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色妞妞 于 2013-4-2 11: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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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很多年我看到了老米,那个时候我姥姥住的院子已经拆了,街坊们都做了鸟兽散,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来往,互相去看看,后来就不走动了,也许想来往的人都走不动了或者已经走了?
我见到老米不是有意安排的,因为我不知道他搬到了何处,我曾经跟姥姥打听过,姥姥说她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姥姥已经老年痴呆了,我觉得要不是她老年痴呆,她是不会说不出老米的去向的,因为他们共同谋划过一件在我看来了不起的事,那就是左太太。
我看见老米的时候是在一条街上,我已经忘记了我为什么在那条街上。老米坐在路边,凭他现在的样子我是认不出他来的,可是我一眼就看出了是他,他过去那头黑发已经荡然无存,健壮的肌肉也没有了,可那身架还是比一般人宽出许多。他用两只手按着拐棍,漫无目的的看着过往的行人,我端详着他,没有马上走过去,因为我想确认一下我的判断。
当我确认是他的时候我把车停在路边车走了过去,他真的没有认出是我,只是当一般人那样的看了我一眼。
我问他:”跟您打听个道大爷!”
老米看了我一眼说:“嘛道?”
“福祥里怎么走?”福祥里是我姥姥原来住的地方的名字。
“早就拆了,没这地方了,你打听这个干嘛?”老米说。
我用天津话说:”米伯伯(天津话念佰)您还认识我吗?”
老米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是三白呀?”
老米又看了我一眼自言自语的说:”三白,你就是三白?”
老米终于认出了我。在和老米聊天的时候,老米告诉我,他的儿子结婚单过去了,女儿出了国,老伴早就死了,剩下了他一个人。我问了问他的身体,他说:“我后来真的参加了造反派,你知道我的体格,可有一次我在冲轮胎厂的时候受了伤,那人一脚就踢在我的蛋上(睾丸)把一个蛋踢到了我的肚子里,现在就成了一个瘤子。”
听着老米的话我觉得他的脑子乱了,因为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可我必须回答他:“您把瘤子做了手术吗?”
“没有,那不是瘤子,那是我的蛋!”老米认真的说。
我又问了问左太太的事,老米说:“早死了,她儿子把她的骨灰送回咱天津,埋在了八里台,和他的老伴并了骨。”
“她为什么不埋在日本?”
我以为这里有特殊的原因。可老米的解释叫我现在也忘不了:“日本那地方小,都埋在那活人住哪?”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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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写这些碎片的时候心里特别的不平静,因为我的很多亲人(他们大多都已经去世了)好像知道我有一天要把他们介绍给大家,争先恐后的跑来要我说说他们。我心里很内疚,我为什么无忧无虑的活了这么多年没有和他们沟通,特别是最近的一些年?在这些人里我最先应该说的是我的干妈,我想她也一定会让我先说她,可是我最不愿意的就是说她,因为写字是个快乐的事,我想起她就要掉眼泪,我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因为我曾经和她发过誓,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可我现在为什么要食言呢?
思念亲人是痛苦的,我也不例外,尽管我对情感这东西并不那么在意,因为我活的比较简单,可是没有人能简单到不想亲人。
我大概在前边草草的提到过我的干妈,应该是堵烟囱的事。我后来又提到过她,好像是撒传单,可现在,当我想认真的提她的时候却不知道如何说起。这可能就是文人说的千头万绪吧?我想还是拿我经历的事引出她来,不管这是不是个好办法,我只有这个选择了。
关于我干妈和我母亲的关系我说过了,我想先说说她和其他人的关系。干妈有丈夫,是个浓眉大眼的瘦高挑儿,因为干妈也是个漂亮的女人。他和院子里谁都不说话,因为他不在这里住。我后来问过我姥姥,干妈的丈夫在哪?姥姥说在兴隆,兴隆归承德管,离天津很远。他为什么在兴隆呢?干妈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他们为什么没有孩子?诸多的问题都在我心里打转,可是姥姥不原意说,也许她也不知道。这个谜底是我后来从干妈嘴里知道的。
说起干妈认我为她的干儿子很有戏剧性,那是我母亲来看我的时候。我母亲来了先要去看干妈,因为她们的感情很好。母亲来了家里自然要做很多好吃的,一家子正在吃饭,干妈走了进来。对于干妈我那个时候是敬而远之,因为她太厉害了,院子里的人都怕她。席间就说起我淘气的事,干妈说:“这孩子就是没调教好,要是我儿子我早就给他管过来了!”母亲笑了笑说:“就给你当儿子,你也别在这说大话。”真的?”干妈立起丹凤眼说。我心里不住的祷告,千万别认真,但愿我母亲是开玩笑,其实后来母亲说她当时就是开玩笑。母亲说:“你敢要我就敢给,给你跟我自己不是一样吗?”干妈听了打了我的后脑勺一下说:“小兔崽子你听见了吗?从今天以后我也是你妈了!”当时我真是想哭的心都有。
母亲说:“我不在你干妈就是我,你必须听她的话。”从那开始她就成了我的干妈。第二天我看见她叫了一声姨,她立起眼睛说:“叫我什么?”我想起了昨天的事,为了相安无事,我只好改口叫了一声干妈。干妈听了高兴的弯下腰来亲了我一下说:“这才对了小兔崽子!”,我闻到她的嘴里有一股香烟的味道,脸上还有雪花膏的香味。从那以后这个味道经常伴随着我,就在我写这些字的时候,我好像又闻到了,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我闻到了很兴奋,现在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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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妈并没有走马上任,因为过了几天也没动静,除了我见了她的面不在叫他“姨”以外,一切都跟平时一样。我的心里暗自的高兴,她们大人是在开玩笑,她们不会认真的,母亲怎么会把我随便给人呢?这个时候我突然的觉得我离开母亲的时间太长了,我印象里的她几乎都快成了符号,一个让我有的时候想起的符号。我那个时候有点失落感,其实人的感受和年龄的不同对他的理解是有区别的,但我感觉小孩子感受的往往是真正的滋味,那不是语言能形容的。
姥姥,我还能回北京吗?有一次我问姥姥。姥姥对我的问题有点奇怪,她看了我一眼说:“回去干吗,不乐意跟我在在一起了?我老打你是不是?那是因为你淘气,你不淘气我打你干吗?你以为你在北京淘气你妈就不打你了?”听着姥姥的话我觉得她没理解我,可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回答我才觉得合适。我是个健忘的人,只是在那一瞬间才有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忘记了。我照样在外边玩的混天地黑,有一天我很晚才回家。现在晚回家已经不用担心了,因为姥姥比我更晚,原因就是她成了居委会的主任。这次我推门进屋的时候,看见姥姥坐在炕上还有干妈。
“阎王不在,小鬼造反哪,你上哪了?”干妈厉声的问道。姥姥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说:“眼都跑直了,进门都不知道叫人了。”担心姥姥已经够我受了,现在又添上一个干妈,我觉得我脖子后面都冷飕飕的。。”你干妈叫你跟她走呢?”姥姥说。”上哪”我怯生生的问,用现在一些酸臭的话说,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很无助。”上我那去!”干妈说。
我小的时候经常做一个梦,梦见我被鬼或者很可怕的东西追赶,我使劲的跑,就看见姥姥站在旁边,我就大声的求救,可这个时候姥姥总是在和别人说话,我就吓醒了,当时那种感觉就是此时听到干妈话的感觉。而姥姥这个时候就像梦里一样,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她根本就没听见干妈说的话。
很短的路我现在还记得,我不住的回头看着姥姥窗户的灯光,那灯光就像我的希望。干妈走在前边,我其实当时就决定跑回家里,可是想到姥姥的表情我没了信心。
干妈打开门走了进去,灯打开了,在我面前出现了和我生活的姥姥家里完全不同的景象。干妈家的墙很白,不像姥姥家的墙那样是暗灰色的,这显得屋子里更明亮。靠着西边的墙边放着一个双人床,那种床是铁床头的,床头还拧成很复杂的花,床头和窗台之间是个高高的衣柜。挨着床靠着北墙是一个带着玻璃门的柜子,柜子是棕色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花瓶,花瓶的旁边是个镜框,里面有干妈和她丈夫(按理我应该管他叫干爹,可干妈从没强迫过我)的照片,东墙边放着一个同样是棕色的餐桌,白色的钩花的桌布和四个只露出椅子背的椅子,椅子当然也是棕色的,干妈的家具都是棕色的,而姥姥家里的家具颜色不一,或者连颜色也说不上。南墙的窗台上还有几盆花,我当时叫不上名字。窗帘是淡蓝色的,上面有点碎碎的白花。现在回想起来,干妈家里的摆设和东西不算什么新鲜,可是当初这样的情况就很特殊的,起码是在我们的院子里,我去过左太太的家,因为左太太从来不拒绝谁进去,她为人和善,所以无论大人小孩到她那没有顾虑。左太太的家里也很干净,可比起干妈来,左太太甘拜下风。干妈的屋子没人进去过,她也从没邀请过谁到她的屋子里做客。孩子当然就更甭想了。我记得一次母亲来天津的时候去到她那坐着,我去干妈的门口喊过她吃饭,就是那回我也没进去过。加上干妈住在院子的最里面,所以那里给人禁区一样的感觉。
从此以后,除了极特殊的情况,我就生活在这个环境里直至回到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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