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万年蛤蟆
奔出一箭之遥，山梁后面厮杀声越来越重，偶尔夹杂着凄厉惨叫，听得楚婴心间怦怦直跳。莫三郎越发焦躁，脚下提气狂奔，转眼间到了山梁拐角的谷口。
他在孔雀城吃了一箭，勇气稍挫，当下不敢贸然现身，领着楚婴躲到一块巨岩后面。正要探头细看，却听巨岩左侧传来重重呼吸之声。
莫三郎凝神戒备，循声寻去。那巨岩底部有个黑乎乎的凹洞，洞口处赫然蹲着一物，面色煞白，嘴唇抖得厉害，正是那名被打断肋骨的翁姓金乌人。
“翁符，你为何躲在此间？我娘亲他们呢？”莫三郎沉声喝问。
那翁符吃了一惊，勉强镇定下来，满脸苦楚地说道：“我们下山赶路，到了开阔之地，焦松和顾亭贪图省些力气，擅自飞到半空，被一个凶狠的人类用箭射中，大家如今正自拼命……我受了重伤……恐怕……恐怕是不成了……”
莫三郎见他浑身只是不停颤抖，并无明显外伤，便冷哼一声，但他担心母亲性命，并无余暇与翁符计较。当下立即弹出翅膀，升至巨岩上空，略作盘旋，径往前方战场扑去。他救母心切，随来的楚婴也被抛到脑后了。
莫三郎一去，那翁符便贼眼灼灼地盯住楚婴，张开嘴巴，伸出一条狭长花舌，涎水缓缓滴下。
楚婴连退数步，仰头大叫：“大哥哥，等等我！大哥哥，等等我！”可惜莫三郎早已去得远了，哪里能够听见。
翁符细声长笑，一步步逼近楚婴，柔声说道：“你要生吃，还是熟吃？生吃简单些，就是把你撕成一块块，慢慢吃掉；熟吃要用火来烤，固然麻烦些许，然而味道会好很多。”
楚婴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僵硬，也不知寻隙逃走，只是拼命摇头。
“还是生吃罢，我这里还有点粗盐，拌上一些味道同样不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石洞深处响起。翁符尚未反应过来，眼前绿影闪动，伴随阵阵阴风，一只巨大的蛤蟆跳至面前。
蛤蟆乃纯阴之物，阴冷之气扑面袭来，楚婴冻得浑身汗毛倒竖。翁符纵然上古异禽，不惧严寒，却也倒吸一口凉气：这蛤蟆通体黑绿，背上长满触目惊心的肉瘤，腹部雪白，鼓膜下方呈勺状缀着七个茶盏大小的黑斑。
翁符心下惴惴，寻思：“古老相传，纯阴之物修炼，道行极深者，身上会出现北斗七星之象。眼前这只丑陋蛤蟆，修行恐怕不低于一万余年。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与它将小姑娘平分吃了便是。”计较既定，遂向万年蛤蟆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小弟费尽周章才将小姑娘捉到，老兄得来却不费半点力气。然而来得早莫如来得巧，天意如此，小弟便与老兄打一回平伙。你喜欢啃头，还是啃脚？”
万年蛤蟆点点头，粗声道：“小子还算痛快。你那脑袋毛乎乎干巴巴，便如鸡肋一般，两条大腿圆润肥壮，多少有点嚼头。唔，快快自己动手将两条腿砍下来罢。”
翁符大惊之下，有些不敢相信耳朵，这蛤蟆绕来绕去，居然打起自己主意来了。
楚婴听得分明，恐惧之意大减，嘴角上扬，微微露出笑意。心想：“大蛤蟆样子丑陋，令人恐怖，心肠倒是很好，和自己一样喜欢打抱不平呢。”想到这里，再看蛤蟆，似乎也不觉得它特别丑陋了。
万年蛤蟆见她瞧向自己的目光柔和亲近，并无不屑一顾的鄙夷，不禁大为感激。他深知自己长相磕碜，这一万年来，受过无数白眼唾弃，听过最多的一个词汇便是“恶心”。多少个月明之夜，孤独的他一边伤心流泪，一边默默吮吸太阴月华，不断培育自己的魂神魄精，以冀修炼得道，脱胎换骨，摇身变成翩翩美男子，享受万物的尊敬和欢喜……
他这边厢兀自沉浸于往事之中，那边厢翁符见势不妙，蓦地弹出翅膀，怪叫一声，振翅往岩顶飞去。
万年蛤蟆冷哼一声，也不追赶，只是蹲在地上，深吸口气，耳鼓圆圆胀起，随即昂起头来，“咕嘎”一声低吼，嘴里喷出一股柱状白雾，射向堪堪升至岩顶的翁符。那白雾乃太阴之物，着身成冰，翁符未及惨叫，周身立即被玄冰蔓延包裹，迅速从岩顶跌下，摔得四分五裂。
此情可惊可怖，楚婴看得心惊肉跳，张大嘴巴不能合拢。
万年蛤蟆缓缓爬近，叹了口气说：“可惜，可惜！摔得没一块好肉，要不将他大腿割来烤着吃了，味道虽然平平，但经我一番处理，自非凡品可比。”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腋下摸出几个瓶瓶罐罐，里面盛着一些粗盐、花椒之类。他举起瓶子晃了晃，似乎想证明自己乃是美食大师，只是苦于材料报废，从而无法展露厨艺。
楚婴见万年蛤蟆举止古怪，心想此物大约有些痴的，如果他一时技痒，拿自己当烹饪材料，那就大大不妙了。此地不可久留，自己又不知如何区处，忧急之下，放声大哭。
万年蛤蟆先是一愣，继尔怪吼连连，前脚猛然拍出，震得巨岩阵阵颤栗。
见他无故发颠，楚婴心底惧怕，哭得越发凶了。
万年蛤蟆果然如疯似颠，光用前脚似乎难以过瘾，最后竟然踊起身来，以头撞岩。他道行虽高，头颅总没有岩石坚硬，这下子撞得猛了，头骨脊棱处被碎石划破，渗出缕缕鲜血。
楚婴啼哭之际，偷眼见他如此虐待自身，心下不忍，取出一块锦边手帕，过去按住伤口，帮他止血。
万年蛤蟆低头躲闪，竟然不领她的好处，再把头一摆，将楚婴拱至头顶平整光滑处，闷声说道：“稳妥坐好。你先前口口声声喊叫大哥哥，我这就带你去找那只三足金乌罢！”
楚婴心下大急，那些怪鸟怪树，还有这只大蛤蟆，她看得够了，也怕得够了，她只想回到孔雀城，回到父王和娘亲身边。如今思想，便是平时可恶的抚琴和刺绣，似乎也变得和蔼可亲了。
正待提出回城要求，岂知万年蛤蟆体貌臃肿笨拙，动作却疾快无伦，转眼间已转出巨岩。
眼前一马平川，地势开阔。不远处两株参天大树下面，一群金乌人或飞或走，围着一名紫袍少年恶斗。
那紫袍少年身负箭囊，手持铁弓，数次想从箭囊取箭发射，金乌人立即飞扑过来阻止，因此他只能挥舞铁弓抵挡，并无多少还手之力。
众多金乌人当中，莫三郎最为凶猛，数次啄中对方背部。那少年衣开肉绽，鲜红染透紫袍，但他极为硬朗，并不吭声，只是咬牙拼命。
楚婴瞧得真切，轻“噫”一声。
她认得那紫袍少年。那次她从王宫溜出，在孔雀楼听老先生说书，门外响起阵阵马蹄声，一匹快马，一名少年，旋风般停在孔雀楼外。那少年一袭紫袍，神情倨傲，大步迈进酒楼，高声叫酒保搬一坛极品孔雀春来。众人原本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说书的说书，少年进来后，大家都静静地看着他。紫袍少年单手接过酒保搬来的酒坛，举至门外，一掌拍去坛封，名贵的孔雀春，他居然用来饮马。少年待马饮饱，翻身上马，自怀里摸出两锭赤金，挥手掷去。众人眼前一花，那两锭赤金先后飞来，一锭飞至酒保手中的托盒，疾速打着旋儿；一锭飞至说书瞽叟的紫檀醒木上，稳稳停住。少年掷金完毕，纵马离去。过了半天，众人才回过味儿，响起震天价彩声。她向身边客人打听那少年名字，客人斜她一眼，说道：“孔雀城除了梁度，还有哪位少年能有如此气概？”
从那天开始，楚婴记住了名叫梁度的少年。她年龄尚幼，情窦未开，自无男女之思，只是发自内心的英雄崇拜罢了。
此时此刻，自己心目中的英雄竟然遭受金乌人凶狠攻击，且有性命之忧。她起初看到莫三郎东奔西突，与人搏斗，心里盼望着他能获胜；后来看清莫三郎对手是梁度，又暗中祈祷后者胜出。
她寻思来寻思去，只是徒自着急，始终没个计较。
便在此际，身下万年蛤蟆开口说话了，只是语气甚为冷漠：“你那大哥哥胜居上风，你就不用着急了。”
楚婴蓦起想起万年蛤蟆的神通来，喜不自胜地说：“大蛤蟆，大蛤蟆，你帮个忙，快去让他们别打了。”
万年蛤蟆叹了口气道：“你叫那个金乌人，那是大哥哥；到了我这里，却变成大蛤蟆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让楚婴滑下身来，然后纵身跃起，呼地一声，抢进圈内。 |
楼主: 灭灯退魈
雷达卡
发表于 2009-12-10 20:27
显身卡
发表于 2009-12-10 23: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