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清晨格子的腿搭在我腰上,我头钻进了她怀里,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把对方踹下床的,我们又同时低头看了看,放下心来。
退房以后那个老太太还站在酒店门口,我过去跟她说:阿姨啊,这次您甭给我指挥了,我自己能行的。
老太太从口袋里拿出发票说:不要票七块,要票十块。
我说:昨天不是给了吗?
老太太说:昨天给的是昨天的,今天给的是今天的。
我不耐烦的说,得了,您还是给我指挥一下吧。
她在后边给我指挥,我恶作剧踩着离合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老太太吓得坐下了。格子瞪了我一眼,我赶紧下车,老太太说:小伙子,你撞人了。
格子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冲着太阳看了一眼,白了我一眼站起来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尊老爱幼了。
我跟格子说:有些事情不是非要用钱来解决的。
格子说:那怎么解决?
我说:讲道理啊
格子说:道理讲不通怎么办?
我说:世界上只要是道理就没有讲不通的。
格子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周,你记住,世界很大总有一些道理是讲不通的。
格子说完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着窗外。
我说:你昨天晚上哭了。
格子说:做噩梦了。
我说:我也做了个噩梦。
或许格子说的对,世界上真不是所有道理都能讲得通的,就如我对那个姑娘的思念,我甚至都快忘记了她的模样。
我们吃了点东西,重新上了高速公路,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格子忽然扒着窗户让我停车。我靠边停车,格子打开车门呼呼往回跑,我冲她喊,你疯了,这是高速路啊!
格子怀里抱着一只小狗,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跟我说:你看看这是个什么品种?
那只狗不大,灰头土脸,左眼角上有一块白色的毛发,我扒拉了一下那只狗的耳朵说:纯种的中华田园犬。
格子说:我们带上它吧?
我说:我们自己都照顾不了。
格子说:电视上演的,都要有一只狗的。
我说:狗,男,女吗?
格子“哈哈”笑起来。
格子把它放到后排,给它喂了点东西,一边逗它一边跟我说:我们得给它取个名字。
我说:它“出息”吧。
格子说:这叫什么名字啊?
我说:小时候他们老说我没出息,以后谁再说我没出息我就让“出息”咬他。
格子说:不行,这个名字太土了。我们叫它angel吧?
我回头看了眼说:就这熊样,堕落天使吧?
过收费站的时候,他们说前边出事故了,格子说:那我们走下路吧。
我把车开下高速问格子:你知道路吗?
格子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忽然我闻见一股子尿骚味,我问格子:你尿裤子了?
格子说:你才尿裤子呢。
我说:怎么一股子尿骚味?
格子回头看了一下:哎呀,它尿了。哎呀,哎呀,它还拉粑粑了!
我赶紧停车,生气一边清理着后座一边埋怨格子说:你看的电视上有这种情节吗?
格子说:它也有生理需求的啊。
我说:那我们是不是还得给它找只母狗?
我们顺着公路行驶了好长时间,两旁的山越来越高,眼看天渐渐黑下来,我问格子:我们这样走下去会不会遇见劫匪啊?
格子在后座脸上敷着面膜,闷声闷气的说:就你这破车,劫匪估计不忍下手吧?
这时我看见前边停了几辆车,高兴的跟格子说:前边有人,我们问问路。
我把车停下,几辆车旁边站着五六个人,我把头伸出去问到:大哥,我问一下路。
其中一个大胡子 嘿嘿 乐了,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车顶说到:你看看,我看你这个破车,都没好意思下手,你自己倒是自投罗网了!先交个过路费吧。
我说:这是公路啊,都是公家的交什么过路费啊?
大胡子来了个仰天长笑接着说:那高速公路不是公路吗?你们不都也乖乖交钱吗?
我说:我们要讲道理好吧?
大胡子皱了皱眉头说:讲道理是吧?你看看这条路,占了我家的山地,刨了我家的祖坟,你要从这条路过,是不是要交过路费安慰一下先人?
我结结巴巴的说:没这种道理吧,你们这是抢啊!
大胡子用力一拍车顶也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眼罩盖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说到:尼玛,你这是想透过现象看本质啊!老子就抢了!
这时格子从后边探过身子说:大哥,钱好商量,别伤人。
独眼大胡子看见格子大叫一声:哎呀我擦!这尼玛啥玩意儿啊!便吓得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我回头也是吓了一跳,格子脸上敷着面膜,车里本来就黑,就看见一张雪白的脸在车里飘着。
我赶紧一把把格子脸上的面膜撕下来冲大胡子说到:大哥,是个女人,午门。
大胡子惊魂未定,伸手整理了一下眼罩,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故作镇定的指着我说到:小伙子,少来这套,想用美人计是吧?老子可知道,这个强奸可是大罪。盗亦有道,作风问题不能犯。
格子偷偷拧了我一把说:瞧你刚才那副嘴脸,就跟汉奸给鬼子送花姑娘一样一样的。
我没理格子,陪着笑脸冲大胡子说:大哥,过路费我们交,您说个数!
大胡子啐了口吐沫说:过路费五千,加我的精神损失费,给一万吧。刚才可他妈让这娘们儿给吓死了。
我回过头小声跟格子说:后备箱有个黑色的塑料袋,你从里边拿出一万块钱。
格子愣了一下,我催她快点,她从后排探过身子,摸索了一阵,从后边递过一沓钱,我递给大胡子,大胡子把眼罩摘下来掂量了一下,点点头说:要发票不?
我赶紧挂档说:不用了,不用了。
往前开了十几米,我又倒回去,从后排一把抓过小狗,不顾格子的阻挠,递给满脸疑惑的大胡子说:大哥,这狗您拿着,交个朋友。
13
我跟格子说:你说的对,这个世界是有很多讲不通的道理。
格子说: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说:我娶媳妇的钱啊。
格子说:为什么不存银行里呢?
我说:不义之财。
格子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说:出息跟着他们可能会更有出息吧。
我说:跟着我们顶多就是个流浪狗,跟他们怎么也算个山大王吧?
格子说:他们不会把它吃了吧?
我说:要是吃也得养大了再吃吧?
天已经黑透了,前边漆黑一片,我把整个身子都趴到方向盘上,眯着眼睛看着前边。
格子问我:怎么不开灯?
我说:我怕他们追上来。
格子说:钱也给了,礼物也送了,干嘛还追我们?
我说:我就是拍他们被狗咬了。
车子顿了一下,然后外边传来“哎呀”一声。
我一个急刹车,跟格子愣在车里。
格子说:是不是撞人了?
我说:这种地方,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有人也是碰瓷的!
格子说:在这种地方碰瓷,那不就是找死吗?
我想了想也对,然后说:我小时候在农村,村里老人说,成了精的狐狸就爱在漆黑的夜里捉弄人。你骑自行车它就坐你后座上挠你的背,你要是回头,一准的着了它的道儿。
格子使劲抓住我的胳膊说:要不是狐狸怎么办?
我说:鬼啊?
格子说:世界上哪里有鬼? 说着就要下车。
我一把拉住她说:就算是人,我们这一撞,然后外边这么冷,撞不死也冻成鬼了。
这时车上“咣当”一声巨响,我心想,坏了现原形了!
“大晚上你傻逼开车不开灯啊!”车外边传来一阵骂声。
我跟格子同时松了一口气。
格子说:是人。
我说:还没死。
我跟格子抓紧时间下车,一个人影正在捡路边的石头准备砸车,我赶紧过去一把拉住说:实在是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刚才我们遇见了土匪,所以没敢开灯。
那人把石头放下,一个女孩的声音:你们差点没撞死我。
格子说:我们也没想到这黑灯瞎火的路上会有人啊。
我说:赶紧去车上暖和暖和吧,人没事就成。
那人也不客气,一低头钻进了车里,我看见路边扔着一辆自行车,看来刚才她骑着自行车让我给别倒了,我把自行车给她绑车顶上的置物架上。
钻进车里,听见那姑娘在低声抽泣,我问格子:怎么回事啊?
格子说:她们是一个自行车队的,然后进山的时候大家走散了。这里手机也没有信号。
我说:不是遇见土匪了吧?
格子说:市场经济,劫匪劫骑自行车的无利可图。
那人说,我们开车下山报警吧。
我说:车灯不亮了。
格子说:怎么会不亮了呢?
我一边摆弄着车上的开关一边说:可能是刚才撞坏了。
格子说:这大冷天的人在外边会冻坏的。
然后那个姑娘又开始哭起来。
我说:你别哭啊,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说:喊我小芳就好。
我说:小芳啊,要不我们就这么黑灯瞎火的开吧?救人要紧。你说呢?
小芳带着哭腔说:别了,他们就是冻不死也得让你们给撞死了。
我赶紧“呸呸”了两声说:你看你说话,这荒郊野外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这时外边传来几声不知道什么鸟儿的叫声,吓得车里的我们不敢说话了,格子偷偷抱住我的胳膊说:你说这个世界不会真的有鬼吧?
我伸手抱住格子说:这荒山野岭的,什么东西不会有啊?说不定还有狼呢。
格子甩开我的胳膊说:我看是色狼吧。
山里的夜空特别干净,漫天的繁星,我靠在座椅上,看着天上的星星,我跟格子说:你相信命运吗?你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是我跟你一起看星星吧?
格子说:老天爷也有瞎眼的时候。
我回头跟小芳说:你也别担心了,说不定他们早就下山了呢。
小芳说:他们要是下山的话肯定会带人来找我的。
我说:说不定 他们喝酒喝醉了忘了呢?
小芳说:怎么会有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呢?
我说:我小时候家是农村的,村里附近有很多机井,然后我一个小伙伴就掉井里了,我让他在里边等我,我回家去喊人救他,然后我就跑啊,跑啊,跑啊,跑回家以后饿的我不行,正好家里吃饭,吃饱饭以后就觉得困,睡了一个午觉以后才想起我那个小伙伴还在井里等我回去救他呢。
她们俩嘿嘿笑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芳就把我喊了起来,我赶紧打着火往山下开,我问小芳,你知道下山以后怎么找警察吗。
小芳摇头说不知道。
我说:那就找人最多的地方就可以,大早晨人最多的地方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搞活动的超市门口,一个是县委门口,县委隔壁肯定是公安局。
她们问为什么?
我说:我经常去我们县城,但是我一直不知道到底哪儿是县委,后来别人带我去了一次,原来我一直以为是一个劳务市场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县委。因为大早晨那里就聚集很多人。
格子点头说有道理。
我们跟小芳报案的时候,顺便说我们在山上碰见了土匪。那个警察叔叔一脸正气的说:小伙子说话可要负责任啊,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哪里来的土匪?
我赶紧道歉说:乱收费的,乱收费的。
警察叔叔说:这个问题你要找当地税务部门,不属于治安问题。
我说:对对对,您先救人。
目送小芳跟警车走以后。格子忽然问我:你昨天晚上试车灯的时候车发动了吗?
14
一路上我都在自责,很可能小芳的朋友们很可能会因为我的粗心而暴尸荒野。
格子说: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我停下车跟她说:把你的钱包带上吧,我看这里民风彪悍。
格子挎上包一边走一边说:老周,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说:傻人有傻福吧。
格子说:你不是傻,你是蠢。
这时一个人从一边窜出来,一把拽走了格子身上的肩膀上的挎包。
我说:你看,我就说民风彪悍吧?
格子说:你还不去追?
我说:不用担心,我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百米冲刺冠军,我让他30秒。
格子看了看表说:该追了!
我一个健步冲出去,然后看见那个贼跳上了前边一辆摩托车上一溜烟跑了。
摩托车排出的黑烟还没有散尽,呛得我一阵咳嗽,我指着跑远了的摩托车骂道:傻逼,车烧机油了也不知道去修修!
格子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说:公安局是在我们后边吧?
刚才那个警察看见我们又回来了笑着说: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警官我们的包被抢了。
他说:你看你们不是被偷就是被抢的,点背成这样,没事出来瞎逛什么啊?在哪儿被抢的?
我说:就在你们公安局门口。
他一边记录一边说:留个联系方式吧,找到了我们会通知你们的。
我说:不给我们找找啊?
他说:我们的人都出去帮你那个朋友找人去了。
格子问:找到了没有?
警官拿起电话说:我问问。
接完电话那个警官手摸着下巴“嘿嘿”直乐。
我问:找到了?
警官说:找到了,那帮人根本就没注意车队里丢了一个人,都回家睡觉去了。
15
走出公安局,格子站着没动,我拉了她一下说:走啊。
格子说:老周你走吧。我们就此别过吧。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
我愣了一下,坐在公安局门口的台阶上吸着烟。
格子也坐在我旁边,我点了一根烟递给她,格子手托着腮吸了一口说:我见过很多人,也遇见过很多事情,但是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心里干净的像个傻子一样。你这样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活?
我没说话,默默的打开后备箱,把那一袋子钱拿出来,数出五沓,跟格子说:本来有十万的,我们路上花了一万,那一万算我的,剩下的五五分,这五万给你留下。
格子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说:我们合张影吧。
16
车上的收音机时断时续,我使劲敲了敲,前边有一辆旅游车,我想超过去,超到一半的时候,我看见那辆旅游车的窗口有一个姑娘,格子大衣,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看见我在看她,冲我浅浅的笑了。
我使劲踩着油门想超过这辆车,可是她却离我越来越远。
我趴在方向盘上毫不掩饰的痛哭起来。我在一个小镇上生活了二十八年,扮演着小镇上一个根本不需要的角色,毫无意义的每天坐在那间狭小的门头房里,盯着无数从远方来的人在我眼前驶向远方。但我很快乐,虽然这种快乐源于无知。
而我现在却异常悲伤,我打开车,一个人蹲在地上,如果现在老潘问我,你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肯定回答不出来了。
17
我终于路过了我门前那条高速公路,我停下车,清晨有些薄雾,对过一间门头房上有一个窟窿,写着快照,复印的灯箱不知道被谁用黑色笔写上了“办证15269387759”
一辆客车从我身后停下,客车开走了。
“老周?”
我回过头竟然是格子。
格子伸出手放在我的脸颊上一边取暖一边说:你老是问我要去哪儿,其实在我们遇见的那天我已经走了大半个中国,准备来这里了,只是遇见了你,见你这么傻死在半路怎么办?
我回头看了看我的那间门头房跟格子说:我一直以为我是在陪你。
格子说:三个多月前,我男朋友为了赶上我的生日,开车超速,撞进了对面那间门面房里。
这时,门头房外边的亮了一下,闪了几闪又熄灭了,那扇被撞变形的铁门,吱吱呀呀的响了一阵,老潘头上缠着绷带,披着件大衣,下面就穿了一件秋裤,手里端着尿盆,一瘸一拐的往外走着。
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心想:这个傻逼。
【完】
2014.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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