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这20年以来,尤其是在18岁以前,我觉得自已是一个多余的人。但我总觉得课本上讲的那些是骗人的。什么祖国的花朵,什么七八点钟的太阳,什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都是骗人的,那是幸福人的事儿,和我不沾边,我是一个没有幸福的孩子,一点儿幸福感都谈不上,从我记事起,我的世界就只有两种颜色。白天的白让我迷茫,黑夜的黑让我燥动。在迷茫里有时找不到家的方向;在燥动里却又如绳子紧紧捆着,我有一些渴望。我也能见到那些花儿,也能听到蚂蚁爬动的声响,也能闻到院子里那棵杏树上杏子的甜香,可就格格不入,和我没一点关联。我就是一个没有幸福的孩子,更是一个觉察不到幸福感的人。好像这个世界不该有我,我本来不该存在的。在我不读书以后,我不喜欢读书,书上的每一句每一段话都是骗人的,我不稀罕什么考学,我厌恶,我讨厌,我恨。我不读书以后,帮姥爷喂过一些时日的蛋鸡,好景不长,总觉得累,也没奔头,我想出去,远离这个没有一丝亲切的小村,去寻找我的未来。我妈没时间理我,她还在给宝泉叔打工,帮他做铝合金门窗,辛辛苦苦帮他为他的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忙得腰更弯了,白头发更多了。有时十天半月见不上一面,我认为她把我忘了,忘了我这个亲生儿子,忘了她当初给我说的,她只忙她的那个家。我在姥爷家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些过往有的模糊有的清晰,都在我眼前转圈。就我一个人沉在黑暗里,忽然有些心酸,我哭了,可忍住不出声,因为我知道我的哭声带来过一些麻烦。我妈告诉过我,并在姥爷姥娘那里得到验证。
我小时候哭起来要命,更是要大人们的命。我姥娘曾笑着摸我的头,把我抱在她的膝上说:小啊,拉巴你可不容易啊,砖头大的小人儿,成宿的哭,裂着嗓子嗷嚎,哭得人心烦,都累了一天了,睡不安稳觉。差一点没把你妈和我急死累死。我不记得,我怎么可能知道?
姥爷的眼里充满恐惧,但凡提及,他隐隐不安,好像很害怕,等他年岁大了,等我上小学以后,他才安心。在此之前,他不许提到一个名字:小亮。他总是说,别提他,要不是他,小玲能这样吗?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小亮是我的爹,亲爹。可他在我3个月大时死了,我妈说他是叫车撞死的。我出生在德市,那是一座城市。我不是生在小村,我和我妈、我姐是在我爹死后回到小村在姥爷家住下的。在回来后的半年多里,我白天安稳得睡,只在夜里又哭又闹。因为我爹回来看我了,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灵魂牵挂我,在晚上回来看我亲我。正如我现在所看到的小孩拉着爹的手,又亲切又幸福,让我嫉妒得眼里冒火。可是那时我爹来看我,我为什么又哭又闹?这是不喜欢他,仅仅因为他是一个鬼?谁不怕鬼呢?如果现在他还能再来看我多好,哪怕他还是鬼。可晚上我睁大眼等他来,都不见他。等得我都睡去了,他也不到我的梦里。我问过妈,妈,怎么我爹不来看我了?他长什么样?妈说,别说胡话,你爹死了,早托生了。睡觉。于是我又多了一份希望,我希望爹就托生在小村,别忘了我,能来看我。妈说,托生前都灌迷魂汤,灌了就都忘了。我的希望又破灭了,我只能看他的相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