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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运涛 于 2011-5-23 19:30 编辑
每到端午节，我总会想起我的村长老夏以及我的村子。
整整二十年，我没有回过村子了。
每次想到老夏，我总会吟咏《离骚》的一段话寄托思念：“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冀枝叶之峻茂兮，愿竢时乎吾将刈。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我已经种下了九顷地的春兰，我又曾栽就了百亩园的秋蕙。我曾把留夷和揭车种了一田，更夹杂了些杜衡和芳芷之类。希望着它们的枝叶茂盛起来，等到了花时我便要加以收割。我自己就萎谢了也不算什么，可悲的是一地芳草要遭践踏。）
按现行的户籍制度来说，我从来不是一个农民，但我与农村人在充满农民意识的环境中却生活了足足十年。尤其是一九九O年我的正式身份因下派而临时成为农民，与农民同吃同住同生活同生产，区别则是我在政府拿工资而不必为政府工作，我在农村当农民一切尽义务而不分享劳动成果。
我与一位当年在第四野战军当过马克沁机枪射手，南征北战，解放后退伍返乡务农的老战士两人一同住在大队部。
端午节早晨四点钟我就起床，是个晴天，有人在村边的地里采着艾蒿，我则向北边的嫩江走去。朝阳红彤彤的十分喜兴，远远看到嫩江上的山岚水气，白蒙蒙的山腰，白蒙蒙的江面，乳白色的气流在江面上轻轻飘动，如帘如幔。水鸟呕呕喳喳得意地唱着歌子，而江水一丝声音也没有，象一幅宋代的水墨山水画，缥缈的水气象梦中新娘的婚纱轻盈而飘逸。据说中国仅有两条大河水质最好，未受到环境污染，一条是西南青藏高原的雅鲁藏布江，一条就是东北平原上眼前的嫩江。嫩江是松花江的最大支流，源于伊勒呼里山南麓，全长一千四百公里，流域面积二十八点三万平方公里，年均径流量八十九点五亿立方米，仅次于黑龙江和松花江，居黑龙江省第三，占全省总水量的八分之一。
我用清澈见底的江水洗了洗脸，沿布满菱角壳的江边散步。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山水兼得，这里的人民更是山水兼得，仁者、智者都应该能找到吧。渔父一类的人今世应该仍在相劝“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仿佛仍有鼓枻而去的歌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剑芒般的草尖上挑着剔透玲珑的露珠，羞涩的花骨朵还在扭扭捏捏。以江为界，南侧是黑龙江省，北侧则为内蒙古自治区地界。
三五小舟在与江距离不远的泡子上起网，有突突突的摩托车载来倒鱼的鱼贩子，我绕泡子一圈，雄鸡开始报晓，我回到村子。“鹅儿唼喋栀黄嘴，凤子轻盈腻粉腰”的庄稼院不无趣味。嗅着农村特有的麦秸杆燃烧的味道，到老夏家吃饭。
村子太偏远，又无公路与外界连通，没法买棕子叶和糯米包粽子，但节日也要改善一下生活，老夏媳妇煮了一锅馄饨，我记事以来，也是头一次端午节没见到应景的食品。老夏在村里文化水平最高，曾在师范学校读过书，然而由于家庭出身是地主，毕业后只能回村改造，改造多年，“天生我材必有用”之心未死，已过知天命之年，却出头当了村委会主任，要发光发热为全村百姓做几件实事，但吃惯了拿惯了的干部中支持者不多，我的到来，使他不再孤军奋战，至少他的施政纲领有了一个忠实的附和者而不是反对派。没经选举，就为我封了一个“村委会副主任”的空头衔，反正也不发工资不分地，光是埋头干活，全村人倒都也无所谓。
我们今天的工作是检查修路情况和修补不合格路段，从村子到乡政府为二十里，用老夏的话说，是有人类居住以来从没通过客车的村子，他想改变这种局面，我们从村里雇一辆东方红-75型链轨拖拉机，挂上三片犁和二十片重型缺口耙，去压实新修的路面。两侧麦田里春风吹过，宛如一缕缕轻烟掠过，绿波荡漾。我们村修路，乡政府所在地的村民也非常高兴，他们都能借上光。随着轰隆隆的机器声，边压边检查哪一段修的好，哪一段是应付，回去进行表扬或批评，或重新返工或按质付酬，走在拖拉机旁两耳已听不清彼此的对话，七、八个小时连续下来，又困又累，就轮流躺在几个发热的水泥涵管上，在太阳底下眯了一觉打个盹。夕阳西下，也翻的差不多了，我便先回去，与“四野”的老战士挨家去通知村委会成员到村部开会，此时，正是“晚日低霞绮，晴山远画眉。春青河畔草，不是望乡时。”
我们匆匆扒拉几口饭就开起了会，议题有修路、机耕费、设伙食点和开荒，众口不一，有人积极帮助出主意，有人处处下绊子捣乱，有人不吱声专等着看笑话，或满口吞吞吐吐制造烟雾缭绕，或咝喽咝喽地一杯接一杯喝茶水，事倍而功半，开完会已是子夜。
从四点到二十四点，这一天工作了十多个小时。当夜静人散，一直烧水服务、沉默不语的老战士，和我躺在炕头上，他把憋了很久憋了很多的话与我倾诉起来，老夏不容易，他会一手漂亮的木匠活，本是村中第一殷实户。但为了让全村都共同致富，为了不辜负他一肚子的墨水，干上了这个费力不讨好的村委会主任。一心一意为全村人着想，可是有些干部自己当不了村委会主任，或当了一段时间没干好，就专门跟老夏作对，老夏难啊！由于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中，家境一落千里，由富户变为中下游收入，其他干部都不理解。幸亏我来了，可以帮帮他。老战士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是文化水平低，又属于外来户，孤身一人，除了帮助干点活，却不能出谋划策或振臂一举、群起响应，惟希望我与老夏俩人多配合。唠得投机，天光都有些泛亮了，我俩才入睡。
后来路终于修通了，我已离开了山村，虽然我是全村在那条山路上走得最勤的一个人，却没有坐过一次客车，我并不后悔，至少在那个端午节，我全天都是在那条原始的山路上工作的，那条路上洒下老夏与我的汗水。
路修好了，村子发展了。由于其他干部的小动作，老夏却被上级撤掉了村委会主任的职务，我在村里时，虽被朴实的普通村民称为平生所见过最好的干部，但我那个“村委会副主任”是虚衔，实际上虽然二十年来在单位是全单位对口专业的最高学历者，遗憾的是没有担当过任何一官半职，不具备改变老夏坎坷命运处境不利的影响力。
又到了端午节，想起屈原，想起他的诗：“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世幽睐以眩曜兮，熟云察余之善恶？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苏粪壤以充帏兮，谓申椒其不芳。”（其意是天地间哪儿会没有香草呢？你为什么一定要念着家乡？这家乡是黑暗又昏蒙呀，谁能够辨别出我们的短长？人们的好恶究竟有什么不同？只有那一伙人自以为特别出众。他们都把些野蒿来带满腰间，偏要说馥郁的幽兰不可佩用。连草木的好坏都还不能辨清，说到美玉的臧否又岂能识相？把粪土来充满了自己的腰包，偏要说申椒真果是一点也不香。）如果说端午节与屈原有关，我们采艾蒿恐怕就不是纪念屈原而是亵渎屈原了，所以我宁肯相信端午节是纪念伍子胥的节日。
由屈原又想到老夏，分手已二十年，心灵手巧的他还在为全村的事业操心吗？是改革受挫、一蹶不振：还是独善其身，又恢复了他的首富地位呢？我想知道他的消息又怕听到他的消息，我想回山村又怕回山村，我满怀希望又怕面对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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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1-5-23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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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早晨四点钟我就起床，是个晴天，有人在村边的地里采着艾蒿，我则向北边的嫩江走去。朝阳红彤彤的十分喜兴，远远看到嫩江上的山岚水气，白蒙蒙的山腰，白蒙蒙的江面，乳白色的气流在江面上轻轻飘动，如帘如幔。水鸟呕呕喳喳得意地唱着歌子，而江水一丝声音也没有，象一幅宋代的水墨山水画，缥缈的水气象梦中新娘的婚纱轻盈而飘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