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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情感休闲 抗战军魂 【抗战小说】 虎贲万岁
楼主: 失败的匈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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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小说】 虎贲万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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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7 11:16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六章手榴弹夜袭波式阵

  当这两个红球射落敌阵之后,对面的敌人,确是沉寂了几分钟。但敌人已知道了这里迫击炮的阵地在什么地方。一个半弧形的敌炮兵阵地,有十几门炮向这里射了来,由东到西,那地平线上,约莫有两三里路长,一阵阵红光闪动,敌人正在无限制地发射着山炮,轰隆轰隆的声音,像连续不断的猛雷。弹道在黑暗的长空里,带出了一道火光,向这里成着抛物线射来。有些是散榴弹,在长空里爆裂出无数条光线,象征了战争的死神,伸出了几丈长的魔爪,向我们阵地按抓下来。炮弹落到阵地前后左右;一簇簇焰火上涌,浓厚的硫磺气味,不但袭进了鼻孔,而且笼罩了全身。

  就在这时,一阵呼呼嘘嘘的怪叫,破空而来。程坚忍和酆鸿钧立刻看清楚了一道猛烈的弹光,迎头飞来,于是很机警地向地下一伏,那炮弹的动作,是和他们的动作一样迅速,轰隆一下大响,感到所伏的堤面都有很大的震动。这炮弹所落之处,相隔不到三十公尺:火焰和泥浆由干涸的水稻田里,猛地上升,激起了几丈高。程、酆二人知道难关已经过去,依然站立起来。可是随了这一弹,在这段堤面前后,又纷纷地落弹,火光火焰反射暗空,已可时时照出这里的堤身和树影。

  两人觉得不能在这里暴露目标,同时走入堤下营指挥部,副营长已代接着电话机,在和前面第五连连长说话。酆鸿钧抢步向前,拿过电话机道:“工事毁了,没关系,把机枪移到工事后面,稳住,沉着地稳住。”他这样说着,已在电话机里,听到嗒嗒嗒机枪一阵响。他心里暂放下一块石头,觉得第五连那个据点前方,又把敌人压下去了。但是电话铃响着,随了一个报告又来。酆鸿钧接着电话机,便听到连长王振芳道:“报告营长,敌人用七八门炮向我阵地轰击,工事全毁了。我带的,预备班一班弟兄,也伤亡了一大半。班长祝克修刚才一次冲锋阵亡了。我报答国家决死在这里,报告营长,我已经中了……中了……两枚子弹了……我和几名弟兄死在这里,决不下来。”酆营长叫道:“好弟兄,不要紧,我就来,你稳住了阵地。你说现在怎么样?”电话那边答道:“现在……”就只有这两个字,电话不响了。

  酆营长蹲在地上,拿着听筒,连喂了几声,那里还是没有答复,他把电话筒啪嗒一声,放在电话叉架上,回头望着站在旁边的传令兵道:“告诉第四连第一班班长,集合,和我一路上去。”这个掩蔽的地下指挥部里,在土地上,插了两支红色的带杆土蜡烛。那红黄色的烛光,晃荡不定,照得酆鸿钧脸色红红的。虽是冬天,还见他那国字面孔上,兴奋得汗气淋淋的,和烛光相辉映。他突然地站起来,向程坚忍道:“参谋,请你和副营长在这里,我亲自上去,把蔡家岗这个据点拿回来。”程坚忍本坐在地上,也站起来,面对了他道:“你还是派连长去吧。”他道:“不,我亲自去!”说着,他将挂在胸前的手榴弹抚摸了一下,捞起放在身边的步枪,抢步就走。

  出了指挥所,这堤上的天空,虽然是益发地昏黑了。但东南角德山市那边,炮弹打中了市房,火光烧着烈焰,向长空里不住地冲冒,已经有一片红光,照着这里面,田园树木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这面对了的北方阵地,火焰一阵阵地随了枪声炮声,在地平线上闪烁。而西方河袱阵线,也是这样。只有正南的常德,倒是在红光反映中沉寂着。人在这三面火光阵里,远远近近的轰隆噼啪声,让人耳目在一种不可形容的情绪中,他有这样一个刺激出来的思想,日本人欺人太甚,他们以为中国军队没有重武器,就可以爱打哪里,就打哪里。甚至不用打,只拿这些炮声与火花,就可以把中国兵吓倒。五十七师,不是这样的人,让你看看我们的厉害。他心里这样想着,似乎面前就站着一群日本兵,他理直气壮地说着,把胸脯挺起来。但他也只有两三分钟的沉想,立刻醒悟过来,一回头看到王班长带了一班弟兄站在长堤下的草地上等候命令。

  酆鸿钧走了过来,远远的火光,由天上的黑云反照下来,照见弟兄们立正在那里,个个精神焕发。便向前训话道:“在出发前我有几句话告诉大家,日本鬼子,不顾伤亡重大,用波状队伍前进。白天,我们炮兵第三营,发了神威,用山炮帮助我们,消灭他们不少,他们始终没有冲过来。到了晚上,炮兵很难找着这密集的日本鬼子。师长已指示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办法,我们只管让他们涌上来,涌到三四十米的地方,我们用手榴弹抛过去。这个办法,第一,要我们自己掩蔽好,不让敌人发现,好等他们冲过来。第二,手榴弹要抛得准,一定要抛在他们人堆里,不许在五十米距离以外掷弹。第三,敌人第一个波被我们打垮了,第二个波还会跟着上来的。我们不管它,我们拿出大无畏的精神来,立刻冲上去。敌人的第一个波让手榴弹炸昏了,我们一冲上去,他们就会垮的。他们第二个波,不必我们动手,就会让垮下去的第一个波冲动。他们动了,我们立刻用机关枪追击,不难一下子就把失去的蔡家岗拿回来。这种奇袭,是一个光荣任务,所以我亲自来带你们去完成,完了。”说毕他手一举,端了步枪,就在前走。

  班长牵着一班士兵,紧紧地在后跟着。这里向蔡家岗是一条石板路,穿过几道短堤。敌人也为了层层短堤,我们有埋伏部队的可能,他的山炮和迫击炮,挨着这些堤道,却只管继续地射击。酆鸿钧前进的这条路上,就不断地落下炮弹。那是很明白的,在这些炮弹后面就是日本波状攻势的密集部队。因之酆鸿钧他不能顾虑到这些炮弹,带了部队,只是在弹光的火网下,向前钻进,估量着那炮弹是由头上飞越过去的呢,那就并不理会。看那炮弹有落在附近的可能,便立刻向地下一伏。那炮弹落地爆炸了,灰尘和弹片已经抛开了,他又继续地走。好在他总是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他伏倒,弟兄们也伏倒,他走,弟兄们也走。在敌人那样将炮弹封锁着道路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后面还有中国军队迎了上去。他们跟着上来的步兵,还只想把面对着的最前方的中国军队阵地,加以占领,所以还照着白天的波状阵式,横跨着堤道和干稻田向前推进。

  酆鸿钧首先跑上了一道短堤,看蔡家岗那堆高地,已不到一千米远,四处的火光,和天上紫色的云雾,已隐约地照见面前干稻田的人行路上,有一群黑影蠕蠕地向前移动。他立刻伏下了身子,将手向后举着招了两招,全班弟兄赶到,立刻散开俯伏在堤道上,在那队人影后面,不到二百米,又是一群跟上。他们前面那队,看看迎面是一道横堤,便有点戒心,停顿下来总有两三分钟没有动作,分明是在观察这里的虚实,也许是他们发现了这堤上有什么影子,也许是故意放着两枪看看这里的反应,啪啪两枚子弹向堤上射来。但这堤上是一点反应没有,仿佛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人了。当他们发枪的地方,是在这第一群黑影的偏左角,必是另外有几个人在那里,而这一群黑影,也正是在一道高田的下面,这里如何动作,他们立刻可隐藏到田坎的射击死角下去,那是很保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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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7 11:16 |只看该作者
 酆营长心里暗笑,这一点儿花枪难道我不知道吗?不睬你,他依然静伏着睁着两眼,看那前后两群黑影。因为后面的那群黑影,已缓缓地移了向前,不容前面这一群不动,他们已断定了这堤上是没人的,一百五十米,一百米,八十米很快地涌到了前面,酆鸿钧是咬着牙等候,不让他们有一个人漏网,直等他们推进到三十米附近。连人的手脚,都可以看出来。这就猛然地站起,将久已捏在手里的那枚手榴弹,拔开保险,对得准准的,向敌群里投过去。口里骂道:“好小子,这回让你中了我们的道儿。”随了这话轰的一声,眼前已是火花烟焰爆发。这枚手榴弹发了,跟着过去的五六枚手榴弹也爆发了,这一个猛来的突击,敌人果然慌了脚步,没有炸死的,掉前。这边带来的那挺轻机关枪,早已在堤上左角架起,立刻对准了前面这波状队伍,来一阵猛射。果然照着酆营长所料,他们过于混乱的溃退,把后面跟上来的那一群人影也冲垮了,一路向后逃去。

  酆营长看到蔡家岗就在眼前,自己原来守在那访的一班人是连长亲自带的,消息渺然,非看个清楚不可。于是招呼在身边隐伏的一位班长道:“命令弟兄们和我一路上去,我们立刻把蔡家岗拿回来。”传令已毕,他又首先起身向前,全班弟兄们眼看着敌人垮了下去,自己毫无损失,各人也十分兴奋,个个拿起武器,顺着敌人的来路冲了上去。恰好这一批敌人只有三个波队,第一队毁灭了,第二队被第一队冲垮了,第三队看到前面两队溃乱下来,当然也就稳不住脚。因之,也就向后倒退,一直向前来的大据点栗木桥退去。

  酆鸿钧见敌人尽管退,他也就尽管追,追到了蔡家岗,看原来那个防御工事,已被炮火毁坏得干干净净,弟兄们除了成仁的,有六七个睡在地上,其余的却已失踪,原来在这里构筑的工事,是在一片高地上,为了减除射击障碍,把面前的树木,都已砍去了的。守军在散兵壕和掩蔽部里是俯瞰着目前那片平原,相当清楚的。

  酆鸿钧首先找到那个连指挥所,已是一堆土,也许连长和几位弟兄还在这土里面,自己站在这里,不觉肃然起敬地行了个军礼。但敌人退去还不十分远,是没有一点闲工夫,立刻发出了命令,命令班长带着那挺轻机枪安放在毁坏的工事后面,权且作了机枪座,指点弟兄,分布在还有些形态的散兵壕里。自己来回地指挥着,脚下哨的一响,碰着了一样硬块东西。俯身下去,将手一摸,却是电话机,将手扯一扯话机的线,还牵连着没有断。这不由得心里暗暗地喊出来,奇迹,奇迹!放下手上的步枪,蹲在地上,将电话机连摇了几下,拿着耳机喂了一声,那边有人问了一声,哪里?酆鸿钧不由得欢喜地跳了两跳,而且听出那声音,正是副营长,立刻把这里情形告诉了。接着程坚忍接了话,他道:“你们把蔡家岗拿回来了,那很好,我们随时联络着,不要断了,我立刻转呈师长。”酆鸿钧放下了电话,正要对面前做个更详细的观察,可是敌人的炮兵阵地,已猛烈地向这里射击,只有三四分钟的工夫,这阵地前后就落了十几枚炮弹。带来的全班弟兄,都在炮弹爆炸的火焰阵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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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7 11:17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七章话说叶家岗

  敌人这次猛烈的轰击,倒不是偶然的,他以为我军击溃了他的波式阵,必定有一个相当数目的人数,前来逆袭。既有相当的人,也就会前来夺回蔡家岗这个据点,所以他就集中了栗木桥一带的大小炮,紧对了蔡家岗猛轰。这一班人,唯一制敌的利器,就是一挺轻机关枪,只要敌人在一千米外,对付的法子就少,甚至可以说没有。而敌人这些炮,都在几华里外,所以酆鸿钧到了蔡家岗,除了埋伏在散兵壕里躲避炮弹,不能再做积极的动作。但他料着这炮火轰到相当时间以后,就会停止让步兵上来的,那时,再用刚才的手榴弹接近了他们做近距离的毁灭,还是可以得到胜利的。因之,他就沉着隐伏在散兵壕里,只是不睬。约莫过了有二十分钟,这附近已落了七八枚炮弹,先是班长来报告,已伤了三名弟兄,阵亡了两名弟兄,随后副班长来报告,班长也中了炮弹阵亡了。

  这时,酆鸿钧已和程坚忍通过两次电话,到了第三次电话的时候,程坚忍道:“竹根潭也很要紧,你把弟兄们带回来吧。”

  酆鸿钧道:“我还想等敌人冲上来,再用手榴弹打击他一次。”

  程坚忍道:“酆营长,你要明白,你没有先去的时候那些力量了,你回来吧,你很忠勇,你已经达成任务了。”

  酆鸿钧因督战的参谋这样命令了,也觉得半个班的力量,也绝不能守住这个据点,只好答应着,趁了敌人炮火稀松,带着残余的士兵,迅速地离开蔡家岗。他觉得这样回去,实在让人不服气,剪断了电话线,自提着话机走着,不由得暗暗地掉了几点泪。

  到了营指挥所,程坚忍迎着他,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摇撼了几下,因道:“你实在打得好,我佩服极了!艰苦的战争,还在后面,有的是卖力的时候,不必消极。我接着师长的电话,让我回师部去,所以我急于要你回来。你来了,我马上就走。”

  酆营长庄重了脸色,笔挺地立了正,向他行了个军礼,因道:“参谋,请你报告师长,酆鸿钧有一口气也会拿起可用的武器打击敌人,没有命令,我一步也不会后退的。”

  程坚忍连赞了几声“好好”,就带着勤务兵离开了第三营营指挥所。这时,敌人的炮火,又改着向竹根潭的一带工事轰击,他就借着这炮火之光,顺了路向常德北门走。经过几个掩蔽部,弟兄们沉静地在那里休息,一点没有慌张的样子。水竹林子下,也有人悄悄地在那里说话,就近一看,几个火夫杂兵,正在短堤上挖着地灶,架起大锅煮饭。一路之上,又遇到几个兵,押着民夫,挑了子弹向前线去,虽然四围的火光和枪炮声,每一个时刻都在加紧,但一切的情形,都十分地稳定。这倒叫冷静头脑的人看着,心里坦然起来。

  到了城里,街市静悄悄地沉睡在稀疏的星光下,远处的枪炮声那样猛烈,倒是自己身边什么响声都没有。只有四只脚踏着石板,打破了沉寂,也有点异样的,便是街边的白粉高墙.被郊外的野火照着,在黑暗的城里,现出一片惨淡的红光。另外还有个奇迹,便是穿黑制服的警察一声不响,还挺立在街心,站守着他的岗位。

  他走过了岗位,不觉得自言自语地赞叹着道:“真是不错,不但军人站得铁稳,警察都是这样自在。”

  王彪在身后答言道:“真的,常德人和别处人真有点不同,打仗的城池我经过多了,城外炮火连天,城里警察还是站岗,我是第一次看到。常德人真不错,我若不是山东人,我就愿做湖南常德人。”

  程坚忍虽是觉得他的话可笑,但是也看出他对当地人是怎样地敬佩,心里却也受着很深的感动。

  到了兴街口中央银行,师部外表并不觉得有什么紧张情绪。但进门之后,看到参副处和电讯组的人,却是不言不语地来往忙碌着,虽然已到了夜深,并没有夜深的景象。他径直地走向大厅后面的那个防空壕去。还在外面,就听到那位周义重步兵指挥官,操着一口河南土腔,在那里打电话。他走进门去,见小桌上那盏昼夜点着的煤油罩子灯,灯头扭得特别大。师长余程万坐在小床上,掏出身上那扁平的白钢盒,正在取他的广东土产烟卷。这烟卷是半硬的纸,卷成了约莫两寸长的锥形物,里面是广东粗烟丝。他用手指抽着烟卷,使它紧结些,却望着坐在旁边方凳子上的副师长陈嘘云谈话。

  他脸上兀自带了一点微笑,他道:“无论什么紧张艰苦的局面,事后回忆起来,就非带有味,在上高会战的那一回四天四夜的电话,那倒是最苦的工作,事后连脸腮和嘴唇都肿起来了,肿得别后重逢的熟人,都不认识我。可惜那时不曾照下一张相片留作纪念,若有照片,事后看起来,倒是有趣的。”他说到这里,已看到程坚忍进来,便放下烟卷,迎着听他的报告。程坚忍把河袱同竹根潭的情形报告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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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7 11:1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失败的匈奴 于 2013-12-18 09:57 编辑

他放下了笔抬起头来笑道:“你也回来了,河洑的情形很紧张吧?”

  程坚忍一面脱着灰布棉大衣和松着布带.一面答道:“紧张虽然紧张,可是我们的部队,从上至下,这一分死干的精神,倒是一点也不松懈。只有敌人那个波状部队的进攻,到了这月黑无光的夜里,相当费手续。”

  这话引起了李参谋的兴趣,他把自来水笔收起,插入衣袋里,把日记本也合拢了,望了他答道:“这不但是河洑,德山市这边也是这样呀!今天我在石公庙,我就亲眼看到一幕精彩的表演。”

  程坚忍道:“怎样一种精彩的情形?你说给我听听看。”

  李参谋将日记插在军衣袋里,站了起来,因道:“在今天敌人拂晓攻击的时候,人数已增加到四五千,照着我们向敌人发炮地方的观察,敌人大小炮总有十五门到十七门,对着石公庙新民桥长堤上我们的工事猛轰,我们看到来势很凶,就移到鹅子港小河的西岸,依着那大堤据守。这样,自然我们扼守的地形,有一道小河拦住了敌人的前进,可是也有了个很大的毛病,就是西岸的大堤和东岸的大堤是一样高,我们隐伏在工事里,看到的是隔河的一道大堤,不是敌人来路的一片平原。我们尽管有观察哨兵在河那边,他报告敌人的形势我们也不好用机枪去射击。但我们有了一个肯定对策,敌人要想由那道堤跨过河来,那还不是容易事。他一上了堤,我们的步枪都可以打他,果然敌人在炮轰过半小时以后,就用波状的密集队,对着石公庙新民桥黄木关猛烈冲击。”

  程坚忍插了话问道:“黄木关?我们在得山的河这边了,这个大据点是怎样……”他没有把话说完,睁着眼望了他。

  李参谋叹了口气道:“这是我们这次会战最泄气的事情,那团从友军划过来归我们指挥的队伍,人家有人家的战术,说什么他也不会相信。昨天下午,这位团长,就带了全团士兵,渡河南岸去了。德山的防务,我们原相信了这一团人,就没有由柴团再派人去布防。等到他们一走,敌人立刻涌进德山市,我们只好隔河改守黄木关了。”

  程坚忍道:“那个混蛋团长,不就是前两天师长向他警告的那一位吗?人家训练的部队,拿了过来,那总是不凑手的。好了,事过去了,不必谈了。你说,现在那边情形怎么样了?”

  李参谋道:“我得补明一些情况:第三营已恶战了三四昼夜,第七、第九两连,损失相当地大,己调回了城区。由石公庙到黄木关,是第一营的防守任务了。敌人波状攻击发展的最高峰是在新民桥。敌人九不断地在头上轰炸扫射,我们既不能在河西大堤上控制石公庙那一片平原,我们就无法制止敌人在那面堤下,爬上堤来。爬上来之后,他们们看到这情形,众寡太悬殊了,只好撤退到岩凸既设阵地里去。敌人是狠毒得了不得,他们认为我们是真的垮下来了,渡过了河的敌人,约莫有三千多人,分了南北好几路,一齐向岩凸猛扑。这时,我就在第一营指挥所里,和杨维钧营长在一处.杨营长把两个连。八字形地放存五里山和杨家冲,对指路碑来的敌人,伸出两个钳子。我们是一面来策应着北郊的防地,一方面又提防敌人由德山市黄木关,沿着沅江冲过来,相当地吃力。到了下午两点钟,敌人有四门大炮,已经移到了黄木关的北首,谈家港。轰隆轰隆正对了岩凸轰击。总有半点钟之久,每两三分钟,就有一枚炮弹,在指挥所前后爆炸。我在指挥所里向外一看,满地烟雾上涌,已堆起了一座雾山。除了火光陆续在雾里开放着火花,已不能看见更远的地方。五里山过来,向南的叶家岗,那里有一排人扼守,正挡住了敌人向岩凸来的前进路线,敌人的机群,就不住地在那里盘旋。那个地方是第一连连长胡德秀亲自在那里据守,他是个老广,是我同乡,个子瘦瘦的、矮矮的,平常也看不出他什么能耐,可是打起仗来,真有他一手。杨营长和他打着电话,还怕语言有点不清,让我接过电话,把命令向他重复述说一遍,我老实地和他说着广东话,我在电话机里,都听到炮弹的爆炸声,他听了我的口音,竟是在电话里笑起来,他说:‘参谋,广东人在五十七师,也不会丢面子呀,我在这里报答祖国了,我是总理的同乡呀,中华民族万岁!’老程,我听了他这话,我真觉着血管都要兴奋得破裂起来,我握着听筒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有点儿颤抖,我说:‘好!敌人的情况怎么样?’他说:‘敌人向这里放了五六十炮,又丢了七十枚大小炸弹,我现在和一班弟兄,守在散兵壕里,不要紧,机枪在破坏的掩蔽工事里抢了出来,一点没有损坏,还可以使用,我决心在这里死守。’说着,又叫了一声中华民族万岁!我放下电话,把话向杨营长说了,副营长董庆霞,是个有名的石头人,他沉着一副黄胖的面孔,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管紧扎着绑腿。杨营长问我:‘叶家岗那里比这边的炮火还要凶猛,这一排人已经只剩一班人,还继续留在那里,不能发挥什么效力,我主张把他们调回来,参谋看怎么样?’我说:还撑持一个时间看看,等一会儿,敌人必有一个黄昏攻击,那里在我们手上岩凸稳得多。’杨营长说:‘不过他人太少,恐怕难撑一点钟。’正说到这里,胡连长电话来了,他说:‘现在判明新民桥敌人的主力,已向叶家岗猛犯,敌人是波状密集队,请营长注意!’杨营长说:‘你撑着我就来。’说着,放下了电话机,起身就要走。副营长董庆霞也猛地站起来说:‘营长,这里更重要,我去。’我赞成他这个说法,并且主张在敌人黄昏以前,把力量集中到岩凸来防守。杨营长同意我这个办法,就让董副营长带一班人,在炮弹爆炸的空隙,冲了上去。那时,地面上是烟雾一团,天空上的敌机还嗡嗡地飞着呢。”

 余程万道:“弟兄有这样忠勇的表现,那是全师人的光荣,我很满意!孙长官有电来,援军两三天内来到,这个坚稳的局面,我们一定要维持下去。你先回房去休息休息,以便打起精神来再接受新的任务。”

  程坚忍答应着出来,走回房去。见同住的人,都已和衣在各人铺上躺着,李参谋在床面前窗户台上点了一支蜡烛,坐在床上,把日记本子放在大腿上俯着身子用自来水笔来写日记。
  程坚忍便笑道:“老李,你来到了,还不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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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8 09:58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章夺回岩凸

  李参谋站在屋子中间,两只手代替了飞机大炮机枪步枪,又代替了我军敌军,不住地随了口里所说,比画着姿势。他自己这条身子,也是代表了杨营长、董副营长、胡连长,扮演了几个角色。时而身子半蹲着,时而直挺着,时而移动个一半步。

  说到了这里,程坚忍就笑道:“说书的,你虽说得有声有色,可是有点儿文不对题,你这回书好像说的是杨维钧接防鹅子港,胡德秀死守叶家岗。只是一篇过场书,并不明白你所说的精彩的一幕。”

  李参谋笑道:“一班人守在十几门大炮和九架飞机的威胁下,难道还不算是精彩的一幕吗?不过我还没有把最精彩的一幕说出来罢了。不忙,你等我慢慢讲这一段热闹书,我先喝一杯水。”说着,弯腰下去,把床铺下的大瓷壶掏出来,再在窗户台上,取来一只粗瓷碗,斟了一碗冷开水,站着喝了。

  一口气把水喝干,放下了碗,依然站着道:“你再听我说这段最精彩的吧。董副营长去过之后,敌人的飞机,就集中向岩凸轰炸了。大炮是不用说,除了德山市那一路的炮,还有新民桥那一路的炮,都对了岩凸这一带阵地轰击。火焰把前后周围上千米的地方,都笼罩了。耳朵里所听到的全是爆炸声。敌人对于这一个据点所付的代价,实在是可以送他四个字,不惜工本。工事外面,简直是个绝大的雾天,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不见天日。我们看这情形,判断着敌人,必然想进扑岩凸,抄到黄木关的后面,然后和德山来的敌人合流,顺着江边公路,直攻常德大东门。因之,一面把详情随时电话团指挥部,一面电话前方几个据点把兵力后撤,以便集中。说到这里我不能不称赞董庆霞和胡德秀是两个铁人。我们从那炮弹轰去了半边的指挥部向外看,每两三分钟,前面平地上就有一阵火花涌了起来。那些火花,哪一丛由平地涌起,不是一座魔塔?可是他两个人,就带了两班人,由叶家岗转了回来。我说的铁人事实上也真是一群铁人,飞腾的硫磺焰屑,地上溅起来的尘土,水稻田里的泥浆,把这些弟兄全身都涂抹着。还有挂彩的弟兄,脸上手上扎着涂抹了灰烟的纱布,那一份形状,真难用言语来形容。我看到他们,虽然说一声辛苦,可是眼睛两包眼泪水,真想抢着流出来。杨营长看到他们苦战下来,也就叫他们到岩桥去休息。我们的营指挥部,是在陡马头岩凸之间的皇经阁附近,我们隐身在长堤下的工事里,看得十分清楚。敌人在沅江岸,拉着一条纵线,由乌鸡港武庙山叶家岗五里山,有五路部队向这岩凸前方猛扑。在这五路敌军的前面约莫是一千米,炮弹是一个连着一个地给他们开路。炮弹上面,还有飞机车轮式地飞着,也是不断地扫射和投弹。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在前方布置的那两连人,当然是拦不住敌人的步兵。到了四点多钟,敌人的山炮声,忽然停止,只有零落的迫击炮声。我们立刻接着第一连指挥所的电话,敌人的步兵,对着岩凸,分三路猛进。每路是五个波队,我们三挺机枪,正好截住这三路。电话报告过了,前面的机枪,已像大堤决了口一般,哗啦啦作响,敌人的轻重机枪,也不能分别它有多少,也分不出是哪里起哪里落,只是接连着发射。杨营长向我说:‘参谋,请你到团指挥所保持着接触,敌人来势凶猛,非我自己前去不可了。’他说完了,背起步枪,挂着手榴弹,跳出指挥所就走。这指挥所附近的掩蔽部里,只有一班预备队,全跟着他上去了。我在掩蔽部里,向外张望,见杨营长带了一班人,连蹿带跳,又时时地伏到地上躲避敌军迫击炮的炮弹,很快地就看到他们钻进了面前的烟雾丛中。那时,就有两个敌机,由南边转了半个圈子飞来,似乎他已发现这里有援兵上去,正盯在杨营长后面,像燕子掠地一样,斜侧了翅膀飞,嗒嗒嗒,一阵又一阵,在烟雾上扫射。我十分替杨营长这一班人担心。同时,我对他们这大无畏的精神,又实在佩服。我也就伏在工事里向前张望,眼皮也不肯眨一下。约莫有半点钟,在皇经阁的北首,已经发现了很密的机枪声,并且有几个迫击炮弹,射落到指挥所附近。外面一个哨兵,匆匆地跑进来,向我报告,北面已发现有敌人,大概相隔到一千一二百米。我听了这话,确实吃了一惊。这样子,岂不会让敌人冲到岩凸后面来了。那我们在岩凸的人,全会被他们包围。这时,指挥所里只有一个连副和几个杂兵,我毫不考虑地就打电话给柴团长。我一面告诉在指挥所里的人,紧急戒备。所幸缴获日本鬼子的那支步枪,还是带着的。我预备到必要的时候,大家冲敌阵,做个自杀攻击。还好,不到十分钟,杨营长已带第一连由岩凸回来,他也没有来指挥所,就在北面一道小堤所,临时布起阵来,将敌人截住。这时,我已判断这里已陷敌手,因为正面沿着公路,也已发现敌人。最后我已看到敌人一支波状的部队,有三个波队向皇经阁推进,我料想是我最后一分钟到来了。我摸了摸身上挂着的两枚手榴弹,我又端起步枪来看看,抚摸两下机枪。好!精彩的表演来了。隆的一声很猛烈地在面前几百米的地方响着,一阵火花爆发,离着指挥最近的一个敌人波队,中了我们一枚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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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8 09:58 |只看该作者
他站着说着,身子向下一蹲,又一起,右手紧紧地捏个大拳头,在左手巴掌心里猛地打了一下。他接着道:“自此以后,我们每枚山炮弹发出去,都落在敌人的波状密集部队里面。沿着沅江西来的敌军,首先就让打垮。后来我们的炮弹,陆续地向北路发射,敌人就节节后退。我在指挥所里,紧紧地握着步枪的两只手也就松懈下来。不过敌人的步兵虽已停止了,炮兵又开始发动,指挥所头上不住地发出呼呼的怪叫,敌兵也在向我炮兵阵地还击。我正要向柴团长打了电话去,柴团长却带了一连预备队由后面冲上来,正由指挥所经过。那个刚由这里下去休息的董庆霞副营长、胡德秀连长,他们竟是跟着同来。这时,敌人的飞机虽己撤退,可是那敌人炮弹的火光,就在我们面前的水稻田里,一丛丛地开着火花。阴暗要晚的天色,面前的田园,像在闪电光里照着,他们就在这野火群里面,分了二队暗影,半俯了身子,向面前的敌人冲去,我亲眼看到柴意新团长,领着一班人和一挺机枪,一阵风似的踏着石板人行路,啪啪作响,抢到面前那道短堤上去。天色虽越发黑了,在炮火光里,我还隐约看到一群影子,跳着抢上了堤。一阵机枪声发出去,随着两侧的机枪,都应声而起,也不到十分钟,前面已是一阵杀呀的冲锋声。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叫了起来。我实在忍耐不住了,走到指挥所外面堤上来远眺。那发着红火球的敌人迫击炮阵地,已移到两里路外去,吐着火舌头的敌机枪阵地,也三三两两地在前面向后退。我们这里三群闪动的火焰,在前面堤下,逐渐地向前移动。随后一阵火花闪动之后,义是遥远的一阵喊杀声,我知道柴团长又来了个冲锋。我就站在堤上看呆了,我忘了头上随时有炮弹落下来。后来还是一个兵站起来叫我:‘报告参谋,团长来了电话,我们已经把岩凸拿回来了。’我才松了那口气,回到指挥所里,一通电活,师长叫我回来。我就摸黑走回来了。”他一面把这幕精彩表演说完,方才俯着身子下去。把那粗瓷壶拿起,再斟了一杯冷开水在手,仰起脖子,嘴对了茶碗,咕嘟嘟几声,把水一口气喝于。
 
 


  程坚忍笑道:“在你这一番说话,不要说是打仗的人那股子劲有多么大,单凭你这全身努力,也可以想到这一仗的紧张。”
  李参谋笑道:“假如我还留着一条命在,等完全胜利了,我有几件拿手好表演,或者来个常德战役演讲会,或者到电影公司里去当一名副导演,那真有声有色。”
  程坚忍道:“为什么不当正导演呢?”
  他笑道:“那就为了拍片子的技术差劲啦。不过你放心,我无论当正导演副导演,你和你的爱人我都会给一个角色地位的。没有罗曼史在内,这部战事片子是嫌太硬性一点的。”说着,打了一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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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8 09:59 |只看该作者
第十九章三个女人

  这一种笑声,把同屋子里的一位张副官惊醒了,他在床铺上昂起头来笑道:“老李,你说得真是有声有色,我睡着了的人,都让你这位副导演,把这精彩的镜头,照耀得如临大敌。”

  李参谋向他深点了个头笑道:“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兴奋了。起来坐一会儿,来一支烟,好不好?”说时,在身上掏出一盒纸烟来,向他照了照。

  张副官道:“我还是睡得好,天一亮,敌机就该来轰炸,我还有任务,要对付空袭呢!”

  程坚忍道:“在军营里生活了这多年,对付空袭虽然是司空见惯的,可是据我的经验来说,五十七师,实在最能忍受飞机的威胁。一个部队,有些欠训练的军队,只要人家来两次轰炸,就垮下来了。今天早上,敌机来袭的时候,听说我们的高射炮差一点儿打下了一架,是有这话吗?”

  张副官道:“我们的高射炮连,实在是卖力的,只是我们的炮太少了,少的是‘恩勒温’,对付一批一批的机群,实在是不易呀。”他不忍直率地说下来,夹了这么一句英语。

  李参谋道:“五年的苦仗,我们就吃亏在太劣势的装备上。不过只要我们能咬紧牙齿,把时间拖下来,这个缺憾,总会慢慢补救起来的,我始终是乐观。因为有了好的装备,我们可以打更好的仗。说到这里,我得补充今天下午这一场鏖战几句话,炮兵团金定洲团长,十分卖力。他自己跑到观测所去观测指挥,也不知道敌人是发现了这事,还是无意的,他们的炮加长了射程,就在炮兵观测所附近,落下了四五枚炮弹。金团长动也不动,观测得仔仔细细,在电话里指挥发炮。有了他这样的努力,才让我们每一个炮弹发射出去,都落在敌人的波状队伍里面。”

  张副官道:“虽然如此,我们究竟还是少。假如炮三营,真正名副其实的是一营而不是一连的话,敌人根本就不敢用波状部队进攻。”这句话,似乎提起了各人胸中的一点感慨,大家都默然了一会儿。

  程坚忍掏出表来,看了看,说道:“夜深了,睡吧,留点精神,明日再苦干。”说完,大家也就寂然,让那城外的枪炮声,环着城圈继续地去热闹。大家自然都是辛苦,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单薄被褥的床铺上。

  程坚忍耳朵下听到有人叫道:“老程,起来吧,敌机正在头顶上投弹呢。”他一个翻身坐起来了,见屋中人都已走,李参谋站在门口向自己招手。他立刻听到嗡嗡轧轧的飞机马达的喧闹声,就在头顶上,唰唰唰!轰隆!唰唰唰!轰隆!那炸弹的破空落下声和炸弹落地的爆炸声,连成了一片。他向窗子外看看,还只有点鱼肚色,便道:“天还是刚亮,敌机就来了,有多少架?”

  李参谋道:“这次来得不善,共是十六架,你当心!”说着,他已走了出去。

  程坚忍刚刚醒过来,又没有接着什么任务,这也就不急,坐在床铺上出了一会儿神。突然之间,那朝外的两扇窗子,向里一闪,咣当地响着。他感到事情不妙,赶快向地下一伏。可是人还不曾趴下,像墙倒下来的一阵热风由窗子里涌了进来。他正要趴下去,这阵热风,却帮了他的忙,推得他向地下一扑。而扑在他身上的,还不只是风,还有小石子和大小的沙粒。凭了这点情形,他知道附近中了弹。约莫沉静了一两分钟,并无第二阵热风吹来,他立刻一跳站起,向屋门口走来,看看情形如何?

  这里是中央银行原来营业处的侧面,跨进了大厅,在那里陈列的器具照常,坐在里面几张桌子上办公的人也照常,远看着防空洞口的电话总机所在地,接线兵正忙着在接线,当然丝毫没有损害。他正站着凝神呢,一个传令兵,由师长室出来直走到面前说,师长传参谋去有话说。他走到师长办公室里,见余师长拿了一张常德城区的地图,放在小桌上,煤油灯下,正静心地在看。陈副师长沉静地坐在一边,望了余师长似乎在等候一个任务。指挥官周义重,在用电话指挥城外作战部队,头顶的飞机马达声,和师司令部周围的炸弹爆炸声,尽管连成一片,十分紧张,他们就像没有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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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8 10:01 |只看该作者
师长余程万一抬头看到了他便道:“上南门那边火势很大,不要让它蔓延过来,那里有三营一连人在扑救,你去看看。其他几处的火,我都已派部队分头扑救了,你去告诉他们不必顾虑,只救上南门这一带的火就是。敌机今天多数投的是烧夷弹,他若陆续投下来,在火焰还没有发射出来的时候,立刻将沙土盖上。告诉弟兄们要勇敢,更要沉着,也更要镇定。镇定是对付敌人扰乱城区秩序最好的一个对策。”他说着,将手边的一支铅笔,在地图上轻轻地圈着,告诉程坚忍哪里有水井可以取水,哪里是宽街,可以拦住火头,哪里是窄巷必须拆屋。交代已毕,问道:“都明白了?”

  程坚忍答应明白了。余师长道:“我再告诉你一遍,勇敢,沉着,镇定,快去!”

  程坚忍行礼告别出来,见兴街口这条街上,已经让烟雾弥漫成一团。在烟雾和灰尘堆里,看到四处红光带些紫黄色的浓焰,冲上了半天。师指挥部的弟兄们挑着水桶,拿着斧头铙钩,正自把附近一个火场很快地扑熄了。

  正张望着,王彪拿了一把长柄斧头,迎上来道:“报告,参谋,这巷口上一处火,已经扑熄了。只烧了一间屋子。”

  程坚忍道:“你和我一路到上南门去吧。”他口里说着,人已钻进街上的火焰堆里。

  王彪自也没有什么踌躇,把斧头柄扛在肩上,跟着就向烟焰里面走了去。这里到上南门很近的,穿过两条街,就是火焰拦住了人行路。他停住了脚,端详一下火势,回头却不见了程参谋;但既来了,绝没有回去之理。正待向旁边一条巷子踅了进去,却见面前一堵墙突然倒了下来,灰焰中立刻露出一个大缺口。见有四五名弟兄,领着上十个穿便衣的人抢了出来,顶头一个他认得是刘副班长,便道:“你们怎么由这里出来?”

  副班长道:“我们要拦住火头,用隔壁巷子,撞倒一重屋,由这里钻出来。老王,帮忙吧。”正说了这句,头上却是呜呼呼一阵怪叫,正有一架敌机,俯冲过来,嗒嗒嗒!就在头上一阵机枪扫射。

  王彪向旁边墙基角上一蹲,偏了头看时,一只涂了红膏药徽章的飞机翅膀,踅了过去,嗒嗒,一粒机枪子弹,射在砖墙上,溅起一阵碎石片,一块砖片正打在肩上。王彪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声狗种!可是看那刘副班长手里支出一把长铙钩,正拉着人家倒墙里面的一根黄梁,对于头上的扫射,根本没有理会。因为他是这样,跟来的几位弟兄也一般不理,各撑起钩子来钩屋柱。他心里一想,我姓王的会含糊吗?突然一跳,直跳到屋底下,两手横了斧头,对着一根半歪下来的直柱,用力一阵狂砍。

  忽然有人在后面喊道:“王侉子,你还不闪开,屋倒下来会把你压死的。”随了这话,就有一只手拖住自己的手向后直拉。在这声王侉子话里,他有个甜蜜的感觉。通常常德城里,只有一个人是这样喊我王侉子的,那人就是黄九妹,她会在这场合出现吗?但这一下拖得很猛,不容他先看人,直把身子立起向后转着两步。

  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呀了一声,这一声代表两种惊讶,第一种惊讶是那房屋果然哗啦啦响着,向对面倒去,砖瓦木料乱跳,尘灰四起;第二种惊讶,面前站的正是黄九妹,她一只手还扯着自己的衣袖呢。她在这炮火城住下来,那是自己知道的,可是不想到在这里出现。她还是一副很健壮的圆面孔,大眼睛,只有一件,那是有异于平常的,她已脱去了长袍,穿着大襟的旧式蓝布大短袄,下穿一条青布长裤。她的头发,不是从前那般长长的,剪成了童发式,后脑半个月环式的长发,露出了她的白颈脖子。耳前两道长鬓发,由额上的覆发分下来。把那张圆面孔,形成了个月亮。王彪觉得世界里,只有两件事可做:第一是每次打仗都亲手杀死几个日本鬼子兵,好早早地回山东去;第二就是每日都看一看黄九妹这副月亮一般圆的面孔,有好多时看不到这副面孔了,所以他一见之下,就忘了一切。

  他笑嘻嘻地呆望着她道:“九妹,你还好?干妈呢?”

  黄九妹回手一指道:“那不是?”

  他看时黄大娘站在一副扁担水桶旁边,她肥胖的身体,高高的身材,卷起两只青布短袄的袖子,露出两只粗膊臂,紧紧地叉了腰。她母女是一个型的圆脸,不过她的脸圆得发扁,眼睛也小于九妹一半,眼角上辐射了许多鱼尾纹。王彪老远地叫了声干妈。

  黄大娘道:“救火吧,少说废话。巷子那头就是一口井,井边上现成的吊桶,你去给我挑两担水来,斧子交给九妹。”说着,抬起她的鲇鱼头青布鞋,踢了两下空水桶。

  王彪除了接受长官的命令,就是干妈的话不容打丝毫折扣。他把斧头柄交给了九妹,挑起那空水桶就走。这时,有七八个老百姓,都在挑水,他们挑着水桶闪闪而来,就立刻有士兵接过去,倒在一只大桶里,用水枪来吸取,向面前的火头注射。挑了空桶的,跑着就挑水。王彪也是挑着水桶向井头奔了去,一个不留心,和一个挑水的撞了一下。

  那人骂道:“王彪,可是搅昏哕?你让飞机吓慌啦,也不看看人。”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是尖锐的湖南妇人腔。

  王彪定睛看了看,才看出来,这是豆腐店里的老板娘张大嫂。她是个麻子,三十多岁,平常就是和男子一般的工作。今天她穿的是一套男子青布短袄褂,头发剪得高过了后脑勺。个儿既长,人又长得不美,简直不像个女人。于是笑着蹲了一蹲腿道:“大嫂你也没走?老板呢?”

  她道:“送子弹去了。”

  王彪道:“好的,不含糊。”
  张大嫂道:“恰(吃)也恰得,做也做得,冒得(没有)那个湖南人会比不过你北方人。你北方人不走,常德是我们的,我们会走?”

  王彪还想说什么,后边有人叫道:“这小子还是这么多的废话。”他一听是干妈的骂声,笑着挑了水桶就走。他十分卖力,来回跑着挑了十几担水。救火的人转着方向浇水,他也转着方向送水。

  无如敌人下了决心,今天要烧掉常德城,第一批飞机去了,第二批又来,烧夷弹丢得不少。正当王彪送到十二担水的时候,他一眼看到左边巷子角,冒出青焰的小火光。他放下水桶把街边一个盛沙的小布袋,两手抄起三个,向那直奔了去。老远地丢过去一个把青光盖着。再走上两步,把两个沙袋丢过去。

  后边有人叫了一声好,回头看时正是黄九妹。她笑道:“那墙角里有个烧夷弹,大家都没有发现,我是刚刚看到,还没有叫出来,你就把它压熄了。”

  王彪看着她手上,各拿了一只沙袋,接过来,又向前抛去。

  黄九妹道:“侉子,别走得太近了,那东西烫得厉害。”

  王彪把沙袋抛完了,偏着头一看,对那墙角上看了一看,实在把那枚横在地下的烧夷弹扑熄了,这才回转身来,深深地向她一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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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8 10:02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失败的匈奴 于 2013-12-19 09:18 编辑

第二十章文官不怕死

  王彪的这一笑,实在是出乎人情的,在这种恐怖紧张的局面下,还可以笑得出来。但他这类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加上长官许多忠勇爱国的说教,他已把出生入死,作为每日日常生活当然的举动。他既不怕,遇到了他生平最快乐的事,他自然要笑了。

  这么一来,黄九妹也站着瞪了他一眼,问道:“侉子,你什么心事,还是见着人就笑?”

  王彪道:“怎么不笑啦?这世界上最关心我的,还只有你和干妈。交朋友,要到共患难的时候,才看得出交情来。你说是不是?”他说时,依然脸上笑嘻嘻的。

  他这番笑意,又另惊讶到了一个人,便是这里的常德县县长戴九峰。空袭以后,这城区里,立刻有七区起火,有两区火势合流,倒变成了五处。他已带着警察扑灭了两处火头。看到上南门这里火势凶猛,他又带了十几名警察向这里奔来。这里经过一小时的拆屋、泼水,火势已挫下去,他就单独地巡视。正好遇到了程坚忍,抢上前握着手道:“城外督战,城里救火,你太辛苦了。”

  程坚忍道:“戴县长,你为什么不走?师长再三告诉你,说你留在城里无用,你怎么还在这里?”

  戴九峰将手摸了他中山服的领子,还把胸脯挺了一挺,正着脸色道:“我虽然是个芝麻大的官,可是国家让我在这里做县长,我就守土有责。你们当军人的,难道就不是一条性命?你们就可以守,我就不能守?你看那个小伙子,真勇敢,笑嘻嘻地扑灭了一枚烧夷弹。他大概是个普通士兵吧,受的教育应该比我少得多,你看那里还有一位姑娘呢。”

  程坚忍笑道:“那个是我的勤务兵王彪,倒是有点傻劲。至于那个姑娘,这倒是奇怪,城里还有女人?叫他们来问问。”说着,向前面巷口招了两招手。

  这时,火势小得多,大家心里安定了些,王彪看到招手,就轻轻笑道:“九妹,我们参谋叫你呢,过去呀,那个是戴县长,他也望着你呢。”说着,伸手就要来推。

  那黄九妹倒是不怯官,她又不顾王彪推,就走过来,鞠了两躬。

  程坚忍道:“你姓什么?为什么不遵令疏散出去呢?你以为这有军事的城里,是闹着玩的吗?”
  黄九妹道:“我姓黄,我只有娘儿两个。我娘不走,我也就不能走了。”

  程坚忍听到她说的是河南口音,又说姓黄,就不觉哦了一声,这就由王彪身上,再看到她脸上,见她半黄半白的皮肤,虽没有施什么脂粉,腮颊上倒有两块红晕,以人才比起来,比王彪好多了。她见人家打量她,也就低了头,微咬着下嘴唇皮。

  戴县长道:“你娘又为什么不走呢?”

  她道:“我娘接了人家的钱,给人家看房子,所以我们不走。”

  戴九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穷人看房子,是一千块钱一天,要钱不要命,真是胡闹!”
  程坚忍笑道:“人家也是守土有责呢!县长!”

  戴九峰也不由得笑了。他便回转脸向王彪道:“你很勇敢,难得!刚才那枚烧夷弹,大家事先全没有发觉,幸而经你扑灭,算是一件功劳。我知道你叫王彪,我将来会奖赏你。”

  王彪立着正,行了一个军礼。程坚忍道:“不要发呆,火还没有救熄,去救火吧。”他和黄九妹悄悄地走了。

  戴九峰道:“他两人好像认识的。”

  程坚忍道:“不但认识,将来把敌人打去了,还要请你给他们证婚呢。”两人说着闲话,监视着火场,头顶上飞机声是去远了,可是城外四处的枪炮声,却又猛烈地响起,有些地方的响声,就像在城根下。

  程坚忍道:“戴先生,你听听,说不定,今晚上,就有巷战可能了。你和你的属员,还有一些警察,全不是战斗员,你们留在这里,不但是帮不了我们的忙,也许要增加我们一番顾虑。”

  戴九峰道:“我们还会增加你们的顾虑吗?”

 程坚忍道:“当然是有,现在可以说,已经兵临城下。有你们在城里,无论在公在私,我们有枪的,都应该保护你们。可是事实上我全副精神,应该去对付敌人,又没有工夫。截至目前为止,西口外敌人距离城门还远,你们由西门出去,找船渡过南岸,还有出路。再迟一天半天,就难说了。”

  戴九峰道:“我正有事去见余师长,那么,我们一路到师部去向他请示吧。”

  程坚忍道:“那最好不过,我们交朋友一场,我不会随便劝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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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8 10:03 |只看该作者
戴九峰见他一脸的正气,也就相信了他的话,随着他向师部来。这时城里几处火头,大致已经熄下去,可是火场上的黑烟,还是打着大小黑气圈子向上冲。整个常德城,都让这黑烟笼罩了。这日,还是个阴天,烟雾之下,黑沉沉的仿佛是像黑夜的天色,那焦糊的气味,不住地冲人鼻孔。东北两角的枪炮声,非常地迫近,大小街巷,随处都是巷战工事。除了堡垒之外,每个巷口,都有机枪掩体,尤其是整条大街,工事做得特别。地面上的石板,全都挖起来砌成比人高的石头巷,这石头巷子是曲线个“之”字形工事,向兴街口师部门口构筑下去。

  戴九峰挨着石头旁边低声道:“这个意思,你说巷战会战到你司令部门口来呀。”

  程坚忍也低声道:“假使援兵三日之内不到,在众寡悬殊的情形之下,有什么不可能呢?”戴九峰看着来路默然。

  走到中央银行。程坚忍先到师长室里报告了救火情形。然后出来道:“师长正盼望着戴县长来呢,请进去吧。”

  戴九峰走进去,好在常德在这屋子里的几位长官,都是熟人,并不生疏,各各点了个头。余程万师长起身和他握着手,让他在小床铺边唯一的一张小方凳子上坐下,说道:“多承你带着警察帮忙,救熄了火。不过我劝戴县长离开县城这一层,到现在还未蒙采纳,却是不能再迟延了。”

  戴九峰道:“我并不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只是我受到师长的感动,我觉得一样是守土有责的人。师长稳如泰山地守住这城池,我做县长的走开,似乎不应当。”

  余程万在小桌子抽屉里取出一盒纸烟,敬客一支烟,亲自擦了火柴,送将过去。戴九峰起身就着火吸了烟。余程万也取着一支烟从容地吸了,微笑道:“戴县长,你知道的,我是吸广东土产纸卷子烟的,这东西已经宣告来源断绝,我改吃普通香烟了。在一点小事上,可以推知其他一切。我是个捍卫国家的军人,我会反对你守土吗?时代变了,武器变了,战略战术一齐也要变。政略又何尝不要变?许多地方在修城,许多地方也在拆城,修城是预备自己固守,拆城就是不让敌人来占去利用。在这一点上你可以知道城池的利用,是有时有土还有人的关系的。你是个行政官,炮火连天的围城里,你能行什么政?帮助军事吧,你又不会战斗。你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现在常德的存亡关键,不是在增加几百普通人士至一千人来帮助驻守,而是在援兵早日开到,用大量的军力来反攻。戴县长,只要你不离开常德县境,你也不能算是不守土。这样,你出了城,倒还是可以给我通消息给友军,把友军引了进来,早解常德之围。同时,你也可以带领那些警察联合民众在郊外对敌军做种种牵制,多少还可以帮我们一点儿忙。你在城里,还不是像我们一样,等候友军来援救吗?”

  戴县长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余程万的脸色,见他还是一如往日,很和平亲蔼的,便道:“余师长,老实说,我一部分是良心上的主持,叫我守在城内,一部分是受着师长态度的感动,觉得你这样从容坐镇,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人生百年,也免不了一死,守在城里有什么要紧,不过一死而已,况且这样死是光荣的,所以我决定了不走。现在师长这样说了,我可以考虑。”

  余程万笑道:“戴县长这个志向是可嘉的,岳武穆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惜死,那是好官。’只是不死,能为国家为大众做出一点事来的话,不死也好。这样,不死也是光荣的,至多是减少一点光荣,绝不会站到不光荣那面去。因为我是劝你去迎接援军,不是叫你逃走,你何妨牺牲一点光荣,帮助五十七师挽救这个城池。你走吧,没有让你考虑的时间了。”说到这里,那个柴意新团长,正走进来,站在旁边,等候命令。

  戴九峰立刻站了起来,点了个头道:“好!我接受师长这个指示,我带了全城警察,由西路冲出外围。若是遇到援军,我必定把城里情形告诉他们。师长的时间是宝贵的,我不耽误师长的时间了。”

  余程万也站起来问道:“你决定走了吗?”

  他道:“我决定走了。”

  余程万便伸出手来,紧紧地和他握着,点了头道:“那就很好,假如你把援军迎接来了,最大的光荣,还是你的。你可由大西门出去,我打电话通知那方面的部队掩护着你和全部警察。”他们口里说着话,那两只手,却是继续地握着摇撼;直到话已说完,两手才分开。

  戴县长又深深地点了几下头,然后转身出去。看他两只眼睛里已含着泪水,若不是为了师司令部的威严,他的眼泪却要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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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09:20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一章黄九妹还活跃着

  在这谈话后的一小时,戴九峰带了全部警察和县政府属员,由西门出去了。他们整队走了出去,当然对守在城里的人,又给了一个新的印象。王彪得了程坚忍的话,在街市上和他搜罗纸烟,看到了这情形,引起了他一桩心事。他并没有考虑,就直奔到上南门附近一条小巷子来。这里有所四面砖墙的人家,紧闭着一字黑漆双门,门框上挂着一块红木漆金招牌,并未因了炮火失落。招牌有四个大字,乃是振康堆栈。

  王彪看到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她们住下了,穷一辈子,哪里住过这样好的房子呢?”于是走上台阶,重重地敲了一阵门。可是尽管敲着,并没有人答应。这就大声叫道:“黄家妈,你开门吧,不是外人,王侉子有话来和你说。”这样才听到有人在门里问了一声谁?他隔着门先鞠了个躬,笑嘻嘻地道:“干妈,是我。”

  黄大娘开了大门,将他放进去,依然将门关上。因瞪了眼道:“王彪,你是有心和我为难吗?你这样大声音叫着,不会让警察听见?你不知道我们是藏在这里面的吗?”

  王彪笑道:“警察?全城一个警察也没有了。再说,你们藏在城里的这班老百姓,谁又不知道。你娘儿俩出来救火,是许多人看到的,根本你也就不用藏着了。我们军队在打仗,来不及管老百姓的事,县长和警察都走了,也没有管你们的人。”

  黄大娘两手叉了腰,睁着眼望他道:“你瞎说的。”

  王彪道:“我为什么瞎说呢?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有那闲工夫,骗着干妈逗趣吗?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我想,县长和警察都走了,这座城池的情形,怕不是更严重一点。我抽着一点空儿,特意来和干妈送一个信,我看你老人家和九妹,还是走吧。一千块钱一天,你就守十天,也不过得一万元。敌机这样天天在城里乱烧乱炸,十天有多么难挨?就算命大,把十天挨过去,天天在这鬼门关上跑来跑去,你也犯不上。”说着话,跟了黄大娘一路向里走。

  这里三进的屋子,每进的房屋,都是窗户扇,一律闭得铁紧。就是木器家具,也都移走。穿过每重堂屋和天井,空洞洞的,地面上倒有不少的碎瓦片和焦糊的木屑。王彪将脚踢着阶沿一块焦木块,问道:“这是哪来的?”

  黄大娘道:“一个炸弹下来,连石头都飞起来,乱跑,什么东西不飞?反正是炸弹震来的吧?”

  王彪道:“可不是?常德城里哪里有一寸土是安全地方。别说敌机天天来炸,就是不来炸,四面八方敌人的枪口炮口,都朝着常德,这是什么好地方?干妈,你往日没有错待我,我侉子也有那一点痴心,为着你娘儿俩,我劝你别充那好汉,还是走的好。”

  他正这样说着,却听到堂屋花格子门后面,有人应声道:“妈,我叫你不要告诉王侉子,我们住在什么地方,你还是告诉他了。你看,他一知道就来了,真是讨厌。”说着话,是黄九妹走了出来,她已不是救火时那般装束了,穿着一件蓝布袍子,在肩上还罩了一件紫色毛绳背心,虽是一路说着见怪的话,走了出来,但是脸上没有一点怒色。斜靠了堂屋门站定,向人呆望着。

  王彪笑着先叫了一声九妹,弯着腰下去。

  黄九妹道:“我们哪门子亲?你兄我弟的称呼?”

  王彪笑道:“九姑娘,我的来意不坏呀,现在城里的警察撤退了,县长也走了,你们做老百姓的,还住在城里做什么呢?就算城里有金子捡,也得要那大命来享受呀!你们愿意今天走的话,趁早,还走得了。若是挨到明天,也许发生了巷战了。那个时候,别说走出城门,就算你想走出这屋子大门,也不能够。”

  黄九妹道:“你说的是真话?”

  王彪道:“九姑娘,别人面前可以撒谎,在你娘儿俩面前,我敢撒谎吗?你若不信,可以到巷口子去看看,那里原是有个警察岗位的。”

  黄大娘道:“既是这样我们把隔壁的丁老板,请过来商量商量吧。”说着,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把右手砖墙敲了几下,墙头上伸出一个有黑胡子的人头来,那就是丁老板了,他看到一位穿军衣的大兵在这里,睁了眼,呆住了。

  黄九妹招着手道:“丁老板,没关系,你下来吧,这是一个熟人。”说着,把墙角上一把梯子,立刻移了过去,他跨过墙头扶着梯子下来,看他是六十上下年纪的人,身上穿着补了许多补丁的青布棉袍。大襟上钮扣不合,拦腰系了根带子,把旧棉袍捆束住了。脸色黄中带灰,在不少的皱纹上画出了他的穷苦生活。他站定了脚向王彪拱拱手道:“老哥是虎贲吗?”

  王彪笑道:“常德城里穿制服的,以前还有警察和县政府的人,于今除了虎贲同志,还有谁?”

  黄大娘抢上前一步,抓着了丁老板的袖子道:“听说县长和全城警察都走了,这位王大哥,特意来劝我离开城里,你老人家看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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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发表于 2013-12-19 09:20 |只看该作者
王彪在这位老人考虑的时间,也没有说话,他偷偷地看黄九妹的脸色,见她靠了屋檐下一根直柱,将头微微地昂着,望了天井上那阴沉沉的云雾,其实不仅是云雾,也许有百分之几的火药烟焰在内。她虽不曾表示出苦恼的样子,可是那两只大眼睛上的长眉,都有点向鼻梁中间皱着眉头子。她是个终年痛快过日子的人,很少看到她这样,便道:“城外的枪声,果然格外地紧密,要说出去十分保险,我自然不敢说这样的话。不过戴县长他们走得了,你们就可以走,危险是危险,比在城里头就好得多。”

  黄九妹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翻来覆去的话,都归一个人包说了。”

  王彪笑道:“不是我翻来覆去,我是劝你们走的,不过你们一疑惑起来,弄得我也是计算不定。这样吧,我去和你们打听,看看戴县长他们是不是安安稳稳地走过去了。若是他们走得很稳当,你们就赶快顺了他们这条路走。”

  黄九妹偏着头,轻轻地道:“多管闲事。”

  王彪向黄大娘道:“我没有工夫在这里多说话,你老人家多多考虑吧。”说着,他倒是立着正,向大家行了个举手礼,然后走去。

  黄大娘也不能没有一点心事,因之悄悄地跟着出来,关上了大门。王彪自己低头走着,心里不住地想,看黄九妹那样子,很有点不高兴。难道说嫌我笑她们胆小吗?走着想着,到了巷口,却听到后面嗵嗵嗵一阵脚步响,回头看时,正是黄九妹追着来了。便停住了脚笑问道:“九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她站住了脚一摆头道:“哪个要问你什么话,我到街上看看。”王彪又碰了个钉子,只好把笑容收起。

  九妹凝神了一下,笑道:“王侉子,你倒是个热心的人,今天多谢你来给我们报信,我妈让我来谢谢你。”

  王彪听了这话,忘记他穿着制服,抱着拳,连连地拱了几下手笑道:“什么话,只要干妈不嫌弃,我当畜生驮着你们逃难,都是愿意的。九姑娘,无论你怎样瞧不起我,有话我总是要说的。走得了自然是好,走不了的话,谁还能活着,那真不敢说。我若阵亡了,那没关系,师长团长常常训话,我听得多了,那是军人理所当然,你们也不用惦记我。我死得是很光荣的。万一你有什么不好的话,九姑娘,我可不会说话,你别见怪。”

  黄九妹见他沉着脸色,没有一点笑容,倒深受着感动,觉得他非常地诚恳,便道:“到了现在,我们时时刻刻都有死的可能,还有什么忌讳?我死了那也没什么关系,我娘是个旧式妇女,她很讲个迷信,你现在答应一声,找着我们的尸身,抓把土把我们埋了,立上个石碑,清明冬至,在坟上给我娘烧两张纸,奠三杯冷酒……”

  王彪一拍胸脯道:“这事全包在我身上,不过总望把鬼子兵打走了,我们都还活着才好。”
  黄九妹笑道:“也许我们都死了。”

  王彪道:“若是都死了,下辈子我愿做我干娘的儿子,你女转男身,做我的哥哥,我们活在一处,生在一家,多好!”

  黄九妹凝神站着想了一想,两手互相牵牵衣袖,扯扯衣襟,她似乎在沉吟着想说一句什么话,忽然轰隆隆一声炮响,比每一次的炮,都要响得厉害些,她一个正在出神的人,不免身子闪了一闪。

  王彪道:“不要怕,这是我们自己的炮,就在东门发出去的。”

  黄九妹道:“我们也算不知道死活,枪炮震天震地地响,还在说身后百年的闲事,你回师部去吧,别误了公事。有工夫就来看看我们,大概我们走不了的。”

  王彪道:“我怕九姑娘讨厌我,我不敢来。”

  黄九妹笑道:“别傻了,我二十来岁的人,难道一点好歹都不懂?在这样生死关头,你来照料照料我们,那正是难得的好意,我讨厌你干什么?以往我是和你闹着玩的,回师部去吧。”说时,她见王彪制服上一个口袋盖子塞在里面,于是抽出手来,两手牵扯得平了,又按了一下,给他扣上扣子。

  王彪没想到她这样亲切,心花怒放之下,人几乎要跳起来,急忙之中,想不出一句话来感谢她,倒站着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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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09:22 |只看该作者

  丁老板用手摸了摸胡子,又摸摸脸腮上的皱纹,了两摇头道:“走是走不了的了,只怪我们穷发了疯,贪图人家有钱老板一千元一天的买命钱,答应下来给人看家。死我是不怕的,不死这么大年纪,又还能活儿年,所怕的就是怕让炸弹炸一个半死不活,那真不好办。”说着,又抬起落了浮皮的粗手指,不件地摸着腧卜的皱纹。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只管扣腰上的布带子。他手脸上的表情,充分地表示了十分踌躇。

  黄九妹道:“我们倒不一定是见钱眼开,光为了那一天一千块钱。也是我们看到上次常德疏散,大家白跑了一阵子,日本鬼子兵并没有来。我们心想,这回还是那样落得不走,哪里晓得这回来了,还是来得很凶。既然围在城里,豁出去一死。我倒也不怕,日本鬼子来了,我这一条命,一定也要拼他一条命。”

  丁老板道:“若是真遇到鬼子兵的话,谁又不是这样办,可是像今天这个办法,我们可拼不到敌人什么。可惜我这大把胡子的人,军队里不收我,不然的话,怎么我也跑到火线上去,做点事。找不到枪,弄枚手榴弹丢丢,也不至于白死。”

  王彪两手一拍道:“这不结了,我劝干妈走,是不错的。你们老弱妇女,冲锋陷阵用不着,守着城里干什么?”

  丁老板抬起右手伸了个食指,指着天井周围,指着画了一个圈圈,皱了眉道:“四城周围都像大年夜放爆竹似的,哪里是我们的出路?”

  王彪道:“那也不一定,只要你们肯走的话,出西门还可以走。敌人在河洑,到城还有二三十里,难道就找不到一个空当或南或北地走开?”

  他这样地说着时,那丁老板面南站着,偏了头向东,将耳朵抬起来,朝看西面,他两手环抱在胸前,眼睛微闭着约莫有四五分钟之久,他摇了头道:“不用提,西路走不了。我知道,河洑那里是打了好几天的,以前听到的枪炮声,都没有这样响,你听轰也轰的,这大炮只管跟着打,没有停过,一定打得很激烈。恐怕钻不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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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09:24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二章火药涂染的情书

  黄九妹看到王彪这样子,倒傻得可怜,和他点了个头,立刻转身走了。王彪见她走远了,想叫声九姑娘,又不敢大声叫出来,只是嘴唇皮动动,她自然没有听见,竟自回堆栈去了。王彪自言自语地笑道:“日久见人心,她待我还是很不错的。”

  站着呆望了空巷子一会儿,才想出程参谋叫出来找香烟的,现在还空着两手呢。城里根本没有商店,谈什么找香烟,根本只有找到原来买纸烟的店里去发掘,人家店主不在这里,随便地拿人家东西,严格地说,那是一种不光明的态度。长官知道了,还要军法从事,那犯不上。可是除了这个办法,也没有第二个法子,可以找到香烟,也许有像黄大娘这样守店的人,不妨试一试。

  他根据了这个想法,走上大街,遇着那原来的纸烟店,就用手去推推门。推了两家,居然有一家门是虚掩的,推了门进去,大声问了两句“有人吗”?也没有谁答应。这是家小不过方丈的铺,进来是一览无余。这家主人,大概走得并不匆忙,货架子已经清理一空,地上撒了碎纸,无非纸烟盒与火柴盒。铺子里几样笨重东西,也是颠三倒四碍着人行路。面前一张破旧小条桌,有白字几行,大概是用墙壁上的石灰片子写的,开了店门,放进亮光来,可以看得清楚那字是“老板,对不住,我的烟瘾熬不住了,推门进来,想找点纸烟,结果,你这里除了破木器,什么也没有,我也就不再倒锁门了。在破纸烟盒里,七拼八凑,找到几支断腰纸烟,我拿去了。假如我不死的话,将来再补送你的钱,无名氏上。”

  王彪看着摇了几摇头,自言自语地笑道:“我这个办法人家早试过了,不能遇到一家纸烟铺都推了门去问。程参谋委托的这件差事,只好交白卷了。不过在这几天,看程参谋的烟瘾却比平常日子的劲头子更足。若不和他多少找一点回去,他会大大失望。常德这样大一座城池,不会找不到几支香烟。关了店门的铺子,不能进去;炸塌了的屋子,其中定有每条街都开设着的纸烟店,还是到这瓦砾堆里去找找看。”他走路设想之间.得了个新主意。便又奔到火场。在那炸毁拆倒的房屋旁边,踏着碎砖乱瓦,转了两个圈子。遇到像香烟盒子的东西,都捡起来看看。但出来将近一小时了,又不敢多耽误,匆匆地跑了几家毁屋,居然找到两盒烟。其中一盒,烟支发着皱纹,原形还在却是压得扁平,又沾了潮湿,烟支却连成一饼,与烟盒子合而为一了。但他也舍不得丢了,揣在身上;立刻跑回师部。

  程坚忍正靠在小床铺上休息,预备再接受一次任务。看到王彪回来,便道:“没有纸烟就算了,我看你差不多整个常德城都跑光了。”

  王彪道:“我没有跑多远的地方,就是到上南门去了一趟。”

  程坚忍道:“那么,你一定是到你干妈那里去了。你不知道现在我们是和敌人生死拼命的时候吗?你有这闲工夫。”

  王彪道:“报告参谋,我并不是有什么私事,我还是劝他们这些留在城里的老百姓,赶快疏散。”

  程坚忍骂了他一句糊涂,板着脸没有作声。王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把那两盒残破的纸烟,掏出来放在窗户台上。

  程坚忍道:“你是多少钱买的?”

  他道:“城里哪有纸烟卖呢?这是在那炸过的房屋灰堆里,扒出来的。”

  程坚忍道:“以后可以不必去扒了,这很有嫌疑的。”

  王彪答应着是,退出去。

  程坚忍把烟盒子拿起来看看,虽然觉得这东西太不成样子,然而已经有二十小时以上没有吸过纸烟了,在一种小别情形之下,这东西还是宝贵的。于是先清理出来一支烟,放在窗户台上,将右手掌放平了,按在这根纸烟上,慢慢地搓平。然后举了起来看看,居然是一支完好的烟,情不自禁地摇着头道:“伟大的战争。若不是战争,谁会想到要一支烟纸都是不容易的事呢。”他擦火吸着那支烟,听了城外连天的炮火声,不觉想起了一番心事。立刻搬出那本横格厚纸簿,放在窗户台上,找了一条板凳,面对了窗户坐着,抽出衣袋里的那支自来水笔,就在簿子上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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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9 09:25 |只看该作者
亲爱的婉华:

  自十八日晚,听到炮声之后,开始给你写了一封信,于今将近一个礼拜,没有再写信了。这自然是我太忙,没有工夫写信,但也由于我在火线上督战,找不着一个地方写信。这时我得着一小时的休息,我正不知道我怎么样来安排它,而我的勤务兵王彪,当他到炸后的废墟上和我去寻找纸烟时,他竟忙里偷闲,去看了他的干妈与干妹。这是常德城中没有走开的妇女中之二位。我还没有工夫,问她们不走的理由,而王彪和她们保持着接触,却让我很受感动。觉得他们知识低浅的人,那情感的发动,倒是天真的,我能不如他吗?我最好的消遣,还是写信给你了。让我随了这钢笔尖,魂灵儿飞在你左右吧。

  首先我当告诉你的,是这常德外围战事发展的情形,先谈西线河洑那边,已是打了三天三夜,敌人除了大炮飞机,进攻的兵力,是三千多人。我们呢,只有一营人啦,那简直是十比一,我曾在这一条线上督战,我亲眼看到,我们的连、排长跳出战壕去肉搏,用刺刀把逼近防线的敌人杀死在地上。敌人是波状战,也是车轮战,来一波,又一波,去一轮,再换一轮。单是罗家冲,就这样打退敌人七次的冲锋。你要知道,我们的战士,是没有人换班的,打退敌人第一次冲锋的是他,打退敌人第七次冲锋的还是他。敌人呢,走马换将,可就是七次了。战事演变到今天(二十三日)上午,守河洑的袁营长自强和全营弟兄,实在已尽其所有的能力了。而敌人呢,后续部队,还是继续地来到,为了我们对付敌人的波状密集部队,会调两尊迫击炮到河洑,用炮弹来轰击这个波状部队。我并曾受着师长的指示,在大树上架起鸟巢工事,用步枪射击俯瞰的密集部队。这自然是有效的,可是我们只有两尊迫击炮,而炮弹还是受着限制的。鸟巢工事呢,最好是用轻机枪,而我们的机枪根本不够支持地面工事的,只有两名弟兄,两支步枪,几枚手榴弹而已。这已经是惨淡经营了。敌人一见我们防守得好坚固,立刻变了方法。自今天拂晓起,调集了南路陬市和北路戴家大屋的大小炮共十七八门,用远距离射击,对了河洑核心猛轰,足轰了两小时,河洑街市固然是完全烧着,就是附近的树林,也都在屡次中弹之下,在冒着烟焰。所有工事,全轰着翻了个身。我在这里必须补说一句的,就是今天在河洑出动的飞机,也增加到二十四架,它低飞轰炸过了,敌炮又根据轰炸的爆发点做目标。三炮总有一炮中的。袁营长虽然带着弟兄,扛过这两小时,可是弟兄和阵地共存亡者,已到十分之八。后来敌人再用波状密集部队进攻,袁营长带了残存弟兄五六十人,还撤出防线,由侧面山坡上,来一个逆袭。他们大声喊杀,冲进敌人的阵地。这是袁营长亲自告诉过我的。到了稳不住阵地的时候,他绝对不退,要带所有的生存弟兄来个自杀性的攻势。他真是这样办了。当他们冲进敌阵地的时候,人像疯狂了一般,向前面冲过去,已来不及用枪,他们除了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抛了去,就是拿了刺刀劈刺。敌人倚恃着他优势的火力,所以对我寸寸逼迫。到了优势火力用不上,而我们又肯拼命的场合,他们也只有后退。因之袁营长这一回自杀性的逆袭,打死敌人二三百名,敌人后退两华里。然而我们自身,也阵亡了二十多人。不是没有受伤的,轻伤的根本不理会。重伤的弟兄,料着回不到阵地,也不愿负累别人来担架,各人把枪口对着自己,喊一声虎贲万岁,中华民族万岁,他们尽忠了。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放下笔来,起立致敬。婉华!你看到这里,也当起立致敬啦!这一场恶战,把袁营的伤亡程度,增加到十分之九,只剩三十多人了。壮烈呀壮烈!虽然如此,我们还有人在一处督战,他作了主,将袁营长和那三十多位弟兄,转进到黑家垱,南湖铺,那里我一七一团第三营张照普营长早已严阵以待。直到现在为止,还在那里厮杀,这里算是把敌人的攻势遏止住了。

  再话北路,这里也分东西两路和正面,西路来的敌人已和正面来的敌人取得了联络,整个阵线是弧形的,大概由长安桥穿过竹根潭,到唐家铺,合计敌人的总数,是一万五千人。大小炮共有三十多门。这里左地区,是一七零四第二营酆鸿钧营,右地区是一六九团第三营郭嘉章营,对敌人兵力的比率,还是一比十。在今日下午,敌人的波状密集部队,分作五路,冲杀了七八次。师长决定了,用山炮对付他,第三营的射击手,实在值得歌颂。他们在师长的指挥鼓励下,在北门外炮兵阵里的两门山炮,瞄准了这波状部队发射。简直没有一枚炮弹是落空的,一个炮弹落地开花,就打得敌兵和尘土一齐飞溅。我们用成语来形容的话,可以说我们的炮,是百发百中,敌人的兵是血肉横飞。在战壕作战的弟兄,他们忘了是弹火笼罩着的,每当一弹中的,会大声地叫起好来。敌人也是血肉之躯,在这种惨重牺牲之下,也就把波状攻击停止了。不过经敌炮两日的猛烈轰击,我们的防御工事,完全被毁坏。我军现转移到驻守望城巷米铺市白马庙长安桥附近。向左地区,一六九团郭嘉章营,为了与东路呼应。本来防线离城北址不远,我们在八人岗二十里铺两处的警戒部队就各驻一班人。敌人对此,也用尽全力,每个小据点,都用一二百人包围着打。由开始打到我执笔的时间,这郭营每个据点一班人,都冲杀在二十小时以上。他们根本没有退下来,阵地让大炮毁完了,他们的血肉也就完了。一群灵魂都升在天空,俯瞰着祖国的山河,留下了永久的光荣。因此这一路被敌人钻进来不少,我们现守七里桥一带。

  其次是东路的战事,为了配备五十七师以外的一团人守德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危局。这位团长,不战而退,带了他的部队,撤出了德山,退往南岸。于是这一线由石公庙新民桥一直地向后紧缩,缩到岩凸。今日下午幸得董副营长率部反攻死战,稳住了阵地。现在是副团长高子日,亲自在那里指挥。

  最后,我还要说到一件更不幸的事,沅江在常德城南,流成一个倒写的英文字母V,我们的出路,在那V字包围中的一块河套里。援军要来救常德,也就由那里来。在今天上午,西路的敌人,约七百多,附炮两门,在V字一左直的上角甲街市渡过了沅江,进到东岸的蔡码头。东路德山那里,原有敌一千多,渡过沅江,窜到V字左边一直下端的鸟峰岭。这时,却要和西路来的敌人合流,同犯V字顶点的南站。南站东在南门对岸,就是说,我们的南路,也被敌人截断,这座城在四面包围中了。有一星期之久,南岸是始终没有枪声,我们是愿意那里有枪声的,有了声音,就是援军到了。现在声音是有了,援军却更不容易到达,于是敌人四面八方,把钢铁烧成的火流,向这个斗大的城区灌注。我们在枪林弹雨里,在火海堆里,在火海里,啊呀!一切的压力,加在我们五十七师身上,可是我们会害怕吗?不!我们唯一的答复是血,是死,是光荣!

  抗战六年多了,我们一直是以空间换时间,这个战略,观察世界大势,也许没有错。但时间难测,空间究竟是有限的,我们要自即日起,不轻易地放弃空间,而且为了将来写抗战史好看起见,我们应该多写下光辉的几页,我们也就该多造成几个光辉的圣地,让我们虎贲把武陵写成为不屈之城吧。虎贲在余师长领导之下,有过这个事实,他曾在上高写过一次呀!

  婉华!我写到这里,很是兴奋,我用不着再用什么儿女之情来安慰你,将来你看到这封信,你会很骄傲的。我的光荣,也就是你的光荣呀!今天天气不好,开始刮着西北风,风带着西北方的枪炮声,刮过了我的头顶。轰轰隆隆噼噼啪啪,这一些杂乱猛烈而又惨厉的声音,终日不断,似乎战神在我面前咆哮。我炎黄子孙,为祖国而奋斗,我接受他这咆哮。敬祝

  你保持着我永远的光荣!

  坚忍书于战神咆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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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发表于 2013-12-20 14:19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三章风!火!雷!炮!

  程坚忍把这封信,自己翻着簿子看看,也觉得十分兴奋。

  李参谋由外面走进来,笑道:“老程你真有那兴致,又在写情书。”

  程坚忍把书本子收起来,点着头道:“不错,是写情书,但我写的这情书,也和你那日记一样只是一种精神安慰。你听这四面八方的枪炮声,我实在没有言语可以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景象。中国文人有一句话,不知命在何时,我们现在是这景况。”

  李参谋笑道:“你害怕吗?你悲观吗?”

  程坚忍道:“我绝不害怕,因为我早已预备死了。至于悲观,可就两方面说:就私说,我既不怕死,就无所谓悲观。就公说,中国由孤立作战,已经和英美构成了联合阵线,苏联迟早也会加入的,前途是一片光明。”他说着话,把窗台上那盒纸烟,向李参谋面前一举笑道:“来一支吧。”

  李参谋注视着烟盒,不觉咦了一声道:“好阔!你哪里还弄到整盒的纸烟?”说着,伸出两个指头,在纸盒子里钳出一支烟来。他一看那纸卷上的皱纹,密得像龟板一样,便笑道:“这是那个废墟刨出来的东西吧?”

  程坚忍笑道:“这个我不知道,是王彪弄来的,但我已觉得难能可贵了。”

  李参谋在身上摸出一盒火柴来,摇了两下盒子咯咯有声笑道:“不但是纸烟,连火柴也发生问题了。是我事先大意,没有预备下粮草,我算找到了一捧烟叶子,还没有刨成做水烟的烟丝。我现在自己动手,用饭粒塌在上面,卷成土雪茄。今明两天,大概还不成问题。你要用的话,我可以奉上一二支。”说着,他擦了火柴,将烟吸上。

  在他吸烟的时候,二人约莫静止地站着两三分钟,这就听到东南角炮声,比其他方面更是猛烈。

  程坚忍道:“最近东路的情报如何?”

  李参谋喷着烟道:“无论如何,天主堂是个危险地方,我们祷告上帝,为刘小姐祝福吧。”

  程坚忍笑道:“你以为我很惦记她?”

  李参谋笑道:“惦记者人情,不惦记者不可测也。”两人正这样说笑着,却听到呼呼几阵风声,由屋顶上掀过。

  程坚忍道:“这样大的西北风,颇是讨厌,假如敌人再用飞机来投烧夷弹,那就是很可虑的事。”

  李参谋说着,就想起了心事,打开了一扇窗户,向外看看,那院子里的一群鸽子,依然没走。它们躲避着大风,有的缩着脖子,站在躲风的屋檐下,有的在院子里地上,拖着尾巴,慢慢地走着。有两只鸽子,站在一棵落叶的小树上,那树枝被风刮着歪到一边,鸽子的毛被风撕着有些细翎翻过来,它依然站在上面。他不觉赞叹了一声道:“这群和平之鸟,也真能象征了我们五十七师。在这天翻地覆的情形下,依然屹立不动。”

  程坚忍也伸头看看窗子外,见天空是一种青灰色,没有太阳也没有云片。只是那西北风呼的一声,呼的一声,在头顶上吹过,向挡住视线的民房顶上看去,却有阵阵白烟冒起。在白烟下,可想到是猛烈的炮火阵地,有大大小小的声音,会证明了这种推测。不过,这时的枪炮声,没有了方向,也没有间隔,只要静神一下,便能发现这座常德城为枪声所包围。那枪声,已不是大年夜放爆竹,而是无数条湍急的滩河,向了常德冲刷。两人正是这样注视着,嗡嗡的一阵马达声,早有八架敌机,由西向北,对了这城兜了半个圈子,轰轰!西门的高射炮阵地,已放出了两枚炮弹。肉眼所能看见,两朵白色的云点,在敌机群中间开了花。但是这花离那领队机总还有两三尺的距离,两人不觉同声地叫着可惜。

  同时嗤嗤嗤,炸弹的破空声发作,敌机下面,有无数长圆的黑点,向头上斜刺下来,两人把窗子一关,很机警地向地下一伏。炸弹落地,比人的动作还要快,轰隆咚,轰隆咚,哗啦啦!那一片猛烈的爆炸声,就在师司令部前后。地面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啪哒哒,轰轰!啪哒哒,轰轰!常德城原是四面都为枪炮声所包围,现在却已更加了天上地下两种声音。伏在地下的人,这时可以想到鼓词儿上形容战事是风云变色,日月无光,这实在是这种情形。程、李二人伏在地面约莫三五分钟,觉得炸弹并不是在附近爆炸,便都已站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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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发表于 2013-12-20 14:20 |只看该作者
李参谋说声是的,两人便相牵走出房门来,正好传令兵向这里来。

  程坚忍道:“师长叫我们吗?”

  传令兵道:“师长出门去了,在大街上看火。”两人听说,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时,不但那飞机嗡嗡的马达声还在天空,而且那炸弹的爆炸声,又接连响了两次,师长怎能冒了这样大的危险,跑上大街去?两人也不考虑,跟着跑出了中央银行的大门。果见余师长和参谋长皮宣猷,都站在兴街口路边一座小碉堡前面。余程万右手上拿着一架望远镜,左手正指点着北门上空一丛掀起的烈焰。皮宣猷站在旁边听师长指示,另外两个勤务兵,便稍远地站住。由这里向北,一队弟兄,正开着跑步,向火焰那里奔了去。但敌机五架,还在北门上空一带盘旋,不时地有黑形的小东西,由机翼下落下。

  偏是西北风一阵比一阵猛烈,那火焰被风吹着,黑烟卷着团围向北门里卷来,烟头上无数的火星喷射。程、李两人看到这情形,不觉呆住了。余师长回过头来看到他们,便问:“有什么事吗?”

  程坚忍走过去道:“报告师长,敌机还在头上,危险性很大!”

  余程万微笑道:“这个我老早知道,你们如不愿意目标加大,倒是大可走开。”

  程坚忍正再要说什么时,但听到轰隆一声之下,接着呜刷刷一阵怪叫,都在西南角。看时,西门上空一架敌机,中了高射炮,尾巴朝上,向地面倒栽下来。那两个勤务兵,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余程万只在微笑的脸上,再重一点笑意,倒并没有说什么。那李参谋也为了这一个猛的胜利所兴奋,跑过来两步,向西门嘹望。敌机虽是被击落了一架,可是那边的黑焰也涌起了两起,合着西北角,城里又共是五处火头。西北风呜呜作响,正在这五座火焰后推送。那五处火焰在半空里合流了,将半个城圈,变成了一片烟雾,风向人身上扑来,不但不冷,而且使人有着在炉边烤火的感觉。

  本来已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冬日天短,已去黄昏不远。这又是个阴天,阴云密布,再加上一片黑焰,天简直是黑了。天黑了,烈焰可就变红了,天空合流的那群烟雾,于今是一座火山,这火山高低上下有十几个峰头,合着血光的云围,黄中带紫,很快地在半空里打着旋转,逐渐向上。火星、火箭、火带,在每个血光的云彩里面,开花乱射。这兴街口站的人,身上也都沾了血光。这种火势,在幸灾乐祸的敌人,正是开味的时候,以为是个进攻的机会。四面的炮,提前了黄昏的攻势,轰隆轰隆响起。西北角的炮,大概有了更大口径的,只听到哗啦啦,噼啪咚,接连几声,仿佛是夏天暴风雨突然涌来,半空里爆发了炸雷。机关枪也就掀开了瀑布的水闸,向我阵地狂流。西北风越来越得劲,钻过了火网向街上的人推排着。这是一种声色俱厉的场合,尽管大家都是战场老手,却没有经过,都怔怔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李参谋见师长向他招了招手,便走过来,余程万道:“敌人所能够发挥的本领,都发挥出来了,不过如此而已。你现在按照我原来的指示,可以出大西门到张营那里去看看,不必到六点钟了。”说着,回转头来,向程坚忍道:“程参谋向东门孟营那里去。你并告诉副团长高子日,注意东门城墙那个缺口。”两人接受着命令,在大街上就分手而去。

  这时整个天空都是火与烟,焦糊和硫磺的气味,笼罩了全城,人都站在火光里,余程万四围看看火势,见西门的火已挫下去,北门的火还是不住地卷着火焰团子向上冲。

  皮宣猷道:“那里的一处仓库,大概是不保。”

  余程万道:“我算着明天或明天晚上,或后天早上援军应该赶到,纵然失了这座仓库,还不要紧。皮参谋长,这一个怎么样?男儿自古谁无死,留取光芒照武陵!”

  皮宣猷道:“师长可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余程万笑道:“你也不含糊呀!你今天忙着忘记了一件大事。”

  皮宣猷向余程万一个立正,郑重着道:“报告师长,师长交下的任务,卑职都办了。”

  余程万笑道:“我和你一样,也忘记了这件事,是早上五点钟以后,我们一粒饭还没有下喉呢,同去吃点东西吧。今晚上还是个通宵。”

  皮宣猷一想道:“果然,除了指挥四门作战,还应付了城里的两次,猛烈烧炸,师长、副师长、指挥官,都没有记得吃饭,于是我也就忘了吃饭。”

  余程万道:“孔子讲发愤忘食,这个愤字拿到我们军人头上来用,是非常地适合的。”说时,看到两位勤务兵,还站在那里,便问道:“你们吃了饭没有?”

  一个勤务兵道:“报告师长,我们很惭愧,都吃了饭了。”

  余师长笑道:“那没有什么惭愧的,吃饭是本分,不吃饱哪有力气服务呢?”他说完,含着笑进中央银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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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0 14:21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四章肉搏后的一个微笑

  这两个勤务兵,都是参谋处的。一个是周太福,向来跟随李参谋。一个是雷耀铣。师长、参谋长进去了,周太福道:“师长的胆子实在不小。”

  雷耀铣道:“胆大,算不了什么,我们也没有让大炮飞机轰得我少吃一口饭。不过像他那样四面八方指挥作战,一点不乱,我就办不到。”

  周太福走向前,拍了他一下肩膀笑道:“你倒自负不凡,你有那能耐,就不当勤务兵了。”

  雷耀铣道:“老周,你别那样把自己太看低了呀!不向远处看,我们周指挥官,人家做到了少将,不是行伍出身吗?指挥这整个师作战,那也不是一件易事吧?”

  周太福两手一拍道:“对的,我们别把自己看小了,当一个勤务兵,照样可以做到名标青史。老雷,记着,我们抓着机会就干。”

  雷耀铣笑道:“抓着机会就干,你今天可耽误了个机会。”

  周太福道:“你是说我没有跟李参谋到大西门外去。不要紧,也许回头有人到大西门外去,我跟着去就是了。”

  他这样说着,倒不是虚约的。在这日晚上七点多钟,正在敌人黄昏攻势紧张的时候,师长有一道公事交下来,参谋处就让他送往长生桥督战的李参谋。他本来和李参谋同在东郊各得到一支日本枪,不幸岩凸的争夺战里,两支枪全在工事里被毁。于今又是一双空手,他倒有点儿意外的企图,应当常常转到最前线,再找这么一支枪,以作防身之用。他怀里揣好了公事,身上挂着一枚手榴弹,存着那点希望,高高兴兴地出了师部。

  这虽是个阴暗的晚上,郊外的炮火之光,和城里还没有扑灭的火焰,把街巷照得通明,这倒用不着丝毫摸索,放开了步子走。他有着当天的口令,一路遇着步哨,都是很迅速地通过。出了大西门,顺着向北转一条石板街,很快地走去。这里被飞机炸过几次,两旁的人家十有八九成了砖瓦堆。就是在砖瓦堆中间不曾坍下去的屋子,也歪斜到一边。砖墙去了半边,或整个地倒下露着没有瓦的屋架子,带着屋子里的零乱家具,像剥了皮的一具兽骨,凄惨污浊地撑在夜空里。那西北角炮火射出来的光焰,在平原上闪烁不断,把这些残房破屋也照耀得一闪一闪。敌人的机枪步枪那不必去估计它,平地上全是火光喷射。只是那大小炮发射出来的炮弹,一丛丛地吐着火花,映得半边天都是亮的。因为天上低压的云层,全让炮火焰染得成了紫红色,那由炮弹带着一条长的尾巴,像有头的扫帚星,向常德城扑来。手榴弹在空中爆炸以后,无数条火星分散,像撒开了一面火网。迫击炮弹走得慢,空中抛着个红球。仅仅根据这些圆的火团长的火线,散的火星,去算敌人的炮,就有一百门以上哩。除了地面的枪声机枪声,像他理想中的粥锅煮沸了,这些天空上的怪物,嗤嗤嘘嘘的小响,噼噼啪啪的中响,轰轰咚咚的大响,实在热烈已极。在那些怪物里面,还有带着颜色的玩意,红一条光带,绿两条光带,紫的或黄的三四条光带,在低空里弯曲着乱飞。这是敌人的信号枪。

  他摇摇头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师长说,人生难得看到这样的场面。”他正这样想着,路头上有人喝问着口令,周太福站着把口令说过了。接着有人问哪一个,他道:“参谋处的勤务兵周太福。”

  那人笑道:“老周你听得出我的口音是谁吗?”

  他道:“是第一连的王连副。”

  那人笑道:“我是运输连排长刘志超。”

  周太福道:“哦!刘排长,你亲自向长生桥送子弹吗?我们一路呀。”走近去看时,炮火光照着刘排长站在石板路头上,旁边有七八名弟兄扶了木杠把子弹箱子放在地上。

  刘排长道:“老周,你就是一个人吗?”

  他道:“我是传达公事,当然是一个人,排长你看这是多热闹的场面。”

  刘志超道:“的确,我和日本鬼子打过几回仗,没想到在常德这地方,这样大干一场。走吧,前方等着子弹呢。”于是周太福跟刘志超在前走,后面几个扛着子弹箱随着走上来。他们借着炮火之光,看那面前路上的石板,一块块地接连平铺着,齐缝看得非常地清楚。周太福为了加快步伐起见,每步路都跨着两块横铺的石板。


  李参谋道:“我们刚才说了,这样大的风,若是敌机丢烧夷弹,那是麻烦的事,不想敌机果又来了。”

  程坚忍道:“恐怕师长有任务给我们去救火,我们出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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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0 14:23 |只看该作者
刘志超见他不作声,因道:“周太福,你为什么不说话,心里慌吗?”

  周太福道:“心里慌?那算什么角色!我在这里数着石板走路。”

  刘志超打了个哈哈道:“真有这事,那为什么?”

  周太福道:“为得快些,我带着公事呢,当然是很要紧的命令,所以我得赶快走。”

  刘排长道:“好!你是个好兄弟。师长说过,打仗的第一个要点,就是每个人要视死如归,达成任务。只要视死如归的精神,达成任务是很容易的。”

  周太福道:“怎么叫视死如归?”

  刘志超道:“那就是说,看着死像回家一样。”

  周太福道:“这没什么,我行。”说时,一个炮弹呜的一声,带了火光由头上掠过。他照例是看着两块石板一步,继续地向前走。刘志超心中暗想,这家伙倒真有一股子干劲。于是大家很快地赶到了长生桥。李参谋和第一营营长张庭林,都在碉堡的营指挥所里地面上坐着,接过公事看了。
  这本是师长由电话里指挥过的,再由书面传布一道,他看完了,交给张庭林看。这时,前面敌人放出来的枪炮声,阵阵加紧,一百多门大小炮的炮弹,全在工事前后爆发。炮弹的爆发声和地面的碰裂声,继续连成一片。坐在指挥所里的人,隔着一尺路,用平常的声音说话,就听不见。由指挥所的嘹望洞眼里向外观看,炮弹爆发后的烟焰变成了平地上涌起的火浪。

  张庭林沉着脸色向李参谋道:“今天晚上的炮火,大概不曾稍停一下的。明天的拂晓攻击,鬼子更会来得凶。我主张今天晚上,来它两回逆袭,在他拂晓攻击以前,就给他两次打击。”说时,他紧握着右手的拳头,举平了胸口。

  李参谋道:“这自然是很勇敢的举动,不过我们就是预备了一个连,而且欠一班。张营长去逆袭的话,这里是太空虚的。”

  张庭林道:“参谋,我是想破了的,像敌人这样猛烈的炮火,到了天亮,这里的阵地,恐怕完全是毁了的。我根本没有打算离开长生桥,倘若明日人和阵地全毁,倒不如我冲进敌人的阵地,还可以给他一些打击。”

  他这样说时,那坐在旁边的副营长李少轩不住地点头。等张营长说完了,便接嘴道:“我替营长去!”

  李参谋道:“二位的忠勇,我十分佩服。但二位要知道,我们抱了牺牲的决心,不是没有目的的。我们一寸土地一寸血肉和敌人这样拼,是要争取时间,等待东西两面的援军。我们多撑一点钟,有一点钟的好处。纵然明知道这阵地明天早上要完,我们得咬着牙根,熬到明日中午,若是明日中午,我们的援军赶到了,那就是我们胜利了。”

  张庭林点着头道:“参谋这话我一定记在心里,那我就熬下去吧。”他这样地说着,真是认定了争取时间四字去做,整晚上向前面两个连打着电话,都是这样告诉部下,沉住气,明天我们的援军就到了。因之前方的掩蔽所毁了,他就电话里告诉部下撤出散兵壕里。散兵壕里中了弹,又换一段壕守着。好在这前面,有无数的河堤,也有无数层的散兵壕,他就是这样命令着。电话线打断了,他就一次二次派着传令兵出去,还是这样说。

  到了二十四日上午六点钟,敌人的拂晓攻势,已经开始。传令兵回来说:“第二连在前面熊家,只剩了十几个人,恐怕稳不住。”

  副营长李少轩,刚才把送来的早饭吃完,就在地上跳了起来道:“营长,我上去稳下来,现在吃饱了。”
  张庭林道:“好!你带一班人去,我决定死守在这里,不会动的。”

  李少轩弯着腰,把两只脚上的裹腿紧了一紧,捞起身边那支步枪,就跳出了营指挥所的掩蔽部。这指挥所战壕里预备队两排人,真个是枕戈待旦,各人抱着枪坐在壕地上,头靠了枪杆休息。李少轩喝了声第一连第二排第一班集合。对面射来的炮火之光,立刻照见一班弟兄各人拿了枪,一排地站在壕外。李副营长站在前面看了看,将手一举,自己先在前面,开步就跑。班长领了一班兄弟,沙咤沙咤,边的天脚下,已经发现了鱼肚色。在枪子噼噼啪啪的响声中,大家抢上了一道河堤。恰好在小河南岸的一道堤身,比北岸河堤要高过一尺多,由这边堤上,望那边堤下的水稻田平原,相当地清楚。

  李少轩首先一个跑到堤上,也就首先发现了那边稻田地,敌人又在集合着密集部队,做波状攻击。他立刻向地下一伏,把手举起连挥了两次,那后面跟着来的弟兄,立刻也都伏了下去。眼见前方敌人的队伍,第一个波已经逼到只二三百米。可是这一班人,并不曾带得机枪,预备是抢到前面,利用前面的机枪的。本连两排人,有四挺机枪都留着扼守长生桥的阵地。现时在这里遭遇了,得不着希望中的机枪来支持,只有沉住了气,等敌人接近再说。

  这不但是李少轩,就是全班弟兄,也都把枪口对准了敌人,手抚了机枪,预备来个突袭。但李少轩想到一阵步枪响过之后,敌人就会隐蔽下去,在二三百米外不能给敌人一个重大的杀伤。好在天色已更明亮了,他伏在堤身做个手势,回头对附近伏着的班长道:“上刺刀,预备冲锋。”班长传话,弟兄们很快地伏在堤面上了刺刀。敌人的炮弹,本是向这边发射着,一直在掩护敌人波状部队前进。可是那些炮弹都射落在一班人的后面了。此外,敌人一贯的手法,天色一亮,飞机就已临头,这时有了十六架敌机,已自东北角飞来,开始在头上盘旋。但究因这班人和敌人相隔太近,他们隐在堤身苇草里面,没有被敌机发现。

  这里李少轩眼看敌人逐渐接近,有一队人翻过对面的那道堤,又走下来,踏上堤下一道河滩。这河上本有一道木桥业已破坏,他们要过这边来就不能不涉着连沙带水的那道浅河。李少轩看得清楚,依然是隐忍未发。直到敌人的脚步,已经踏到水里,相距只有三四十公尺。他突然跳了起来,首先一个手榴弹,对准了敌人最密集的地方,抛了过去,于是大家站了起来,都向浅河抛着手榴弹。无数的丛火花爆发,烟焰和水花泥点溅集的所在,敌人一部分倒在水里,一部分侧转身就跑。这在李少轩所率领的弟兄眼光里,已没有了丝毫踌躇的机会,大家一声喊杀,端了枪就冲下堤去。敌人不知道这边虚实,只有跑。李少轩是拼了命地向前追,追到那边堤角下,已接触一个落后的敌兵,一枪刺去,敌人随枪而倒。这班弟兄看到副营长得手,个个追着敌人劈刺,直追上去。李少轩随后赶来,见过来的人连被炸带被刺却倒了二十几具尸首,只剩四五个人向面前平原跑去。不过二百米以内,敌人两个波状部队,又跟着涌上,他看看浅河这边,绝没有河那边高堤好守,便将手一招,带着弟兄,又转回南面高堤上来。

  刚一驻定脚,敌人第二密集部队也就到了北堤。这次他们乖巧多了,却不肯下堤,在堤那边堤身下藏着,用步枪对南面堤上密集射击。东西两头,各加上一挺机枪,交叉着侧面射击,李少轩觉得在这种密集的火网下,绝不能去以少敌多,好在这道堤身有六七尺高,有四五尺厚,大家隐藏在堤身下,这种射击大可不理它。靠着一班人就可以把这路敌人挡住一个相当的时间。想到这里,他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大亮了,就凭这小小一阵肉搏,已是争取了时间一小时。

  李参谋说:“今天中午援军可能到达,那么,只要有这样的肉搏四五次,就可以到达那个时间了。”由天不亮已熬到天大亮,何难由天大亮熬到天正午呢?他觉得这个计划是大可成功的,昂起头来,对天上嘘出一口轻松的气,又微微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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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1 09:36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五章回马枪

  这一路的敌人,在密集火网下射了一阵,他们后面的迫击炮,已经赶到,就在堤那面,对南堤做了个近距离的射击。李少轩因为藏在死角里,依然不理他。这样对峙了半小时,敌人不能忍耐了,照前次一样,又涉水冲过来。李少轩也是一样,等他们渡过来一半,先掷手榴弹,然后跳下堤去肉搏。不过他知道敌人冲到河里是一个波队,堤那边还有个波队,对河里这个波队不能追击。因此将敌人打死一二十个,敌人退上了北堤,他也回到南堤。敌人吃了第二回亏,就改变了办法,用掷弹筒掷弹,代替了迫击炮。丢了一二百个枚榴弹之后,又冲锋过来。李少轩也是第三次跳下堤去迎击。不过弟兄们接连三次肉搏实在吃力,已伤亡了过半数。受伤的弟兄,料着也没有担架,都反过枪头用刺刀自尽成仁了。

  李少轩第三次回到南堤上看看全班弟兄,只剩六个人。看着其中一个年纪轻身体壮的弟兄,便向他道:“你回去报告营长,我在这里成仁了。再有一二十分钟,敌人必有个第四次攻击,我一定冲下去和敌人同归于尽,你还跑得动,快走!”李少轩是斜靠了堤身站着的,这样的数九寒天,他额头上像下雨一般的流着汗,说话还不断喘气。

  那是个上等兵赵忠勇,他还立着正行了个军礼道:“报告副营长,我愿和副营长死在一处。”
  李少轩道:“营长也要知道这前面的情形啦,你把这里情形报告给营长,那比你和我一路成仁要好得多,快走!快走!”赵忠勇站着发呆,不觉流下泪来。

  李少轩喝道:“干什么?当兵的许哭吗?”

  赵忠勇道:“副营长和我相处多年,像自己兄弟一样,我舍不得副营长!”李少轩道:“舍不得什么?我若把敌人捏住了,回头我们再见,快走!”赵忠勇不能不服从命令,行了个军礼就走了。
  果然,李少轩所猜的不虚,不到二十分钟,敌人又来了个第四次攻击,这次他觉得冲下河去没有多大效果,谇自己在内,只有六个人,决不能和四五十个人短兵相接,因之伏在堤上,等着敌人到了有效的杀伤程度以内,才把所剩的一个枚榴弹抛了出去。这一弹出去,自是炸倒几个敌人,可惜其他弟兄,手榴弹都丢完了,他们只有开着步枪做短距离的射击。

  眼见敌人一阵风似的涌过来,已有大部分敌人冲到堤脚。李少轩已不能再指挥弟兄,看见敌人丛中有一个领队的,料着是军曹,端起步枪,忘了命地向那人冲去。虽有几个敌人,连续地用刺刀拦截,身上腿上,前后共中了五刀,但他一切不顾,只是向那军曹冲去。那军曹早是看到他身受数创,血在衣服上流湿了好几块,料着他没有多大力量,将身子一偏,端着打算向他胸口来个滑刺。但李少轩根本没有顾及这一点,人和枪一齐斜冲了向前,刺刀戳到了那军曹的肩膀,人也冲得压在军曹身上。于是两人同倒在地上,李少轩还怕他不死,丢了枪,两手捏住他脖子,咬紧牙齿使劲,那军曹完了,他也就倒在堤下。

  这时,堤上隐藏的五个弟兄,有三个人都照样找着一个敌人,同归于尽。其余两个人,精疲力尽,跳不起来,只好在芦苇丛里,各把刺刀取在手里握着,准备让敌人发现了,就抱住他一拼。可是敌人抢着向前推进,竟忘了在芦苇里面搜索。后来他们绕道归队,终于把李副营长这悲壮的行为,传述了出来。

  这里刘家桥前面几个据点一失,敌人的前锋就通到了长生桥。敌人知道五十七师是一种钢的训练,一班人守一个小据点,也不是轻武器可以克服的。所以逼近了长生桥,倒不急于使用波状部队进攻,只是上面用飞机轰炸,地面用远近距离的炮轰。到了城郊附近,在每一道小河和一道堤身之下,虽都构筑了散兵壕和小型碉堡,但这些碉堡并不是真正现代化的建筑,都是用本地取材的石板,代替了钢骨水泥。敌人利用了他多量的炮,不管中与不中,只是向了战壕和碉堡地带,集中地连续轰击。由上午九点钟起到下午两点钟为止,就这样轰击了五小时,长生桥一带,所有重重的堤道,都被轰击得成了锯齿状的东西。有些堤道简直没有了痕迹了,只是一片碎土。所有在堤上堤下的散兵壕、交通壕,也就连带地毁坏了。碉堡呢,炮弹若是落在附近,就把石板震裂或震垮,炮弹正打中的,那就是一堆碎石。虽然被炮弹打中只有很少数的几处,可是大部分的碉堡,都已于受震之后不能保持原形。

  张庭林自己据守的这个营指挥部,自然是最坚固的一座,它是一半落在土地里面,上面用石条砌成个圆形的通壕,高出地面约一公尺半。在石条合缝的所在,用了水泥砌住。在碉堡的周围做了几个嘹望洞口。在它前面,铺着草皮,栽上几行青青的矮树,伪装得像坟墓无二。在碉堡的背面挖着一道沟,通了长堤下的交通壕,而且这里是一片高地,由南向北,可以偏瞰到一大片敌人的来处。在指挥所前左前右两面,在长堤的掩蔽部里,各架了一挺机枪,正是交叉着射程拦住了刘家桥向长生桥的来路,这两处是一连人的散兵壕连接着的。

  弟兄们沉着地隐伏在里面,受过了敌人五小时的炮轰和飞机轰炸,除了左角的机枪掩体已被炮弹炸垮了,把机枪安放在另一个机枪座上之外,散兵壕已先后正中了十几枚山炮弹,工事坏了,弟兄们也伤了十几人,这么一来,反是让兄弟们愤恨着敌人步兵不来冲锋,因为敌之不来冲锋,我们的轻武器没有法子可以打击他,只有守在战壕里被打,这是十分苦闷的事。

  张庭林营长比弟兄们还要苦闷,每在指挥所里守候二三十分钟,他就走出碉堡,由交通壕里巡视面前全部防线,他见兄弟们这种精神,心里倒十分暗喜,便分别地告知他们敌人来了,自己一定亲自带着弟兄冲出战壕去,和敌人肉搏。

  到了下午两点钟,敌人炮火的射程,已向防线的后面射去,这是表示着敌人的步兵密集部队,又要随了炮弹后面过来,大家也就密切地注意。到了两点钟,敌人的波状队伍,就果然在面前平原水稻田里出现。张庭林和后面的炮兵阵地取得了联络,对着密集部队发炮,但敌人接连在东西路吃了两天的亏,在我们炮火有效射程以内,他就不肯再那样傻干了,除了他的炮火用着好几倍的火力还击而外,步兵就疏散开了进攻。不过他依然运用着优势的兵力,后续部队流水般地跟着上来。另调着几个小队,在两侧向长生桥侧面迂回着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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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1 09:37 |只看该作者
张庭林在营指挥所,手里拿着电话机,眼睛就不断地由嘹望洞里向外张望。这长生桥左右的据点,哪里有了漏洞,他就亲自跑到那里去督战。营指挥所里的事,就交给了营副。这样战到三点钟,敌人迂回的一支兵力,却窜到了后面一段长堤上,相隔不到一千米。他把电话机一放,向李参谋道:“这地方让敌人占领不得,看我给他一个回马枪。参谋,请你和我一路去,把路打通了,你好回城里。”

  李参谋道:“你走了,我不能走,对面的敌人正逼得厉害呢,而且我也没有枪。”

  张庭林也没有说话的机会,跑出指挥所,见预备队一班人,正在战壕里休息待命,他把手一举,说声“跟我来”,就开着跑步,奔向后路一道长堤。

  这长堤和长生桥的距离上,共有三道短堤。张庭林立下了必死的决心,他抱了一支步枪,人伏在地上,将两只手拐当了脚,在水稻田里拼命地向前爬行。弟兄们跟在后面爬,只怕落了伍,遇泥过泥,遇水过水。好在重重的短堤挡住了敌人大部分的视线,爬出了暴露点,大家就跳起来向前一冲。跑过第二道堤的时候,那边长堤上的两架机关枪,就封了第三道短堤猛烈的射击。同时敌人并以手榴弹向这里死角上抛来,打算把我们驱逐出死角。

  张庭林爬到堤角一棵柳树根下藏着,招招手,把弟兄都叫到这里。叫两个弟兄向外面警戒着,其余的围了他听话,他道:“到了前面第三道堤边和敌人只相隔三四十公尺,那就可以冲上去了。现在敌人把机关枪捏住这两道堤中间一截路,我们是冲不上去的。时间宝贵得很,又不能久等,现在把三名弟兄守在这里,可以爬上堤去,轮流抛他几枚手榴弹,让他注意着这里,我自有办法,把敌人那两挺机关枪拿了过来。”

  说毕,他指定了两个上等兵和一个副班长在这里抛手榴弹,他就引着其余弟兄,顺了堤脚弯着腰向东面走,走了几十步,堤脚下有个涵洞,勉强可以钻人过去,大家就鱼贯地穿了过去,看原来敌人发射机枪的所存,他们还在嗒嗒嗒地继续发射,心中自是暗喜,再也不容踌躇,立刻奔到第三道堤下,顺了堤脚更向西走回去。敌人的手榴弹和机枪弹,都在头上穿越过去。他拿了一枚手榴弹在手,向兄弟做了个手势,然后自己爬上堤。平空一跳,看准了敌人机枪所在地丢了过去。敌人是刚到堤上不久,机枪座并没有做好,枪就这样浮面地架在堤上。只听这里手榴弹哄咤一声响,机关枪声立刻停止了,弟兄们随了这个机会,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一口气就冲上了长堤,那长堤上的敌人,只监视着前面两道短堤,却没有料到我军就在本道长堤下冲上来,大家手忙脚乱地迎了上来。

  张庭林如何肯让他们接近,把手榴弹正对了敌人抛了去。一弹之后,跟着二三十丛火花进发,根本就没有大队敌人接近。手榴弹轰击之后,只剩了七八个敌人,他们已处于弱势了。大家看得清楚,端着刺刀一阵风冲上去,因为张庭林首先一个举了枪尖,伸着刺刀向前飞奔着,弟兄们忍耐了一天的炮火,无法子还手,这时等到一个碰头机会,谁肯放松,都是人和枪一齐向敌人扑了去。这一种不要命的作风,也就让敌人看到,先压下去一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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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1 09:38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六章四十八枚手榴弹

  张庭林营长的回马枪,果然是厉害的,不到十分钟的肉搏,这堤上已倒了二十多具敌尸。幸运得很,一班弟兄,只有三个受轻伤的,张庭林自己倒是左腿上、左手臂上,各受了敌人一刺刀,这用不着顾虑,坐在地上各撕了一截裹腿,各把伤口捆着。那埋伏在前面堤下的三位弟兄,也都聚合到一处,张庭林匆匆地将地面敌人遗弃的武器一看,两挺轻机枪,一挺已经炸毁,一挺还是完好的,子弹也还现成。步枪倒有十二支之多,另外还有七枚手榴弹,至于枪支是否可用,他已来不及仔细检查。回头看那边营指挥所前面的枪烟,已经又逼近了许多。因指定班长带三名弟兄利用这挺机关枪,就扼守在这堤上,免得敌人再窜来占领。

  交代已毕,自己就带了所有弟兄,再跑回营指挥所,他走进碉堡,李参谋道:“恭贺,恭贺,后路敌人让你歼灭了。”

  张庭林放下枪支,弯腰将地面大瓦壶提起,对着旁边的粗饭碗,斟了一满碗冷水,端起来咕嘟一声,一口气喝完。然后嘘出一口气道:“总算这回马枪杀得痛快,这边情形,没有变化吗?”

  李参谋道:“你没听到右角那挺机枪没有响声了吗?恐怕中了一炮。”

  他听了这话,由嘹望洞里向外张望了一下,把手上的茶碗,哨的一声,丢在地下捞起放下的那支步枪向外就跑。

  李参谋跟着向外看时,二百多米外的稻田里,已经有一二百敌人在地面匍匐推进,我们两面的机关枪都没有了声音,只有原来预伏在战壕里的一班弟兄,居高临下地用步枪射击。敌人的步枪,也就同时还击,每粒弹子落在地面上,白烟一缕,带着泥土溅起,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随后看到张营长本人,也带了几名弟兄,爬进了最前面一道战壕。看看这指挥所里,还有一位营副,一个传令兵,加上自己和周太福,一共是四个人,这里的电话线在半小时以前,已经被敌炮轰断,第二连和第三连的情形,也完全不明了。虽是叫通信兵修理电线去了,也没有回信,他自己心里估量着,现在是有两个任务,听凭自己来处理。第一个任务,是同周太福加入战斗,一齐与阵地同存亡。第二是向后方去,把电话机带着和师长通一个电话,把长生桥演变着的实在状况呈报上去。要执行第一个任务不难,马上就可走出指挥所,只是除了手榴弹,并无别样武器,求不到什么代价。执行第二个任务,敌人现已逼近这碉堡面前的战壕,恐怕也很少可走的机会。他这样想着,也只有沉住了气,等机会再说。

  只在这一犹豫,听到外面一阵狂喊杀,向前看时,张庭林营长已带着面前弟兄,完全跳出了战壕。远远地看去,我们的弟兄,已和冲过来的敌人用刺刀在一处肉搏。那水稻田里,穿灰衣的我军和穿黄衣的日军两个一对或三个一组,个个纠缠住劈刺。日军他愿意倚恃着优势的炮火,压制我们,不愿血肉相拼。打开了纠缠的组合的,都纷纷地向后跑避人一道短堤。我们弟兄也就追不过去,依然退回战壕。但也不过一二十分钟,喊杀又起,张营长又冲上去了。这样接连三次冲锋的弟兄,退回来的就逐渐地减少。最后一次,看到张营长跳回战壕的时候,却是身子一滚。

  李参谋道:“不好!张营长挂彩了,我们得去抬他下来。”

  营副跳起来道:“我去换上他来,哪个去抬他呢?”

  周太福毫不犹豫地向那个传令兵道:“我们两个人去吧。”

  李参谋只点点头,他们三个人就走出指挥所了。营副和传令兵各有一支步枪,周太福却是徒手,三个人在敌人的步枪子弹丛里飞快地由交通壕里钻着向前。走到张营长身边,见他上身衣服,染了半边的血迹,营副说声请他下去。他瞪了眼道:“我这样子还下去干什么?”他回头看到周太福,便向他点点头道:“你很勇敢,可是你没有家伙,你也不能执行战斗,你帮我一点忙,你把指挥所里的手榴弹,都给我送来。快去,我是不下去的。”

  周太福见他瞪着双眼,兀自有两道英光射人,他不敢违拗,立刻就跑进碉堡来,一看这地上手榴弹箱里放的手榴弹,果然还有二十多枚。他对李参谋草草地报告了一遍,扛起那箱子,又走了出去,再奔到张庭林所伏的战壕里。见他刚刚抛出一枚手榴弹,又从壕沿上溜了下来。这一段战壕凸出去一块,将石条筑了护身短墙,更高出壕沿一尺上下。所以相当坚固。

  在张营长脚下,就放有十几枚手榴弹,他看到周太福把箱子送来,张口大笑道:“好极了!这是二十六枚手榴弹,联合我这里原先和现在的,共是四十八枚手榴弹,有这些手榴弹,我足能对付敌人二百人。你回去对参谋说,报告师长,我张庭林在这里报国了。我已告诉刘营副向东移动,和第二营取得联络,也好保全一部分实力,去守渔父中学。我有这些个手榴弹,凭我往常练习的那般手劲,足可以在这里把敌人挡住一阵了。”他说时,已取了一枚手榴弹在右手,却把那只带了血渍的衣袖抓着战壕壁,爬上去伸头张望。接着他拔去保险,右手一扬,咚的一声,抛了一枚出去。他哈哈一笑道:“中了,打死这些狗杂种,周太福再递一枚上来。”周太福真的递过一枚去。他一拔保险,手一扬,自己笑着叫好道:“痛快!再来一个,这鬼子就下去了。”说着,他一回手,周太福第三次递过弹去,他三次丢了弹,哈哈地笑着,向下一落,接着笃笃笃,机关枪子弹打着战壕上的石条火星乱溅。

  张庭林靠着壕壁笑道:“这三枚手榴弹,把上来的敌人干了一二十个,他们退回去了。可是他还要来的,你快走吧,这里不知道能维持几分钟。你告诉参谋赶快离开那指挥所,好去向师长报告。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弟兄们都转移到侧面去了。”

  周太福看他这种精神,真是视死如归,和他行了个由心里佩服出来的敬礼,也就立刻由交通壕里穿梭着走开,但他只走开几十公尺,又伏在壕里向他看看,只见他一起一落,由壕沿落到壕里,拿了手榴弹,跳起来就抛,抛了又再来拿。看那样子,他竟忘了他周身是血了。他心想,这样好的军人,让他阵亡了,那是可惜的,还是去背了他回来吧!这样想着,又向前面慢慢地爬了去。原来敌人对着这个手榴弹出发点,已在用步枪围击,面前子弹横飞,不敢向前。但张营长依然是一阵阵的丢手榴弹。最后,见他不丢了,只是左手拿了手枪,右手拿了一枚手榴弹,不用猜,那是第四十八枚了,就在这时,已有七八个鬼子跳上了壕沿,他右手手榴弹一抛,左手开着手枪。跑上来的敌人完全倒下,远远地听到他哈哈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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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1 09:39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七章锦囊三条计

  周太福把这情形看过了,料着敌人马上就要进扑指挥部,掉转身来,由交通壕里赶快地就跑回营指挥所去报告。这时,碉堡里就只有李参谋一个人,他问了周太福几句话,便道:“那么,我们只有走吧,这里还有四枚手榴弹,我们各带两枚。到了渔父中学和师长通过电话,再作计较。”

  说着,两人各把手榴弹挂起,把那电话线剪断,由周太福背着话机,就向大西门外渔父中学走。走了一里路,已经遇到我们的步哨,一路问明,知道了孙进贤团长就在前面指挥。

  李参谋一口气奔到团指挥部,见着孙团长把长生桥前面的详细的情形说了一遍。那孙团长身上穿着的一身灰布棉制服,已是溅满了灰尘,裹腿和布鞋,也全溅满了泥点,但他脸色红红的,却还精神奋发。说着话时,他两手互相揉搓着,表示他不住地在使劲。他道:“这边西路的情形,也正是和西北角情形相同。洛路口的敌人,除了炮火猛烈之外,又放大量的毒气。”

  李参谋道:“长生桥那边,敌人也放过两次毒气,但是西北风太大,毒气在战场上停留不住,都让风吹跑了。这边怎样?”

  孙进贤道:“也没有什么效力,不过敌人借着风势,又用烟幕掩护了密集部队进攻。冯副团长现正在那里亲自指挥,已是把敌人压制住了。”

  李参谋道:“西北角兴隆桥那边怎样?”

  孙进贤道:“我马上就要去看看,在长生桥东角的第二营第八连连长乔振起,他带了不足一班的人,在后面作掩护,只下来三名弟兄,乔连长因伤重不能行走,用步枪自尽成仁了,由洛路口到兴隆桥这一个扇形阵地,我一定要稳住它。”

  李参谋得知了这面情形,就向师长通了个电话请示,电话里师长叫他立刻回师部去。他就带着周太福由大西门进城。这已是下午四点多钟,看看天色又将近黑,越是走向城里,却听到东南角的枪炮声,越是猛烈。本来自二十日以后,城区就包围在枪炮声中,轰隆噼啪的声音,在耳朵里没有一秒钟的停息,可是那些声音,绝不会在城区附近发生。李参谋听这时的枪炮声,简直就在城里,心里未免有些焦急,就加紧了步伐,径直地回兴街口。所幸经过的街巷,一切情形照常安定,看不到什么异样之处,心里先安定了一点。快到兴街口里,已判断清楚,这声音在下南门木码头小木头之间,不过枪声已经停止,只有零碎的炮声了,而且可以断定这炮声是我们自己发的炮。这样料着没有多大问题,便放从容了步子,向兴街口走。

  在路上正面遇着参谋主任龙出云,带了一名勤务兵,由南头走来,他首先地在脸上放出了轻松的笑容,因道:“好了!没有事了。”他突然地说了这句话,忽然想起来笑道:“是了,你在长生桥回来,没有知道这里的事,过去半小时,南门外发生了惊险的一幕。南站那边,有敌人五百名上下,动用了汽艇民船,一共二十多艘,用炮火和飞机四架掩护,企图强渡沅江。我们用迫击炮和轻重机枪猛烈压制敌人的船,打沉了一半,他们只好又回去了。我得了这消息,亲自跑出下南门去看,现在是把事情解决了回来的。”

  两人说着话,就一同走回了师部,都向师长报告了。余程万师长,在这个惊涛骇浪中,还是照样地在那张小桌边坐着,就了那盏煤油灯,正在那里看一份精密的城区地图。他见二人进来,先听过龙参谋主任的报告,再听李参谋的报告,因道:“你二人可以休息休息,回头还有新任务。今晚的高潮,不在外围,还是在南站,敌人白天强渡不逞,晚上一定还要偷渡的,大家严密注意。”

  说时,第一七一团第三营的营长张照普应着师长的传召也来了,他原是在西郊防守的,已于昨日调进城来。他的一营人,就防守着南城的江岸一带,刚才敌人在下南门江心被挡回去了,也就是他努力压制的结果。这时,他走进师长办公室来,敬过礼,面孔红红地挺立着。

  余程万道:“这一次你们和迫击炮营联络得很好,弟兄也极为忠勇。不过一切的事情,我们要向好处做。同时,又要向极恶劣的情形上去防备。敌人强渡不逞,他不会就把这个企图放弃了,大概今天晚上,敌人又要偷渡的。你得时时刻刻严密地监视着江防,我这里有几个对付敌人的办法交给你。事关机密,不必我口说。”说着,他脸上带了三分微笑,接着道:“也可以说是古人的锦囊计吧!”说着在衣袋里一掏,掏出一个白纸小信封交给他,这上面有一二三号码注着。

  张照普看了,请示道:“我去执行了,可以由电话报告吗?”

  余程万道:“可以的,你只说照第几号命令执行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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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1 09: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失败的匈奴 于 2013-12-23 08:50 编辑

这时,已到了五点钟,天色已经昏黑,电巍机铃丁零零地响着。他拿起耳机来听,是第七连连长乔云的电话,他道:“报告营长,在小码头对面,南站江岸上有敌人蠢动,在做偷渡的企图。那里放着很浓厚的烟幕,有多少船,还不能注视清楚。”

  张照普道:“用机枪严密地监视着,不许他的船只移动。”说着,放下了电话机,叫副营长雷拯民在指挥部驻守,自己却跑出指挥部,到城墙上来观察。

  原来常德城垣是个品字形的轮廓,东北西三面的城墙,都已经拆掉了,只有一人来高的墙基还存在着。南面沿着沅江岸,城墙却还没动,通常把这一带叫南墙。南墙也不算高,普通只有二丈多,沿城外新式的建筑,凡是三层楼的,都高过了城墙。所以这南面虽是有城,也不能算是坚固的防线。

  张照普找着城墙没有遮掩的地方看去,果然江那面烟雾突起,罩遍了一大段江面。这是阴历初月尽之夜,云浓风大,星斗都无。但黄昏的时候还不十分黑,加之城周围的炮火之光,被云笼罩住,反映出一种暗红的光,江上还隐约可见。因之那烟幕向江心移动的时候,西北风吹出一个空隙,就看到有船舶移动。

  于是张照普立刻奔回营指挥部,电话乔连长射击。又向师长报告,师长得了报告,就电话协防城区的第七一一营杜鼎立即拦击,并电话迫击炮营营长孔溢虞,派连长徐天风率兵两排归杜团长指挥。各处得了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在下南门里集合,由杜鼎亲自率领冲到下南门外的河街上来。
  在那个时候,渡沅江的敌人,已冲到了小码头江心,在附近江岸驻防的是第三营的第七连第一排,由连长乔云亲自率领。另外有机枪连第三排协助防守。沿江的工事,是依着江岸只挖着半人深的战壕。因为再挖深了,就有水冒出来。战壕利用着街上的石板,做了掩蔽部。除了第一排的轻机枪四挺,还有机枪连的重机枪一挺,轻机枪一挺。在敌船放的烟幕达到了有效射程以后,汶甩轻重机枪就一齐猛烈向江面上射击。架在南门城墙上的迫击炮也观察得准确,向江心发射,顷刻之间江里的浪花和火光连合成了一气,在炮火光焰开花的时候,烟雾里面,有两三丛火焰上升,那正是敌人的船只燃烧起来了。船一燃烧,照得一大段江面通红。烟幕不能把偷渡的船舶罩住。在岸上的守军,就可以把那一排向北岸移来的船看得清楚,越是好用机枪迫击炮去射击。不过对岸的敌人,原意在于偷渡,先是枪炮无声,及至这里已经发现了,敌人就不必隐瞒了,隔着江面,就对了这小码头木码头的江岸工事,猛烈地用炮火全面轰击。

  炮弹落在江岸的工事上,石块和铁片一齐乱飞。在南墙水星楼下的一段,是机枪第三连唐国栋排长率部驻守。唐排长看到敌人的船只,正对了这里,不管敌炮怎样射击,指挥两挺机枪只管向江面上截击。隔岸的敌炮兵阵地,就集中了十几门大小炮,对着水星楼下那一小段江岸狂轰。那炮弹带着猛烈的爆炸声,成串地落下。只十来分钟的工夫,这里就成了火海。在火海里,那机枪还突突突地响了一阵。最后,在那里有一阵“中华民族万岁”的喊声叫出来,向外发出去的声音,就寂然了。唐国栋排长和全排弟兄,并没有一个人离开这火海。

  在水星楼城下靠西一带,乔云连长依然指挥着弟兄在完全炸毁了的工事外面,用机枪步枪向江面射击。他所据守的一座小碉堡,被炮弹削去了一个角,副排长和一个勤务兵,都在石块和弹片下成仁了。熊烈的火光,夹着飞沙和硫磺烟子,冲进了碉堡。自然,他周身都是灰尘。但他一伏身子,将那股扑人的热风闪了过去。他意识到身上并没有痛苦,分明是没受伤,他再一看身边的电话机,还是完好的,就摇着铃子,拿起耳机来喂了一声。还好,电话里有了回声。他道:“报告营长,沿江一带,工事都毁了,机枪都没有了响声。传令兵出去,也没有回来。我们这座碉堡,轰垮了一个角,这里只剩我一个人。碉堡外面,敌人的手榴弹和步枪已开始……”他说到这里,突然地哼了一声,接着道:“报告营长,我胸口上刚才挂了彩,敌人来了,我带着手榴弹,立刻冲出去。敌人来了,请营长注意。”

  那边接电话的张照普,听到这里,觉得耳机里嘎咤一声之后,便没有其他的响声,想着乔云连长已冲出碉堡去了。他放下电话,一个观察哨的哨兵,跑过来,老远地立着正喊道:“报告营长,火光下,看到敌船十几只,已在小码头靠拢,有四五百敌人蜂拥上了岸。现在有一部分跑进了河街,向水星楼脚下进犯。”

  张照普道:“你去告诉水星楼上的王班长,敌人如果爬城,用手榴弹轰他,我立刻就来。”他把哨兵命令走了,立刻在身上摸出师长给的第二个信封来看。上写:“敌人登岸时执行里面命令。”这样写着:“着精细勇敢之官长带一班人,穿着敌军衣帽,绕入敌后街道埋伏。当敌人前进时,在其后尽量扰乱,遇有敌人经过,即行袭击。本晚以本晚口令为号,天明以军帽向左戴为记。”

  张照普这时所留在身边的预备队是第九连,那连长宋维钧身体魁梧,善于国术,是个冲锋的能手。因把他叫到身边,将命令说给他听。他用山东腔的直率口音答道:“俺一定达成任务,水星楼外的地形,俺比谁都熟悉。”

  张照普道:“好!你要勇敢,你更要仔细,你可由大东门那边绕了出去。我这里有两支信号枪,也让你带去,限你半小时内,达到小码头。到了,你向空中笔直地连放两下信号枪。”

  宋维钧接受了命令,立即传了一班弟兄来,将预备好了的敌人军服穿上,依然携着各人的步枪手榴弹,顺了城墙,开着跑步向东。张照普事先已经预备好了一排掷弹手,候令出发。这时,他亲自带了这排人,首先跑往水星楼附近。那时水星楼已接连地中了好几炮弹,房屋立刻燃烧起来。一丛猛烈的火焰,高冲云汉。一支遮天火炬,照得满城通红。

  张照普就在火光里向前跑,他一面抽出师长给的第三个信封看,那上面写的是:“判断敌人于任何一处有登城迹象时,即照此执行。”他再把命令内容,仔细地看了一遍,不觉点了两点头。觉得用这样战术,几百个敌人前来,那是不难对付的。于是他就照着命令要旨,就当时情形布置起来。
 张照普敬了礼退出去,在僻静地方先将信封看了一看,见第一号信封上写着“出办公室,立即开拆”。他于是拆了信封,抽出一纸命令,上写“参副处长现存有虏获敌军之衣军帽十余套,着秘密领去,妥存营指挥部。”张营长看了,虽有些莫名其妙,命令如此,自然是照着指示执行,当时悄悄把这些衣帽运到了营指挥部,堆在碉堡角上,并用油布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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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3 08:51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八章火瀑布下的水星楼

  原来,水星楼是东南城墙上一个旧箭楼,南墙由这里向西是渐渐地向高,向东呢,恰好是渐渐地低。敌人炮轰这一段城墙,并在小码头登陆,那就正为着这地方容易爬上来。敌人隔河的大炮,替登陆的敌人开路,由小码头到城墙脚下的房屋,完全都已轰毁,由城墙到江边,有七八丛火焰光夹着烟尘,红遍了半边城。未曾燃烧的房子,都堆着砖瓦,撑着木架子,在火光里冒着烟。

  张照普奔到水星楼附近来的时候,敌人的大炮,已停止了射击。登岸的敌人俯伏在乱砖堆里,和未曾倒坍的秃墙下,架起轻重机关枪,向城墙仰射。由城堞空隙里向外张望,有二三千条流星,交织了火网,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也没有间隔,向城墙上飞着轻重机枪的子弹。看这情形,敌人用的机枪,至少在二十挺以上。尤其是水星楼楼基那段城墙,那枪弹像一座火的瀑布,在半空里倒下了子弹。看这样子,敌人一定就是预备在水星楼登城。

  张照普判断定了,就指挥一排掷弹手,俯伏着以城堞为掩体,对着这条火瀑布的源头,轮流地掷弹。后面增援的本营第二连和机枪连一排,也随着赶到。张照普就把全部分作两部,一部守水星楼城墙东段,一部守水星楼的西段。中间让出约一百米的地方,躲开城下机枪射来的火瀑布。但那排掷弹手,有了城堞掩住身体,却不管这火瀑布的厉害,只是用手榴弹向城下抛去。东西这两部守兵,各拥有两挺机枪,也都由两方城堞上,交叉着火网,向城下敌人阵地中间侧击。

  这样相持到三四十分钟,城上的阵地相当稳定。同时,在大码头过来的地方,有两条红曳光弹,笔直地射上半空。那正是宋维钧连长已绕到敌人后方了。在这城墙上作战,并没有什么掩蔽。张营长身上,挂着不能再挂的手榴弹,来往奔走。看到这里有敌人逼近城脚,就亲自前去掷弹。敌人也有好几次编成一二十个人一组,带着大梯,由房屋的废墟上冲到城脚。但是因城上和敌人的机枪阵地,相隔得太近,敌人由下仰击,很难掩护这批冲锋的人。我们城上的军队在火光下,看得敌人十分清楚。对着敌人的密集部队,三四枚手榴弹一丢,火光爆发,敌人就作鸟兽散。而在敌人的后方,也冒出火光,涌出步枪和手榴弹声,城下敌人的机枪,曾因此有了两三回的间隔。

  这样相持两三小时,已是到了二十五日上午二时,冲出下南门的杜团长,顺着小河街指挥了士兵,逐步向小码头进逼。先用机枪架在街口上,对着炮轰毁了的废墟,封锁敌人向西发展。放在后面的迫击炮,却由西向东,对准了敌人的机枪阵地,连续地轰击。一面派一排机枪沿江岸向西推进,并临时架起电话线,通达迫击炮阵地,监视着敌人增援或撤退。同时,第三营有一连人,由东门绕出来,也向大码头小码头做反袭的姿态,牵制敌人。敌人听到四面的枪声,料是没有迂回的余地,又继续地向水星楼墙脚冲了几次。而每次冲过来,都让手榴弹炸得粉碎。张照普在城墙上看得清楚,墙脚下破屋堆上的死尸,成排地摊摆着,总在二百具以上。判断敌人是五百人渡江登陆,这也就歼灭他的半数了。

  在这样的死亡惨重之下,敌人就不得不稍微休息着,喘过一口气。因之城底下的机关枪,就停止了有几分钟。我们的守军,自不会略略放松,大家还是由城上俯瞰城下,严密地监视着。

  殊不料敌人另一个行动,不在地面,却在半空。在城外河街上,还有几幢楼房,在炮火里还存留着一部分。突然地,在那破屋的楼窗里和屋顶上,七八挺机枪向城墙上猛烈地注射着火流。两三分钟后,随着又是下雨一般的,向城上抛着手榴弹。在水星楼偏东的城墙,不过一丈多高,临时补修的城墙垛子,又被敌人炮火轰坍了。因之,那里我们的一小部分守军,完全都殉职了。那外边房屋上的敌人,倒反是成了以高临下的姿势。不但正面的我军稳立不住,就是东西两头布置的机枪,也反受到威胁。就在这稍一顿挫的空隙里,敌人用着密集的部队,由那城脚的倾斜废土堆上,有一百多人蜂拥而上。他们到了城墙上,那外边的敌人机枪,就不能向正面射击,改为分向左右,射击我们两面城墙拦截的部队,开始和登城的敌人开路。

  张照普看到,觉得形势过分逆转,亲自督率着西部的两挺机关枪,对水星楼废址,猛烈射击,一面在电话里告诉在东部督率两挺机枪的排长,把枪口也封住了水星楼。于是敌人在原来两个机枪的枪口中间,约莫占有一条一百公尺的城墙,却不能两面伸张。城墙里面,还有一丈多高,有二三十个冒险的敌人跳了下去,那里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在巷子两头,我们早已有弟兄预先跳下拦阻。趁他就不敢跳。不过在城上水星楼废址的附近,有两座小碉堡,还没有让炮火轰毁,位置就正在这一百公尺的一条空当内。敌人利用着这两座小碉堡,做了前进的据点,把机枪放在碉堡里,分着左右向我军射击。这样,拦住了我军不得进步。他城外的部队,就借了这两座碉堡掩护,继续地登城。张照普看到东西这四挺机枪,确实能把敌人挡住,这一百尺的城墙,很可能做一个陷阱。这就在电话里调动一排人,在水星楼城里高大房屋的屋顶上,架起轻机枪两挺,向那百公尺的城墙上扫射。

  原来这幢高大民房,是半西式的两层楼,距离着水星楼不到二百公尺。面前除了矮小的民屋,就是炮弹轰毁了的废墟。除秃立着的几根电线杆,并没有什么挡住视线。这一排人在半小时内,就齐全地登了房顶,借着屋脊当了掩蔽,用步枪和机枪对着城墙上的人射击。敌人虽是登了城,却是伸不得头,除了藏在碉堡里而外,其余便是临时堆着城砖两叠,把身子平卧在城砖下面。我军有了城墙两头的机枪,截住敌人的发展,现在屋顶上两挺机枪又监视着敌人的活动。在那小小一段城墙上的敌人,这就限制动转不得。敌人看了正面不行,西路也不行,就分了一股敌人,顺着河街向大东门窜扰。因为越向东走,城墙越低,他们打算由低处的城墙爬上城来和水星楼上的敌军合流。当他们想窜扰到仁智桥的时候,却和我们的拦截部队遭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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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发表于 2013-12-23 08:51 |只看该作者
原来团长杜鼎在西面亲来截堵敌人的时候,就调了第一营第二连连长宋家和,带一排人由大东门城墙上抢出,顺着河街反向西走。不到半里路,在最前面走的侦察队,就发现了敌兵奔走过来。宋连长得了报告,立刻将一班人分别隐伏在街两旁民房的矮墙里。等到敌人逼近到二三十公尺的时候,他首先一枚手榴弹抛去,作为开火的信号。大家一齐将手榴弹对准了街心抛去,敌人猛不提防,就有一半人倒地。其余的人不敢向前也分向两旁民房里门楼和墙角下掩蔽下去。因为双方太接近,步枪机枪,都不能使用,只是彼此把手榴弹互相抛掷。宋家和怕这样相持过久,会妨害了正面水星楼的战斗,就挑选了四名弟兄,爬上民房的屋顶,绕到敌人后面,在屋檐上将手榴弹由上向下侧掷过去。敌人根本不熟地形,见前后都有手榴弹掷来,顾虑到会全部被歼。一股人只剩得二三十个了,就向后退去。恰好由这里退出去,是一条窄巷,两边是房屋夹立着,并没有疏散展开的余地。我军先用手榴弹跟着丢了一二十枚,然后大家一阵喊杀,冲锋了上去,就在这巷子里,实行了名副其实的巷战。敌人在短兵相接的时候,已不上十个人。我军人数,在一向占着劣势的情况下,这次却占着优势。大家勇气十倍,举起枪尖一阵狂刺,敌人只有两三个回合,又倒了过半数。只剩三个人,转身拼命地向后跑。宋家和连长,身上带有四枚手榴弹,他单独地一人先追上去,始终和敌人只有三十公尺的距离,只两枚手榴弹,就把最后三个人解决。

  这一仗,算是将敌人全歼灭。在街面上收集,却得了轻机枪三挺,步枪十四支,街巷里遗弃的敌尸,共有三十多具。宋家和集合着自己弟兄检点一番,只阵亡了两人,另外五人受伤,就派了一名传令兵,向大东门友军联络,请把伤兵抬下去。自己依然带着全排人搜索前进。这河街北边是城墙脚,南边是江岸码头,各派了一名侦探兵前去搜索。

  这时,已到了下午五点钟,听听水星楼的枪声爆炸声,已不是那样猛烈。燃烧着房子的火光,也挫了下去,只有一片紫色的烟,在晚风中卷着怒涛上冲。向城墙这边搜索的侦探兵,名叫徐标,他一人蛇行蛙跃前进。将到水星楼,在昏昏的曙光里,看到十几名敌兵,在矮的城墙下建筑临时工事。他于是伏在地下,慢慢地在废墟的残石阶下,爬行前去。逼近到二十多公尺的时候,拿起一枚手榴弹,看准了敌人丢去。一弹开花,他就在这轰隆的响声中,赶快转身狂奔了几十公尺,闪在倒下来的城砖下,偷着张望着。城上只站有三个人了,他觉得这不难对付,就把军帽取下,放在石头上。立刻顺了砖堆一跑,绕到敌后,悄悄地爬上城基。这里还有两个散兵坑,他溜进一个坑里,见两个敌兵对了自己那顶帽子,藏在城堞后面用步枪射击。最后一个敌兵,却伏在城墙上观望,脚跟正对了自己的脸,相隔不到十公尺。

  他心里一想,这一下子可以逮个活的。于是悄悄地爬上前,只到小三四公尺的时候,突然一跳上前,用尽平生之力,将敌人的颈脖捏住,另一只手抓了一把土,向敌人鼻子里口里乱塞,让他喊叫不出来。那敌兵并无防备,也就没有抵抗。徐标见他已经半死,抬起身,正想把他拖下城来。究竟这敌人一阵手脚挣扎,地面发出了砖土摩擦声响。前面相隔三十公尺的两个敌兵,回头一看,便也跳着转过身来。

  徐标料知活捉不成,拿起放在手边的枪,倒立着刺刀,对准敌人腔膛,一刀刺死。自己原是跪在地上的,这就卧倒在地上,对另两名敌兵连发两枪。那两名敌兵,原是脸朝外的,等他们掉转身来,徐标已把面前敌人刺死。他们还不知同伴死活,不敢开枪,正想跑上来肉搏。徐标接连两枪,就见二人应声而倒。他心想,活该,捞他三支步枪也是好的。就走近这两个敌人,要想收起枪支。不想先倒的一个敌人,虽然中弹,却还没死,倒在地上睁着两眼,见徐标走到身边,出其不意,把枪上刺刀向徐标胸前倒刺过来,徐标一闪,膀子上却戳通了,身子也向后一倒。那敌人见徐标倒了,跳起来,就向前去按住他。他的神智还是清楚的,不肯让敌人按住,也跳了起来。这时,两人手上都没有了枪,彼此都想抱住对方丢下城去。结果,两人扭作一团,在城上乱滚。

  在徐标后面的民房屋顶上,也有个侦探兵,对徐标的行为看得十分清楚。因为急忙中找不着一个掩蔽的地方,溜下屋来就没有走。而且原先看他很是得手,也不愿上前,徒然惊动敌人。后来见他和敌人在城上乱滚,就不顾一切,跳下破屋,飞步地奔上城墙,他由原地点到这里,总有一百公尺。等他跑到徐标面前时,徐标却浑身是血,僵卧在城墙上,没有一点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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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3 08:52 |只看该作者
第二十九章竹竿挑碉堡

  这一场恶战,上自师长,下到杂兵,都莫不拼命,做个誓在必胜的信念,像徐标这样特殊奋勇的,简直是合了那句成语,屈指难数。这里有两个人是和此役全面战局有关的。一个是输送连刘志超排长,一个是机一连排长萧继云。

  刘君的职务,本来是负责输送,在二十四日敌人登城以后,张照普营长指挥四挺机枪捏住水星楼两头,不让敌人稍有发展,刘志超自己带了八名输送兵,陆续地向阵地送子弹。在水星楼东段扼守的就是机枪一连萧排长,他所处的地势,反是比敌人所占的那一段要低矮,临时将城砖堆起,做了掩体,把机枪架起在砖上,猛烈地射击,正面的敌人始终不能出动。他就另挑了一股人,由机枪后面,向更东的短城墙脚往上冲。萧排长认定这个空隙是不能让敌人钻进来的,亲自带了几名弟兄,伏在城堞上,用手榴弹对敌人投掷。虽是城外高屋脊上的敌人机枪,向城上做掩护的射击,他决不顾忌,始终扼守在一堵坍斜的城基上扼住。

  由二十四日晚十一时,到二十五日早上五时,敌人每一小时就要冲两次。萧排长等他们冲近,就把手榴弹向下砸。这样,砸死敌人六十多名,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损害。敌人绕袭的兵力,也就大大地薄弱下来。但敌人也不放弃他的企图,老是留着一股人藏在城下民房的秃墙残瓦里,预备随时冲上来。

  到了四点多钟的时候,萧继云挑选来的几名弟兄,不是阵亡,就是带伤,这给予了他一样很大的困难。要抽调机枪阵地上的弟兄,那边就嫌空虚;不抽调吧,简直没有人守后路了。

  就在这时,刘志超送了一批子弹来到,他和萧排长一接头,立刻自动地带了八名弟兄加入战斗。真算他们加入得好,只在他们参战半小时内,萧排长身上连中了两粒机枪弹,立时阵亡。刘排长就完全担任了这个缺口的防守任务。这已到了清晨五点多钟了,敌人开始做那拂晓攻击,民房上机枪乱射,城下敌人只管乱冲。

  刘排长依然继续着萧排长的办法,死守着用手榴弹拦击,足足地支持了三小时,已是上午八点多钟。敌人渡江的兵力,已伤亡了三分之二,事实上只能守,不能攻了。刘排长带来的八名弟兄四个受伤,四个阵亡,仅仅剩他一个人。他一看城下民房里,还隐约有少数敌人移动的模样,而身边还堆着二三十枚手榴弹,他笑着对受了轻伤的弟兄说:“好了,我们熬过来了,我一个人也能把这缺口守住的。”他摸摸衣袋里,掏出一支纸烟和一盒火柴,举了一举,笑道:“这是在敌尸上摸出来的,现在享受它一下。”

  他原是伏在坑里,身子伸着舒适了一下,口衔了一支烟,擦支火柴,将烟点上。就在这时,城外房瓦上的机枪,却对这缺口,又来了一次扫射。不幸,他竟在头上中了一弹。不过,他说熬过来了,那是真的,自昨晚十时起,师长余程万就带上一支短枪,带了四名卫士,两位副官亲自到南城来督战。他所驻脚的一个城上掩蔽部,到水星楼也不过是三四百米,他随时观察敌情,随时传下命令,教部下怎样应付敌人。

  到了早上八点钟,汇集各方面的战报,知道敌人五百多人渡江,战到此时,已被消灭三百多人。留在水星楼那一百公尺内的敌人,至多是二百五十名,我们沿江的守军,依然用着迫击炮机枪严密地监视着江面。对江的敌人,却也没有增援的迹象。但余师长因外围的战事,随时都在加紧,城里这一团心腹之患,决不容许久留。趁着敌人还不能增援的时候,一定要将它完全扑灭。这就下令在城外督战的杜团长,由河街冲上去,在敌人后面将他包围,牵制或消灭敌人的机枪阵地。又指定在城墙上作战的张营长,率三班手榴弹手,由城上和城内的墙脚下,向水星楼冲锋。

  那张照普由昨晚十时起,直到这日早晨九点钟为止,他始终站在部队的前面,亲自投掷手榴弹作战,有十一小时之久,并不曾休息一下。这时,见敌人凶焰大灭,精神更是奋发。他接着师长命令之后,就调两班人由城内斜坡上向水星楼废基上冲了去。自己带了一班人在城墙上匍匐蛇行,一步一步地逼近水星楼。在城内屋脊上的两挺机枪,由高临下,紧紧地把枪口对准了水星楼,见着人影一动,立刻就射击。那些在城墙散兵坑和砖石掩蔽下的敌人,制伏得已不能动。

  张照普慢慢逼近到三四十公尺的时候,就全班人轮流地向敌阵丢着手榴弹。那墙脚下的我军两班人,第一次冲锋,被敌人手榴弹拦住了。等到城上的我军逼近到三四十公尺时,趁着城上手榴弹一阵猛烈的爆炸,他们就高声喊杀,举着枪上的刺刀,一口气冲了上来。虽然敌人的手榴弹乱丢,还是有七八名弟兄抢上了城墙。一登城墙之后,彼此相隔就只有十公尺,这已没法子丢手榴弹,大家不分高低,逼近散兵坑,就向散兵坑里扑了去。逼近砖堆的,就跳上砖堆,用刺刀向下斜刺。尽管敌人跳起来抵抗,那斜坡的缺口已开,两班人中所有没上城的,都抢了上城,个个找着面前的敌人,红着一双熬夜的红眼,用刺刀猛烈地劈刺。这时,敌我相接太近,在远处的部队,都不敢开火相助,只有呛呛咤咤,一阵枪托刀尖的碰砸声响。所谓“长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真倒是这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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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3 08:52 |只看该作者
 敌人孤军深入,究竟是心虚的,一阵肉搏,死的死,伤的伤,不死不伤的,欲飞步逃到水星楼两座碉堡的后面去。碉堡里的敌人,见他同伴已经离开,就步枪机枪手榴弹,分着远近目标,一阵疯狂地反击。登城的我军,在一阵肉搏之后,也伤亡了三分之一。大家喘息未定,不能再冲,就在占据的散兵坑和砖石堆下掩藏着。那边张照普亲领的一班人,战斗实力倒没有受到削弱,又蛇行着逼近了十来公尺。

  这时,两座小碉堡里的敌人,小声说话,都可以听到了。只是彼此相隔之间,却是狭窄的城墙上一段平地,再要向前,敌人在碉堡里用任何火器射击,都不能近前。张照普考虑了一会,他就悄悄地告诉了身边的弟兄,溜下后面,取几根长竹竿和几根长绳子来。在取竹竿的空当时间,他用手势指指点点,叫三名弟兄,蛇行着靠近了自己,紧贴地伏在地上,把进攻的办法,悄悄地一个告诉了一个。

  不到十五分钟,那取竹竿的列兵,已爬着前来,拖着将八根竹竿缴上。张照普自取了一支,轻轻动作,将一枚手榴弹缚在竹竿头上。用长绳子缚在手榴弹的保险上面,让其余的三位弟兄也照办了。于是,将竹竿伸着,直对了那碉堡洞眼里戳了进去,竹竿一到眼里,把长绳子的尾端一拉,手榴弹也就爆发了。四根竹竿中只有一根,伸得慌张一点,没有伸进洞眼。那三枚手榴弹,都已伸到洞里去,只见碉堡里烟火喷射,轰的一声巨响,不但是里面的敌人,连里面的火器也粉碎了,这一座碉堡解决了,水星楼的敌人,就是一阵纷乱,四处乱跑。

  趁这个机会张照普又逼近了几公尺。对付第一座碉堡有了经验,再取来四根竹竿,四根绳子,再挑去四枚手榴弹,对付第二座碉堡。也是一阵烟火,一声巨响。在城上各处的弟兄,看到两个毒疮已经割掉,大家就是一阵欢呼。张照普将手一抬,狂喊了一声杀,抓起步枪,将刺刀斜对了水星楼,就跳了向前。弟兄们同声喊杀,跟着风卷残云一般拥了向前。在城上还剩有几十名敌兵,不敢再交锋,掉转头来就向城外跑。这更好了,在城上的我军,从容地向下掷着手榴弹,痛快地打了一阵落水狗。
  这时,我城外包围的军队,也早已赶到,由上向下,对了屋脊上架机枪的敌人,连房子带人一齐将他们解决。最后剩着七八个敌人,零落地由河街跑出去,想到江边找船逃跑。正碰着穿上敌军衣帽的那支伏兵,他误认为是同伴,毫不提防地奔向前去相救,我军迎头一阵步枪,轻轻巧巧地打了一次活靶。除活捉了一个之外,其余全数解决。城下的我军,会合到一处,搜索了一阵,走向水星楼,远远见师长余程万,笑嘻嘻地站在城墙基上,时正二十五日正午一时零十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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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4 08:36 |只看该作者
第三十章女担架夫

  这一场水星楼的争夺战,到了这时,算是完全结束。敌人渡江的五百多人,一个不曾将他放回,除被我军击毙的而外,还生俘了敌第三师团第六十八联队一等兵铃木秀夫等三名,第一一六师团第一三三联队军曹山本正一等四名,虏获轻重机枪一十八挺,步枪一百四十支,此外还有军旗文件等项。余程万师长在阵地上巡视了十来分钟,对团长以下的弟兄,着实地嘉勉了一番,方才回师部来。

  敌人吃了这一回亏,觉得守城的五十七师,实在是不容易摇撼的军队,就下了毒手,把常德城做个根本解决,来个不用目标的滥炸。水星楼的战局结束不到半小时,敌机二十多架就已临空。它们四架或三架一个编队,兜了城圈子低飞,看到高一点的房子,就把燃烧弹和炸弹同时丢了下来。尤其是东北角城圈烧炸得厉害,一丛丛的火焰,随了爆炸声向天空上直冲。外围的敌军,就对着火焰猛烈的地方,用密集炮弹轰射。这日东门外的敌人,为了策应水星楼的战事,集合了二十七八门大炮,对着大东门外的街道,连珠式地轰射。哗啦啦轰隆的联合响声,像暴风雨将来时的焦雷,平地而起,而且是一个跟着一个。

  这里负责防守的,依然是一六九团孟继冬的第二营。营指挥所在四所街向东。敌人的前进部队,逼近了岩桥,那远距离的迫击炮弹,射击着街上的房屋,砖瓦木柱乱飞,加上城里轰炸火烧的烟焰,被西北风一吹,奔向东南角,而东南角的炮火,又是逆风射击过来的。于是火阻碍着火,烟阻碍着烟,东北城一带,天昏地黑,完全笼罩在烟雾丛中。奉命来督战的程坚忍,在小碉堡里和孟营长苦撑了一昼一夜。

  到了二十五日下午三时,接着师长的电话,着回师部候令。他在满眼烟雾,满鼻硫磺气味的街道上,带了勤务兵王彪,怅惘地走向大东门,却看到几个老百姓抬着伤兵、担架,抢步向前走。其中有个穿青布短衣裤的小伙子,头上带了鸭舌帽,罩住了额头。看那脸的下半截,却觉得很是面熟,那小伙子点着头,却也向自己苦笑了一笑,但很快地走了过去,也就没有计较了。进了大东门,正经过一个炸后的火场,兵士、老百姓、警察联合着有二三十个人,正拆着下风头几幢房屋。他不觉咦了一声道:“全城警察不是和戴县长都走了吗?”

  王彪道:“也许有不愿走的吧?”两个人正站住了脚估量着,一个警察满身烟灰,拿了一柄斧头,由面前经过。

  王彪望了他道:“喂!同志,你没有走哇?”

  警察道:“我们走了,可又回来了。”他看到程坚忍是位军官,立着正敬礼。

  程坚忍道:“怎么又回来了呢?”

  警察道:“我们跟随戴县长由西门出去,不到十里路,就和敌人遭遇了。戴县长带着我们,冲锋过去,和敌人肉搏了一阵。我们有四十多人落后一点,被路边的敌人用机枪拦住,冲不上前,只好又退了回来。我们到师部去见过师长,师长问我们愿不愿意加入战斗,我们全体愿意加入战斗,师长很是嘉奖了我们一阵,让我们先休息一天,依然驻守在警察局里。但我们也不能闲着,今天下午,全体出来救火,大概明天可以把我们编到贵部队里去作战了。”

  程坚忍道:“警察加入阵地战斗,这是抗战史上少有的事。常德这个城,真是每个人都尽了他守城的责任,中国人若都像常德城里的军民,日本人老早就住手了。”

  那警察听了这话,早是一阵高兴,拥上了他的面孔,两道眉毛同时闪动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把那只空手,翘起了一个大拇指头,因笑道:“这完全是你们虎贲的功劳,不是你们在常德,老百姓也挺不起这腰杆子来。”

  程坚忍道:“话虽如此,也全靠大家齐心,你看这戴县长,他并不是我虎贲的人啦,他不是我们师长要他去迎接援军,他真不走。我忘了问你一句话,他冲过敌人的封锁线了吗?”

  警察道:“大概冲过去了。那里正等着斧头用,再会!”说着,他又行了个军礼,然后走了。
  程坚忍一面走着,也一面自言自语地道:“像文化历史这样悠久的中华民族,绝不是一个不能抵抗外侮的民族,问题只在领导人民的,和他们站得远近而已。”

  他正是这样估计地走着,身旁却有个人轻轻地叫了一声程先生,看时,小巷子口上站着个小伙子,穿了身青布棉袄裤,头上戴了灰呢鸭舌帽,这就是抬担架的那个青年了。他果然是熟人,是谁呢?怔了一怔,只是望了他。那人抬起手来,将帽子掀了,露出漆黑的一把短头发,程坚忍不觉哦了一声道:“刘静媛小姐,你怎么是这个样子装束?”

  她不由得脸上黯了一下,两只眼睛里含了两眼泪水,几乎滚下眼泪来。她慢吞吞地道:“家父前日就在天主堂去世了,棺木都找不着,只用些木板子拼了个盒子,就埋在天主教堂外敞地里。”她说话时,终于忍不住眼泪,脸腮上很快地挂了几条水线,她立刻抬起衣袖来擦了。

  程坚忍道:“那实在是委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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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4 08:37 |只看该作者
刘小姐道:“其实,也不敢说委屈,在火线上作战的将士们血肉横飞,比我父亲的牺牲更大了,不过,我想站在一个中国人的立场上,不应该专让将士们去拼命的。原先我是有了个生病的老父,不得不陪着他。现在他去世了,我住在天主教堂里避难,自认是个无能的老弱之流,那是自暴自弃。所以我就和人要了这一身衣着,把头发剪短了,自动地加入了东门外的老百姓担架队里。”

  程坚忍不由得深深地向她点了个头道:“刘小姐你太勇敢了,你……我佩服之至,不过你就不这样做,你也不能算是自暴自弃。”

  她道:“我也不是真有这股勇气,老实说是敌人逼出来了。你想敌人的炮弹炸弹,昼夜地像下雨的一样落下来,天主教堂屋顶上那面西班牙国旗,就能保险吗?与其坐在那里等死,我倒不如出来做点事,不过……”她嘴角带了一点勉强的笑意,接着说,“你们军队已经发现我是个女性了,他们是好意,再三劝我不要到城外去。他们虽没有说,我也知道是为了单独一个女子有些不便的意思。他们又说,城里也许有没走尽的妇女,让我在城里邀合她们组个救护队,这倒是我愿意的。可是我到了城里,看见的全是兵。”

  王彪在一旁看到,也是由心眼里佩服出来,只是不便抢在程参谋中间说话,这时,他就插了一句道:“有老百姓啦,也有女人啦。”

  这个问题立刻引起了程坚忍一个计划,因笑道:“刘小姐,果然城里有妇女的,我这个勤务兵,他就有亲戚住在这不远。若是刘小姐愿意的话,我让他引你去,你在城里住着,你愿看护伤兵也好,你愿担任其他的职务,也可以听便。”

  刘小姐道:“果然有这样一个地方吗?那好极了,老实说现在城里城外,并没有什么安全地点,我也绝不是为了安全,要到城里来。我自父亲去世后,一点挂碍没有,我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过我不愿白白地死,我的一点点热血,我总要索取一点代价。一个女子伪装男子,被人发现了,单独地在火线上我无所谓,反正是一死,也许给作战的勇士们有什么不便。若在城里找得出几个女同志来,大家共同工作,那就容易出色了。”

  程坚忍道:“刘女士这一番热心,我一定想法子成全你的。至少我们野战医院,需要你这样热心的人,你能邀合女同志,那是最好的事。不然就是刘女士一个人,医院里也极为欢迎。王彪,我回师部,你送刘小姐到你亲戚那里去,若是令亲愿意和她一路加入野战病院,那最好,比在城里或在城外当担架队,那都更能发挥效力。刘小姐恕我不能多陪你说话。”他匆忙之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面地交代着。

  刘静嫒小姐在这孤独的环境中得着程坚忍的照应,很是感激,很不顾忌地,就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握,口里还连道着谢谢。程坚忍和她握过了手,而对她那番忠勇的钦仰,还没有表示敬意,兀自觉得不够,于是立着正很带劲地举起手来,向她敬着军礼。礼毕,也就立刻转身向师部去。约莫走了两三步,刘小姐却叫道:“程先生那一部《圣经》收到了吗?”

  他回转身点着头道:“谢谢,收到了。”

  刘小姐微笑道:“恭祝你胜利,上帝保佑你。”

  程坚忍不知道宗教的礼节,不知道怎样答复她,又站着敬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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