精英,“来,来,施霓,过来,我给大家介绍,这就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她叫施霓。”
“哇嚓,袁大师的初恋情人哪,一看气质跟别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咯……”
“难怪袁大师跟我们一起去唱歌,就晓得光唱一首《童年时》,今朝总算见到童年时的主角了……”
还有人干脆阴阳怪气唱了起来,“童年时,我与你一双双走到阡陌上……”
施霓冲大家点头致意,脸上一径淡淡微笑着,袁来一直牵着她的一只手。只有刘添彩,脸上花枝乱颤的五颜六色全冻住了,冰冷僵在哪里,去留不定。这时候搬运工人已经在郑师傅的指挥下,搬了好些瓷器出来。有画了满树青梅和孤单竹马的一对瓷瓶;还有一幅命名为《情人》的青花瓷板画,画面上一个清瘦的女子穿着一条碎青花长裙,她婉约地低着头,眉眼轻垂,嘴角吟笑,手里捏着一团泥,鬓角处斜插着小小一朵灿若星辰的红花;还有七八上十个一组瓷雕。所有的瓷雕都小小巧巧,线条虽然精简,但看得出作者创作心思缜密。这线条简洁、情态生动的一组人物瓷雕,主角是一个曲线玲珑、青丝茂盛的女子,她或昂首、或凝思、或垂泪、或捧书……瓷雕的主色是青与白,偶有一点星红,或缀在发髻,或点至灿唇,或坠为血泪……在众人一片真真假假的惊叹嘘声中,郑师傅指挥着工人们将袁来大师的这一批珍藏作品运走了。有人当场拦截,要出高价买袁大师的珍藏作品。郑师傅又伸出瘦劲劲的手,神抖抖一挥,“咯些作品,管你是哪个,出几多钱,一件都不卖!”
刘添彩跳蹿了出来,“老倌你是哪个?这是袁大师的作品,由得你说卖是不卖?你又不是他的爸爸!放下来放下来,不许搬走,我跟你说,袁大师现在是我叔叔的弟子,他这些珍藏作品,我得让我叔叔给他……”
“我管你叔叔是老几!什么卵毛东西!袁来,你个鬼崽哩,你过来,跟老子话清楚,老子不是你咯爷,是你咯么人?咯些作品,你卖是不卖?让不让老子给你运走?”施霓从未见过郑师傅如此动怒,她不知何时松了袁来的手,站到郑师傅边上,袁来马上也跟着站过来。就在袁来给大伙解释他这些作品都不卖,他同意让郑师傅运走这当口,工人们从储藏室搬出了那张巨大的瓷板画《陌上花开,缓缓归》——画面上,大片大片的青色垫底,仿佛草原,又仿佛天空,青色之上大片大片盛开的红,层层叠叠绵延不绝,仿佛怒放的鲜花,又仿佛燃烧的流云……这一刻,袁来的画室里没有惊呼,没有喝彩,更没有人不知天高地厚说些当场出高价买这种鬼话,所有人的眼光都直了,呼吸都重了。这些粗重的呼吸和发直的眼光,形成一股强有力的阻挡气场,使得搬运工没法轻易将这块《陌上花开,缓缓归》的瓷板画搬出去。连郑师傅都傻了半晌。只有施霓,她怔怔地看着《陌上花开,缓缓归》这幅瓷板画:年轻的纯真和激情,赤诚的清贫和富有……她所挚爱的袁来,袁来的画笔,在这里,神奇地与岁月挽手,奏响了留金绝唱!她欢快地笑着,她的眼泪在脸上也欢快地流着,她笑着流泪,她流泪笑着,她站在《陌上花开,缓缓归》这块大型瓷板画前,低低地呼唤,“袁来……”袁来和施霓站在一起了,他自己仿佛也被时光珍藏的佳酿芳香熏醉了,他望着施霓傻笑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袁来,你快点叫咯些人让开,让我把瓷板画搬走……快点快点,表紧在这咯里结结赖赖,搬完的我还要到去接你咯娘……”郑师傅一醒过神来,立马三下五除二搅醒了一群人的美梦。
郑师傅将袁来为施霓所作的所有作品运到瑶里去了。郑师傅把住在时代奥圆别墅里的袁来他妈,一个几乎双眼失明的老太太,也接到瑶里去了。袁来的妈问郑师傅,“啷个袁来,我崽不跟我们一道去瑶里咧?”郑师傅面色一凛,又把手一挥,“袁来?他么?要来的,他肯定也要到瑶里来的,我早就话的,他要来瑶里养病的嘛……操神,就让他先攒劲操神起……”袁来的妈眼睛看不见,但心明似镜,她不怪郑师傅说话难听,她忧心忡忡跟郑师傅和施霓去了瑶里。
一眨眼,袁来在上海开作品拍卖会已经过去三个来月了。这时,上海某网站忽然又冒出一个帖子,称“瓷都景德镇青年陶瓷艺术家袁来,在国际大都市上海花钱雇人买枪手哄抬自己作品价格……”竟然还附上了音影俱全的视频。在上海多伦路一家咖啡室内,光线虽然幽暗,但袁来的相貌,那个枪手李某及另两位的脸相,还有袁来亲手递过去的成捆的人民币,都看得一清二楚!说话的声音就更清楚,“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袁大师真是青年有为,前途无量啊,嘿嘿,借光发财借光发财……”袁来是赣语口音,几个枪手都是地道的上海本地沪语口音。整个视频,明显是经过精心剪辑合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主题揭露得是这样精准、确切,不留丝毫余地!网络传播,何其迅速!紧跟着,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也是倒彩嘘声一片,花高价买了袁来作品的人恨不得立马揪住袁来的衣领,几个大耳光将他扇到西班牙去!袁来画室和时代奥园的住所,所剩陶瓷作品都给砸得稀巴烂,画室“原来是泥”的镶金门面招牌,现在也早已清零咣当跌落尘埃,摔得粉拢瓜碎!
袁来在上海开拍卖会炒作自己,找枪手哄抬自己作品价格的丑闻曝光以后,上海各大媒体的各种负面报道,就像蝗虫灾害一样铺天盖地而来,从袁来个人事件,极尽扩大拓展之能事,各种质疑和诋毁,波及整个景德镇陶瓷艺术业内!情势逼人之际,景德镇陶瓷艺术管理协会、景德镇瓷局、景德镇文化局,主管单位联合整顿肃清,而袁来作为杀鸡儆猴的祭品,首当其冲立马用来开涮!刘添彩的叔叔,一位景德镇知名的顶级国大师,颤颤巍巍站出来发表否认袁来是其膝下弟子的铿锵声明,他说,“袁来,是我们景德镇陶瓷艺术业的败类和耻辱。”刘添彩,还有其他几个原本倾心爱慕袁来的女人,如果说袁来是一只白胎瓶,她们就像那白胎瓶上粉彩画就的一群千姿百态的蜜蜂蝴蝶,她们原本生生死死追随着袁来这只白胎瓶子,现在却竟然像一群真的蜜蜂蝴蝶似的,“呼啦”一下子全飞走了,只又剩下一只精光赤空的白胎瓶。
袁来将那揭发他的网上视频看了又看,自己的什么丑言丑行都看得清清楚楚,惟独不见为他开拍卖会前前后后辛苦操持的褚匹夫!袁来并没亏待他,讲好事成给褚匹夫十万,袁来给的是十二万!“褚匹夫,匹夫,匹夫,你这个狠心恶毒的匹夫……”袁来血泪含恨,咬牙切齿,追悔莫及,他就像是孙悟空一不小心一个筋斗云翻过了头,从如来佛的手掌心,一下子直接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而这时候,怪侠一枝花郑师傅,他和施霓,施霓的妈,袁来的妈,在山清水秀的瑶里,像一家人似地亲密住着。桃花,在门前丰丰盛盛开得难管难收,瑶河,在脚下悠悠然然流淌无止无休。郑师傅有时候带着施霓到绕南玩玩泥巴,有时候在自己小蜗居里画画青花,有时候喝喝袁来这崽哩孝敬他的茅台。施霓的诗集《原来是泥》已经出版了,郑师傅最喜欢一边吃着花生米下酒,一边听施霓这女崽哩读她写的诗歌,“原来,你是一团泥,我也是一团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与你合二为一,我们是一团泥,奔向那千年的烈焰,燃烧着成器的传奇……”他们在瑶里安静而淡然地生活着,快活似神仙!
胭脂泪啼妃于2013年5月21日
(谢谢观赏,敬请关注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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