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对于富军这个近房孙辈在那场官司中的无私帮助,李良月一直充满感激。
原本,李良月并不想打官司。即便当时被人打成了脑震荡,他也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倒不是因为李良月胆小怕事,相反,他是个充满血性的汉子,五年的军旅生涯,赋予了他雷厉风行、敢说敢做、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
1980年初,李良月从部队退伍回来,主动要追与唐家岩一梁之隔、小他五岁的刘红玉。别人都不看好,刘红玉的家人全都反对,嫌李良月太穷,说他除了几身旧军装,别的什么都没有。刘红玉的三个哥哥甚至扬言要揍李良月,声称如果他再骚扰刘红玉,保证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打服为止。
李良月毫不惧怕,逐步实施着自己的计划。
他先是偷摸与刘红玉约会,凭借真诚的表白、浑身的肌肉块和一个子弹壳做的戒指,彻底捕获了刘红玉的芳心。
紧接着,他穿上部队带回来的旧军装,拧着一包糖、两瓶酒,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去了刘家大院,当着刘红玉的父母和刘氏三兄弟的面,不管不顾地把刘红玉搂在胸前:“我娶定她了!你们要揍我,随便,我保证不还手。”
刘红玉羞得满脸通红,嘴里叫着“谁答应嫁给你了?”身子却软作一团,乖乖地依偎在李良月的怀抱里,丝毫没有挣扎或反抗的意味。
见此情景,刘红玉的家人全都歇了菜。包括怒火中烧的刘氏三兄弟,只能把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松,强作欢颜地上前与李良月这个准妹夫套近乎,无奈地接受了这门亲事。
结婚后,李良月没有在家伺弄刚刚包产到户的土地,而是领着刘红玉月跑到四川省万县地区首府所在地,干起了当时并不被人看好的力气活——给城里人往家里送蜂窝煤。
当年,在万县这个四川省第三大城市,煤气还没有普及,不少人家还依靠蜂窝煤做饭烧水。如此这般,挑蜂窝煤便成为一种不可或缺的职业。绝大多数城里人历来不屑干这种苦力活,宁愿花点钱让农村人干,也不肯自己动手。
李良月的同期战友中,正好有个万县城的。退伍时,他再三跟李良月建议:“回家种地有啥出息?你听我的,到城里来,哪怕是挑蜂窝煤,也肯定比你在农村种地挣得多。”
李良月接受了这个建议,也因此成为唐家岩第一个到城里打工的男人。而刘红玉,自然也成为唐家岩第一个到城里打工的妇女。
事实证明,李良月的选择是对的。那时生产大队刚刚解散,包产到户的土地显得格外金贵,家家户户都想尽可能地多拥有田地,李良月很顺利地就把自家的田地包给别人。这样不管年景好坏、收成多少,不仅公粮有人交,每年他还能得到几百斤稻谷作为一家人的口粮;另外一个显而易见的优势,就是他们夫妻能在城里挣到现钱,手头总是比左邻右舍宽裕。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正是在李良月夫妇的带领下,后来,唐家岩李氏家族的成年人陆续外出打工,要么到万县城下苦力,要么到沿海地区工厂上班,使得曾经人满为患、热闹非凡的唐家岩李氏老院子逐渐变成一个空院子,那些曾经金贵的土地也变得一文不值,落魄成无人耕种、长满荆棘的的荒芜之地。
经过多年的打拼,李良月摸熟了这座位于长江边上山城的每一条街道。尤其是发现拾荒是个不错的挣钱门道之后,李良月简直成了万州的活地图,对每个小区、每个垃圾回收站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而刘红玉却没这么细心,也习惯了跟着丈夫一起行动,每天去哪里,干什么,都由李良月说了算,她从不操那个闲心。
2011年中秋节这天早上,天还没亮,刘红玉就起了床,准备出去翻捡破烂。感冒多日的李良月强撑着爬了起来,但觉得头重脚轻,根本迈不开步,只好无奈地躺回床上休息。
李良月跟刘红玉商量:“要不今天你也别出去了?”
刘红玉不干:“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我一个人没事,保准丢不了,说不准还能捡到宝贝呢。”之后轻轻关上门,就着昏暗的路灯,一路小跑,直奔三里地之外那片正拆迁的居民小区而去。
刘红玉明白,动作不快点真不行。捡破烂这活儿,拼的就是个时间,去晚了,什么都捡不着。
其实,刘红玉一点也不想去那片已经拆得只剩破砖头的居民小区。
一路小跑着,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三年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那天一大早,李良月按以往的经验,领着刘红玉到一个正在拆迁的小区捡破铜烂铁,却发现人家连夜在四周竖起了高高的钉着白铁皮的挡板,遮得严严实实,还有人巡逻,外人根本进不去。
透过两块挡板之间的缝隙,李良月发现一截铁丝,正用一根树枝使劲扒弄哩,被两个巡逻的年轻保安从后面抓了个正着,啥也没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刘红玉上前护着丈夫,却被李良月制止了。因为李良觉得理亏,人家都围起来了,表明不允许外人进入了,自己还去捡铁丝,挨打了就是活该……
胡乱想着,刘红玉一路小跑地赶到那片已经拆得只剩破砖头的居民小区。
到了跟前,她傻了眼:一夜之间,昨天还敞开的拆迁区域的四周竖起了高高的钉着白铁皮的挡板,遮得严严实实,还有巡逻的,外人根本进不去。
这一次,刘红玉不想冒险,甚至不敢顺着那些挡板之间的缝隙往里看,她不想让老公的悲剧在自己身上重演。她决定放弃这个阵地,去附近的居民小区撞撞运气。
忽然,刘红玉发现一个几个熟识的同行在挡板和马路之间的空地上忙碌着。
那是一片被推土机推平的边缘地带,以前是临街的门市房,现在是按要求留出的绿化带所在地。
那些同行弯着腰,手持金属探测,像工兵一样寻找着,发现目标立即用随身携带的小铁锹猛挖。看样子,他们的收获还不错。
刘红玉不仅有些羡慕,决定一会儿回家和李良月商量商量,看自个儿能不能买一个这样的装备。
正寻思着哩,忽然听见一个同行大声叫嚷:“快跑,保安来了!”
刘红玉一惊,拔腿就要开跑。当看到手中空空如也的尼龙袋子,刘红玉乐了:“我跑啥子?我啥都没捡,有啥可怕的?”这么一想,人就停了下来。
等两个年轻的保安来到跟前,刘红玉觉得有些眼熟,但她不能确认这就是三年前打李良月那两个人,但从服装和岁数上看,确有几份神似。
“我啥也没捡。”刘红玉扬扬手中的尼龙袋子,“我刚来,跟我没关系哈。”
“少啰嗦!”一个保安上前推了一下刘红玉,“你没捡?谁信啊?就算你没捡,那你也是通风报信的,要不他们能跑那么快?”
“对,你们就是一伙儿的。”另一个保安一把夺过刘红的袋子,“少蒙我们!你们这些捡破烂的,顺手牵羊,见啥拿啥,跟小偷没啥两样。”
刘红玉大声抗议着:“你嘴巴干净点!谁是小偷?你说谁是小偷?”
“就说你!你本来就是小偷嘛,装什么装?”抢袋子那个保安也推了一把刘红玉。
刘红玉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挥舞的双手,上前开始胡乱抓挠。
“你个臭娘们儿,别逼我们出手!”说话间,也不知是哪个保安,刘红玉的右胸重重地挨了一拳,双脚不由得后腿了两步,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嗡嗡直响,胸腔内火辣辣地作痛。
刘红玉屈辱交加,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此情形,两个保安先是骂骂咧咧,之后嘻嘻哈哈地扬长而去。
刘红玉觉得委屈,一路哭着,两手空空地回到家里,向丈夫哭诉了自己的遭遇。
李良月肺都气炸了,从床上爬起来,拿起一根扁担就往外冲,刘红玉想拦,却根本拦不住。
正在生病的李良月自然不是那两个年轻保安的对手,不仅扁担被对方抢过去故意折断,脑袋也被打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流。
情急之下,刘红玉瞒着李良月,挨着给在万州打工的唐家岩李氏族人打电话,寻求他们的帮助,想为丈夫和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问来问去,大家的意见都差不多:找李富军。他是唐家岩李氏后人,是个律师,还在法律援助中心工作,只有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这让刘红玉很为难:自己的娘家人曾经非常过分地欺负李富军的家人,现在却要去求人家帮忙,这该怎么开口?再说,源自上一辈人的恩怨,几十年的隔阂,哪是她这个外姓人和女流之辈轻易就能化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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