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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师生情异
1976年的暑假就这样过去了,真有意思,文俊从来没度过这样开心的假期。这不,开学又升级了,念七年级,他挠挠脑袋,又有了茁壮成长的感觉。
但是,班里又有五名同学不念了,其中一位就是关东的“媳妇”丁小凤。丁小凤家里七个孩子,负担较大。虽然学校每学期的费用只有几块钱,但家里如果有几个孩子上学,积少成多,一般人家也受不了,都比较穷,哪儿有那些钱?因此,在小学就辍学的不在少数。同学们又失去了伙伴,排队时,眼见队伍越来越短,都挺伤感的。
盛丰小学在村子中央,七年制。升级了,文俊认为班主任应该换一换了,没想到还是那个恼人的面孔:常鬼子。看来以后又没好日子过了,文俊的忧虑开始了。
来年升中学,是要考试的,常鬼子在课堂大讲了一番七年级的重要性,然后强调:“同学们不能再马马虎虎了。做为班主任,我要求大家注重‘德智体’全面发展;特别是在德育方面,如果鉴定不合格,你就是卷子成绩再好也白搭。宁要这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他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用眼睛扫描文俊。那眼神很像《珊瑚岛上的死光》,火辣辣的,文俊顿时浑身燥热,毛骨悚然,感觉自己的未来和希望即将被摧毁似的。
农村孩子虽然“常立志”或者“立长志”,但真正走出庄稼院的寥寥无几。当然,也不是死路一条,也有绝处逢生的可能。比如男孩子成年了可以参军入伍,在部队好好干,还是有希望的,但这种情况也是凤毛麟角;再不就是中学毕业后回到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段时间,由下面一级一级地推荐,可以上工农兵大学。当然,这更是难于上青天,就像悬在天上的馅饼,只能遥望。
但事情也不是绝对的,前年盛丰公社就有一个大姑娘如愿以偿,她叫李建华,是文俊班里女同学李建军的大姐。别以为谁都可以去工农兵大学,李建华的爸爸可是公社常委,李常委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老贫农代表。有人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此言不虚,反正李建华是跳出农村了。总之一句话,要想一步步地走向辉煌,有关学校和单位的鉴定是决定性的。这就是文俊非常看重个人鉴定的缘故。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文俊会接受常鬼子怎样的“礼遇”?顺其自然吧!心里害怕也没用。
常鬼子是讲语文课的,他一再强调古文的重要性,指出同学们在这方面的欠缺。正好新书还没有到,他就决定复习一下上学期的几篇古代文言文。常鬼子的课其实讲的不怎么样,特别是文言文方面,如果蒙其他同学还可以,要是糊弄文俊和关东就没门。要知道他们俩可是读书破“百卷”呢!
比如常鬼子讲《西门豹治邺》,念到最后:“……西门豹发民凿十二渠,田皆溉。”其中的“皆”字,他竟然读成“毕”字的发音,成了“田毕溉”,标准的白字先生。文俊觉得太可笑,如果是比较偏僻的字读错了有情可原,问题是常用字也读错,这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了。其实文俊以前就知道他读错了,那时没好意思当众纠正,免得使他难堪;本以为后来他能改过来,结果还是那样。好奇心和好胜心又促使文俊激动起来:如此下去,岂不误人子弟?想到这里,他举手要发言。
“你想说什么?”常鬼子见文俊打断他,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学生什么意思,只好让他有话就讲。于是,文俊站了起来:“老师,有一个字你念错了……”
做为老师的常鬼子,见学生当众挑错,脸色变得更黑了。但他没有发作,想了想,没好气地问道:“哪位同学带字典了?”
“我带了!”学习委员李建军立刻应答一声,然后从书包拿出字典,屁颠屁颠地上前递过去。文俊不怕常鬼子较真;他越是较真,文俊越高兴。
师者,传道授艺解惑也!能不较真吗?那可是尊严的问题。记得在五年级学习一篇课文,里面有个“刽子手”,常老师就把“刽子手”读成“筷子手”。文俊就在课后提醒老师读错了。可常老师说没错,电影《地雷战》开头时讲解员就这么念的,肯定没错。文俊是查过字典的:莫非是字典错了?
恰好次日村里放映《地雷战》这个电影,文俊就注意开场白,讲解员还真把“刽子手”说成了“筷子手”。文俊有些糊涂,便请教郭老师。郭老师是教数学的科任老师,他的文化简直深高莫测,据说连中学的老师都来请教他。
“电影讲解员的确错了,字典是对的。”郭老师摸着文俊的小脑袋,微笑说,“你真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将来必成大器!——记住了,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此事文俊没跟常老师较真,不了了之。由于文俊把电影里的缺点都挑了出来,更加自信,也增强了好胜心,以后便乐此不疲。这回的结果可想而之:文俊是对的。常鬼子很难堪,苦笑着,破例表扬了文俊:“你真是小聪明啊!”
从此,文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外号:小聪明。
文俊清楚,常鬼子这是言不由衷,带着讥讽,笑里藏刀,他不会真正对这个调皮学生好的。接下来的大扫除等劳动,常鬼子都发派文俊干些较累的活儿。这个文俊不在乎,他在家就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常干这些活儿不在话下,就当成锻炼身板了。不过,最令人来气的是后来发生一件大事中常鬼子的卑劣表现,文俊顿时很鄙视他。
9月9日这天,文俊跟同学们忽然听到公社大广播喇叭里传出缓慢低哀的音乐,顿觉一个炸雷在头上响过: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当时班里正在上课,是郭老师讲的数学课。听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全班同学都惊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没人相信这是真的。为什么?毛主席是谁?他在人民心里简直就是神。
平时,广播里经常播出毛主席接见外国朋友的新闻。村里每次演电影,都是先放映一些《新闻简报》,毛主席神采奕奕地接见西哈努克亲王、宾努亲王,还有胡志明等人;再不就是老人家下车间、农田和部队,接见工农兵代表什么的。总之,印象里的毛主席应该是万寿无疆的,从同学们胸前佩戴各式各样的毛主席纪念章的积极性上看,大家对伟人的感情是多么深厚!他老人家身体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会突然去世呢?
文俊也清楚,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没有与天齐寿的凡人,都会死的;可从来就没有设想过毛主席会有去世的这一天,因为他不是凡人。
郭老师的数学课也讲不下去了,跟同学们直面对望着。大家的表情很严肃,希望谁来告诉一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不是真的。这时,还真就匆匆忙忙进来了一个人,原来是班主任常鬼子,得了,准没好事。果然,他正式传达指示:“校长不让上课了,准备开会……”
原来,他们在教研室已经从收音机里确认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噩耗传来,同学们这回相信了,班里先是有位女生抽泣起来:“呜呜呜——”文俊回头一看,原来是他“媳妇”刘彩霞正在抹泪。在沉闷的教室里,那哭声虽然不大,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刘彩霞本来是个很笨的学生,学习不好,可对毛主席有着深厚的感情,看来心地挺善良的。文俊开始重新认识她了。
“毛主席啊!呜呜呜呜——”接着又传来哭声,学习委员李建军控制不住了。
两位女生的举动立刻加深了同学们的悲哀情绪,大家的内心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顷刻之间都跟着大哭起来:“呜呜呜……”女生就趴在桌上用手绢擦泪;男生没有手绢,就用衣袖抹,有泪水,也有鼻涕。教室里顿时充满悲伤,笼罩着哀痛。文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记得年初周总理去世就够悲哀的,没想到毛主席的去世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打击。就连郭老师也把脸转向窗前,开始擦泪。
郭老师叫郭文辉,平时的表情总是一个,像是微笑,又锁着眉头,算是苦笑吧!按理说他对伟人毛主席不应该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他是省城哈尔滨下放来的,当时跟他下放的还有一个叫柳长江,同关东的父亲脚前脚后来到盛丰公社。郭老师下放是来接受改造的,他家的成份不好,父亲好像是资本家。可以想象,如果不是毛主席领导穷人翻了身,那些资本家的日子肯定是花天酒地的,郭老师也不会有今天,兴许在城里当少爷呢。
郭老师来到村子改造的很好,他沉默寡言,不敢乱说什么。由于他文化高,表现好,当时的大队书记文尙义便安排他在小学校当老师。后来,村里的一个好姑娘也爱上他。他可能预感到自己这辈子扎根农村了,就娶了这个大姑娘当媳妇。如今他已经有了两儿一女,家庭挺和睦的。文俊很长时间没能理解郭老师在毛主席逝世的时候会哭。
连一个不可能哭的人都哭了,常鬼子却站在班里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还是那张严肃的黑脸。他见大家如此,似乎很意外,莫名其妙地观察一会儿,然后说:“都化悲痛为力量吧!”言罢,扬长而去,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
同学们见他如此,不禁大吃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