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导演
陆定邦在开家庭会议时扔出一枚重磅炸弹:他要拍电影。
这个决定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大女儿陆慧第一个反对,紧接着是小儿子陆聪反对,再跟着媳妇李安然,女婿聂远程兜了一大圈从陆定邦的身体到经济条件再到家庭现状,言下之意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定邦把“这群小兔崽子”的话给生生咽下,毫不犹豫地祭出杀手锏。他跑到老伴陈淑珍房间,关上房门。一丝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淑珍啊,你这病都三年了,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了,我这心也宽些,可我寻思咱俩活不了几年了,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应该吗?可孩子们有想法,说啥也不支持,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哪天你要走把我一起带上吧…….”陆定邦突然拉开房门把偷听的陆慧和陆聪堵个正着,姐弟俩的脸色随陆定邦再次摔门的声响由铁青色震成铁锈色。
家庭会议最后全票通过陆定邦拍电影的决议,总导演和剧本由陆定邦操刀,制作和发行还有后期由陆聪和陆慧兼职,剧务和摄影由李安然和聂远程担任。一家人在饭店郑重地吃了一顿便饭,就算完成开机仪式了。
拍摄一波三折,先是因天气原因取消,等到终于秋高气爽时,聂远程却打来电话:“爸,真是对不住啊,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实在赶不回来,你找慧慧,让她想想办法。”陆定邦倒是好说话:“行行行,你先忙着别耽误事,我这就给慧慧打过去。”他一个电话摇到陆慧那儿时,腔调立马变了:“陆慧,这聂远程什么意思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这个东风准备给我撂挑子是吧?”
陆慧立刻给聂远程打电话过去:“聂远程,你最近项目不是刚完成吗?你这是给我下马威吧?你是怕我当着众人面让你难堪是吧?你老说我胡搅蛮缠,我告诉你,你和你的小秘怎么样,之前我没管,之后也不管,但是我爸的事你必须给我解决,完事之后咱俩协议离婚!”不等聂远程说话,陆慧那边已经传来“嘟嘟嘟”声。挂断电话之后,陆慧到洗手间整理一下衣服,调整一下神色,仔细地补了一下眼妆。
聂远程从朋友处借来摄影机,临时抱佛脚地学了一下什么是摇镜头、什么是拉近、什么是特写时,李安然这个剧务又出了问题。李安然凭借过硬的英语水平已至国际部销售总监,而丈夫陆聪仍是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她整天在客户暧昧的语气和下属送来的秋波中来回荡漾,偶尔也有湿身的时候,尽管她没想离婚,可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初心,一如她现在怎么也找不到老爷子剧本中一个特别重要的道具:人,陆定邦过去的情人。
当年陆定邦随大批青年下乡时遇上了另一个女知青,两人在艰苦的岁月中情愫暗生,丝丝缕缕般缠绕,如果说陆定邦是一株挺拔葱郁的白桦树的话,那女知青就是那缕穿透桦树叶间隙的春阳。女知青随大批同学返城后,一开始还有书信来往,再稀松,后渐无,而陆定邦因家庭成分原因几次三番都没有申请通过,在失恋、痛苦和无休止等待的岁月里,幸有村支书家的姑娘陈淑珍毫无保留地爱着陆定邦,日久生情,终结连理。
陆聪三下二下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找了现任户籍警的大学同学,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小老太太,眉眼间可见当年风韵。李安然安排两位老人见面。这两个隔着半个世纪都未曾见面的老人仿佛从来没有分离过,也从来没有相聚过,一如隔壁邻居般拉着家常,说着体恤儿女的话,这让旁边作陪的李安然反而如针毡般坐立不安,不由得考虑自己的现在与将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李安然破天荒地搂着陆聪暗示,陆聪一阵激动之后认真配合。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老伴陈淑珍偶感风寒,诊断为急性肺炎。陈淑珍也就是常说的老年痴呆,因而咳嗽困难,一口痰卡得差点接不上气,不得不住院打点滴。陆定邦的拍电影计划再次搁浅。
陆慧来到医院时,聂远程正大汗淋漓地扛着摄像机跟着陆定邦拍东又拍西,而陆定邦俨然一幅大导演的派头,越发映衬得聂远程如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般傻乎乎的。陆慧这颗被委屈、被煎熬、被怨恨日日夜夜磨砂的坚硬的心垢,突如被白醋泡过般柔软起来,她突然觉得聂远程和小秘之间事也许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陆定邦的老情人听说陈淑珍住院后,拎着水果和鲜花前来探望。李安然和陆聪趁两位老人在病房说话的当儿去见了主任医师询问病情,主任医师反问两人:“你爸的情感刺激疗法进展得怎么样了?”原来主任医师在一次闲聊中告诉陆定邦,阿尔茨海默症目前药物可以控制,就是大脑的各方面功能仍然会不可逆转地衰退,他只是随口建议一下用情感疗法刺激病人大脑,故才有花甲之年的陆定邦要拍电影的豪举,他是想还原他们当年的生活场景和相濡以沫的岁月。陆聪和李安这才恍然大悟。
陆聪夫妇回到病房,陆定邦正在赶他的老情人快快离开,只见陆定邦忙不迭地说:“你快走,你快走,咱俩不聊了,我就不送你了,我老伴吃醋了。”陆聪夫妇顺着陆定邦的手看向陈淑珍旁边的脑部检测仪,此刻检测仪上的的检测进度线嘀嘀声颇为活跃……
夕阳西下,余晖映天边。陆定邦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李安然挎着陆聪的胳膊在医院林荫道上散步,再看看不远处默默低头走在陆慧身后的聂远程,然后回头看看老伴安详的睡容,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告诉老伴:“老婆子,这电影咱就不拍了,怪费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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