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2021年至今（连载）

黎江

人生几何：真离了，跟谁呢

又有名人自杀了，微信群里王老师说：“他自杀以前那个视频，我是看过，他说感谢生命中对他有影响的好女人，这句话还是让人很感动的。”我说我没看，也不敢看。我活得也累，但我还是想好好活着，所以尽量看点轻松的。如果我走了，估计也有那么几十号人会为我感慨一阵子，但是替我养活老婆孩子的，肯定一个都没有。当然，我不怪他们，甚至不怪这种社会现状，某种意义上，正是因为这个“一个也没有”，才让很多人努力活下去，否则，自杀的更多。换位思考一下，我又愿意照顾谁的遗孤呢？我哥哥前几年心梗装支架，那时候我就想过，如果他真走了，我有多大信心能够把他那俩孩子照顾好？如果叶子不愿意呢？我怎么做？谢天谢地，哥哥现在挺好。

一天里，近一半的时间在忙活讨论和准备部门内裁员的事儿。裁员是按比例的，从未像这次这样，有点后悔手下有这么多人。原来都是管理四五个人的部门，也没遇到过裁员，虽然也有过辞退员工的事儿，但都是对方表现实在不如人意，这次，不同的。人家其实也没做错什么，但就是得让人走。我理解公司这么做的苦衷，这种时候如果还是搞有难同当的大锅饭，确实也不合适；也总能找到维度去筛选出相对合适的人选，但还是觉得很累。即将要被裁的人还不知道，见面了还是笑着打招呼，聊天儿。我心里知道，但按规定不能泄露。如果能提前告诉对方，或许人家还能提前找工作，有个心理准备；问题是，又害怕对方会提前准备“闹事”，让裁员平添各种波折。

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道理，缺的是想按照你的逻辑和价值体系跟你讲道理的人。叶子被天天气急了，都会说以后再也不管他了。小家伙总是很硬气，不管就不管，有爸爸在。这就是典型的无知者无畏，他不知道他爸爸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而他妈妈对这点心知肚明。“爸爸，我喜欢你的教育方式，不喜欢妈妈的。”小家伙擦干眼泪，在我怀里说。此情此景，我当然也不能打击他，只好替叶子说：“妈妈也都是为了你好，她是老师，比爸爸更会教。爸爸是温柔点，但是爸爸教的效果不如他啊。”天天说：“但是她脾气不好，她太严厉了。”我说如果你想让她温柔一点，或者想让爸爸负责你的教育，那你就得要努力学习了，你学习足够好，不就不用她教了？天天果然斗志昂扬，发誓这学期要把俞果从班级第一拉下来。

挺难的，班长俞果是学霸，据说暑假一直在学新概念英语，而天天成天跟我去泡游泳池。新学年，原一班和三班拆分到他们班的那15个学生里，也有几个高手，竞争只会更加惨烈。这也是叶子有点着急，决定每天晚上给天天上量的原因。不想，没几天，小家伙就觉得这日子太不是人过的了，开始反抗。就他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我怎么看也不像是天选之人，未来大概率也就是个给人打工的，跟我差不多；但叶子还是决定努力一把，发觉一下他的潜力。潜力这东西到底有没有，天知道。早上骑电动车送天天上学的时候，我对他说爸爸早上也不想六点半就起床给你烧早餐送你上学啊，躺着睡觉或者玩手机多好？但是如果爸爸不上班，没钱怎么给你买好吃的呢？所以还是得起床。人啊，总得在未来的快乐和当下的快乐之间做一些平衡的，你是聪明孩子，爸爸相信你能分配好。

我说的这些，他其实大致能听懂，但多少能往心里去，难说。天天九周岁，离下一个生日还有五个月。不管怎么说，都还是个孩子。很多事儿，他不记得，也不懂，他更看重当下的快乐，讨厌管束他的妈妈。教育是个潜移默化的事儿，急不来。从叶子这边，我越发体会到中国过去的教育模式对人的伤害。她很焦虑，担心孩子现在多玩一分钟，将来就失去一分竞争力。小孩子当下的感情和心情，很容易被她忽略，而事实上，现在的孩子比我们这代人要早熟很多。父母的焦虑，是会影响到孩子的，如果他自觉受不了那么大压力，他可能就会自暴自弃。卷，是没尽头的，你10点睡，他可以11点，然后另一个到12点，吃苦的还是孩子。

更要命的是，这样一路卷上去将来真就能过上轻松的生活吗？大概率最后也就是个普通人，还是难。越来越理解很多人不想结婚生孩子，如果天天将来不结婚生子，那么我们目前的财产收拢收拢，至少够他们娘俩舒舒服服过日子了。至于我，嗯，我可以继续上班赚钱。但是，像我这种习惯了物质上的极简和愿意为家庭奉献的人，其实是越来越少了。少就少吧，像我这样就好吗？我很幸福吗？也未必，只能说，我也有我的幸福，就跟别人也有一样。或许，按照叶子的教育模式，天天会比我教更容易考好大学，但是，他或许更不愿意结婚生孩子吧。当然，按照叶子的看法，像我这么教，将来天天想结婚生孩子，也没钱，因为考不上好大学。

天天学习怎样，我其实不是特别担心；相对来说，我最怕的，是他们娘俩闹矛盾。都是不妥协的性子，他俩真离了，我跟谁呢。只是，或许也不用太焦虑。昨晚上叶子吃完晚饭就去健身房做瑜伽了，我在家陪天天做作业，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决定让我赶紧出差，要半个月以上那种，换妈妈回来教他。

河蚌赌徒 2023年9月7日

黎江

人生几何：倒数第二的荣誉

晚上回家，吃叶子烧好的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减肥和其他烦心的事儿先抛开一边。饭后，洗碗刷锅擦灶台，拖地扔垃圾洗衣服，陪孩子写作业。间或安抚吵架的娘俩，让他们以大局为重，说天天更多一些，倒不是孩子错得更多，而是他相对而言更听劝。添油加醋地给叶子讲单位裁员的内幕，有刀光剑影和尔虞我诈，真实性不重要，关键要有趣。她的生活太单调了，全职在家的悠闲很多人能看见，但是牺牲，确实不是那么明显。她成天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的，但她心里也虚，那天还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能走到最后吗？”我哪儿知道，这世道如此戏剧性且不说，单说身体，我能活她80%都算是长寿了。我只能告诉她，在我对未来的规划中，是有她和岳父母的，我卫生习惯不是很好，但耐脏，将来老人卧床了，我肯定比她伺候得好。

叶子连续两天去健身了，天天告诉我说：“妈妈心情很好！”我说妈妈心情好，咱们家的心情就都好了。天天对此深以为然，毕竟我们爷俩都是比较容易满足的性子，他吃白斩鸡就幸福，吃哈根达斯就能笑出声来，而我只需要吃饺子。“咱俩辛苦学习，她跑出去健身，当然开心了。你好好学，周末咱俩也去游泳。”我鼓励他。他说：“我已经很努力了。”确实，我也觉得他很努力了，而且，有些事儿并不只是努力就行的，还得看运气。天天很开心地告诉我：“爸爸，幸好支翌嘉加入我们班了，我这次400米跑了倒数第二！”我说：“这么厉害？那你可一定要加油，保住我们倒数第二的荣誉，别被他超过了。他现在肯定很嫉妒你这位置。”

天天很是得意地说：“他没戏的，等他跑到我的成绩，我可能都倒数第三了。”我装作怀疑的样子看着他：“不可能吧？倒数第三那么厉害，你肯定跑不过人家？我觉得倒数第二就挺好了。”他很肯定地说：“他就领先我十来米，我还是有机会的。”这么好的消息，我亲了他额头一下说：“那明天我们得吃个蛋糕庆祝一下，以后你也是有俩垫底的人了，要有高手的样子。”对于他能跑倒数第三，我也是有信心的，因为暑假后，篮球课又开始了，里面有大运动量的体能训练。虽然体育成绩据说曾经很好的叶子，很是瞧不上我俩的这点小幸福，但是我们自己很满意。人啊，总有强的一面和弱的一面，否则，让别人怎么活呢？他新学期的目标，就是捍卫倒数第二的荣誉，并冲击倒数第三的宝座。

叶子健身回来，神清气爽，把我们爷俩刚收好的作业又从书包里翻出来检查。她果然在英语试卷上挑出一处错误来，然后把我俩训了一通。我迎着炮火逆行，主动承担责任：“是我的问题，没检查出来。”天天在边上附和：“是爸爸的问题。”然后，我俩就迎来了新一轮炮击，我的问题是太宠着，他的问题是不敢承担责任。好在，总归她心情还是不错，唠叨时长有限。当然了，这种事儿只能她干，如果我也学她，给她来上一句：“我就是白操这心，以后我不管了，你管！”那她肯定做不到我的风度。嗯，很多次，我在她批评的时候，都是通过教养层面的成就感而心平气和接受的。我不知道，多少老公也跟我一样。

刚开学，天天从假期的八点半起床变成了现在的七点起床，还是不太适应。前两天，他做完作业，叶子还给他增加学习任务，睡觉都要到十点了，这是他们冲突的根源。“爸爸，我今天想早睡一会儿。”他对我说。我说没问题，昨天我就答应你了啊。于是，我们就只做了作业，八点半结束，洗澡，看了会电视，九点就让他睡了。叶子对此有些不满，嘟囔着：“谁家四年级九点睡觉？”我俩都没搭理她，事实上，天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孩子是真累了。我不知道比人家为什么可以做到十点半甚至十一点睡，就像别人家也搞不懂，为什么我们孩子能长这么高。人跟人不一样，开心就好。

他睡了，我躺着看网络小说，又去淘宝上网购月饼给亲戚们。很漂亮的三层竹篮礼盒，满三百减四十等优惠加起来，一盒也就是七十出头，很划算。给姑姑们和叔叔家都买上，人家直接快递到叔叔家，然后他帮我送给姑姑们。北京二姑那份，准备今天再买，二姑家常去，除了月饼，想着再买点其他水果。至于大哥家，就算了，不折腾了。偶尔会想起大大和娘，他们其实没吃过我买的月饼。2006年他们去世的时候，我刚工作没多久，月薪5000块，还忙着谈恋爱，近乎入不敷出。嗯，愿意花在爱情上的钱，一直是在降级的，等跟叶子谈恋爱的时候，我就从没舍得花整个月的积蓄给她买过化妆品等礼物，钻戒那些不能算。《爱情转移》那首歌很伤感，但人都是这么成长。

就像，多数人过日子都有个消费降级的过程，我们刚结婚时，叶子买的家具家电都是高档的，十年后，她买的那电视价格比只有十年前那个的五分之一。我买的第二台笔记本电脑，也不到第一台价格的一半。花再多钱，再多心思，再好的装修，你推开门进来看到就能笑出声来的，又能持续几天？很多事儿，也就是一开始惊艳一下，后面也就是熟视无睹了；更何况，好看的，还未必好使。就像叶子最开始买的那两块高档羊毛地毯，后来不也就是束之高阁了？为什么？因为我不会清理，她也不会，而我们又不舍得花钱请人打理。她花了那么多心思盖的新房，装修，这才几天啊，她该生气不也还是生气？对她幸福感的加成又有多大？当然，不是否定她，能让老人早一天住上漂亮的新房，这是很大的功劳。

早上送天天去上学，路上又是一通夸，希望他有开心的一天。回家拿了电动车充电器，下楼充电。进电梯，刚好看到14楼的老大爷送小孙子去上幼儿园。小家伙调皮地用手指对着我弹，嘴里还“Biubiubiu”。他爷爷紧张了，怕我生气，赶紧呵斥他：“干什么呢？要有礼貌！” 我倒是没在意，而是笑着对那小孩说：“你以为就你会啊？看我的。”然后就弹了回去，小家伙一只手抵挡不住，另一只手也来帮忙，二打一。我不跟他玩了：“你这就赖皮了，不是高手。”他讪讪地收回去一只手，说：“我们单挑。”

想起2020年第一次封控，不让出小区，但不禁止在小区里活动。那时候，我是小区里的孩子王，每天带着二三十号孩子做各种运动游戏，是小区里诸多大爷大妈眼里的“别人家的父亲”。当然，远看总是好的，如果他们去问问叶子和天天，就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好。懒、邋遢、脾气急、严厉、不开车、烧饭不好吃……

河蚌赌徒 2023年9月8日

黎江

人生几何：不可或缺

周五晚上，一家人去“滋味宴”吃饭。叶子点了酸菜鱼和鸡，还有一大个大炖菜，天天吃得很开心，就是嫌酸菜鱼辣了一点儿。他几乎吃一两口鱼，就得喝一口水。临走的时候，他看到邻桌的鸡，说：“爸爸，我们下次也吃那只鸡好不好？”我说好，下次一定吃。那只酒店的招牌菜之一，价格当然远谈不上实惠，叶子是不舍得的，我老家俗称“会过日子”。从长远来看，我也认同节俭对普通人幸福的重要性，毕竟，都说是普通人了，开源的能力就很有限，可不就得多节流？只是，及时满足对一个人当下的幸福，其重要性又是不言而喻的。想起那个段子，贼心贼胆都有了，贼没了。

有很多小时候的小梦想，还没等实现呢，就先没了兴趣。作为父母，你可以选择相信，当时没满足孩子是正确的，因为那只是他一时冲动，后来，他不是就不想要了吗？是的，即使当时满足了，给他买了那个玩具，或者请他吃了那个很贵的东西，他其实也未必会长久的记住。不管幸福还是难过，能长久记住的，都是极少数。只是，当我们大而化之谈论这辈子过得是否好，什么我们都不用谈论，仅仅是日常生活中体现出的我们对于人生的态度，其背后的情感温度，又是哪儿来的呢？天知道。每家的情况都不同，命运也不同，到底怎么选对，是没法打包票的。谁敢说怎样做就一定好？我不敢。

当时加那家店的会员，送了些券，其中一张是蛋糕券。那晚上我们拿到了蛋糕，看着还行，但并不相信会多好吃，毕竟是赠品。饭后，我骑电动车载天天回家做作业，叶子去健身房。到家后，小家伙就想吃蛋糕。一开始我是拒绝的，毕竟他刚吃完饭，虽然他自己说才吃了八分饱，但我确信，他至少吃了九分半。只是，终归挡不住孩子渴求的眼神，就给他切了一小块，作为交换，他要下楼跳300个绳。他答应地很痛快，不痛快的是叶子，她回来看到缺了角的蛋糕不开心，说：“我不是微信告诉你蛋糕不要吃吗？”…….我陪天天的时候，几乎不看微信，我跟他约好了，如果我看微信，他发现一次可以罚我五块钱。

天天很开心，觉得多了个发财之路，可惜，至今也不过才罚了五块。叶子周六回娘家了，她把蛋糕带走了，我才想起来，那天是岳母的生日——是的，我彻底给忘了。她没提带天天一起回去，因为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她要周一才回来。如果我们一起回去住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再带天天坐两个多小时公交车回来，她觉得太折腾，而且还浪费车钱。至于说天天周六晚上还要上编程课，这倒不是多大事儿，毕竟在金山也能上的，那边也有wifi。我在家陪天天，俩人去游泳，一起做作业。周日早上，他自己去小梅园买馄饨吃，还买了一瓶维他奶，一共花了15块，用智能手表的支付宝付款。“上海最低工资才两千五，穷人连这个早餐都吃不起了。”他边吃边感慨，像杜甫。

吃完，他回家写周记，题目就叫《自己买早餐》。他真正看重的，其实不是买什么吃，而是自己去买，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这件事儿。“自由”，我替他把内核提炼出来了，他向往更大的自由，而不是被父母约束。“想要更大的自由，就要更努力了。”我对他说：“普通员工上面还有主管、经理、总监、副总、老总管着，级别越高，上面管你的人越少”。他信了，就像很多次的教育一样，我会把一些自己都未必坚信的事儿告诉他，因为，可能对他更好。至于是否真的更好，等他长大后，总归还会自己思考的。其实，平时我很注意让他自己做主，并且提醒他，哪些事儿是他自己做主了。就连做作业，我俩对答案观点不一致时，我也会提醒他，如果选爸爸的答案，错了我兜底；如果选你自己的，错了你兜底。

这不是威胁，只是陈述事实，划清责任，权利是跟责任对等的。很多时候，他会坚持自己的选择，并且愿意承担责任。当然，多数时候，他的选择是错的；我并不会笑他，而是表扬他的勇于承担责任。迟早，他自己的事儿，判断和选择都只能靠他自己，我能替他兜底的事儿，会越来越少。我是希望他勇敢点的，他的性格随我，有些软弱了。下围棋，他遇到比他级别高的，就先胆怯三分。那晚上他又遇到了高一级的，想主动放弃，再去挑个平级或者低自己一级的下，因为一开局就放弃不计入输赢记录。我对他说：“你跟他下，如果输50目以内，我奖励你十块钱，如果赢了，奖励二十。输了也不惩罚。”重赏之下，小财迷一咬牙，战胜了懦弱，他赢了对手48.5目。

得了甜头，他又开始为自己的发财大计谋划了：“爸爸，以为我跟平级的下，赢了你也奖励我五块钱，赢50目以上你奖励我十块钱好不好？”我当然不会那么傻，最终谈下来，赢了拿两块，赢50目以上可以翻倍拿四块。他赢了钱，其实也就是去买早餐，或者，买彩票。彩票是很严格管理的，每个月就只能买十块钱的。我俩周日中午吃过午饭，去各买了一张双色球。最后的蓝球，俩人一共买了十个不同的数字，想着总能中一个的，结果，都没中。“总共16个数字，我们买了10个，都没能中，你知道靠这个发财多不靠谱了吧？20块钱呢，够你吃早餐了。”我对他说。他虽然也心疼那打了水漂的钱，但总结的经验教训完全不同：“我跟妈妈来就能中两百块，给你就浪费二十块，你运气不好……”

周日晚上，我哄他睡觉。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晚上他鼻炎挺厉害的，一直不太通气，睡不踏实。我就一直也没敢睡，在他边上照顾着。醒醒睡睡的，直到早上四点多，我才睡着。手机上的闹钟，没能吵醒我俩，醒来就7点35分了，而平时他是7点30分前就要出发，老师要求7点45分必须进教室。爷俩赶紧起床穿衣服洗漱，饭都没吃，就赶紧往学校赶。他进校门口的时候，是7点47分。我给班主任发微信，说孩子妈妈不在家，他昨晚不舒服我照顾没敢睡，早上睡过了，责任在我。班主任回说：“理解，不算迟到。”

天天没有怪我，我把事情微信跟叶子说了，她也没有怪我。晚上回家，我再次向天天道歉，他说没事儿，老师没批评。我说你早上肚子一定很饿了，你一向都是吃早餐的。他说没有，只是最后一节课才有点饿。叶子在边上笑着，事实再次证明了她的不可或缺，可事实上，除了她自己，我跟天天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河蚌赌徒 2023年9月12日

黎江

人生几何：我会心疼人

一场秋雨一场凉，气温是降了，最高也不过是32℃，但并不舒服，觉得闷热，动一下就出汗，因为湿度太高。这几天，我晚上还是开着空调睡觉。不知道为什么，连续几晚睡不踏实，总是半夜三点或四点会醒来一次。百无聊赖，起床喝口水，很快也就又睡了。并不给自己看手机的机会，一看起来，就更难睡着。我甚至怀疑，之所以这样，就是我手机看多了。上下班路上看，晚上叶子陪天天做作业时，我也在房间里看。唯一能做到的，是我陪天天的时候，肯定不会看的。我俩约定好了，如果他抓到我看，一次罚款五块，进他的小金库。他准备了一大张白纸，在上面写“正”字，每一笔代表五块钱。让他失望的是，两周过去了，他也只赚到五块，远低于预期收益。

昨晚上叶子没去健身，在确立了她“不可或缺”地位后，她又开始接过了教育天天的重任。饭后，我收拾餐桌和厨房，天天开始做作业，她在桌边玩手机。安静祥和的生活，在她收到一条微信后破灭了，矛盾突如其来，瞬间白热化地让人猝不及防。微信是饶一恒妈妈发来的，询问今天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说一恒没抄全。这是很正常的求助，我们也没少求别人。叶子一边去翻找天天的作业记录本，一边调侃了一句：“这下知道把字写好的重要性了吧？”她习惯性地讥刺别人的短处，然后，天天就爆发了。他扯着嗓子大喊：“你怎么不说他作业都没写呢？”那一声震耳欲聋，带着愤懑的哭腔，让我和叶子都愣了。

坦白说，两个人的话本身都问题不大，让彼此不爽的，是态度。叶子并没有意识到天天爆发的原因，只觉得自己没错，是孩子随便发脾气，太敏感，容不得任何批评；而在天天看来，叶子这就是一次次欺负他欺负惯了，哪怕别人比自己做得不好，她也在能找出自己不如别人的地方来批评贬低自己。刹那安静之后，叶子面沉如水，开始批评天天的态度。孩子自然是说不过他的，不像我，跟叶子吵架我就没输过，所以她不止一次想离婚。我不敢插嘴，因为此前几次，这种情况下，但凡我不帮着叶子说话，就被她认为是挑战和打乱她的教育计划，然后扔下一句“以后我不管了！”闪人。我只好劝天天：“你说那话没问题，你至少写了，饶一恒写都没写，这点你肯定比他强，但你没必要吼的。”

天天自然也是听不进去的，因为叶子正在批评他。如果叶子一开始就先肯定他写全了，比别的孩子强，再说他字不好，拍照给别人家长看没面子，我想天天也不会生气。最佳和解时期已经错过了，叶子不是个喜欢夸人的，结婚这么多年就没夸过我一句，对天天也只能说略微好点，但总体来说也是批评更多。她没有意识到这很招人烦，哪怕我俩关系紧张的时候，我直接揭露她喜欢用反问语气跟我说话是教养问题，她也不会反思的。当然，了解她之后，我也懒得劝她了，知道改不了。人各有优缺点，她的优点同样明显。只是，天天显然没有我对她这么包容，这不奇怪，我跟她有共同的孩子要抚养，天天又没有。就决裂来说，孩子没有太多顾虑，这也是我很担心他们将来关系出问题的一点，只能寄望血缘的威力过硬。

我劝了天天一下，没用，也就放弃了。叶子持续批评中，天天的辩解和反击说不到点子上，越来越委屈。虽然他也说到了妈妈也有缺点，比如老是看手机，但被叶子轻松转移了话题。孩子并不懂抓着这点猛打，那就是一家人的相处，是否就可以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去一直批评？事实上，叶子就从来容不得别人对她的批评。委屈厉害了，天天就呕吐了。叶子愣了一下，我不确定她是否有所后悔，但仍然端着，并没有上去安慰，只是放缓了批评的语气。她也没打扫孩子呕吐物，没让孩子去漱口，而只是拿了张餐巾纸盖在那上面。站在天天的立场上，显然这进一步坐实了“你不爱我”的观点，至少，你把某些事儿看得比我重要。

孩子终归是孩子，精力慢慢耗尽，吵架也就结束了。我过去把呕吐物擦干净，让他漱口。我用纸包着呕吐物站起来的时候，恰看见叶子拿着拖把过来要拖，我俩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不确定叶子是否有所后悔，可能有吧，但我确定很轻微。她总能给自己找到理由，证明当下如果不把天天的任性脾气纠正过啦，她将来会吃大亏。至于天天发脾气的原因，那不是她思考的主要对象。老夫老妻了，彼此是了解的。她的想法不无道理，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道理。后面，天天开始做作业，叶子在边上辅助帮忙，俩人至少看起来又相处融洽了。但事实上，很多事就在慢慢累积。就像如果没有以前的累积，天天也不会因为叶子那句看似没大问题的话而爆发。

早上起床，我烧好水，准备给天天做早餐。发现叶子又煮了一锅绿豆银耳粥，已经煮好了，在保温。天天这两天咳嗽，昨天早上，叶子也烧了一锅这粥，还给他喝了止咳药水。我给天天煮了鸡蛋，想着前两天连续吃了馄饨和蒸饺，就又去买了他爱吃的菜包子。孩子起床后，对那粥有点不满，他不太爱喝这个。我劝他说，银耳要清洗干净还要泡发，很花时间的，妈妈都是等你睡了再起来弄这些，她脾气不太好，但很爱你，知道你咳嗽，就会想办法；爸爸就不会烧这个，只会让你吃药。天天听了，还是努力喝了大半碗下去。叶子跟我各有各的性格缺陷，但有一点我们还是能做到，那就是在孩子面前，都不会说对方的不好。

如果孩子觉得家庭不好，他将来怎么会结婚生子？如果他不结婚生子，那么我们现在忙活的一切有个屁意义？带着他出去旅游，吃喝玩乐不比上学好？让他自己一辈子衣食无忧，我们还是能做到的，但是如果他要结婚生子，显然除了上学之外，我们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家里这点钱，不够，将来得靠他自己。好吧，不能老说钱，人的品性也很重要。我买了俩包子，一个肉的一个菜的。天天爱吃菜的，我自己吃肉的。但考虑到桌上一点肉也没有，我就把肉包子的馅儿给他了，自己吃皮，就着榨菜喝粥。天天笑着问我：“爸爸，你知道我的优点是什么吗？”我说你太多优点了，善良、努力，你说哪条啊？他分了一半肉馅给我，说：“我会心疼人，爸爸只吃皮，我分肉给你。”

人生几何 2023年9月14日

黎江

人生几何：善恶

叶子说，她下午开车去接天天放学的时候，看到101那位老太太了。我对那老人有印象，他们家应该比我们搬来这栋楼要晚，但也有七八年了。老两口带着一个孙子，名叫帅帅。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我每天送天天上学回来，常见老太太带着孙子去上幼儿园。六楼同样不知名的邻居家有个小女孩，跟帅帅年龄相仿，很多时候会结伴去。帅帅这个名字，我就是听那小女孩喊他时记住的。老人满头银发，看着有七十多岁，个子不高，很富态，走路慢悠悠的，显得精气神不是很足。每星期，我们总能照面个三两次吧，我会主动笑着打招呼，老人会慢半拍回应。偶尔，她忙着照看孩子，不回应；也偶尔，我忙着回家，来不及等到她的回应。真是眨眼间，帅帅已经上小学了，而且跟天天同一所学校。

       也是，天天都四年级了，14楼那边的二胎都开始上中班了，孩子们都在长大。叶子跟我说，她有些纠结。因为她在等天天放学时候，认出了这位老太太是我们一楼的邻居，而且她大致知道老太太身体一般，走路也慢。是否有什么病，倒是没问过，两家也素无往来，仅是点头之交。只是，毕竟是邻居，她纠结的是，她是开车去的，要不要接人家一起回来。叶子是典型刀子嘴豆腐心那种，心是善良的，甚至，除了刀子嘴的时候，她总体来说比我还善良。所以天天的品性，我从未怀疑过，担心倒是有的，怕他人善被人欺，或者，骗。叶子最终没有主动跟老人打招呼，更没有捎他们回来。

从学校回家说远不远，我写文时百度了一下，1.7公里，步行22分钟。平时我送天天，骑快点七分钟能到，慢点十分钟也稳到。我那电动车最高时速25公里，而且带着他我骑得很慢。慢不全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有更多时间跟他聊天，想办法给他放松精神，逗他开心。毕竟，一天的学习是很累的。同样的路，老人带着小孙子走回来，估计22分钟不够，可能要接近半小时了。想来回来后她还要烧饭做家务的，她老伴我见过几次，身体好像中过风，走路颤巍巍的，拄着杖，他极少出来。至于她的子女，我好像就见过一次，还是两次。记不清了，印象中有一次是我下楼梯，他们家刚好开着门，有俩年轻人带着帅帅往外走。他们应该不住在这儿，否则七八年里，不会这么少见。

我安慰叶子说，没带就没带了，带是情分，不带则少麻烦和风险。不是有过先例，免费接送邻居孩子几年的，出了事儿被告了？虽然是小概率事件，但是小门小户的，当今社会能护着自己一家的幸福就很不容易了，吃饱了撑的去没事找事？我们单位正裁员呢，据说还要减薪，虽然还没最终落定。我俩互相给对方因为所谓善良带来的或许有点虚伪的内疚降了降温之后，达成了底线共识，那就是如果天气不好，而且老太太提出请求，那么，还是可以带人家的，其他情况，就算了。对于我俩也就这么一点点善良，彼此都有些尴尬，但大概这就是事实了，善良不起。有些话说说容易，但不要是兼济天下了，让谁把手机号公布到小区门口，兼济一下自己小区，估计都没几个人干。

现实里善良成本太高，于是都跑到网上善良了，最常见的表现方式，就是抨击别人的不善良。不花钱，零成本，不但能给自己的善良交差，还发泄了情绪，自然是彰显善良的首选。我原来也没少干这事儿，那时候我很穷，觉得所有比我有钱的不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都是人品有问题；如今我勉强够着中产门槛了，发现自己人品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至于这么说，是否涉嫌侮辱普通人，我就不太确定了，毕竟也没钱去调研。大事上，或者说需要出超过100块钱的善举，在我内心就不是很容易通过。叶子过得很俭省，岳父母都退休了，还又出去找工作给这个家赚钱。那工作没啥技术含量，挺辛苦，一天的血汗钱也就是100块，我就这么捐了？

生意不好，会议反而更多。晚上回家又晚了半小时，快7点了。天上飘着小雨，我收好伞，打开楼门，正要进去，发现一辆外卖的电动车冲过来停在门口。我开着门，等他。蓝衣服的外卖员年纪看起来比我小一些，三十岁左右的模样。他边停好车，在箱子里翻找东西，边冲我一笑说：“谢谢啊，你先进去吧。”我说没事儿，我等你。过了一会儿，他拎着两份外卖，跟我一起上了楼梯，一份是14楼的，一份是12楼的。我回家吃饭，温暖的灯光里，那娘俩在聊天儿，没有再吵，其乐融融。小区里灯火通明，多数家庭应该都是团聚时光，而窗外的雨夜里，还有很多像外卖员一样的人在生计奔忙。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干建筑，有时候回来很晚，我跟娘一起坐餐桌前等他。我吃过了，娘没有，她要等父亲一起吃。

做四休三，不记得是第几个休息的周五了。早上送天天上学回来，我把电动车停到地下停车库的最里面，基本上除了需要充电的时候，我都尽量往里停，免得挡了后面来的人的路。虽然我家电动车很小，买的时候只花了1500块钱。见过一些停车不讲究的，明明很大的车，停的地方却很靠外，让别人进出都不方便，至于那些停车歪歪扭扭的，就更不提了。那天在61-63 三栋楼的联合微信群里，还有61号楼的邻居在愤怒抨击，批评他们的邻居在楼门口乱停电动车，人进出都不方便。“难道，就不能学学人家62号楼吗？人家楼下的电动车，为什么就放那么整齐？”他这个问题，让住62号楼的我很开心，为自己，也为邻居。疫情时，61和63号楼闹得也很不开心，发生了诸如“逼感染者出钱给楼道消杀”之类的事儿，而我们虽然叶子和天天是三栋楼里最先被带走隔离的，但跟邻居的相处一直很好。

容易说出口的，总归是好事儿，但亏心事也不是没做过。有次我送天天上学，电动车就停楼下门口，因为几辆电动车离得太近，我不小心碰了一下边上的一辆，它倒了。倒下的红色电动车，后座那边有个圆形的塑料储物箱，也摔开了，里面的几件东西掉了出来。我赶紧给人家扶起来，把东西放回去。扶起来的时候，发现那车很难站稳，难怪一碰就倒了。总算找到合适的角度站稳了，合上储物箱的时候，发现有点破损。我不确定是否我搞的，但可能是。送天天上学回来，我纠结着要不要在微信群里问一声，是谁的就赔偿人家损失。但后来，小气的我终于也没问。没问吧，又担心人家在群里骂，好在，一直也没声音。或许，那储物箱的确早就坏了；但我也并没有因此更开心。松了口气之余，心里却也有些难受，总感觉，自己是欺负了一个老实人。如果不是老实人，人家凭什么不在群里骂呢？

河蚌赌徒 2023年9月15日

黎江

人生几何：我这才赚几个钱

天天决定借钱给我，借四块五毛七，因为他看到我的微信零钱就只有四毛三了，认为有责任给我凑个整。身为一家之主，身上连五块钱都没有，他觉得太跌份儿了。当然，他说不出这话，但大致是这个意思。就像上次他看我钱包里没现金了，就去自己钱包里拿了四十块给我一样。“是借给你的，要还的哦。”虽然钱不多，但他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毕竟，他的钱来得也不容易。叶子每个月只给他二十块零花钱，其中一半他还要拿去买彩票。他运气不错，每月一次的十元彩票，中过一次两百块，还中了两次十块钱。不像我，这辈子就没中过十块钱以上的。当然，中了未必就好，不中未必就坏，人生的不确定性，早被老子说透了。

人总是想在不确定中寻找一些确定的，就像想有个家，可以放下所有提防，去安放自己的善意和脆弱。可惜，这东西里的利益关系越来越重，以至于很多人不想玩了。毕竟，对于普通人而言，如果把结婚生子看成一桩买卖，不管是夫妻哪一方，细算下去都很容易觉得自己亏了。如果单纯是为了人类繁衍或者国家富强而做奉献，很多人动力并不够。扯远了，天天倒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谋求确定性的法子，他说：“爸爸，我再借给你一百块吧，五块钱够干啥？”我说不用，爸爸还有支付宝和信用卡的，不缺钱。但是，就跟银行一样，天天也喜欢把钱借给不缺钱的人，真正缺钱的，反而不敢借，怕收不回来。“爸爸，你就借嘛，我每个月只收你0.8%的利息。”他仍不放弃。

年息9.6%还不到10%，而且借100以上，给优惠，年息8.4%，借一万以上7.2%，十万以上6%。他逐渐完善着自己的借贷规则，算到最后自己都心疼了，说：“再多，都不能低于6%了，我这才赚几个钱？！”为了他的发财大计，我最终同意借那100块，然后他开心地在小本本上记好，又去找叶子了：“妈妈，你借多少？”作为家里的财务总监，叶子很是高冷地没搭理他。显然，小家伙对此是有心理准备的，也没纠缠。他俩在晚饭的时候，刚刚发生过一次矛盾。嗯，矛盾的双方是他俩，但争执的双方是我和叶子，我替天天代言。在辩论或者吵架方面，显然他不是叶子的对手，无法捍卫自己合情合理的权益，经常被套路，我都看不下去。

本来是挺开心的事儿，天天当天参加班上语文知识比赛，满分80分，据他说能考60分。要知道，上学期他才考了30分。这次之所以提高比较多，因为头天晚上，叶子提醒我们把四五年级的古诗多背一下。嗯，提议是她提的，执行的是我和天天。四年级古诗他以前背过，总体还好，但五年级的就差很多，花半个多小时临时抱佛脚，也要看技术的。我给他把其中的名句挑出来，只让他背那些句子，并记住出自哪首诗和作者。据天天说，考试时考到好几句。本是合作愉快的事儿，叶子非得得意洋洋地冒出一句：“看，多亏了妈妈吧？要不是妈妈，你能考这么好？”天天如果情商高点，顺着恭维两句也就过去了，问题是，他随叶子，也是见荣誉就上啊。考得好，正等着被人夸呢，怎么转眼间功劳就成了别人的？

于是，天天不爽了，有些委屈。我赶紧出面，先是肯定了叶子的功劳，说三成是她的，另外七成是天天自己的，毕竟真正复习和考试的都是他。叶子对这个分配很不满，她认为自己应该是主要功劳。“你们单位做项目，最后成功了，主要功绩不应该是负责决策的领导的？他拿的奖金不是最多？”她开始例证。我则立足于人民群众才是胜利的主体：“城市发展的好，哪个市长敢说主要功劳是自己的？不要说自己了，哪个敢说主要功劳是市府的？终归是靠下面做事情的人在做。领导作用有，不是给了你三成吗？最多四成。” “如果我昨天晚上把要复习第四五年级古诗的事儿发班级群里……”叶子最后说。“你以为人家都像我一样听你的啊！”天天这句抢白很是及时。一番大战，不分胜负。对于四成的分配，叶子和天天都不太满意，但总算也保住了家庭的和谐局面没有崩坏。

类似这种小的摩擦，家里是很常见的。比如昨天叶子给天天网购了三双新鞋子，让他去试穿，好留下最喜欢的，其他的退掉。小家伙忙活着下棋，又觉得鞋子没啥好上心的，配合不够积极，就惹得叶子发火了。她当然认为她的发火有道理，问题是，换个情境，我烧好了饭菜端上桌，她忙活着在床上玩手机，喊她吃饭她不积极的时候，我如果冲她发火，她是不接受的。就像她冲天天发完火，又指着天天的那双旧鞋子批评我说：“都穿多久了？鞋子也不刷！”我也就是笑笑，不说话，心里想的是：“让我刷就不能好好说？而且你在家不能刷吗？”当然，不会说出口，因为她本来就担心自己在家的贡献不被重视，这么一说正好刺心窝上了。毕竟，人家盖房子的大功在家庭功劳簿上还热乎着，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早上天天洗刷完，坐客厅吃早餐，我刚烧好早餐，在厨房里忙着刷锅。天天在那里嚷着：“爸爸，你怎么不开灯啊？都看不清楚了！”我直接给他呛回去了：“我在忙啊，你自己不可以开灯吗？一家人的事情，没有说一定应该是谁做的，自己能做的就做了。”不过，回想起来，就如叶子说的，他的毛病也是我惯出来的。叶子每次都安排他饭后洗碗，收衣服、叠衣服，而只要我在家，通常都是替他包办了。我想的是，孩子上一天学也辛苦，还要做作业，总共剩不下多少时间，给他省点玩玩。这么想不能说完全没道理，但是对孩子成长来说，确实叶子的教法更好。如今我也慢慢让他做更多自己的事了。

上周日下午， 我教他和另外四个同学作文，主要讲了如何选材、排列，以及详略取舍。有家长听了，私下找叶子，说要给我钱。我拒绝了，但还是很开心。说实话，天天自己的作文就是纯流水账，我都没怎么教过，刚好趁着这次一起讲讲。我对作文推崇的是返璞归真，说实话，不是很适合太小的孩子，四年级，我都觉得太小了。好在，选材、排列那几样，总归是共通的。尤其是选材，比如非命题作文的周记，小孩子总是头疼不知道该写什么。我教他们，新鲜的、好玩的之外，可以写写自己的囧事和难过的事儿，以及一些父母跟自己一起玩的事儿，因为别人爱看。是的，别人爱看你的出糗和不开心，因为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过得不错；别人爱看你的父母陪你玩，因为，他们也想要那样的父母。

课后是晚饭时间，有家长约了饭后去游泳馆。天天很想去，但被我拒绝了，因为作业没做完，而且还要为周一可能的语文、英语默写做准备。看得出，他挺失望的，有点难过。于是，周一晚上，等他做完作业，叶子没再安排其他学习任务，而是安排了一家三口去游泳。很久没一家人都去了，一般是她带着去或者我带着去，另一个人在家享受悠闲时光。天天明显很开心，拉着我打水仗，我俩玩得不亦乐乎，叶子在边上呵斥：“小点声，就听到你们在喊了！”

我乐呵呵听着，她晚上刚做了我爱吃的韭菜炒肉，是她自己想到的，而我知道她讨厌那个味道。

河蚌赌徒 2023年9月21日

黎江

人生几何：童年

也不知道又是啥消费节了，叶子网购了自助餐的券儿，原本一两百一个人的，只需要八十多。周六中午，她带天天去吃，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拒绝了。家里还有不少剩菜等着我去宠幸，再不吃就人老珠黄要扔垃圾桶了。主要是我也不喜欢自助餐的形式，我爱吃的东西极其有限，除了饺子、猪头肉、煎带鱼等东西，其他的对我都差不多。我不爱吃海鲜，不管大螃蟹还是生蚝；这两年胖了，甚至不敢敞开了吃。就我这样的，去吃什么自助餐呢？倒是一直忙活减肥的叶子，和被她要求减肥的天天，对自助餐乐此不疲。嗯，这不是腹诽，他们有开心的愿望，而我有能力帮他们实现，这是很幸福的事儿。这东西便宜，不像澳龙，天天心心念念好久了，我告诉他年底再说，或者，考双百分。

天天本来是想周六完成作业，周日好好玩玩的，因为出去吃饭，等回来都下午三点了，作业自然完不成。他下午五点到六点，要去上声乐课，而晚上七点，还要上网上的编程课。编程课是一直在上的，他刚考了一级，成绩是优秀。声乐课是刚刚上的，也不是想学出点什么来，就是叶子看到人家有优惠，99块钱四五节课那种，就买了。天天其实不是很想去，他周五晚上有一对一的围棋课，周六上午我给他和同学教作为，而周日下午，他要去打篮球。我都觉得排得太满了，但是叶子不觉得，她觉得这是充实。天天私下跟我说：“爸爸，你们能不能不要再给我加学校作业外的作业了？”我随口敷衍着，因为我说了也不算。更何况，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刚从一个鸡娃群里搞到一份四年级的英语试卷，让他做完了。

一两年前吧，跟叶子约定，每个周末，孩子至少要有半天的纯玩时间。就这个约定，还是我不惜犯颜直谏，硬着脖子给天天讨来的福利。当时叶子大为光火，觉得这孩子要毁在我的手里了。好吧，班上前几名都太卷了，确实不是每个孩子每个周末都能保证哪怕半天玩的时间。叶子跟我说，人家的孩子多么自觉，认为天天不够自觉的我的问题；我对那些所谓的自觉持怀疑态度，或许是那些家长根本不懂孩子的内心，我觉得他们才有问题。好吧，一起出去吃自助餐，当然用掉的是玩的那半天，这顿饭吃掉的，远不只是八十块钱，还有一周辛苦学习后对自由的期盼。但，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然呢？我也知道逼了也未必学习就多好，学好了也未必赚得多，赚多了也未必没烦恼，然后呢？不学了？

叶子周日回金山了，周一再回来。对此，天天喜形于色，就差鼓掌欢呼了。叶子有点不爽，好在也没发作。我把教作文的时间卡死在一个小时，一结束就带天天去万达广场，吃味千拉面。这玩意我也没觉得多好吃，但他喜欢。一碗拉面加一份煎饺，都六十了，相当于大半份自助餐。吃完了，他本来想买张彩票，但后来自己放弃了，因为觉得跟我在一起，运气不会好。上次我俩一起买彩票，各买了一张双色球，16个蓝球，排除了两个我俩认为最不可能出现的，在剩余的14个蓝球里买了10个号，结果都没中。14选10都没中，这让天天很是失望，坚信爸爸是家里运气最差的人。他上次跟叶子一起，还中了200呢，另外，还中过几次10块的。这东西，我同意他每个月买一张，留个念想。

回家，没让他学习，让他躺床上休息，看了一小时电视。之后就是一个半小时的高强度篮球课，好在是团体课，五个孩子一起上，比一对一轻松些。回家，他休息二十分钟，继续写作业。晚餐我烧了猪骨山药汤、番茄炒蛋、炒菠菜、煎豆腐，又外卖叫了小份百味鸡。运动了，天天胃口很好，不过米饭我没给他多盛，让他尽量吃菜。饭后，爷俩一起讨论最后的作业，一篇“想象作文”。老师给了蓝天、白云、小溪、松树、兔子、猴子等六个词，让他们编个童话故事。天天无从下手，我想象力也一般，只好很匠气地给他分析，前俩词是天气，中间俩词是环境，后面是主角。主角关系可以是朋友或者敌人，你怎么选？“是朋友！”天天很肯定地告诉我。朋友嘛，是一起打坏人，还是互相帮助，你希望猴子帮兔子还是兔子帮猴子？就这么一路问着，思路也就有了。

最近他的两篇周记都是我陪着做的，老师给了最高评分，夸他进步很大，这让他对我有了些信心。原来他总觉得我辅导作业不如妈妈，因为妈妈是老师。总体来说，叶子的确比我会教，她的问题是，太罗嗦。一道题，能够扩展出很多，结果就很是耽误孩子的时间。就像很多大人一样，孩子的时间，只要不影响睡觉，就都不重要。至于要不要少讲一点，省出时间让他们玩，这个想法，很多家长并没有。总归孩子写作业的时候，家长是有空玩手机的，不愁没时间玩。昨晚上本想让天天9点睡的，睡前玩一小时。但因为学到了八点一刻，我只好让他9点半睡，玩的时间，还是很重要的。
那晚上，他睡得很香。早上我过去躺他边上，还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好像是。看着他的小脸，我其实挺抱歉的，没能给他一个轻松愉快的童年。

河蚌赌徒 2023年9月25日

黎江

人生几何：写了题目，就能得三分


不知道谁快递了一大箱子水果给我，周一到公司，就看到那大家伙放我办公桌上。里面一个很大的红心蜜柚，有前两天叶子买的两倍大。一盒猕猴桃，四个；还有一盒枣子，塑料盒有点破了，漏出几个到箱子里。我把猕猴桃和枣子给了一个同事，让她去洗洗给大家分了。梨和苹果就放着，有空再分着吃。至于大柚子和大石榴，我放到包里背回了家，叶子和天天肯定很喜欢。东西是吃了，但谁送的完全不知道，也没人微信跟我说。也是，送点水果还直接送办公室，不知道送家里吗？上面硕大一个红苹果标志，唯恐别人不知道我收水果了。也就是我如今脸皮厚，想当年刚毕业当编辑，去参加一个活动，主办方封了两百块钱红包，我犹豫再三，回去上交主编了。那大姐看着我，忍了又忍，还是笑出了声，说：“你自己拿着就好。”

忙活了一天，快下班前又插了一个会。给叶子发微信，说我要晚半小时回家。她回我说她晚上不回来，闺蜜已经接了天天回家。这事儿她没提前跟我说，但好像天天是知道的，他周日晚上还问我：“爸爸，妈妈周一会来接我吗？”我说肯定会，但当时他将信将疑。也是，叶子周日上午才回金山，隔天就回来的可能并不大。搁过去，这种不提前说一声的行为我是很反感的，会气愤，觉得一家人总归要打个招呼，如今也习惯了。沟通过，无效，不然呢？为此离婚？就像跟天天讨论的，他做错了事情，觉得爸爸应该好好跟他说，而不是批评和发火。我说没问题，但如果好好说没用呢？他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更好的办法。等他长大点，会明白，很多时候，好好说有没有用，本身就跟你能给别人带来的利益或者惩罚有很大关系。小时候有句不知道哪儿传来的话，叫“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

到家，推开门，天天一个人坐学习桌前看手机，说阿姨跟叔叔和他一起吃的外卖。闺蜜两口子已经回家了，也是，人家忙活一天也很累。我自己热了碗剩饭，煎了俩鸡蛋吃。天天闻着香味又过来了，问他吃饱了没有，他说阿姨总共就点了一百二十块钱的东西，很少一点。我赶紧让他坐下再吃，却也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煎鸡蛋是香，但并不是很对他胃口。更何况，可能确实没吃多饱，但要说他还饿着，我也是不信的，人家做事还是靠谱的。又给他削了个梨，切块，很快被他吃光了。他说作业都完成了，我检查了一下，发现还漏了一两样，不过他自己做的数学试卷倒是全对。我说今天妈妈不回来，也不另外布置作业了，你玩会儿早点休息吧。他说明天要考语文和英语，还是花半小时复习一下吧。好成绩意味着奖品，这点他心里门清。

英语老师在作业上特意写明了要复习英语作文，我直接让她把开学后课本上的三篇范文都背了一遍。“考试的时候，考到了你就全文默写上去。”我对他说，英语作文是允许的，语文不允许。他问我为什么，我说语文是考文学性的，要求原创，英语则是作为一种工具使用，更看重标准化，不看文采。他没全懂，但也没再问。英语复习完，就要复习语文了，因为也要考试。先把前几次默写错的字重写一遍，然后是语文练习册的内容过一遍，就开始准备他最头疼的作文。周记本拿出来，告诉他如果是写难忘的事儿之类的，你就把自己买早餐这篇周记默上去；如果写地方，就默写得翠园这篇周记；写人呢，你就写爸爸。然后我跟他一起写了一篇《我的爸爸》，让他大概记住。如果超出这个范围，他就自求多福了。“作文，只要写了题目，就能得三分！”他自我安慰说。

看着他洗澡刷牙，拿着PAD上床，又打开电视，我下楼去小区外面超市给他买方便面。做作业的时候，他提出想吃方便面，红烧牛肉面，说很久没吃了。我其实不是很喜欢让他吃这些，但既然提出来了，一点点小愿望，能满足就满足了。买好，回来给他看，红彤彤的一大包，他笑得很灿烂。我洗完澡，就上床陪他一起看《罗小黑战记》。算了算时间，离他睡觉还有20分钟。一上学，就总感觉他的时间不够用，也就只有假期，可以稍微放松一些。自己心里也明白，谁希望背后一根时间的鞭子赶着呢？但那东西对很多有学生的家庭而言，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辅导作业时的亲子关系，很多都特别紧张。

晚上他依旧睡得很香。这话在我的多数日记里都会出现，我想读者是不愿意看的，但对我而言，每次写这句话都很幸福。他是被牛肉面的香气叫醒的，虽然牛肉面里只有很细碎的一点点牛肉，但调料够多。天天吃得很香，大口吞咽着。怕他吃不饱，我还给他煮了鸡蛋，但他只吃了半个。叶子打电话来说她下午回家，会去接天天打篮球。我说我中午出差，晚上要八点到家，不用给我准备晚饭了。临时安排的出差，不得不去。好在也就这几天了，放假可以休息几天，而节后又是忙碌的几个月，为业绩冲刺。全球大老板要来，还得准备开会的PPT。

送完孩子，回家把电动车停地下，充电。一位貌似六十岁的大爷，手里拿着手机嘟囔着：“这也没信号啊，怎么充电？”他声音挺大的，我觉得大概是说给我听的，想让我帮忙，却又不好意思直说。我跟他说，只有20个位置可以扫码充电，而他停车那地方，只能投币充电。最开始所有充电口都是扫码充电的，但是后来扫码的机器坏了，不知道为什么，维修时大部分给换成投币的了。现如今，谁家有那么多一元硬币？大爷对我说的听得不是很明白，或许是人大了反应慢吧，磨叽着。我嗓门提高了，态度并不好，跟他说：“你跟我来，快点。”我替他找了个位置，让他推车过来，把电源插好。指示他用手机对着充电二维码拍照，又带着他回到地面，等手机恢复信号后，教他用微信扫照片上的二维码付款。

“你再下去，确认一下是否开始充了。”我对他说。总归已经迟到了，我语气反而缓和下来。他自然是表示感谢，急匆匆下去查看了。智能化是大势所趋，只是很多老一辈的人，跟起来确实辛苦。

河蚌赌徒2023年9月26日

黎江

人生几何：那都是钱啊

中午12点的高铁，我从公司开完会打车到虹桥火车站，下出租车时，离发车还剩一刻钟。本来不必这么赶的，但前面一个会议拖堂了。全球总裁又要来，老总临时拉着我们开准备会，说好了半小时，搞了一个小时还多。我挺到最后一刻，不得不申请早退。我那事儿虽然没接待领导重要，但，也挺重要的。下了出租一路狂奔，但很快就跑不起来了，路上和车站里都满满的人，大包小包的，像是春运。上车后也是座无虚席，我很自觉地把双肩包放在自己座位前面，把头顶行李架留给带箱子的。很多人，应该都是回家团圆吧，马上中秋了。我跟大大和娘一起过过20个中秋，其中还包括不记事的那几年。老家过中秋，会自己烙月饼，姑姑们回来过节时，我们还会杀一只羊。五莲的羊汤很好喝，可惜我也多年没喝过了。


我到那边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已经进行了一半。部门里有位同事被裁员了，他直属经理在荷兰出差，我过去主持一下交接的事儿，并且安抚一下团队。那位经理是线上参加的，他当天要从荷兰去德国，赶时间，我跟他说你们先开，不用等我了。很多沟通，前期人事和他都已经跟部门内做过，所以也就是一个程序或者形式罢了。被裁员的小伙子很年轻，人也踏实肯干，进公司两年的时间吧，部门苦活累活也多是他扛。他走，说实话我们都不舍得，但怎么办呢，总共没几个人，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不可或缺。我给他带了件礼物，私下聊了一会儿。他比我想象中的情绪要好，微笑着说人事跟他说不续签合同时，他也觉得挺突然的，但也能理解，已经在找工作。除了祝福和保持联系等废话外，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回程高铁上，肚子饿了。因为赶高铁，午餐就吃了从家里带的一个香蕉俩月饼和几个枣子。月饼是朋友送的，味道很是对得起它昂贵的身价。问题是个头太小，两口能干掉一个，我估计吃十来个能饱。下了高铁就打车急着去开会，开完会忙活着处理邮件，倒也没觉得饿。本着转移注意力和望梅止渴的想法，看了会儿吃酱骨头、肥肠和肉包子的吃播——更饿了。原本叶子说晚上他们娘俩外面吃，我就计划一会高铁到虹桥站，随便吃碗面；结果刚上火车没多久，她又发微信，说没出去吃，家里烧晚饭了。当时车在苏州北站，算了算，从那里到家还得一个多小时，减肥有望了。想想叶子下午开一小时车回来，还要接天天去培训班，然后又回家烧饭，妻贤若此，何愁家业不兴。


走出站台，去排队坐出租车的时候，扭头瞅了一眼那一排餐厅，硕大的广告牌上，那么大一碗梅干菜扣肉饭，才29。我想我是吃得起的，也舍得吃，但吃了再回去，是不是有点太不给人面子？叶子给我发的微信里，“家里烧晚饭了”这个短语背后，是妥妥地善意。人家那么累了，还愿意回家烧饭等着你，你不能不知好歹啊。于是，毅然饿着肚子去打车了。出租车顶上灯，闪烁着+5%的字样，问了司机，说是早晚高峰各俩小时，车费要加收5%。我觉得没毛病，堵车嘛，多收点也行。当然，之所以如此大方，因为我很少花自己的钱打车，也就是天气不好时从万达广场打车回家，大概十五块钱。我们一家三口坐公交回去也要六块的，人家出租车送到家门口，而公交走回家还得几百米。


上车就堵，路上堵成了暗红色。从我家打车到虹桥高铁站，一般也就是三十分钟，最快一次只花了23分钟。这次回家，用了一小时四十分钟，是平时的三倍，而出租车费则是平时的两倍多。下车时司机调侃说：“没打过这么贵的车吧？”我说：“这段路确实没花过这么多，不过我还好，能报销，路这么堵，你们生意赚不到钱了。”他叹了口气说：“是啊，一年不如一年。”城市越来越大，买车的人越来越多，路上越来越堵。我平时出门，上下班或者去哪儿，都是优选地铁的，近点的地方就骑电动车。我家的车，也就是叶子偶尔接送天天开一下，再就是开车回金山。从我家到金山的路，都是高速，稍微早点出门，就一路畅通。其实很适合无人驾驶，等过几年，那技术更成熟一些，可以搞一辆。


当然，也就是想想，还要存钱给天天买房子。经济未来怎样，却也是天知道。不过这次存量贷款利率调整，我们倒是受益了。点进去工行手机银行看了一下，从11月开始，银行加公积金贷款，每月可以少还140元，挺好，够天天吃两顿味千拉面了。一碗面49，煎饺10块，再加瓶沙棘汁正好。上周末去吃时，我没给他点沙棘汁，理由是他刚吃的自助餐才80多，吃个破拉面要花70，我觉得不值。他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不过回家后他回过味了，觉得“爸爸太小气”，以后他可以用自己的钱买。如今他有钱了，我俩约定好了，下围棋时他下赢一盘平级的，可以赚10块钱，赢四十目以上，可以赚20；如果是比他高一级的， 奖励翻番。小家伙的性子是很怕输的，原来输了就哭，有高级别对手挑战，他都是拒绝，只跟平级和低一级的下，如今，他是主动去找高级别的下了——那都是钱啊。


晚餐很丰盛，有鸡有鸭。叶子说，都是从家里带回来的，她就是又烧了烧，炒了俩素菜。天天在做作业，自夸语文考得很好，应该能过90分。结果晚上叶子找班主任偷偷要了试卷，老师说：“这次可惜了，有道大题他答对了，但没按格式写，否则成绩就更好。”

河蚌赌徒 2023年9月27日

黎江

人生几何：动物园园长  

中秋节那晚上，上海看不到月亮，这让我们少了一两分钟的乐趣。酒当然还是照喝，我跟岳父各喝了一瓶啤酒。不记得什么牌子了，按照他的消费习惯，应该不超过5块钱。如果按照我的，大概是3块。我在好多国家喝过啤酒，但一直也尝不出好坏，对这东西没什么兴趣。也只有很热的夏天，偶尔回想喝一瓶冰镇啤酒，什么牌子都行，别太贵。天天跟叶子和外婆喝的是椰奶，那是他的最爱。我跟他岁数差不多的时候，父亲好像让我尝过一次白酒，记不太清了，我应该是不喜欢的。平时我近乎烟酒不沾，准确点说我几乎没什么花钱的爱好，但好像也没攒下什么钱。就连唯一一套房子，首付里还有十来万来自父母的遗产，嗯，主要是我赚得少。

这个季节，很多上海人爱吃螃蟹。梭子蟹前阵子很流行，如今让位给大闸蟹。我不爱吃那东西，腥气是一方面，主要是嫌麻烦，不如吃肉爽快。不过，我会帮天天一点底把蟹腿里的肉抠出来，给他放到醋碟里。至于螃蟹肚子上的肉，又或蟹膏蟹黄，这就要靠他自己了，我至今搞不懂打开蟹壳后，哪部分能吃，哪部分不能。好在，天天知道。他很主动热情地想教我，被我拒绝了。我不是一个很热爱学习的人，最近几年更是一直在做减法。这点跟叶子截然不同，她心理咨询师考完证后，又在忙活着考导游证。据说，考试要背几十篇稿子，她自己都感叹很难过。不过，我对她有信心，比对我自己都更有信心。

过中秋，我们好像也没一起吃月饼。月饼是有的，单位发的，别人送的，还有叶子去超市买的。叶子不爱吃这东西，也不让天天多吃，说是糖和添加剂太多了。于是，过节前几天，我每天早餐就都是白粥配月饼。五仁的、蛋黄莲蓉的，还有豆沙的，吃起来也没太多区别。就像榨菜丝、腌黄瓜、酱豆腐，在配粥吃时，我也不觉得有多大区别，无非是给嘴巴里添点咸味儿。我是个缺少生活情趣的人，按说我这样的人不应该爱写日记，但我记性不好，有些事又觉得忘了可惜。我得记下来，前天，夕阳染红了天空的时候，我跟天天和叶子一起把靠街的那面院墙刷绿。天天举着长柄滚子，从高处往下涂抹，叶子和我负责刷下半部分。我穿着单位发的蓝T恤，手上和胳膊上满是星星点点的油漆。

叶子带着我们把阁楼的地面刷了油漆。刷底漆的时候，我跟天天还参与了一大半，但等刷油漆和面漆的时候，就被赶走了。她嫌弃我俩干活水平太次，不动脑子。“这些裂缝，都要遮住的。”她边刷边提醒我。我表示我学会了，申请重返战场，但被拒绝了，因为油漆这种“弹药”不便宜。于是岳母上来喊我们吃饭的时候，就看到叶子一个人满头大汗在忙活，而我趴在楼梯扶手上监工。不过老人倒是没有因此批评我，我干活不行，这点她早就知道。节日期间我跟她大吵一架，不是因为这事儿，而是因为天天。他不想在外婆家待了，想早点回上海玩，但那边招待完叶子舅舅们，还得招待她姑姑们，走不开。小家伙很任性地要回，而我觉得他得寸进尺、不知好歹，假期回外婆家，我们连书包都没给你带，让你纯玩，你还想怎样？！

我把天天很严厉地训斥了一通，他气得都吐了，然后，岳母吼着追着我来训。对此我也很郁闷，是你外孙不想在你这儿了，而我在批评他，让他识好歹，你这是干嘛？我跟她吵了两句，甩手回房间了。叶子洗完澡过来安抚我，指出我的问题，说：“你好好想想。”又说：“你跟我妈有时候互相都听不懂对方说什么，就那儿瞎吵，都别往心里去。”嗯，冷静下来，我也就后悔了，不该对天天那么凶。只好又去找孩子道歉，事儿虽然他有错在先，但是他都吐了，我还追着批评，就不对了。我给他发了个100块钱的红包，他收了，回我说：“你以后少犯这种事情，尽量不犯。就算犯了，你也的犯轻一点。就蒜犯错了，这种事也要少。”

招待客人，多数是叶子在烧菜，我跟岳母打打下手。把肉洗干净、焯水，又或者炒个蔬菜，做个毛豆油面筋塞肉之类的。她放手让我煮过一次螃蟹，结果其中一个不给力，流黄了，满锅水成了黄黄的螃蟹汤。批评倒是没有，但就此失去了大厨的信任。这边的风俗，亲戚们都是中午来，午饭和晚饭连吃两顿，跟我老家只吃一顿不同。舅舅们来的那天午饭，岳父是陪着一起吃的，但晚饭就没有，他另有一个饭局。这跟我老家也不同，没什么饭局比这事儿重要了。岳父晚上九点多，喝得脸蛋红扑扑的回来，乐呵呵拎着仨塑料袋儿，里面是剩菜，有虾和螃蟹。叶子有点嫌弃，我倒是还好，想起了很多年前，我父亲出去吃饭，也会打包点剩菜回来。那时候在家的我，其实有点儿期待。

今天下午，我们从金山回来了，岳母照旧在后备箱装满了鸡蛋和自己种的蔬菜。我跟天天说，你自己在后排吧，我要坐副驾驶，跟妈妈学开车。他说：“我还以为坐主驾驶呢。”我说等下次，我就敢开了。一路看下来，感觉也并不难，比手动挡好开多了，只要管刹车和油门。路上，叶子把天窗开了，让天天享受一下阴天乌云的风景，可惜没多会儿，小家伙就睡着了。车经过他们学校时，叶子说：“醒醒，上学了。”睡得正香的天天一下子醒了，愣了一下，就又睡了。每天早上，他都是被叫醒去上学的，睡眠总是不足。虽然，他已经是班上最早睡的一批，每晚九点到九点半就上床了，而那几个学霸都是晚上10点到11点才睡。他开学后两次考试不太好，但我们也没准备给他加码。

成绩不好，叶子归因为我不会教，是的，这两个星期是我负责的。今晚上我本计划辅导他作文的，试卷上要求把自己家比作“小动物园”，结果就被叶子赶走了，说她来。我乐得清闲，听听天天把叶子比作什么，他上次把我比作狗熊，因为又胖又懒。我拿着IPAD在房间里边下围棋，边听着叶子在外面给天天理思路，最后，她给自己安排的身份是——园长，一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家里大事小事都一把抓，完美无缺的园长。“我妈妈毫无疑问是这个动物园的园长！”她这么教天天这匹“小马”。

是的，毫无疑问。她今天先是在金山烧了午餐，修了视频监控，种了红枫；然后开一小时车回家，晚上又烧了啤酒鸭，煎了牛排，还辅导孩子功课。我除了给她打打下手，出去买瓶烧菜的啤酒之外，就炒了个菠菜。不过，天天说了，那菠菜很好吃，希望以后都能烧这么好吃。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4日

黎江

人生几何：肚子随我

10月5日，跟天天坐地铁去佘山玩。对“爬山”这事儿，他心心念念了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严格来说，是第二次，但跟外婆去普陀山的时候他还小，已经记不太清了。这次，我们把东西佘山都逛了，而花在路上的时间还是比在山上多。回程的9号线上没座位，他跟着我站了9站。节日期间佘山免门票，最贵的开销是午餐，俩人吃了顿130的农家菜，假土鸡、伪土鸡蛋外加他其实不怎么爱吃的空心菜和排骨冬瓜汤。天天一直说太好吃了，他全程都很兴奋，快乐溢于言表。这让我很愧疚，孩子来到我们家，确实也没享啥福，他有一个不但穷而且抠的父亲。

坐9号线时，有一带小孩的大妹子比我们晚一站上车。她女儿也就三四岁的样子，站了三站，小声跟妈妈说站不住了，让妈妈抱。我问她，你们哪一站下。她说了个站名，差不多还得10站。我对边上坐老弱病残孕专座上假寐的年轻姑娘轻声说：“你好，能不能麻烦帮忙给小孩让个座？”她看了我一眼，轻声说：“我今天不太舒服。”嗯，那就没办法了，我说：“嗯，好的，打扰了。”挨着她坐的估计是一对大学生情侣，这车是大学城那边开过来的，其中那位男士听了，主动给孩子让了座。我跟孩子妈妈正感谢他呢，边上一位老太太一步跨过来坐下了。大家都懵了，就无语地看着老太太。她这才意识到什么，又站起来，对孩子说：“小孩儿坐。”孩子坐下了，我提醒她说：“谢谢奶奶。”她照做了，老人笑笑，没说话。

天天在跟女孩差不多岁数的时候，岳母带他出门，有时候回来也生气，抱怨说没人主动让座。我都是劝她，你要主动求人家帮忙让个座啊，这事咱们得实惠，人家得的不就是一点面子？主动的该是咱们才对，否则双方都绷着，吃亏的是咱们孩子。可惜，老人听不进去，她也要面子，张不开嘴。我通常都是主动开口的那位，恳求别人让座，只要态度诚恳，几乎没人不答应，偶有不答应的，换个人再求，也就答应了。心存善意的人还是有很多，只是，需要被激发罢了。这不奇怪，恶人的标签没人愿意贴，好人的标签也一样。我从来不觉得为孩子求人是丢人的事，但我很少为自己求人，我自己也没多少需求，有的那些，靠求多半也是求不来的。

天天也希望有人给他让座，站那里嘴里小声嘟囔了半天，说自己很累。他希望有人听到，能让个座给他。我只好轻声开导他，后来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可能了，他比外公外婆个子都高了。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长大了。长大，的确不全是一件好事儿，但天天是希望自己长大的，因为很多事儿自己做主，比如玩游戏和看电视的时间。累点不怕，他更怕不自由。至于成人世界的不自由和无奈，我如今也不想跟他讲。更何况，即便是我，也觉得如今的孩子，太不自由。成人，至少还可以选择躺平吧，只要不要孩子，就没有软肋了。“勤劳勇敢”，将来不知道哪个民族能获得这个形容词，爱谁谁吧，总之我自己是当不起的。

我跟天天爬山，几乎每个休息区都会歇会儿。爬不到十米，就正儿八经坐好，打开包，给他来片海苔，吃个牛肉粒，或者一口月饼，十来颗石榴籽，喝口水。佘山不高，一百来米也就在上海好意思叫山，但我俩硬是爬出了漫长旅途的感觉。“爸爸，你们老家五百米高的五莲山得爬多久啊？”他问我。我说车可以开到山腰，而且好像有索道了，他听了才放心。其实，我是故意放缓爬山节奏的，很怕一不小心就爬完了，我想多跟他一起待着。一起吃喝，一起看风景、聊天，一起无忧无虑。下一个周末，我就要回山东老家，不能陪他一起过了。再下次一起出游，不知道要多久，我想带他去苏州，或者杭州。

东佘山的木鱼石，据说是天然的，我半信半疑，因为太像了；但不妨碍我摸着它背诵了一遍《心经》，色即是空嘛，没必要较真。西佘山山顶的天主教堂，比起欧洲去过的一些教堂来没啥亮点，但如果前面加上“远东”二字，就很有地位了。当时进不进我有点犹豫，因为内心承诺了此后要信佛，虽然只是进去串个门，没有啥偷腥的心思，但总归还是怕菩萨误会。不过最后还是进去了，天天以前还没进过教堂，很想看看，我想着空都空了，也就无所谓了。教堂一般，倒是西侧山坡竹林里洁白的三圣亭，很是惊艳。有三位女士在圣心亭那里诵经，异口同声。山上随处可见百年以上的古树名木，保洁穿的蓝衣服上有白色十字架。西佘山的山腰上，还有北宋时道教的秀道者塔和佛教的秀化寺，但都名气不显。想来一是规模太小，二是缺乏修道人士入驻吧。


平安回家，我很开心。几乎每次我单独带天天出去玩，总会出些纰漏，这次我打起万分小心，总算没有。但晚饭后，孩子右侧鼻孔突然开始流鼻血了，用纸止住后，没多久又流，前后折腾了得十分钟。叶子面沉似水，批评我说：“每次你带着出去，总要出点事儿！”我听着，觉得委屈，但并没有反驳，我知道她心里也难受。天天躺坐在椅子上，问我们：“如果血止不住，要带我去医院吗？”叶子打断他说：“别胡说，怎么会止不住？！”人生中，太多事儿看命，不是说自己努力就可以的，比如家人的健康和平安。国庆期间，看到有辆婚车撞了，新郎新娘和伴娘没了；又看到上海海边，一个四岁小女孩丢了。在一起时，就好好在一起吧，更加后悔对孩子发火了。

假期最后一天，我们仨一起去逛超市，那里的帝王蟹才1000块一只。天天跟我都理发了，他笑着对我说：“爸爸，我理完发是不是又瘦了？”他脸小，随叶子，显得很秀气，不过肚子随我，坐下是有几个轮胎层层叠叠的。我们一起做了牛肉面，牛肉是天天挑的，我清洗后加料包炖好，叶子调味，天天煮面条。从放假第一天开始，他就嚷着要给我们做牛肉面吃，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味道很好，他吃了两大碗。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7日

黎江

人生几何：不靠谱

“这些毛豆怎么还在这儿?!”昨天晚饭后，我正洗碗呢，叶子的质问又来了。没办法，又被人家抓到把柄了。那是假期从岳母家带回来的毛豆，很大一袋子，前天晚上我剥了大半，剩下的想着第二天剥掉，结果又给忘了。我记忆力不太好，不知道是否跟高血压以及吃降压药有关，但在叶子看来这都是借口，关键是不够用心。“只要你真在意这些事儿，怎么可能记不住？！”嗯，是有叹号的，她跟我说话，经常带着叹号。这话也有道理的，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道理。如果我真想记住，怎么可能记不住呢？有一次她这么跟我说完，我就拿出手机，然后点开记事本。结果，她并没有夸我态度变好，反而更生气了。

据她自己说，气愤的不是我忘了某件事本身，而是这样让她很没安全感，觉得安排给我件什么事儿，心里没底。这就导致她过日子有些如履薄冰，因为我不能给她托底，所以她就很累。这话我是信的，她确实有些焦虑，但我的忘事好像也很难改。于是我就教育天天，多帮忙记事，他脑子好使。“出门的时候，你得记着提醒爸爸水电煤都关了。”我对他说：“还有，你得看一下门是否关上了。这事儿得两个人看，一个人看了，容易忘。”天天很乖，今天早上在电梯里，我拎着他的书包，他边戴头盔边对我说：“爸爸，门关上了，我看了。”他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的，刚拉完肚子，精气神不太好，但还是帮我记住了。是的，我有时候会想不起来门是否关了，不得不再跑回去确认一次。

昨天看新闻，《柳叶刀》子刊说人生后半辈子从事高体力劳动，更容易老年痴呆。我转述给叶子听，她反问我：“那为什么人家说老人打麻将不容易痴呆？”我回答不了，我甚至无法确定打麻将该算体力劳动还是脑力劳动。我是不打麻将的，一是老爷子遗训不许赌博，二是担心坐久了腰不好。“遗训”那事儿，我第一次是十几年前对我老东家的领导说的，那时候我刚毕业没多久，他说三缺一，让我上，输了算他的，赢了算我的。我用遗训为由拒绝了，但很多年来，我几次想起这事儿，都不确定是否真有这份“遗训”，或许有吧，宁可信其有。高体力劳动我应该是做不了的，但我觉得我很难逃脱老年痴呆。可惜，安乐死在国内通过的可能太小了，因为通过了，愿意生孩子的就更少。

叶子说我不够可靠，我是认的。昨晚上天天去大便了两三次，他对我说：“爸爸，我今天大便好几次了。”我说：“没事儿，只要不是拉肚子就没事，大便就是把脏东西排出去，是好事儿。”他听了，开心地说：“我没有拉肚子。”结果，今天早上，他就拉肚子了。叶子出来把我训了一通：“都怪你，说什么只要不拉肚子就没事儿，你知道昨晚上他肚子多热吗？一晚上没睡好！我要不是信了你的，早给他吃点益生菌，可能也不至于！”我讪笑着挨批，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天天倒是没批评我，他拉完了就穿衣起床吃饭。明显是没胃口的，整个人蔫蔫的。当然，我今早上烧的早餐本来也不是很对他胃口，我做了白粥，煎了个葱油饼，外加一点苹果。本来还给他热了点红烧鸭肉的，被叶子训了，说早上不能吃太油的。

他们学校今天体检，让留大小便样带去学校。小便还好，我给他接了倒进试管里。大便我本让他拉到小马桶里，方便取样，他嫌弃不方便，叶子说：“你等擦屁股的时候，取一点不就够了？”我觉得有道理，但是，等他拉完，湿巾擦下去，却只有很少一点点。我担心不够，又在马桶里取了一点。郁闷的是，本来严重到啥味都闻不到的鼻炎，竟然在最不该复苏的时候复苏了，然后我趴洗手台干呕了半天。原本觉得鼻炎是自己的护身法宝，还对叶子说等岳父母老了，我可以伺候，现在看来，却也未必。当年奶奶瘫痪在床，就多是我娘在照顾，婶子每次照顾都带着口罩，甚至用毛巾护住口鼻，她不愿意去。这种事儿，也怨不得婶子，生理上受不了是没办法的。叶子估计也受不了，她不会承认，只要态度好，怎么可能受不了？

天天精神萎靡，但我还是把他送去了学校。校门口摆着四个篮子，后面竖着的木牌上贴着白纸，上面图文写着带刻度的尿管、不带刻度的尿管和两种不同的大便收集器。我按照指示往里放，发现篮子里乱七八糟的各种管子都有。孩子们自己放的其实还好，他们比较仔细，但是一些送孩子来的爷爷奶奶，就很随意地扔进去了事儿。学校并没有安排一个老师或者学生在边上看着，想来也是没想到，觉得指示牌够清楚了。这个世界上，不可靠的人远比想象中多啊。天天昨天晚上回来还抱怨，说体育课上，新泽给他数仰卧起坐时，少数了好几个，明明做得很标准，硬说他不标准。我问他，你给新泽数的时候，他不标准的你给他数了吗？天天说给他数了，但他还是不满意。我说下次你每个都给他算，不管是否标准，如果他还是不满意欺负你，我找他爸爸去。

回到家，把电动车停楼下。其实停楼门口更方便，但那里的小停车区也就停个五六辆，还是留给其他人吧。每天早上，我都趁天天吃饭，下楼把车骑上来停门口不远的地方，这样他吃完了我们可以直接出发。能省两分钟是两分钟，早上的时间对孩子太宝贵了。想到这个，我就自觉还是有靠谱一面的，只是，写这篇文章时，我才想起来，那些毛豆，我昨晚上又忘剥了。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8日

黎江

人生几何：反向PUA

梦马说我喜欢反向PUA，我第一次听到是有点不开心的，但后来想想，其实是真的。她的意思大致是说，我总是喜欢给叶子找理由，找出可以原谅她的理由。事实如此，我在文章里没少吐槽叶子，我们的沟通存在很多问题，而更多的矛盾在沟通之外。我俩都是挺固执的人，到今天还没离婚，在如今这个社会，其实都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2012年底领证，到如今快11年了。中间大吵小吵无数，彼此都身经百战，几次都走到了家庭破裂边缘，但最后都是我怂了。我怂了，主要是因为天天，我放不下孩子，可让孩子跟着我，我自认也养不好，不管是钱还是能力。当然，没离，不全靠我怂了，也因为叶子的善良。她人心是善的，觉得我这辈子过得也不容易，父母早早没了，加上有天天，但凡能不离，也就继续凑合。

近几年我们吵架其实很少了，虽然很多事情的看法仍然对立。矛盾依然存在，但很难爆发了，因为那些矛盾的重要性在降低。比如我出去是否修边幅，是否上进，在家是否积极做家务，烧菜是否好吃，还有我是否愿意学着开车。到了四十多岁，基本上事业的天花板看得见了，后面能够更上一步，跟上进与否关系已经不大。家庭生活，则是慢慢习惯了彼此的做法，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各活各的。至于烧菜那些，随着收入慢慢提高，可以通过隔三岔五出去吃解决。一个人连续烧七天饭，跟烧三天休一天，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就跟上班一样。最重要的还是天天，他学习不错而且听话，人也乐观，随着他慢慢长大，起到了家里定海神针的作用。

我是个很理性的人，所以我其实有些担心，等天天长大了，某一天我可能就决定不忍叶子了。她人是真不坏，能力很强，也善良，但，脾气是真不好。天天小，我有足够的忍让理由，等他大了，就未必了。如果到了那一天，我们都五十岁或者六十岁了，我突然决定跟她离婚，会怎样呢？她把最好的年华给了这个家，同时付出的，还有健康。她的腰不太好，是坐月子落下的病根。至于其他毛病，她说是我气出来的，我其实是不太认的，最多认一半。到时候，我拍拍屁股，哪怕净身出户，也无所谓，可以活得很滋润的。她呢？工作没有了，上面还有俩七老八十的老人，嗯，还有一个越来越不怎么好的脾气。

对叶子，我是有很多不满的。那天她跟我聊天，让我说说，我坚决不说，因为说了她也不会改。都啥岁数了，彼此都很清楚的，就像她说我的那几个缺点，我承认，但我也改不了。但再不满，我也不认为，这个为这个家付出那么多的女人，应该过一个凄凉的晚年。好吧，虽然她不见得觉得离开我会多凄凉，毕竟金山还有套比闵行又大又漂亮的房子，也能值点钱。可人啊，还是得感恩的，感恩这事儿，我对我父母做得很不好，一辈子除了父母，也就是老婆孩子这俩家人，我总不能说来人世间一趟，一个亲人都对不住。叶子是不懂PUA的，虽然她有些做法在我看来是有点那意思，比如她老批评我打击我自信心，但我多精啊？她是P不成的，我始终坚信，我的确很多问题，但我至少比一半的中国爷们表现好。吵架这事儿，她就没赢过。

问题是，正因为知道自己太精明了，我其实一直防着自己一手，怕自己将来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儿来，就像当初对父母那样。反向PUA，大概也就是为了这个吧，我得多提醒自己，家里那个人，不是外人，是亲人，是父母去世后，对我来说，比哥哥还亲的那个人。我们一起生养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十几年了，吵吵闹闹彼此嫌弃着，但还是没有分开。都这岁数了，就这样吧。昨天晚上回家，我把剩下那点毛豆剥了，不新鲜了，但还没坏。有个网友问我：“为什么叶子自己不剥？她不是在家吗？“我就从来不问她这话，类似的话都不问。为什么不问，因为我知道她对于自己不赚钱这事儿是敏感的，问了，很容易让她觉得我觉得她对这个家没贡献。

伤她心，何必呢，她这辈子过得也不容易。岳父母是农民，她小时候也穷，后来毕业自己出来闯，好不容易有个小生意，一个月赚个三四万的，这不就碰上我了吗？结了婚后，因为天天那事儿，她关了生意陪着跑东跑西，压力一直很大，而我很多事儿都帮不上忙。回想起来，她跟着我其实没享啥福，娘俩去万达吃顿饭，都极少超过两百块的。虽然家里钱都在她那儿（这么说好像显得很多，其实盖完房没多少了），但她很少给自己买东西，有时候想给岳父母买点什么，都还会问问我，搞得我反而不好意思。那种时候，她难受其实我也难受。后来我学精 了，不管有节没节，我有空就提醒她给岳父母买东西去。多数时候，她是拒绝的，偶尔，她也就同意了，说她会安排。

天天流鼻血了，拉肚子了，她总归是先把我埋怨一通的，怪我没照顾好。天天考试不好了，也先怪我。我也火大啊，这个家感情啥都是我没做好？那你在家里到底分工什么呢？当然，并不会说出来。这个家里，有她没她，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这点我心里知道。她埋怨完了，回头解决问题的，还是她。想办法给孩子止血，止泻，辅导……我跟天天弄乱的房间，每次都是她整理干净。虽然我俩都觉得，她总是把东西挪来移去的，没必要，而且她整理后的房间，我俩老是找不到东西在哪里，她就又批评我们：“你们怎么什么都问我？！”

问她，因为，习惯了家里有她。再过10天，就是叶子生日了，希望新的一岁，她能更多开心吧。就像天天说的，我们都爱她。天天还说：“爸爸，你要勇敢一点儿，跟她吵啊？！”这个建议我是不答应的。这辈子，我大概率会走在她前面，剩下的日子，还得天天跟她过呢，我得给孩子做个好榜样。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9日

黎江

人生几何：你到底爱我有多深


刚去园区食堂那边吃了午餐回来。一个大海碗里装着小半碗米饭，上面铺着炒好的青菜和黄豆芽。这是标配，再选配一大荤一小荤，就是26块钱。再上面，还有28和30多的豪华款。我通常就只吃26的，今天吃的是红烧肉和炖豆腐，昨天是红烧肉拌黄瓜，更早前是烧鸡或者烤鸭。穷且年轻的时候，我期待着某一天有钱了，桌上就摆满各种想吃的肉菜，如今吃得起了，却甚至不敢点俩荤菜。这不是钱的事儿，是健康。原本稳定在一百五六之间的体重，这两年狂飙突进，直逼一百七了。好处是皮肤显得紧绷，整个人红光满面，很有精神，但体能明显是下降了。陪天天爬个一百来米的小山头，也不能一鼓作气上去。

最近比较开心的是，睡眠大为改善，不再半夜醒来。也没做什么特殊的改变，就像那个半夜来喊醒我的人，突然自己有事儿走了。昨晚上，天天也睡得很香，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对他说，这是药见效了，因为他前天晚上是起来一次的，去大便。这两天他拉肚子，考虑到他体质一向过硬，就没给他吃药，想着昨天总归能好。昨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问他，说还在拉。我说别急，一会儿爸爸去给你买药。叶子在边上揶揄说：“我还以为你已经买回来了呢？”她心焦的时候，就喜欢拿我撒气，也是，她也没其他人可以撒气。我放下碗筷说，我这就去。她却又拦住我说，先吃饭吧，也不差这一个小时。

我五分钟吃完，对她说碗筷等我回来再洗，就下楼骑上车去买药了。药店的蒙脱石比网上贵了近一倍，店员还推荐了一盒消炎药，说搭配着吃：“泻药只是止泻，不治病的。”两盒药花了84块，但比起心疼钱，我更担心叶子怪我买贵了。回到家，天天已经完成了其他作业，就还剩一篇作文。《小小动物园》那篇，班主任要求他们每人重写一篇。我猜她是对大家上次交的作业不满意，但天天说不是：“她说让我进一步开放思维，写出更多！”好吧，小孩子总是维护老师的，这也不是坏事儿。至于非得把父母变着花样类比“禽兽”，那也只能配合。上一篇是叶子辅导的，这一篇，我对天天说：“爸爸替你写，你下盘围棋。”

下棋前，先喝药。温水泡了一袋蒙脱石散，他端着杯子，皱纹问我：“爸爸，这药苦吗？”我说不苦，给小孩子喝的药都不苦，加了益生菌呢，微甜的。天天几大口喝下去，说味道还行。又问我：“爸爸，如果吃了药还是不好，要带我去医院吗？”我说应该会好的，明天早上再看看，如果还是拉，且你精神不好，可能就要去了。我一开始以为他是担心去医院，但后来发现，并不是。他喝了药没多久，就又去拉了一次，依旧有点稀。“爸爸，药是不是没有效果？”他问我。我说没这么快，总要过两三个小时吧？他不说话了，回来下棋。他碰上一个比他高一级的，但最终赢了对手82目，大胜。

作文是我帮他写的，但爸爸妈妈和他分别比作哪种动物，是我俩一起商量定的。上一篇，他把我比作狗熊，自己比作小马，而叶子给自己比作动物园园长。这次，我把自己改成熊猫，胖和懒这些特点都还可以继续用。叶子，最终他决定类比为狮子，因为聪明能干、脾气还很急，会“狮吼功”。这门绝学的名字，是他刚看周星驰的《功夫》学到的。他自己不再是小马，而是勤劳的小蜜蜂，不但积极写作业，还帮妈妈干很多家务。八点钟，他下棋赢了，我作文也写完了，就又给他喝消炎药——猴耳环消炎颗粒。药店店员说给他喝一袋加三分之一袋，保守起见，我只给他泡了一袋，他喝了，然后又都吐了，说苦。

我尝过，苦其实不苦，但中药味有点冲是真的。正在房间整理秋冬衣物的叶子，出来问我：“这药伤胃黏膜吗？”我查了一下，还真是。叶子秉持的“是药三分毒”的看法，而且有些讳疾忌医，不管大人孩子，能不去医院就不去，能不吃药就不吃。于是，不给天天吃了。叶子又问我：“你早上为什么给他喝牛奶？呕吐的人能喝牛奶吗？”我说可以的，我百度查过，说可以喝热牛奶。她不信，让我查给她看，看到我查询的结果，连续五六位医生都说可以，她不说话了，回到房间，不一会又出来，拿着她查到的一个回复说：“这个医生说最好别喝。这种各有各的说法的，最好别给孩子喝。他本来都快好了，可能就因为喝了牛奶。”天天在边上说：“原来是因为喝了牛奶啊。”

不一会儿，天天又去厕所了，说还是拉稀，肚子有点疼。“爸爸，如果明天还是拉，是不是就不用去上学了？”他问我。我蹲在他面前，笑着问他：“你不想去学校吗？”他说不是，还问我为什么这么问。我说你的说法让我感觉你不太想去学校。他否认说没有的事儿。我明确告诉他：“如果明早上还是拉，精神不好就不去了。”他有点失望，我能感觉到，他想听到的，是只要还拉，就不去上学了。叶子还在那边安排第二天放学后让天天去打篮球，我说他拉两天肚子了，打篮球要不就不去了吧？叶子听了，没说话。临睡觉的时候，天天又跟我确认了一遍：“爸爸，如果明天还拉肚子，精神不好，就不去学校了，对吗？”

早上，我按叶子说的，给天天准备了鸡丝粥，加了点菠菜。他昨晚上睡得很好，并没有起来，但还是拉肚子。我又给他泡了一杯蒙脱石，但他不太想喝。他吃着粥，明显是不想去学校了。我有点为难，这事儿叶子不发话，我没法主动提议，怕挨骂。好在，最终叶子还是开口了，说上午就不去了，吃过午饭再去。下午有数学课，要给老师缴费，报名参加数学竞赛。天天很开心，明显感觉到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同了。我让他坐下再吃点，笑着说：“你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不能总是用爸爸妈妈是否带你去医院，或者是否不让你上学，来判断我们是否爱你。我们怎么可能不爱你呢？但爸爸妈妈对你的身体会有自己的判断，比如是否不吃药可以好，或者吃药不去医院就可以好。”

他听着，点点头。我知道，道理上，他多少是能听明白一些的，但是从内心深处，他还是有所担心。他一次次向我们发出信号，就是希望能够确认，我们是否真的爱他，真把他看得比学习或者钱更重。在他眼里，他病了，我们不带他去医院，不让他在家休息，要他必须去上学，都是不够爱他的体现。毫无保留的信任，坦白说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都很难。我们自己，又能毫无保留地信任谁呢？伴侣、孩子、父母？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10日

黎江

人生几何：在外面该吃就吃，不要省  

六点钟起床，比往常早了半小时。洗漱，穿上久违的西装。微波炉热了一碗米饭，吃了一个昨晚上剩下的鸡翅。鸡翅没热，连凝成冻的汤水一起吃，像吃肉冻。烧了一壶热水，一半倒进热水瓶，一半倒进放凉白开的敞口瓶凉着，等天天上学时装水瓶里带走。他的水瓶昨晚上我就洗好了，早上又用烧开的水烫了烫。收好同样昨夜洗好的餐具、餐垫，放进他书包的最外一格里。又检查了一遍他的书包，确认今天上课的书都带上了。去阳台把他那件长袖校服取下来，送进卧室。叶子已经醒了，躺着在看手机。天天睡得正香，大拇指塞在嘴巴里。我把衣服放在床上，叶子埋怨说：“你还用拿进来？！”我亲了亲她的脸颊，说：“我出发了啊。”

去青岛的火车上，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娃上厕所，爸爸妈妈护持着她挤进小小卫生间，门没关。妈妈抱着她，爸爸拿出纸把马桶圈擦了一遍，又把背着的粉丝小马桶圈摞上去，让孩子能坐稳。出来后，爸爸抱着她在洗手台洗手，洗完放下来，她说没打洗手液，于是又抱起来洗一次。看着特别温馨，我一项自觉自己家对孩子够细致了，如今方知人外有人。我们对天天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最近我也在反省一些事情，比如辅导功课时，对他是否欠缺了一些尊重。但有时候不严厉***一点，跟他讲道理，花的时间太长了，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更何况，单讲道理，我并没有很大的信心，他会听得进去。

叶子发来微信，说：“在外该吃就吃，不要省。”这话像当年我父母对我的，听着暖心。终归是有个家了，有人心疼。我回她：“放心，我带着团队呢，我不吃，也得让手下人吃啊。你们在家也是，吃好点。”说归说，单位降本，把差旅补贴减半了，剩下的也就够吃KFC，或者猪脚饭。快到青岛的时候，领导打来电话，问到了没，说跟经销商吃饭，要不要等我。当然不用等我，但能被领导惦记着，终归是幸福的。部门同事也发来微信，问中午买午餐要不要给我也带一份。我说不用，我到展馆得两点了。挺开心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做人还行，又庆幸于遇到的人，也都还行。就像当年在婚礼致辞时我说的：“我这辈子之所以还算是一个好人，要感谢我遇到的很多人。”

那时，下面坐着的，有我老东家的老总，他们来了一家三口；还有老老东家的领导，带着女儿来的。他们都是从市区赶到金山郊区来参加我婚礼的，其中那位老总，我都没叫他。婚礼前一天，他打电话给我，怪我怎么不给他发请帖。我心说我就没给老同事发过请帖，只邀请了在上海的俩同学和俩好朋友。另外那位瑞士公司的老领导也是不请自来，只是他知道消息更早一些。有一些同事事后也怪我没请，尤其是那家瑞士公司的。在那里工作时，我的父母去世了，领导和同事帮了我很多。当时，很多人都说将来我成家时，一定要邀请他们。可是，我后来又换了好几份工作，哪儿好意思？好像找人家要钱一样。

真是上岁数了，净喜欢回忆这些事儿。这次坐的动车，很久没坐动车了，忘了它座位上没充电插座，也忘带充电宝了。把手机放在洗手台那边的插座充电，我站在边上车门那里，边守着手机，边看窗外的风景。火车过了连云港，就是老家日照了。隔窗望去，山上长的，地里种的，都熟。黄色乡间路上跑过的蓝色三轮车上，印着白色“五征”字样。我高中同班同学如今就在那厂子上班，好像是技术班组长。他儿子都读高中了，而天天才四年级。人在异乡，不要说看见老家县城里造的三轮车了，我看到一个鲁L的车牌，都觉得亲切。一个小伙子拿着充电器走过来，他没发现我，自顾自按亮了我的手机，看了看电量，摇头走开了。我喊住他，说我的充电线有三个插头，可以一起充。

中午12点了，肚子有点饿，好在包里有吃的。我带了一个比拳头还大的红苹果，还有一些小包装的牛肉粒和一块巧克力。除了苹果，其他都是上次带天天爬佘山时拿的，他没吃完，又带回了家。我吃一口牛肉粒，吃一口苹果；吃一口巧克力，再吃一口苹果。又想起了天天，他的拉肚子总算好差不多了。昨晚上，想到要离家四天，我忽然就很难过，很不舍得他们娘俩。自己也觉得这情绪太矫情，四天时间并不算长，但它就是从心里冒出来，完全控制不住。前两天跟大姑打电话说我这周末回去，一把年纪的她带着哭腔说，你多久没回来了。说起来，因为当年父亲和大姑夫的一点矛盾，她家电话我很少打，也就逢年过节，或者要回家说两句话。不像叔叔和其他两个姑，每星期会联系一下。但每次回去，人家都在当地大饭店安排聚聚。

婶子说有人给她家送了一条羊腿，等我回去煮了吃，我说我不喜欢，她说那给你包饺子。她那天还说给我们快递点小米过来，我说不用，没人吃。她被我直白地拒绝气笑了，重复了一句：“哼，没人吃！”不敢答应她，怕她持续快递东西过来，本身日子过得也不富裕。当然，我家不怎么吃小米也是真的，虽然我知道那是好东西。山东的好东西很多，不止是淄博的烧烤，青岛的烧烤也不错。晚上我跟同事出去吃撑了，实在无法阻挡很久没吃的烤馒头片和烤猪蹄儿。这只是第一顿儿，明晚上，我要去青岛大学请侄女吃大餐，在她都已经上大二的时候，祝贺她考上大学。

去吃烧烤前，我给叶子打视频电话，她没接。我把房间录了一段视频发过去，让她给天天看。天天很喜欢看我住过的各种不同酒店，越漂亮越好。不一会儿，叶子给我回了一张照片，是天天在吃晚饭，说刚带天天去打完篮球回来。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12日星期四

黎江

人生几何：当“时髦”都不时髦了

周五下午，我特意坐一个多小时地铁，去找侄女琪琪吃饭。跟她提前约过，她说五点半下课，就在学校附近吃。下了地铁，跟着导航步行没多久就找到了他们那个小校区。用她的话说，还没有高中一半大。漫步在这个城市的地上地下，跟1995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心情已经完全不同。那时我读初中，哥哥到青岛上大学，我和爸爸来送他。那是我第一次离开五莲县，见识了所谓的大城市，之前我连日照都没去过。

那次，见识了能把大巴开上去的轮船，在轮船上看到很多穿着时髦的漂亮姑娘。嗯，那时我判断是否时髦的唯一标准，是露得多。快30年过去了，如今就连“时髦”这个词都不时髦了。几年前，我跟叶子还来玩过，吃海鲜，去八大关拍照，没带天天。在上海住了20年，往东飞到过南北美洲，往西从东南亚到俄罗斯和西欧，见识过很多城市后，再看青岛，当然也就没了当年心潮澎湃的仰视。

实在没好餐厅，在校门口找了一家小饭店，俩人仨菜没吃完，才花了102。这让本想请她吃大餐的我有点小小的失落，最后发票都没好意思要。“你说你找个贵点的餐厅，咱俩胡吃海塞一顿，然后我开张票，表示这顿能报销，让你叔叔也装一下多好？”我对她说。她笑着说：“你得减肥了，还吃。”我俩很久没见面了，或者说从她出生开始，我俩总共也没见多少面，但并不生分。上次见面她还高中，这都大二了。上次她挺胖的，脸是圆的，这次瘦了，好看了。

“本来个子就不高，再胖，不就嫁不出去了？！”她如是说。在小饭店大堂的角落里，吃着口水鸡和干锅花菜，我俩东拉西扯聊了很多。她说跟同学去南京和扬州玩了，去苏州的时候，还一起坐车来上海看了外滩。我埋怨她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她说拢共就在那边玩了俩小时，然后就坐车回去了。“你们那破地方酒店那么贵，我们穷学生住不起！”她这话倒是实话，而且她带着同学来，我总也不好让住家里去。“总要跟我说一声的，至少该请你们吃顿饭。”我嘀咕着。

她说要考研，说青岛大学一般，不考研工作不好找。想考海大那边，说是省内最好的会计专业。我建议她考公务员，说女孩子考个公务员，轻松点，将来找婆家还好找。她不干，嫌弃公务员赚太少，而且活太忙。“像我爸他们工资都快发不出了，成天加班，就没几个周末是在家过的。”她很是不屑地说。我说你赚那么多钱干嘛，女孩能养活自己就好，养家的事儿你找个能赚钱的男的。她说那也看怎么养啊，我说就你点这几个菜，好养，她笑了。她的口味随我们家，不爱吃海鲜，爱吃点肉，如今减肥，肉都少吃了。

她说自己晕车，刚上大学跟同学逛青岛，坐车经常吐，后来就少出去了。又抱怨学校这学期开始要求跑操，累得要死。我就听着，看着对面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大姑娘。她两岁的时候，在我老家小住过一阵。作为家里第一个孩子，大大和娘极宠她。那时她常拎一根“哨棒”，追着村里路上的狗和鸡鸭打。最宠孩子的大大，在她边上当保镖，就此成了一霸。上小学时，她把男同学打哭好几个，有当地书记的亲孙子，还有副县长的孩子。我哥对她说：“你打人也看着点，你爸又没人家官大！”

青春期很叛逆的，碰上我哥也是很拧的脾气，一家人冲突厉害的时候，电视都砸了。嫂子哭着打电话给我，我去劝哥哥，他不听，怪我总帮着别人说话。我又给琪琪打电话，告诉她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反正住校，再忍你爸两年，考上大学不就自由了？到时他不管你，叔叔供你读。那时候心里难过，打电话我也哭了，很替他们家担心。好在，都过去了，如今都挺好。那天是嫂子生日，我打电话过去，她开心地说琪琪给她买了一束花；说哥哥提醒她了，孩子买什么都说好，千万别怪孩子花钱。

“我就没收到过什么花！”嫂子笑着说。我把话转述给侄女听，她笑得很灿烂。我嫂子对我很好的，当年父亲去世，她主动提出卖房子的多分给我两万，其实总共也没多少。我跟叶子吵架凶的时候，叶子给她打电话告状，一打就是一小时，也是她安抚。安抚完，跟我说，叶子这脾气，你们日子怎么过啊？叶子觉得我这也不行，那也不对，可在嫂子看来，比起回家就在沙发躺着的哥哥，我已经很出色了。我们老家山东那边，对好男人的评价标准跟上海差很大。后来叶子也意识到了，就不太给她打了。我对琪琪说，你到时尽量找个山东的，但想了想又说，这事儿主要还是看缘分。

哥哥那时候官很小（现在也不大），过节偶尔收到点什么好吃的，嫂子都想着快递给我一份。父母去世后，嫂子觉得我一个人在上海太难，买房找媳妇他们也帮不上忙，还想把我塞到她舅舅在青岛的外贸公司去。待遇不差的，但我没舍得上海户口。后来我说我要结婚买房了，她跟姑姑们都要掏钱，我拒绝了，我说我买得起，他们还都不信。最后就收了三姑两万，不收不行，差点被她打了。很多事都忘了，但也有些零星记得。

我还记得哥哥嫂子结婚那天，我们托关系请人凑了几辆同款汽车去接亲，因为某位司机在车上私自带了一个人，我堂哥差点把他揍了。按说当地风俗，结亲人数是有讲究的，多一个少一个都不吉利。嫂子家离我们家几百里，冲突发生时，路刚走了一半，天还没亮。我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位“司机”，竟然是我初恋女友的父亲。好吧，当时我还在追人家闺女。一眨眼，琪琪都这么大了。她高考没考好，家里当时很纠结，是否要让她去偏远省份读个211，因为省里考公务员要求是211。后来总算没去，害怕在那地方找个男朋友嫁了，以后见都难了。

两个小时后，我们在学校门口分开，她回宿舍，我回酒店。她拒绝了我给她买些水果或奶茶，让她带回宿舍的建议，说人家都不分的，没必要。我这次来得匆忙，也没给她带什么礼物，只给了她一盒大白兔奶糖。糖她其实不怎么爱吃，但是喜欢那个铁盒子上的兔子图案。她不属兔，跟我一样，是属猴的。娘在世的时候，就经常说我俩是俩小猴子。娘和大大很爱她，在我重男轻女的老家，算是特例了。不过，这些我没跟她提。他们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估计都忘了吧，忘了也好。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16日

黎江

人生几何：回老家

跟侄女吃完晚饭，回酒店把衣服等都收好装进箱子，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是周六，同事们要忙着撤展，而我偷了个懒，一早起床拎箱子赶往火车站。青岛北站去哥哥家其实更近一点，高铁只需要一小时，下车后打车20分钟就到了；回五莲没有高铁，绿皮车过去要三个小时。说是这么说，通常还很难准点，因为绿皮车作为最便宜也是优先级最低的火车，临时停车给别的车让道很常见。我们那趟车开到诸城站的时候，就停了20多分钟。堂弟早就在火车站等我，那地到叔叔家也就3公里路，我打车也很方便，但他还是带着孩子开车来接了。晚点搞得我很不好意思，虽然这也不是我的错。

车到诸城站的时候，我边上上来三个小孩，最大的那个有一二年级的样子，另外俩应该读幼儿园。我把自己靠窗位置让给其中一个，他父亲在边上一直感谢。其实，该我谢谢他们，因为听孩子们聊天可开心了。一个在找放倒火车座位的手柄，因为是绿皮车，没找到，一直在抱怨。他妈妈说火车又不是咱家那车，没有那功能。“聪明”的爸爸在边上反驳说，高铁和动车有的，就是绿皮车没有。被反驳的妈妈火了：“我说的不就是绿皮车吗？！”男人的不懂事和女人的不讲理，跟我家一样一样的。火车迟迟不开，仨孩子在一起大声倒计时，催促火车开车。当然没用，好在很快他们的嘴就被零食给堵上了——让孩子闭嘴这事，其实挺简单。

出站，上了堂弟的蒙迪欧。我说我们也刚换新车了，长安CS75，价钱跟原来那辆开了十来年的吉利帝豪差不多，但是自动挡好开多了。我好想讲讲我跟天天都很喜欢的天窗，看他们没兴趣，就算了。刚上一年级的侄子睿睿坐后座，不过他一直趴前排椅背上，看车载的视频——他很喜欢看那部介绍历史的动画剧。天天现在也被叶子要求看苏轼的记录片，不过他兴趣并不大，他更爱看纯粹的动画片。睿睿的记忆力很好，能背很多古诗，认识不少单词，就是脾气有点暴躁。婶子说前两天语文老师批评他上课做小动作，结果他当堂把课本摔桌子上，被叫家长了。堂弟小时候不听话，没少挨叔叔揍，自己有孩子后发誓不打，结果好像走上了另一个极端。

五莲这些年城市建设速度很快，堪称日新月异，四车道、八车道的柏油路随处可见，人工湖和花园也不稀奇。据说，为此颇是欠了一屁股债，公务员工资发放都难。去年疫情突袭，封控一个多月，县上酒店不够，很多人拉到临县隔离。解封时，县上去接人，人家要求先把费用结了，据说还是借钱把人“赎回来”的。婶子就一直在抱怨，如今钱多难挣。县上几乎没啥好企业了，有俩外资还可以，也成天嚷着要搬走。据说临县那边来挖几次了，给了更优惠的免税政策，厂房都准备好了。“他们就想逼着县上再给他们延长免税！”叔叔如是说。说起来，那家公司还是我老东家的子公司，我工作过的公司多，老东家也多。

车从东岭顶上拐进村，以前东岭是村上的苹果园，秋天收完苹果后，允许村民进去捡拾落在地上的苹果，还有搂草。掉落的苹果自然没几个好的，但是削掉腐烂的部分，也能吃。搂草是当柴火用的，我就跟娘去过一次。父母都很宠我，基本上力气活很少让我干，结果就是，长大了啥也不会，成天让媳妇批评。今天早上我给天天蒸了玉米红薯和鸡蛋羹，本来躺床上休息，跟我们爷俩相安无事的叶子，下床视察工作，发现我竟然给天天系了俩扣子，然后又把我批评了一通。她的理由是：“你总是啥都帮他做，他啥时候能长大？”我的想法是，屁大点事你都要管，我起来烧早饭让你睡懒觉，你一点都不知道感激，回她说：“你就多余起来，在床上躺着多好。”

我们村东西各有一个岭，西岭是采石场。家里我超生后被罚得家徒四壁，父亲没办法就去西岭打石头，出苦力赚钱了。刚去的时候，全身都是被晒破和磨破的皮。因为重体力活，打石头组里每天早上统一买点油条给他们吃，父亲总会给我带回两根来，口里省下的。小时候，我偶尔也会想，东岭的东边是什么，西岭的西边又是什么。总要高中后吧，我才知道，岭后面跟这边没啥不同，也有村子，住着长相和口音差不多的人。如今西岭采石场的石头基本采光了，岭没了一半，就连原本在那边的家族墓地，也缩水了。前两年说要统一迁到公墓去，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执行。父母和爷爷奶奶以及更老的祖先都埋那儿，至于祖先的祖先，据说是从大槐树来的。

叔叔家在东岭坡上，那里原本是我读初中的地方。后来孩子少，几个村合办的初中关门了，孩子们去镇上的初中就读。至于更高处，原本是苹果园的地方，如今也都是民房，还有新建的小学，侄子睿睿就在那里读书。进门，大姑、三姑和三姑夫听到声音，都从里屋出来欢迎。好几年没见了，都能看出更老了。满头白发的大姑说我没变，一点都没显老。我说我是变胖了，把皱纹都撑开了，显年轻了。她就笑，说：“你才几岁？！”堂屋里，他们给我带的礼物摆了好大一块地方，有老家产的绿茶、花生和小米，还有石榴等时令水果。我给他们的礼物都是前几天就网购了快递到叔叔家的，无非一些干果和橙子。如今网购确实方便，否则都没法拿。

婶子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有我最爱吃的带鱼、猪头肉和猪蹄儿，还有本地人喜欢吃的蚂蚱和蚕蛹。叶子来的时候，对这些东西是不敢碰的，哪怕大家都劝她尝尝。说实话，我如今也吃不惯了，但还是吃了两个，说香，以示不忘本。芸豆猪肉馅儿的大包子，一个碗只能放仨，姑姑他们每人只能吃一个，两百斤的堂弟吃了仨，而我，一口气吃了五个。显然是吃撑了，饭后他们让我吃水果的时候，我就吃不下了，茶都喝不下。大家坐着聊些陈年往事，接着感慨老谁家的小谁又离婚了，谁谁不正干被抓起来了，或者哪个同龄人走了。说起谁谁家的儿子不学好，用药丸去偷狗被抓了，人家派出所张口罚8千元，托关系给了三千放出来了。都是道听途说，真真假假的。我跟叶子拨了视频通话，让天天挨个跟叔爷爷和姑奶奶们打招呼，他很有礼貌地照做了，逗得家里人都很开心。上次他跟我叔叔聊天，问他：“五莲有地铁吗？”叔叔说没有，但我们有很多山，山上有玻璃栈道。天天好奇地说：“你们还有那东西？”

聊了俩小时，大姑回家了，临走拉着我的手伤感地说：“本来今晚上该请你吃饭的，现在，顾不上了……”大姑父的外甥，在我们市里曾经官居副市长，刚退休吧，前两个星期被官宣抓了。调查组来了，他们在忙着协助调查。事儿应该没啥大事儿，也牵连不上什么，但总归是人心惶惶。三姑邀请我去她家吃晚饭，我答应了，不过拒绝了坐他们的车一起回去，而是留下跟婶子聊天，说等会自己打车去。婶子说了这两年家里的变化，忧虑经济越来越差，又说堂弟两口子如今虽然住一起，但就是不复婚。女方要求堂弟去跟她父母商量，但堂弟不愿意去，担心被人家羞辱。我跟据说脾气很爆的侄子处得很好，教他数学，从1+1教到1万亿加1万亿，他都学会了。“这么厉害？！”我说。小家伙哈哈大笑着，眼泪都笑出来了。

最终堂弟没让我打车去三姑家，他开车送我去的，但他跟叔叔都没去吃晚饭。家里亲戚们互相之间各有矛盾，当初一起做生意的大姑父跟三姑父，多年没见面了。晚餐又是丰盛的一桌，虽然就我们仨人。三姑包了白菜肉陷儿的饺子，我吃了两碗，还跟姑父喝了一瓶红酒。那酒是别人送他的，他说不知道是否好，说你走南闯北一定知道。我知道个屁啊，但不影响我告诉他，这是澳大利亚的，他们葡萄酒这几年很火，原来人都喝法国的，但现在很多喝加州和澳大利亚的。他家表弟研究生毕业后在深圳一家大国企上班，找了个同单位的女朋友，如今正谈婚论嫁。姑父说我卖两套房子，也就够他那边付个首付，然后他们俩自己还房贷。三姑说人家俩如公积金就够还贷款了，姑父说不够，俩人掰扯半天。

叔叔来电话，说要开车来接我。我拒绝了，他中午喝了两茶杯白酒，如果查到，以如今的情况谁都捞不出来。我说已经吃完了，马上就打车回去了。临行，姑姑又要找东西给我带着，我拒绝了，说要坐火车回去，东西太多带不了。事实上也是，俩姑给的东西，我就带了很少一点，其他的留给叔叔家了。第二天上午，我去看了看我以前住过的两栋房子。离叔叔家都不远，也就100米吧。房子早就卖了，新主人把大门换了，外墙还是原来的样子。我没敢细看，怕想起跟大大和娘在里面生活的那些事儿，匆匆拍了两张照片，就回去了。婶子又包了韭菜馅儿的饺子给我送行，桌上依然是猪头肉。她还去买了二斤猪头肉，俩猪蹄和一个烧鸡给我带上。

下午三点，堂弟开车送我去日照，坚决不让我自己去坐长途车，说拎着箱子不方便。婶子给我留了十几个月饼，但我就带了八个，说吃不完。老家的月饼有成人巴掌大，里面是花生白糖馅儿的。三姑也给我带了月饼，不过婶子说她做的不好，里面少放了大油还是啥的，我就没带，当然，这事儿不会告诉她。那晚上吃完饭，三姑给了我俩特别大的石榴，是她家石榴树上最好的，让我带给天天。“这俩比给你二娘娘家的大，你放好了，别让她看见有意见。”她如是说。我说我藏衣服里，她笑了。我们约好，明年五一，堂弟在老家办婚礼的时候，我会带着叶子和天天都回来。那会是天天第一次回老家，大姑说他早该回来认认门了。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17日

黎江

人生几何：大猪蹄子

12点51分，接到HR经理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啃月饼，一口月饼，一口猪头肉。早上我从家里带了俩月饼和一小块猪头肉，作为自己的午餐。最近会议太多，且开起来就没头，经常过了饭点儿。我不想叫外卖，就干脆带点吃的。她在电话里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在公司吗。我猜她找我有事，回她说：“在的，要我来你办公室吗？”她说：“不是，刚才A晕倒了，说已经给她叫了救护车。”A是我下属的一位经理，但这事儿我完全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我赶紧说我这就去看看，放下吃了一半的月饼，用手抹了把嘴巴，就赶紧走出办公室。

其实也没几步路，就看到她坐在公司前台边上的沙发上，在小茶桌上趴着，身上披了件外套。她部门内几个同事在边上围着她站着，L在打电话，M手里拎着她的包。我问怎么回事儿，M回答说中午她们在外面聚餐，欢送要离职的L，吃完饭正聊天呢，A突然就呕吐、眩晕。她们赶紧打车回了公司，并告知人事部门，对方已经打了120，救护车正赶过来。我没有追问为什么不告诉我，虽然这事儿人事部门知道了我不知道有点尴尬。确认A的东西都带上了，我就让其他同事回去工作了，只留了M跟我一起陪同去医院。M也是女士，陪同A去检查更方便。

本来趴着的A听到我说话，抬起头来苦笑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晕了。我安慰她，说这个季节很多人不舒服，没事儿的。坐上救护车，急救人员给她量了血压，手背上打了一针不知道什么东西，也没人告诉我们。其中一位问我们要A的医保卡，幸好她包里刚好带了，刷完卡又让我们付费，37块。我支付宝付掉，这也是我跟着来的原因，难免有花钱的地方，下面的同事万一不敢做主，再打电话请示，让A感觉会很不好。公司离六院不远，一会儿就到了。HR说已经给A老公打了电话，说正在赶来：“等她老公来了，你们就可以回来了。”

A昏昏沉沉的，我猜她不想去六院。她大概三个月前刚动了手术，从肝那边切掉一个大瘤子。那东西她在去年体检时，人家瑞慈就查出来了，让她去医院复诊的。结果，她去六院复诊，告诉她根本没有这事儿。今年她又去体检，瑞慈的人都懵了，说：“这么大的瘤子你怎么不去处理？去年不是告诉你去医院了吗？”然后她才慌了，又去医院再查，果然有，然后安排手术。最早是安排微创，结果做不了，又改为开胸。A体质本就虚，这么一折腾，至今没缓过来。在家歇了有俩月吧，刚回来上班。前几天跟我说身体还是吃不消，希望来一天，居家办公一天。我答应了，跟她说：“如果哪天不舒服，就居家，跟我说一声就好。”

救护车远不如私家车开起来平稳，即便安全带揽着，还是晃来晃去。到了医院，急救人员提醒我们赶紧去租推车，因为他们的车放下人后就要收走的。租车倒是方便，扫码付押金就可以，一天六十块封顶。我租了一辆推过去，救助人员帮忙把A抬到我车上就走了。M照顾着A，我去挂神经内科的号，然后把她推过去。因为是下午，人倒是不多，直接就看上了医生。医生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让去抽血、拍心电图和脑CT。她老公来的时候，A已经拍了心电图，刚抽完血。抽血时她躺在推车上，手搭在窗口。又排了二十多分钟队，总算拍了脑CT。她老公人高马大，直接把她从推车抱上做CT的床，我担心我将来未必能抱动叶子。

等报告要一个多小时，我让M先回公司了。A老公让我也回去，我拒绝了。跟他一起把A推到一个人少、相对安静的地方，让他俩在那边等着，我回去报告机那边等着拿报告。心电图没啥大问题，血检结果有点贫血，等了快俩小时拿到的脑CT，也显示都正常。拿到片子，俩夫妻进去看医生，我当然不能跟进去，只是在外面等。很快就出来了，她老公忿忿不平地说医生是庸医，明明什么都看不出来，还要给开血栓的药。他的意思是回去休息几天看看再说，虽然在我看来，听医嘱总归没错，但既然人家家属这么说了，也就只好说回去休息一下，等精神好了再找个擅长看心脑血管的医院查查。六院最擅长的是骨科，确实也不擅长找个。

回到公司，跟HR经理通报了一下，说后续还是让A多居家办公吧。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马上全球老大又要来，准备汇报就要用掉不少工作时间，事情确实太多了。回家把这事儿跟叶子和天天说了，又教了天天一句话：“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小家伙对此深以为然，尤其是后半句，可谓深得其心。他最近下围棋赢了一百多块钱了，计划放贷给我，利息倒是挺合理。难得的是，这么小的年纪竟然懂得细水长流，而不是涸泽而渔。不过我拒绝了再借贷，计划下个月发了工资就把欠他的钱都还上。这些钱，他可以做他喜欢做的事儿，包括去万达玩游戏机。现在周一到周四，叶子停了他的电子产品，他也挺辛苦的。趁着都健康，能开心就开心些吧。

从老家带回来的猪头肉、烧鸡都吃光了，猪蹄叶子吃了半个，嫌弃有烟熏味，不吃了。剩下的一个大猪蹄儿，我今天早上热了一碗剩饭，大口啃吃了个干净，满足感溢于言表。天天在边上很羡慕，说：“爸爸，这个猪蹄真大啊。”又找补说：“我不是想吃，我就是说说。”他知道，这猪蹄都在冰箱里放了四五天了，不可能再给他吃。他今天的早餐是南瓜粥，外加羊肉汤面。羊肉是叶子昨晚上烧的，炖了一点点青萝卜，特别香。不过，天天更爱吃菜市场边上那家的羊肉面，嫌弃叶子做的不够正宗。当然，他总共也就在那家吃过两次。外面的小餐厅，我们很少带他去吃，大餐厅都不见得多安全呢。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20日

黎江

人生几何：不捡起来，下次就不能用了

周五，叶子生日。早上她起床用榨汁机给天天做了南瓜粥，然后又回去躺着休息了。我陪孩子吃完饭，送他去学校回来，背着包出门前，对她说：“晚上还是出去吃吧，过生日呢，就别烧饭了。”她很快地接了一句：“我是不想烧饭了，出去吃。”我很庆幸自己又提了一句，就在前两天，我说出去吃，她还不同意，说外面吃的不干净之类。当时我说，那我早点回来，晚饭我来烧。一起过了十来年了，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爱不爱的自己都不知道了，但我至少知道，我是心疼她的。到公司，跟领导说了一声下午要早走，没说原因，他直接就同意了。毕竟，我难得开一次口。

坐地铁回家时，因为九号线坐一站就要换15号线了，所以我就站靠近车厢门口的位置。快开车了，又上来一个胖小伙儿。他进来后，就站门口，也不往里走一步，背对车门开始玩手机。我想提醒一下，但又想着人家没准等关门时会动一下，就忍着没说，但还是加了小心，随时准备拉他一把。警报声中，车门开始关闭，他完全没有移动身子的架势，后背眼看要被夹住了，我赶紧伸手抓着他胳膊往前一拉。他被我拉了一个趔趄，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我俩互相对视一眼，笑了笑，都没说话。

晚餐很丰盛，一家人吃得很开心，但没花多少钱。叶子团购的券，她总能找到性价比很高的选择。我到的时候，她跟天天已经开吃了。小家伙埋头大嚼，都没顾上跟我打招呼。我坐下没吃几口，叶子就说：“妈妈周一要动手术，你能请假吗？”我大吃一惊，完全不知道的事儿。还好，说是良性的，手术不大，一两天就可以出院。饭，我是没啥胃口吃了，只说请假没问题，接下来一周的下午，我尽量都早回来接天天放学。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我是从内心深处想对岳父母好点儿的，把他们当自己父母对待。只是，后来，随着相处的各种矛盾，我跟岳母之间日渐生分。好处是，客气了，矛盾也就少了。

周六，叶子睡懒觉，我骑车带天天去永和大王吃早餐。进店，边上有个看似一二年级的小女孩，她妈妈临走跟她说：“我们是A023，你仔细听着，叫号就去取。”小姑娘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可能有点害怕。过了会儿，叫号了，她没听到，我提醒她过去取。托盘里是一大碗馄饨，一杯热豆浆和一小笼包子。服务员提醒说：“这个小孩端不了。”我跟边上一个等着取餐的外卖员同时说：“我替你拿吧。”最终，是我帮她端过去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跟着，没说谢谢，感觉她很紧张。不一会儿，她妈妈回来了，不太开心地问她：“你在这儿吃吗？怎么没打包？”她小声说：“没说打包。”

取餐区，六七个穿蓝黄衣服的外卖小哥挤成一团，嚷嚷着“每次来都等他妈四十分钟”、“我就差一个了，能不能帮忙先做？”他们人太多了，我没敢对服务员说先给他们做，毕竟，天天还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吃呢。每周一次外出吃早餐，是他的小幸福。更何况，这次的早餐除了豆浆油条和馄饨，还加了俩小肉包。都是用叶子买的券，很划算。临走，我们还给叶子打包了一份。天有点凉，担心挂车把上冷了，我给揣怀里了。天天没看到我放怀里的动作，下车时看车把那里是空的，还以为东西丢了，急坏了。我变魔术般掏出来，让他拎着回家给妈妈。这种露脸的事儿，让给他，至于我自己，写在文章里，告诉全天下。

周六中午，我炒了俩素菜，包了猪肉韭菜馅儿饺子，仨人就着昨晚上的剩菜吃了一顿。拌馅儿时，我用回老家跟婶子学的方法，把盐和生抽加到肉里先拌好，再拌韭菜进去；而不是先把韭菜和肉拌好，再拌调料，感觉口味好像是好了一点。叶子下午给邻居家孩子补完课就开车回金山了，临行对我千叮万嘱要照顾好天天。我当然拍胸脯保证，结果带孩子去练篮球的时候，就发现擦汗毛巾没带。练完篮球，去学唱歌的时候，叶子发微信说已经到家了。她如今也习惯了，回家会跟我微信说一声。以前她不这样，觉得很难理解必须打招呼，像打卡一样。我是只要出家门，都会跟她报备的，哪怕只是去取个快递。

秋天来了，难得没雨，让我们好好体验了一把秋高气爽。小区物业在砍和锯掉低处的树枝，散落在草坪上，空气里满是树们“血液”的味道。有点刺鼻，或许也算是腥味的一种。树干上到处都是碗口大的疤痕，灰色的树干上，淡黄色的疤痕像一个个张开的眼睛。我拍了一张发朋友圈，配文：“看一眼秋天。”诗意这事儿，旁观者比较容易有，对于当事人，通常是另一回事儿了。回家，把这事儿跟天天说了，教育他说：“你看看，不努力往上爬，哪怕是当树枝也会被砍掉。”小家伙悚然一惊，很有紧迫感了。不过，终归还是不想吓到他，跟他说，修的只是靠近路边的树，防止碰到人和车：“所以，选对位置很重要。”

叶子不在，周日我带天天坐一小时地铁去鲁迅公园玩，去看看这个城市最美的秋天，之一。园门口搞了个游乐场，我俩先玩了碰碰车，俩人花了60块。然后穿过一个摆满了南北杂货，类似农贸集市的地方，就进入公园了。老公园了，树大根深，小桥流水，风景是没得说。想当年，跟初恋在这里溜达过几次。人工湖里有一些粉色的天鹅船在飘荡，天天嚷着要开船，我说如果超过100块就不玩了。到售票处一看，一小时要150块。我说不玩了，他很不开心，说这点小愿望都不给满足，我说最近几天都满足你好几个愿望了。走开几步，他提议用他自己的钱玩。那就好办了，我们立马掉头，上船。在湖上开了一会儿，我对他说：“大人不占小孩便宜，这钱还是一人一半吧，我承担75。”

他高兴坏了。对于“大人不占小孩便宜”这条，是我俩的约定。当一件关于他的事儿，我跟他都有道理时，尽量听他的；如果是没事先明确说清楚怎么处理的事儿，选择处理方案时，优先保证孩子的利益。这条，我大致上是做到了，所以天天也是一个很信守承诺的孩子。我一直觉得，相对于他的学习，他在守信和善良方面的表现，更值得我们骄傲。周日下午，我给他们五个孩子教写作，教室仍然是用其中一个孩子家公司的会议室。那孩子调皮，拉着另外俩小孩互相拿纸牌乱扔，搞得满地都是。天天没扔，但下课后，其他小孩都跑出去玩了，他是惟一一个主动留下来帮大人捡纸牌的。“你又没扔，怎么还帮忙捡呢？”一个同学的妈妈问他。天天回答说：“不捡起来，下次就不能用了。”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23日

黎江

人生几何：长亭外，古道边

新散文观察论坛要关了，我也就不再纠结，提到它时是要加引号还是书名号。我的文字水平甚至谈不上功底，就连基础都不够牢。那天辅导天天四年级语文试卷，才知道原来“潜水”的的“潜”字，拼音是二声，我一直以为是三声的。直觉，三声比二声更形象，潜水明明是往下的，二声的声调却是往上扬；更何况，你潜下去，总还得浮上来不是？三声的声调符号，可不就是先下去再上来？好吧，我也知道这是胡搅蛮缠了，真实原因就只是，我老家那边就读三声。为什么我老家的读音不能成为全国标准呢？这个问题再追问下去，要么伤脑子，要么，伤感情。

我什么时间注册这论坛的，其实不记得了，好在，能查到。算了一下，已经有五年半，一共发了924篇文章，一年差不多170篇。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人生几何》，自从踏入这个写作舒适圈之后，我就很少写其他的了，不愿，也不会写了。有那么三五个人，好心提醒我要勇敢踏出舒适圈，多尝试一下其他文字。我知道他们是好意，毕竟我也没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的。坦白说我听了挺开心的，因为这说明他们对我还有所期待，觉得我还有潜力可挖。可是，终归没有听从，因为我是个懒人。按我的性格，到这岁数了，能有个舒适圈待着，知足了。有多少人找到自己的舒适圈了呢？

啥时候来的，不记得了，怎么来的，倒是记得清楚。是松鸣喊我来的，他说这版面都是作家，觉得适合我。那时候，搜狐论坛已经关闭，我一边将信将疑地随大流转去有壶论坛，一边如孤魂野鬼浪荡于天涯的版面。本着狡兔三窟的原则，我决定到这边试试。多个版面发文对我没坏处，一方面可能遇到更多知己。刚来的时候，很是惊艳，觉得大腕果然是大腕，文字水平跟我原来混迹的版面不可同日而语。那阵子颇有“见贤思齐”的动力，努力写了一阵儿。只是，慢慢的，也就懈怠了。而且，就跟所有靠审美吸引人的东西一样，看多了之后，也就审美疲劳了。就像十几万买的车，几十万装修的房子，也都只是当时那几个月看着开心。

我后来是当过两三年版主的，不是我能力强，主要是这活没啥人爱干，而我性格里，恰有好为人师的一面。看文，评文，玩得也挺开心的，偶尔看到一篇特别喜欢的，更是很畅快的事儿。只是，时间久了，仍然是会厌倦。有时候也会想，一个能力普通却又表达欲旺盛的人，对别人是不是也是一种冒犯？想来是的。更何况，我喜欢读的文章，面其实很窄，很是影响版面的百花齐放。于是，后来也就自觉下野了。下野的好处就是，评论文章时，不用再多考虑正能量的事儿，可以直抒胸臆。说白了，也就是可以更自私一点儿，只管自己爽，类似于“我这人说话直”。

说要关论坛的，是“投资人”刘教授，真正的大学教授，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也算是体制内吧，且身处虚伪的文学圈，但仍然保有了一些文人风骨。搞艺术的，通常都喜欢拉帮结派，因为这行没有硬性标准，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谁人多势众，所以他搞个版面和微信群我都不奇怪，奇怪的是，竟然没把这东西搞成自己私产，没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众，也没安排几个托在群里吹捧他。论坛不景气，冷冷清清，关也就关了，经历过搜狐论坛关门，我其实不是很难过。就连文字，也不用打包，因为同样的东西早就发了另外两个论坛。生离死别，到这岁数，总归是经历过了，有准备的。

我前一周刚回了老家，待了不到一天半，就只见了姑姑们和叔叔，舅舅和姨家都没去，更不要说见高中小学的同学了。现在就是在做减法，保持联系的人越来越少。也挺好的，哪一天我也没了，自己心里牵挂的人少，轻松；为此难过的人也少，省事。顾不过来太多了，岳母手术，叶子在那边照看，我每天上半天班，然后回家接天天放学、烧饭、辅导作业，再处理单位的一堆事。昨晚上他下了盘围棋，赢了，按照说好了，要奖励他10块钱。我说你可以选择拿这10块钱换12分钟玩手机的时间，如果你愿意。他纠结了一番，最终没换。因为上周日去公园玩，他刚用“自己的钱”换了游船时间，那件事让他明白，他“存在”我们这里的钱，是真可以花的。

晚上他睡着了，我过去看了他四次，怕他睡不踏实。他临睡前对我说：“爸爸，你不要睡得太实啊，我要是半夜醒了，叫你几声，你就能过来？”我笑着说：“最多两声，我肯定过来，我的门不关的，能听到。”早上醒来，吃早饭的时候，我说：“爸爸一晚上没睡好，你今晚不能再这么要求爸爸了，如果你喊我，我没听到，你就到我床上，跟我一起睡。”他笑着答应了。我想，我现在的精力，工作之余，照顾一个孩子都吃力。跟年轻时候豪情万丈不同，如今对自己那点能耐，越来越有清醒的认知了。
关，就关了吧。还是很高兴认识一些人，很幸运读到一些文字。等天天长大一些，我会向他推荐很多论坛里的文章给他读。又或者，他考试时考到某位老师的文章的阅读理解时，我会告诉他，标准答案里说的，根本不是那位老师的意思，那位老师，比写标准答案的人，更有意思……

对于关论坛这事儿，有点惘然，但也不算很伤感。人生如逆旅，换个地方，又是一程罢了。曾经一起扯淡的茅屋，不管是被秋风所破，还是被拆迁，都无所谓了。长亭外，古道边，走就是了。各自珍重，再见，或者不再见。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24日

黎江

人生几何：来日方长


“表哥，我到上海了，下午先去报到，二三四有时间。”收到表弟这条微信，是周一下午三点。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这周要来上海。知道这个消息，还是上上个周末回老家，在三姑家吃饭的时候。其实人家并没有说要我接待，是我自己信誓旦旦地要好好招待一下，因为“好几年没见了”。确实，都不记得上次见面是哪一年了。自从我结婚后，春节就在上海过了，每年虽然还是回躺老家，但通常都是趁着去青岛出差——这样可以节省来回路费。那时候他已经在读大学，后来又读研，基本上是碰不上的。 他大学也是在青岛，但我当时的公司青岛业务不多，我好像就去过他学校一次，一起吃了顿饭。

三姑家俩孩子，我跟比我小六岁的表妹关系更亲近一些，还给她辅导过功课，如今当年的黄毛丫头也为人母了，而且她孩子只比我家天天小一个月。至于表弟，他太小了，比我小了十几岁，小时候都玩不到一起的。他刚上小学，我差不多就要上大学了，也就是寒暑假能见见。并没有深交，只知道他学习一直挺好，后来高考考上了青岛的石油大学，硕士毕业后进了一家央企分公司在深圳的总部。真就是一转眼，他就一米八几了，然后也三十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来自湖南的女朋友跟他一个单位的，国庆节刚一起回过老家，三姑说马上双方父母要在深圳会面，敲定婚事。她感慨深圳房子不便宜，也就是能帮着付个首付，要小两口还房贷了。

我很是不好意思地回他说，我岳母手术，我要接孩子，这周怕是没时间见面了，只能下次。岳母手术的事儿，我事先不知道，叶子跟我说了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竟然忘了跟表弟提前说一声。按照叶子的逻辑，说明我对表弟根本不够上心。她这逻辑是成立的，如果表弟是我们公司老大，我会这样吗？显然不会。但是，显然成立的逻辑不止这一个。我是真想见见他的，毕竟我们这一辈，男孩子也就六个。二姑家表弟在北京，我一年还能见几次；叔叔家我每年回一趟，堂弟总能见到；哥哥在潍坊，我至少每星期打打电话；唯独大姑家表哥在日照，还有他在深圳，见不到，平时联系也少。

好在，错过这次，等他明年五一结婚，总归还能见面的。我跟叶子约好了，到时全家一起回去。对此最期待的是天天，他很向往我们老家酒店里能坐三四十个人的大圆桌。有一次回老家，三姑家请客就是用了那个大桌。“那得多少个菜啊？”天天眼睛亮晶晶地问我。“好几十，数不过来。”我笑着说。这几天叶子不在家，天天有点想她了，我尽量逗他开心，给他讲笑话。昨天有一次，他笑着笑着，突然问我：“爸爸，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笑的？”我说是的，爸爸想让你开心些。他沉默了一下说：“爸爸，我很爱你的。”我说我也很爱你，很爱很爱那种。

昨天下午接他放学，先回家放下书包，吃了半个香蕉，就去参加篮球培训了。是他最头疼的一对一课程，因为没有其他同学，教练可着他一个人练，想偷懒喘口气都难。不过他也很少偷懒，这孩子听话，基本上教练让怎么做，他都会尽力做到位。结果就是，有一次练过了，浑身酸痛了几天。半个小时下来，他就汗流浃背了，想着后面还有一个小时，我只好安慰他：“等会我跟教练说说，最后半个小时不要太大量了，让你轻松些。”他苦着脸说：“最后半个小时本来就轻松好不好？你现在就跟他说，让我轻松些。”这个，我却不好开口了，毕竟第一个小时，他总归要靠自己撑下来的。

进篮球馆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动售货机的“佳得乐”很好喝，有点甜，还能补充能量，就是有点小贵。“要七块钱呢！”他看着我说。我给他买了一瓶，告诉他这个我们还是喝得起，又不经常喝。他很开心，在他心目中，我愿意给他买的水，最贵也就是脉动和尖叫的层次，五块钱以内。前两天他还抱怨，说我不愿意满足他的小要求，非让他在家里吃，不让他去那家羊肉汤店吃。我解释说不能连续两天在外面吃，而且，他跟我说的时候，家里已经烧好了。他反驳说他前两天跟我说过的，是我没记在心上。我只好说：“爸爸记性不好，妈妈经常批评我，你知道的啊。”他还小，没学会叶子那句：“那是你不用心记。”

打完球，我带他去了那家心心念念的羊肉汤店。就在路边的一家小店，摆了七八张长条木桌。天天选了一小碗羊肉烩面，14块钱，还不忘提醒我说：“量很大的，选小碗就够吃，大碗吃不完。”我还是第一次到这边吃，给自己来了一大碗牛肉拉面，13块。我把他碗里的香菜都挑出来，又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挑给他吃了，自己就吃了点面，喝汤。对这东西，我其实兴趣不大，本来想点饺子的，但看那价钱，想着八成对味道会失望，就没点。天天边吹着热气，边大口吃吃着面，还不忘向我炫耀：“好吃吧？是石静阿姨带我和妈妈来吃的。”我说你喜欢，我们以后可以多来。

天天喜好去的也不是啥大餐厅，他最爱吃面，上海的一些连锁面馆如家有好面、味千拉面这些，他都念念不忘。我在包头读了四年大学，最喜欢的餐厅也是学校门口的一家小饺子馆。我还记得它名字叫“银利饺子店”，比号称“百年边馅儿”的“老边饺子”更对我的胃口。我左腿小腿有一个硬币大小的伤疤，就是那年去吃饺子，刚拉开玻璃门进去，门后脚被风吹回来关上，玻璃碎了，直接插到我腿里，当时血就灌满了鞋子。同学把我送到附近的小医院处理的伤口，几年后，我在上海运动时觉得腿疼，去医院查了一下，又从肉里抠出一块两三厘米长的玻璃碴子。那玩意儿，在我肉里待了好几年。

上周去鲁迅公园玩，中午在商场里看到一家松鹤楼，带天天进去吃了苏式面条，焖肉面和卤鹅。他很喜欢，直说这是最好吃的面。我说你还小，来日方长，中国最不缺的就是面条，以后咱们一家家吃过去。明年回老家，婶子说了，会给我们做打卤面吃。小时候，我爱吃的东西有很多，远不只是饺子，也有娘做的豆腐卷子、韭菜盒子、包子和打卤面。如今，我只爱吃饺子了，因为娘只教会了我如何包饺子，我包的饺子，味道跟她当年包的，一模一样。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25日

黎江

人生几何：过去，现在，将来

岳母周三上午出院了。叶子告诉我说，医生建议周五再出院，因为要等一份报告，但在医院里也只是吃药和换换纱布，连吊针都不打。她坚决主张出院，对此我是理解的，我甚至知道对于医院叶子有某种恐惧，虽然我也不知道恐惧何来。类似岳母的情况，我也只是支持出院的。家里的休息条件比医院好，岳父可以烧饭，她可以躺床上看电视。家里的床铺和空气，也比医院要更干净。我没想到的是，叶子在岳母出院当天，就回来了。我也没问她原因，或许是对我照顾天天不放心吧。她应该是想天天了，就像天天也很想她一样。

“妈妈回来了，你就不能玩手机了，你还想她回来吗？”我笑着问天天。他犹豫了一下，说：“如果妈妈只是回去一天，我就不想，如果是两天，我就宁可她回来，不玩手机了。”我说：“我猜你可以接受她一个星期不回来。”天天对此是坚决否认的，但是我坚信自己的判断。叶子不在家，我每天大概允许他玩二三十分钟手机，或者，看看电视的。只要作业做完了，我愿意他放松一些。他玩的也无非是类似点淘那种做小任务的“赚钱游戏”，忙活半个多月能赚10块钱。前阵子叶子给他把手机停了，为了不让他难过，我给了他100块，算是提前支付了他收益，买断“玩龄”。

既然叶子回来了，我就有时间去见表弟磊磊了。我想过让他来我家，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住的地方离我家25公里，打车往返不便宜，而且他真来，叶子还要收拾和烧菜，她忙活了好几天了，不想累着她。最终还是决定，我从公司直接去见他，从我公司到他培训那酒店，只有10公里。他下午5点结束培训，我俩在酒店大堂碰头。几年没见，他跟变化并不大，虽然94年出生的他马上也30了，但看着还是一个高大清爽的大男孩。我跟他确认了一下，我俩上次见面，还是他读研的时候，之后的确就再也没见过。他毕业后在深圳都工作三年了，这几年我没去深圳出差，也就没见着。

附近找了家东北菜馆，他点了牛腱子和地三鲜，我点了个铁锅炖大鹅。来了盘饺子，俩人各上了瓶啤酒意思一下。作为山东人，在吃上有时候挺尴尬。虽说鲁菜号称各大菜系之首，但你真问我有啥名菜，除了九转大肠我也说不出几个来。最关键的是，鲁菜在山东以外并不流行，包括上海在内各地很少见鲁菜馆，不说跟川菜粤菜比了，连湘菜也比不过。这就导致我们想吃家乡菜时，就只好找个东北馆了，毕竟山东东北算是半个老乡，很多菜味道差不多。好在，东北菜馆还是很常见的，至少远比鲁菜馆好找。他酒量其实不错的，但我不行，所以喝不起来，最终我一瓶没喝完，他喝完了，没再点。

算是很亲的关系了，但我俩远谈不上熟悉。不像我跟北京二姑家表弟，他就比我小一岁，小时候在我奶奶家住过一阵，后来大学后很多问题也愿意听听我的看法。磊磊跟我年龄差距太大，我们就没怎么一起玩过，也没太深入交流过。他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倒是给他提了一些注意事项，但更多也只是单方面的输出，感觉他也没太听进去。好在，他如今发展也挺好，在一家万人大公司的安全部门刚生了主管。聊起在深圳买房的事儿，他说他跟同单位媳妇儿的公积金就够还房贷了。说起公积金，他的跟我的差不多，让我欣慰而又汗颜。当然，总体肯定是开心的，事实上，北京表弟混得也比我好。

说起来，如今表兄弟们也算北上深都有人了，一线城市就差个广州。当年逢年过节大家凑一起吃喝打牌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呢？我们这代人，总归还是亲近的，哪怕我俩并不算多熟。等到了下一代，就不知道了。一代代的，孩子越来越少，挺孤单的。上次去北京，我跟表弟还说呢，等下一代大点儿，还是要找机会让大家聚聚，认识认识。弟媳妇说了，将来几家人可以等孩子暑假的时候，互相换房住，到对方城市去待些日子。这是个很好的提议，北京有众多名胜古迹，上海有迪斯尼和小桥流水的古镇，然后，深圳就被鄙视了，只能说有个值得逛逛的邻居。

也没聊多久吧，一个半小时里，从家事聊到国事，从职业聊到行业再到外交，东拉西扯的也很热闹。他第二天培训结业考试，而我回家还要一个半小时，所以，也就早早散了。给他拍了张照片，发给三姑、大哥和北京的表弟。她很快给我打电话过来，说磊磊不是说你岳母手术吗？我说叶子提前回来了，有时间总归还是见见，就是离得太远，否则让他去我家里了，等下次他带媳妇去迪斯尼的时候，再到我家去看看。大哥和表弟则是问我，是你到深圳出差了，还是他到上海了？他俩也跟磊磊很久没见了，虽然没我久。短暂的一次见面，之后又是各奔东西，好在，下次见面没多远了，他明年结婚，会在老家办婚礼。

回到家，叶子在辅导天天写作业。看到我回来，小家伙很开心，说：“爸爸你不是说不回来吗？”我说我只是不回来吃饭，又不是不回家，我也想你啊。他就更开心了，歪歪扭扭的字像要飞起来。周三下午，是叶子接他回家的，我俩都没提前告诉他当天叶子会回来，据说他看到叶子时，也是高兴地飞了起来。那晚的晚餐，是叶子闺蜜烧的，她妈妈从东北跟着一起来了。她父亲前些年去世了，妈妈信佛，吃素，所以那晚上素菜居多。我回家的时候，老太太还在，催叶子闺蜜还是要生个孩子。叶子在边上把话帮着岔开了，有些事儿，错过时机了，再想安排，谈何容易。当初他们家关于买房的事，也是一笔糊涂账，老太太抱怨女婿家门，也不是没道理。

等她们走了，我对天天说：“将来，你还是要生个孩子的，要不然老了，养老院的护工打你，就没人护着你了。”他说：“爸爸，要是护工打你，我就打他！”

河蚌赌徒 2023年10月27日

黎江

人生几何：交叉的童年

一天里，连续两位大人物去世。他们制定或参与制定的政策都曾对我的生活有很大的影响，但我其实跟他们都不熟。手机里常见，但现实里缘悭一面，说实话，我好像也并没多期待见到他们，虽然真心期待并祝福他们能把工作干好。问题是，我甚至没有能力去判断他们是否已经把工作干好了，因为不知道拿什么标准去衡量，对彼此才算是公平的。所以，盖棺论定的事儿，我也无意掺和，只是对于继任者，祝福他们能够干好。虽然我的祝福其实也没啥大用，我念经祈福最多的儿子，已经咳嗽三四天了，头两天是白痰，如今转黄了，好在吃了头孢有点效果，暂时还不准备去医院测支原体。


不太想带孩子去医院，主要并不是担心挤兑有限的公共资源，虽然也可以说是为了把资源留给更需要的人，总归无法证伪。不去，更多还是担心孩子本来病不重，去了反而传染上其他病。所谓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能有效打击嫖娼的是仙人跳，能有效阻止践踏草坪的是允许狗在里面拉屎，而能阻止人们小病也去医院的，可能还真是传染病。天天更小的时候，我们半夜去挂过儿科医院的急诊。他发高烧，在我怀里躺着，好像等了俩小时才看上。验血之后，甚至没打针，给开的药也跟家里的一样。那以后，我们去的就少了。没有抱怨医生的意思，就那么点人手，能开的药也就那么多，理解还是能理解的。


咳嗽，总归是晚上九十点钟厉害，白天轻许多。周六早上，叶子照例是睡懒觉，我给天天煮了面条吃后，就带他去小区南边的河边散步。那条路修好也有两年了吧，但我们还是第一次认真走走。靠河的一侧种的垂柳和各色花木，柳叶垂下碰到了河面，有粉红色的花开得正妍，而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另一侧种着银杏、香樟，还有几棵杨树。我们在树木掩映下的小路上溜达，讨论着河里的鱼是否会吃柳叶，猜测人头上有多少根头发。天天一下子就蒙对了，是“十万根”。我从地上捡起两片杨树落叶，跟他玩“斗叶柄”的游戏。两根叶柄交叉在一起，各自往反方向拉，谁的断了就输了。可惜没能拍下那一刻，当时交叉在一起的叶柄，是他的童年，和我的童年。


有花草和朝阳，有鸟鸣和流水，这对我俩而言都是一个很容易忘却但又的确幸福的早上。回到家，他写作业，我处理邮件。作业本来应该是周五晚上做的，他原本的围棋课因为咳嗽取消了，正好写作业。但天天拒绝写，他的理由是：“妈妈说了，身体不好，晚上就不写作业了。”叶子懵了，她完全不记得说过这话，而我也一点印象都没有。问天天，妈妈什么时候说的，他先说是早上，后来又说放学的时候。虽然时间有所变化，但他说得斩钉截铁。叶子有点不开心了，觉得他在说谎，而我是支持天天的：“既然我们都证明不了说没说过，那就选择相信孩子吧。”对此，天天很开心，叶子有些不爽。


不过，最终天天还是做了点作业，因为我告诉他，作业总归要做的，周五晚上不做，就要周六和周日做，那么就很难有时间出去玩了。每个周末，我们都有半天时间出去玩，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是去家附近的公园，然后在边上的永和大王或者味千拉面吃一顿。但这对天天而言，已经是难得的幸福时光了。这周我们没去公园，就只在河边溜达了二十来分钟。他做作业的时候，我忙完工作就去菜市场买了牛肉和虾。叶子说要尝试做牛肉饼，她是个敢于尝试新菜的人，且通常一出手就惊艳了我们爷俩。不过这次牛肉饼失败了，第一次没太成形，她又在里面加了土豆泥，这次外形倒是很漂亮了，但天天只吃了一口就拒绝了：“根本没肉味儿，都是土豆！”


荤菜这种主菜叶子烧，我就炒个莴笋茭白或者菠菜之类的。菠菜炒之前忘了焯水，天天嫌弃苦，好在茭白和莴笋他都喜欢吃。先吃饭后吃药，我买的头孢地尼，泡水后天天喝着不开心，说不好喝；后来换了叶子买的头孢克洛，草莓味儿的，他就喜欢了。叶子自然很是骄傲，她骄傲时不是自夸，而是通过批评我显示她的成功。原话不记得了，大致意思是“你买东西总是不动脑子”。之所以原话不记得了，是因为不想记得。类似情形，我基本上让自己神游物外，就没打算认真听。过日子这事儿，对我来说一直就是“在家靠父母，成家靠媳妇”。反正有个好媳妇，自己本身能力又差，就什么都依仗着她了。


这对她，确实也不公平。家里老人孩子病了，靠她；孩子教育的规划，靠她；盖房子这种大事，也是她一手操办。她这周又要回去，带岳母去做复诊；而哪天回，还得看我哪天能请下半天假，去接天天。我俩都不是学校这边的本地人，身边没有资源可以用。就像叶子说的：“我都不敢生病，我哪天病倒了，你们谁能指望的上？”确实是，真那样了，医院里需要人，孩子需要人，而继续上班赚钱，也需要人。普通人家，其实是没有什么余量的，都没有什么退路，不像过去大家都生活在村里，亲朋都不远，有什么时候互相帮衬也容易。好吧，好像也就是需要人家帮忙时，我才会想起亲朋，而显然我并不同样希望他们在需要帮忙时想起我——自私如是。


周日上午，我给孩子们辅导作文。连天天在内五个孩子，都是同班同学。免费的，有家长提议要给钱，我们拒绝了。真就只是交个朋友，希望天天能够在班上多几个朋友。如今班上四十多个人，三天两头各种事故，孩子单纯，我们也有些替他担心。大致的写作规矩讲了两次之后，就开始每周写作和讲评，他们写好了发给我，我改写完再给他们讲。一开始，有孩子抱怨我要求太高，慢慢地也就接受了。时间不长，每周一小时，结束后我骑电动车带天天去万达，叶子在那里点好菜等我们了。午餐后，我们一家三口去游戏厅玩了一个多小时。叶子开枪打怪兽，我跟天天赛车。他表现很好，投了一次币，玩了五次，后面四次都是比赛获胜商家奖励的免费次数。那游戏可以全国联网，天天兴奋地说：“爸爸，我打败了娄底车神！”


娄底，我表弟未婚妻的老家，世界有时候确实不大。游戏结束，叶子带他去同一楼层的音乐培训班上体验课，体验唱歌，而我回家去准备晚餐。天天对于抱新的培训班很抵触，叶子解释说因为疫情，原来的培训班钱还没花完，对方不同意退钱，只好再安排。之所以试听这家，是为了货比三家，好跟还有余款未结清那家价格谈判。对于省钱，天天是支持的。我们走进万达的第一时间，他就指着边上金店墙上挂着的显示屏兴奋地对我说：“爸爸，我们买对了。妈妈把省吃俭用的10万块钱买了黄金，你看，都622了！”

河蚌赌徒2023年10月30日

黎江

人生几何：世界破破烂烂

《世界破破烂烂，有人在缝缝补补》这是捣乱鬼在有壶苦旅文心版面发的一篇文章，标题并非原创，也是网络里拿来的。我去搜了一下，用这话写文字的不少，很难锁定出处。有才的人很多，感谢自媒体，让很多金句得以流传。如果唐宋时候就有自媒体，或许传下来的诗词翻十倍不止，又或者，诗词早就在加速的更新迭代中，走向更高更强，或者，走歪了。挺喜欢这句话的，第一眼看到就有些小小的感动。确实是小小的，但对这个岁数的我来说，已经不容易。现在能感动我的话极少了，作为一个资深网民，见太多了。当然，也分谁说，如果是叶子或者天天说，另当别论。

昨晚上，天天对我说：“等妈妈看到我这次考了92分，还不得打了她的脸？！”说这话的时候，他活灵活现地向我演绎了什么叫眉飞色舞、趾高气扬。能够在半句话里用三个成语，我很骄傲，尤其是在早上刚刚跟教授他们在微信群里讨论过散文里最好是少用成语之后。我是坚定支持散文里少用成语和引用的，但不能不说，偶尔“说一套做一套”的感觉，真爽！“我上次考了86分，全班都第六了，她说如果是她来教，肯定考得更好。”天天如今提起这事儿，还是很愤懑。也就是小，再大点，他肯定在后面跟上半句“这是人说的话？”我在边上给他作者捧哏，说：“你就是要好好学习，证明给她看，没有她教，你也一样学习好。你学习好的功劳，以后一分都不分给她！”

平心而论，叶子辅导功课，比我是要强的，她唯一的问题在于，总是喜欢展开太多。展开多了，意味着讲一道题要花更多的时间，这就跟天天有限的时间形成了冲突。天天那边还有好几份作业等着写呢，写不完就不能早睡觉，更不能看两眼电视了，叶子这边却兴奋地从A引申到B再关联到C。这也不奇怪，作业完成晚的代价，不用叶子支付，在她眼里看来，是讲透了一个知识点，事半功倍。我跟叶子说过，但她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小孩子玩这事儿没那么重要，不但不重要，甚至就应该用更多学习把他时间占掉，这样他就不会想着玩手机看电视了。所以，她对我意见很大，因为我被认为是扯后腿的，影响了天天的大好前程。

天天希望的辅导作业，是直接告诉他答案，所以他很喜欢我辅导。我一般就直接告诉他答案，如果他看懂了答案，就继续下一题，如果不太清楚，我才给他简单解释一下。这孩子很聪明，学习也不差，而且四年级的课程不算难，一般来说他知道答案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也正因此，他更认为叶子讲那么多是浪费时间。更何况，在学习成果的功劳分配上，叶子还不够谦虚，总觉得自己居功至伟，而忽视了真正执行的天天才是付出辛苦的人。这是两种不同史观的较量，叶子认为英雄人物创造历史，一个公司发展壮大主要看领导英明决策；天天认为人民群众创造历史，公司是靠广大打工者干活一笔笔订单养活大的。彼此当然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今天考语文，那叫一个自信，我做完后，还剩了15分钟检查！”天天边写作业，边跟我聊天儿。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叶子回金山去陪妈妈复检了，她闺蜜下去帮忙去接了天天回家，并且烧了晚饭。叶子点了百味鸡和烤鸭，她闺蜜烧了素材和米饭。我回家时，天天已经在写作业，而她闺蜜在沙发上玩手机。我当然是赶紧致谢，并且提醒天天谢谢阿姨。人家客气着回家了，看得出很累。她现在在KFC上班，一天站好几个小时。她走后，我正吃饭呢，天天就跟我开始显摆他那优异的考试成绩了。在他看来，像他这样，作为一个男孩子，语文和英语能在班上考个五六名，那就相当厉害了。班上那俩女学霸，如今已经让包括他在内的全体男生心服口服。

天天最好的是数学，班上唯一能对抗那俩女学霸的，也就是他的数学了。他最差的是语文，阅读理解和作文都不太行，长期徘徊在班上六七名的位置。这次语文考试他能这么自信，坦白说我比他都觉得兴奋。他还在那儿得瑟呢：“你说我也没怎么复习吧？怎么就考这么好呢？！” 我赶紧捧着：“那是，咱们根本没复习，连生字都没默写过。”他若有所思地说：“没复习都能考这么好，那说明我语文水平的确是进步了啊。”这个判断完全没问题，我附和道：“这个没错了，而且不是小进步，说明又上了一个层次。”对于我如此知情识趣的父亲，天天小怀大慰，那笑容都绷不住了。如果是动画片，此时他眼里应该有闪亮的小星星，那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画面大概是他站在讲台上，怀里三张奖状，眼前是全班的景仰……

他语文进步没进步这事儿，我心里没底，大概率是没有的。或许只是一次走运遇到了他擅长的题，又或者只是他的错觉，虽然做得挺快，不代表真就做对了。但是，这不影响我顺着他的错觉夸他几句，多数人这辈子，都是苦和难的时候居多，能够开心的时候太少了。快乐都送到家门口了，把它拒之门外，这种理性，有真不如没有。先乐呵着吧，至少在成绩下来之前，我们爷俩是开心的；甚至，如果成绩真出来了，且真不错，那直到下次考试成绩出来之前，我们爷俩都是开心的。“你可得继续努力啊。”我提醒他说：“否则下次考不好，你妈妈又要说你这次是走了狗屎运。”天天听了，很坚定地说：“嗯，我得好好学习了，先不跟你聊天了。”

叶子昨天中午发回信息，说妈妈的诊察结果出来了，是良性的纤维瘤，医生说没事儿了。那几天她压力很大，临回去那天晚上，还莫名其妙冲我发火。我忍了两句没忍住，回怼了她一句，然后把她气哭了。天天从房间里出来训我说：“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那晚上的天天，说话句句都在大局观上，令我跟叶子刮目相看。一场暴风雨，就因为他的“连安慰人都不会”“奶奶动手术，妈妈压力多大啊？”这些话里，云开雾散了。确实，我这些年，对天天的爱是没问题的，但对叶子关心并不够。理由当然也有，我每次关心她几句，她就立刻把不开心和压力大的责任推到我身上，总之都是我不给力才导致的。后来我就不闻不问了，免得惹火烧身。但是，这样确实也不对。

早上送天天去上学，校门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那里，一辆电动车整个被压到了一辆小轿车底下，两条交叉的马路都堵上了。好在人没压进去，在轿车车头侧前方，本应该在电动车上的妈妈和儿子坐在地上，没看到身上和地上有血。前者的一只鞋子不见了，正在大声说：“我开过来的时候，是绿灯！”我猜是有路过的人说她开车不够小心吧，她觉得委屈了。小轿车想来是开得很快，否则电动车不会整个压到车底，可那么快，这娘俩是怎么跑出来的呢？我骑车带着孩子，当然不会去看热闹，更加小心地绕过去，把天天送进校门。回来时，看到警察已经到了，正在处理。很多家长都看见了，在群里众说纷纭，统一的看法是：“不管开车还是骑车，以后都要更小心。”

人没事儿就好，总还得及反思和改进，缝缝补补还能穿。有些事，是一辈子的事儿；而另一些事儿，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河蚌赌徒 2023年11月2日

黎江

人生几何：献血

周五早上，比平时早五分钟叫醒了天天，因为他要提前十分钟去学校。并不是因为学校有什么事情，而是我要去献血，打车去，算了下时间，刚好顺路送他。我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献血了，印象中第一次献血是在大学里。当时应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需要血液，全校学生踊跃捐献，我也参与了。也是那次，我知道自己血型是AB，至于知道自己星座，大概还要晚一年。不记得那次献了200还是400ml了，按照热血上头来看，很可能是400。只记得当时有个同学晕倒了，不是直挺挺地倒，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那种。有人晕血，有人晕针，我同宿舍的李鹏就晕血。那次我腿被玻璃扎出血洞的时候，他送我去医院，医生处理时，他在边上就晕倒了。

李鹏很久不联系了，不联系的不止是他。现在除了每周或跟老家亲戚通个电话，我几乎也没啥私人电话和微信沟通了。就连微信朋友圈点赞，都少了很多。相应的，我朋友圈也很少发私事了，主要是转发公司的公众号文章，偶尔转发条新闻。这次去献血，也是替公司去的。当时人事发通知，说愿意去的可以报名，去了有包括献血当天在内的三天假期，给报销100块车费和30块早餐费之外，还给500块的券，可以在福利商城里买东西。钱不钱的无所谓，我主要是想为人民服务，顺便得到那三天假期。前几个月搞做四休三，每周扣一天年假，作为到公司不久的新人，我假期剩余不多了，得攒点以备不时之需。

按照必须吃饱但不能油腻的要求，我早上喝了两碗白粥，吃了些蒸玉米和苹果。网约车的司机是本地人，住我们隔壁小区，一路上我俩畅谈时政民生，倒也不寂寞。观点，至少表达出来的观点是大致一致的，都是成年人，当然不会幼稚到在这种场合和陌生人争辩。说白了，都是普通人，谁的观点也不可能成为国策，话一句罢了，没必要当真。到了上海血液中心那边，大厅里已经坐了几十号人，有穿护士服的工作人员在叫名字，每一波十来个人跟着她去二楼。我先填表，声明没有各种疾病，最近也没受伤啥的，交了身份证和材料，然后就喝着水坐等叫号。我在包头、重庆和上海都献过血，但还是第一次到血液中心献，明显正规很多。

每到一个城市生活，我都会去献次血，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叫“打卡”。刚到上海那年，我也献过一次。记得是在火车站等一个远方来的朋友时，看到有献血车，就过去献了。那时候20出头的年纪，200毫升不叫事儿。如今不行了，年过40，想着这次献完，就不再掺和了。叶子知道我要去献血时，很是诧异地问了我一句：“你还去献血？”我说是啊，我献过好多次了。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你那血……”她后面的话没好意思说，我大致明白是我有鼻炎，人又胖，血液质量可能不高。只是，有时候，有的用就好了，哪儿还来得及挑？这次单位通知献血，福利不少，但真正响应的，也就俩人，我当时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光荣入选。

上二楼，先量血压，然后是抽指尖血快检肝功等病症，等确认没问题了，才允许献血。我量血压时，有一个保安被工作人员拒绝了，因为肝功有点问题。人家很温和委婉地对他说：“肝功异常跟很多事儿有关，比如熬夜等，你回去好好休息，下次可能就合格了。当然，最好还是去医院再查查。”我有点儿紧张，因为献血前夜我也没睡好，快1点才睡着，6点就醒了。应该不是因为兴奋，具体因为什么，却也不确定。好在，一切正常。服务人员把我的双肩包拿去存放，又引导我到床上躺好。很大的一个房间，有十几张床吧，上面躺满了人。“针头有点粗，会有点痛，手别动。”临扎针的时候，如是提示。我没动，还按提醒不断握拳、松开，如此往复，加速血液流出。握拳的时候，扎针的地方有点疼，就一点。

或许是动作规范，采血时间比我想象的要短许多，没多久就结束了。穿红马甲的志愿者阿姨过来，要搀扶我去隔壁休息室。我示意不用，自己能走。休息室摆放着五六排长沙发，一位胖乎乎的护士大姐在中间不停地提醒大家注意事项。她递给我一张黄色宣传页，在上面写上9点40分，那是我允许离开的时间，15分钟后。我用左手三根手指的指腹压住覆盖右臂肘窝针孔的药棉，闭上了眼睛，想眯眼歇一会儿。刚闭眼，大姐就过来了，问我是否不舒服。我说没有，就是休息一下。她说尽量别闭眼，会让人担心出事了，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她。她嗓门挺大，语速也快，但我并不排斥，能感受到她的关心。事实上，她的关心是有道理的，等待的15分钟里，有两位年轻小伙发生了眩晕，不得不躺在沙发上休息。大姐推来屏风给他们遮挡，又每人给了他们一块糖，叮嘱说：“嚼碎了、咽下去，一定要咽下去。”

我没啥感觉，到点去门口领了献血证和一个纸手提袋，袋子里装着一把雨伞、一盒冰红茶和一包饼干。献血证就是一张不怎么厚的硬纸板，半个巴掌大，红色封面是一个白色小人在一滴血里，反面则是个人信息。印象中，小二十年前我拿到的那个上海献血证不是这个样子的，上面好像有一个蛇的标志。不过我手头也就留了一张过去的献血证，其他的都丢了。据说可以据此免费用一些血，但献血时确实不是图这个的。打车回家，推开门，叶子就喊我赶紧去休息。我洗手时，她又喊我出来，说：“先把这个喝了再休息。”她给我熬了红豆汤，红豆很酥烂，应该是我跟天天刚出发，她就起床开始熬了。红豆汤很甜，里面加了不少糖。

躺了一个小时吧，也没睡着，中间一半时间刷手机，然后起床吃午餐，叶子做了红烧肉。下午两点四十，我去接天天放学，他早上就提醒过我说今天会晚点出来，因为要值日。他如今是班上劳动委员，胳膊上挂两道杠，跟班长的一样。虽然没能如愿以偿当选他最初报名的学习委员，但能够跻身班级领导班子，他已经很满意了。“老师让我们给大家讲讲当选后怎么做，我都是自己想的。”他很自豪地回来跟我们说当时如何风光。我当然是夸他，说爸爸一辈子连一道杠都没有过，只当过跑腿的课代表，你的学生生涯已经超过爸爸了。等他们放学时，几位家长凑一起聊天。主题是抱怨学校午餐的家禽类太多，大家担心吃多了激素不好，又吐槽这学期每餐餐费从15提升到18，但菜的质量反而更差了。这里说的质量，更多是卖相，每天的午餐，家委会都会发照片分享在家长群的。

接孩子的都是妈妈，我在外围附和着，没有多说。有人问：“你家皓天这次是当选劳动委员了吧？”我笑着说：“是啊，他想竞选学习委员的，但哪儿轮得到他？估计老师同学不想让他失望吧，给了个安慰奖。不过也好，当劳动委员后，在家干活倒是多了。”

天天比其他同学晚了一刻钟出来，坐上电动车的时候，他问我：“爸爸，献血疼吗？”

河蚌赌徒 2023年11月4日

黎江

人生几何：脱钩

很丰盛的一大桌菜，准确点说不止一桌，吃完了的端走，又端了几盘上来。有一盘素鲍鱼还没吃完就端走了，里面还有几块没吃，我想吃，但没好意思张嘴。那东西我很少吃，蘸着芥末酱油的味道，真不错。同桌的都是公司的经理，同事一年半了，每个月至少一起开一次会，很熟，却又不那么熟。这是迎接全球CEO的晚宴，因为下午我们部门刚给他做了汇报，或许也因为今年表现还不错，又或许，只是因为我来得最晚，所以，我被安排在他左手边的位置坐下。把找个位子留给我的一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你陪他喝酒。”桌上十来号人，大部分都不喝酒，开车是统一的理由。我不开车，所以我得喝酒。那红酒应该是不错的，给我喝有点浪费了，我喝不出好坏，除非，特别坏。

坐我左手的研发总监，起身给CEO倒了半杯红酒。这让被他越过的我有点尴尬，很想把位子让给他，显然他比我更适合照顾领导。当然不是埋怨人家，他还顺手给我倒了杯茶。那是个搞技术的，很实在的人，肚子里没有太多的弯弯绕。我俩平时交往并不多，不过我部门里有几位同事跟他们部门经常打交道。饭局开始，领导讲话，然后大家一起喝了一杯，再后面，我就只是埋头吃饭。我不知道跟领导要聊点什么，好在他对我这个吃货兴趣也不大。不过，我总归也在进步的，等他酒杯快空了 的时候，我给他加了一杯，他说谢谢，我说不客气。等他酒杯又空了的时候，我又给他加了一杯，他又说谢谢。第三次空的时候，我问他是否还喝？他说不喝了，我就不加了，给他倒了杯茶，他说谢谢。又过了会儿，或许是口渴了，他自己拿起分酒器，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自己倒酒的时候，本来互相之间聊得正嗨的桌上好像静止了霎那，我惊讶地抬头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好像都在看我。好像而已，等我想看清楚的时候，又好像他们并没有看过我。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无所谓的事儿了，他们也不是什么都看清了。就像我刚才吃大虾的时候，夹了一个放盘子里，用手把虾头撕掉时，头部的汁液飞溅而出，洒到了我右手边CEO的大盘子里——估计，他们也都没看清。我有点尴尬，不知道是否该道歉，而领导自然比我淡定得多，就像他也没看见一样。过了会儿，他吃虾的时候，我很有眼力见地给他递上一张纸巾，他擦了擦手，又擦了擦盘子上我作的孽，对我说：“谢谢。”我想，我或许应该一开始就张罗给他换个盘子，他一定忍我很久了。

上次他来的时候，我们菜点多了，都吃饱了，还一个一个地上，大家都很尴尬，只好硬着头皮吃。这次明显改善了很多，吃完后剩得不多了。最后上来的那盘春卷，很多人吃不动了，我一个人吃了仨。真得很好吃，等有机会，我要带天天来这边吃。天天也忍我很久了，他怪我试图把考试名次跟玩手机的时间挂钩。我告诉他，这次期中考试语数外三科在班上的名字如果加起来超过12名，就取消他周五玩手机的权利，只允许周末玩。他算了算，心里有点没底，说：“我语文一般就是五六名，这就用掉一半了。”我没搭理他，因为他数学多数时候都是一二名，而英语也通常是两三名的成绩。他那晚上不开心，哭了，叶子把我训了一通，我只好重申：“爸爸妈妈都是爱你的，你努力考就好，名次跟手机脱钩了。”

昨晚上吃完晚宴回家已经八点多了，跟老外吃饭时间不长，我也就敬了他一杯，其他时间都是各喝各的。我是搭同事的车回家的，她开的那辆新能源小车感觉也挺好。我都很久没开车了，看人家娴熟地车技很是羡慕。到家后，叶子在给天天辅导功课，应对第二天的数学考试。这门课是他的强项，我倒是不担心。看我回来，天天很开心地对我说：“爸爸，我英语这次能考95分！”我当然是夸他，虽然心里也没底，他上次说语文考得可好了，最后只有80分，好在那次全班都考砸了，80分也混了个第六名。这个名次在我和叶子心目中也就是将将合格，但天天是满意的，因为“班上有40多个人呢，比上学习期多了15个人，可我还是能考五六名！”

考得好，他心情是好的，洗澡的时候，都在浴室里哼歌儿。我第二天八点半就要到单位开会，跟他商量能否早上早起十分钟，这样我送他上学后，去单位就来得及。他有点不开心，因为7点起床已经很困难了，每次都是睡得正香被叫醒。他心里希望叶子可以去送他，这样就可以多睡会儿，而且还能坐车去。我对他说：“妈妈身体不舒服，就让她早上多睡会儿吧，你早起5分钟，另外5分钟，你是个孝顺孩子啊。”他点点头，同意了。可是，今早上叶子并没有多睡，她只比我晚起来一会儿。我六点二十起床洗漱，烧水凉好，又烧水煮面条，把昨晚上的鱼汤热了热。鱼汤是叶子烧好的，加了排骨和西洋参，她还准备了滤网，用来过滤后汤给天天下面条吃。她之所以早起，就是担心我过滤鱼刺时过滤不干净。

我送天天到校门口时，是7点25分。还有5分钟开校门，门口已经有七八个孩子在等待。我让他尽量靠近校门站，别靠路边，提醒他注意安全，又祝他考试顺利。临走时，他对我说：“爸爸，你今晚上要早点回家啊。”我决定把晚上那个饭局推了，改为约对方下午喝咖啡，晚上回家陪家人吃饭。

河蚌赌徒 2023年11月8日

黎江

人生几何：谁让咱爷俩不争气呢

昨晚上回家又晚了，处理邮件没注意时间，直到保洁阿姨过来提醒才发现办公室人都走光了。凄风冷雨中，打着我那把有几个细碎破洞的小伞，往地铁站赶。破是破了，但破洞极小，还能用，关键是这伞轻便，用惯了就不舍得扔。比平时下班晚了一刻钟吧，下班的人流依旧汹涌。离地铁站还有三四十米远，就已经排起了长龙。附近商务区的上班族，在夜色下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已经几乎耗尽了力气，甚至听不到说话声。大家就那么默默排着队，走走停停。磨蹭到进站口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然后是过安检，上车。车厢里很温暖，一切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站上一站，下车上楼梯，走过长长的甬道，换乘另一条地铁。有时候，我会抬头看看另一侧迎面走来的人群，看看妍媸各异的面孔，想着擦肩而过的他们是否也跟我一样，是从遥远的他乡来到上海的。有时候，我就只是微低着头，随着人流和前面的背影快步行走。五分钟吧，拐过几个弯，下楼梯上地铁。照例是没有座位的，挑两排座椅中间的空当站着，期待着某一站某个人会下车。然后，快步抢前，把屁股扔到那块余温尚存的塑料上。偶尔也会跟别人盯上同一个位置，是否退让背后有微妙的逻辑，包括对方年龄、气色、性别还有传出的气息是否和善等等。

通常是不用站满10站的，大约站五六站之后，就能等到一个位置。坐下，把包放到大腿上，玩手机。我不看抖音，一般也就是刷新闻和看网络小说，有时也会去淘宝种树。玩的时间肯定比站的时间过得快，到站连坐两部电梯才能回到地面。雨中的路灯，有时候我会多看一眼。回家还得六七分钟吧，虽然小区就在地铁口，但我家在小区中心，当时中介说是“楼王位置”。小区大门正在修，当初收集意见时我们填了不同意，但显然没什么用。不同意是因为叶子觉得他们那价格写太高，盖房子的两年让她对建材价格很敏感。我把手机放进裤兜，小区里进出的车很多，还是要注意安全。

回到家，叶子在吃饭，天天在写作业了。看到我回来，都没说话，我猜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而且不会太好。问了一下，果然英语成绩已经出来，天天退步不少。叶子把我们爷俩都批了一通：“四年级了，人家谁家回来只做学校的作业?”后面，她历数我们爷俩的几大罪状，顺理成章地剥夺了我对天天的教育权。我心甘情愿地交权，并主动承担了一半责任：“天天还是很努力的，主要是我教育方法不好。”对更换教育主管的事儿，天天比我更难受，他不想叶子教，因为会更累。我只好安慰他：“这事关键还是看你自己，如果下次你考好了，还可以跟妈妈谈，再换回来，谁让咱爷俩不争气呢？”

其他还好，就是他这次听力扣分有点多，是我没想到的。平时考试，他这方面挺好，偶尔扣一分，没觉得有大问题，看来，又要强化训练一下了。对于还没公布分数的数学和语文，天天还抱有希望：“爸爸，如果数学和语文考好了，是否就可以跟妈妈谈，这两门不让她教？”我说可以试试，我们都要讲道理。晚上洗澡的时候，他没有唱歌。睡前语文阅读打卡的时候，我怪他太应付，没读清楚，让他重读一遍，他有些难过，差点哭了。叶子安慰他，哄他睡着了。我想，我之所以让他重读，不全是他应付，也跟他没考好我心情不好有关，说白了，有泄愤的成分。

早上，我煮了白粥，给他加了肉松，又去买了菜包子和肉包子。他爱吃肉，但奇怪的是，吃包子更爱吃菜馅儿的，肉包子只吃了一口。蒸的红薯，他只吃了一块儿，橙子也只吃了一块，又喝了点牛奶。去上学的路上，他还在给自己打气，说：“这次语文一定能考好，这样就相当于语文名次跟英语名次颠倒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安慰他说：“就算数学语文都没考好也没关系，我们再一起努力就好了。下午妈妈接你放学，晚上吃大餐去。”只是，他还是有些焦虑，吃大餐都冲散不了那种。我有些心疼他，但又不能不让他明白，考不好跟考好，有些事的确是不同的。

“爸爸，我以后还能九点半睡觉吗？”他问我：“我现在睡到7点都还醒不了。不能按照其他同学的要求要求我啊，我比他们身体弱。”我笑着说：“谁说你身体比他们弱了？你现在体育成绩不也追到中等了嘛。只要你加快做题速度，妈妈不会让你太晚睡的，放心，她是最爱你的，是不是？”天天不怀疑叶子爱他，但仍然担心妈妈给他开小灶后，学习时间会加长。好吧，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很大概率会发生了。晚睡或许不至于，但是睡前原本的一点点休闲时间，是否还能有，就很难说了。我是坚持孩子应该有一些休闲时间的，人啊，不管大小，忙碌了一天，总要有个盼头，只是，谁让我们不争气呢。

班上的学霸们，都在不同的渠道补习，晚上普遍十点甚至十点半后睡。确实太卷了，我不想参与，但或许叶子说得对，不得不参与。她常跟我举的例子就是，学霸班长果儿的爸爸，为了给孩子养成好习惯，暑假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给孩子强化训练。我不知道那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我不喜欢他，哪怕他女儿现在的确很优秀，或许将来也是。当然，没考好主要还是自己的问题，甩锅别人是不合适的。教育这事儿，任重道远，天知道，天天9点半睡觉的愿望，还能维持多久。

河蚌赌徒 2023年11月10日

黎江

人生几何：想吃火锅

周五早上送完天天去赶地铁，很幸运刚好赶上一班始发车，不用再等三分钟。不幸的是，虽然是始发站，但等我上车的时候，车厢貌似已经坐满了人。之所以说貌似，是因为一排本可以坐六人的长椅上，有好几个只坐了五人就“满了”。目所能及的几节车厢里，就没看到一个长椅，坐的五人愿意紧凑一些，给后来者留个位置。我不确定，我过去是否也是这样。有一位大姐把包放在椅子上，占了半个人的位置。我直直冲那包走了过去，边走边加快了脚步。她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把包拿起来搁到腿上。我坐下了，坐下的瞬间，那大姐跟边上另一位女士分别轻轻往两侧挪了挪。看似半个人的座位，坐下我这个有点胖的人后，竟然彼此仍完全没有身体接触。整个过程大家都没说话，仿佛有某种默契，配合如行云流水般丝滑。

那一瞬间，我有一丝“惩治”和“纠正”了什么的快感，但很快也就无味，因为，我所冲锋的对象，也不过是两个女士。回想起来，好像车厢里的确没有男士把包放到椅子上，但如果我愿意去找，一排只坐了五个人，且两个男士坐在一起的情况，应该也能找到吧。如果换成两个身高体壮、满脸横肉的男人，我还会冲得那么义无反顾吗？大概率不会，我没那么勇敢。不要说如今要工作养活一家人，需要保护有用之身，即便就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没那么勇敢。我或许算是个善良的人，但印象中只在极少数时候勇敢过，且我勇敢的事情里，几乎没有一次，是正面杠上恶人。有时候也觉得庆幸，我之所以活得还行，是因为自己在一个相对文明的环境里。

下班回家，刚进小区，收到叶子电话，说她跟天天还有15分钟到家，给我打包了点菜。他俩晚餐是出去吃的，孩子开心，叶子也省了烧饭的麻烦。至于说出去吃不如家里干净这事儿，就不多想了，没什么是绝对好的选择，在自家烧饭，油烟对肺的伤害也很厉害。中国女人原来抽烟的极少，但是得肺癌的很多，跟烧菜关系很大，那不是一个抽油烟机就能全部豁免的。我本来想自己煮饺子吃，家里还有些剩菜，足够美餐一顿了。饺子是我上周末包的，还有二十多个。本来想立冬吃的，给忘了。那天我吃完晚餐才想起来是立冬，类似节气这些东西，如今确实不怎么在意了。毕竟，过日子跟节气也没什么关系。不要说节气了，就算节日，也就只是关心放假与否。

周末，天天是可以睡到自然醒的。不过周六早上他醒得很早，自己拿了遥控器看电视。我煮了一锅海参粥，喊他俩起来吃。天天嫌弃我烧的不好吃，太寡淡了，说妈妈都是加酱油的。我不确定是真不好吃，还是因为没能满足他出去吃早餐的愿望。他边磨磨蹭蹭地喝着粥边说：“晚上我想吃火锅！”等他吃完饭下围棋的时候，我骑车拿着叶子列的菜单去买了羊肉、菠菜、金针菇这些，中午就把火锅安排上了。因为叶子下午回金山，火锅还是要一家人吃才热闹。三个人各有各的饮料，天天喝的是叶子给他做的南瓜汁——对孩子，她从不嫌麻烦。饭后，叶子给邻居孩子补数学，我让天天去睡午觉了，虽然只能睡一个半小时，但是睡醒后再去打球，总归舒服得多。

叶子没能睡午觉，能感觉到她也很疲惫。天天醒太早，她也没睡好。等我跟天天打完球回来，叶子已经回金山了。那边准备盖个阳光房，她要回去安排。我能理解她的累，很多她想干的事儿，岳父母和我都帮不上什么忙。晚餐就我们爷俩吃，把中午的火锅和剩饭热了一下，又炒了个菠菜，凑合一顿。天天不像我，对吃剩菜兴趣不大，怕他没吃饱，我又给他切了个大苹果。叶子不在，他最开心的就是可以玩手机了，我会限制他时间，但不会禁止。基本上，玩个五到十分钟，就要学半个多小时。期中考试没考好，天天做作业认真了很多，希望他能坚持地久一点儿。我陪他写作文，要求把学校比作动物园，他说数学老师是老虎，很凶猛。我说还是要说好话，说点优点，他想了想，说没有优点。

语文试卷上，要求给“违抗”选一个近义词，我俩在选“违反”还是“对抗”中犯了难。把题目发到一个有好几位语文老师的群里，结果大家也没个准信。对于这种扯淡的语文题，我是很恼火的。如今的语文教育在我看来就是有病，孩子们生活的语境决定了，语文的工具属性根本不需要花太多力气去学，至于它的文学属性，那玩意儿且不说根本没必要所有人都掌握，它自己都没标准呢，考个屁。在我看来，语文降低难度，在义务教育阶段学学就够了，高中都没必要学，至少，没必要再考了。当然，有病的不止是语文，还包括玩弄文字游戏的数学甚至物理题。数学不用数学本身去难住学生，而是靠文字游戏，也是让我长见识了——数学没难题了吗？

周日早上，天天睡到8点40多才起床。我没喊他，能睡是福，或者说，心无挂碍，后面没有逼着你早起的事儿，是福。醒了，骑车带他去吃永和大王，馄饨、油条和豆浆。那是他的最爱，每次吃都很幸福。吃饱喝足，去他同学家的公司会议室里，教他们写作文。其实我也不会教，就是把他们写的作文一一改写完，然后大致讲评一下。孩子们对我改写后的作文很是喜欢，家长们也开心，其中一位母亲就不止一次对我说：“我每次改他一个字，他都一肚子不服，你给他改完，他都说改得好。”遗憾的是，天天的作文写得并不好，他想法很多，但下笔就各种犹豫。

午餐去味千拉面，点了天天爱吃的猪软骨春笋面和煎饺，又给他来了一瓶小吊梨汤。早上起得晚，午觉没必要睡了，回家继续学习，一口气干掉两张试卷，还下了盘围棋。天太冷，不适合户外运动，在楼下门厅那边，跳了300个绳，算是完成了锻炼。晚上跟叶子视频时，天天说爸爸烧的糖醋排骨和茭白都很好吃，叶子说：“他也就会烧那俩菜了！”

冷空气来了，一夜入冬，这两天最低气温一下子降到了六七度。赶紧翻腾衣柜，把我的秋衣秋裤和大衣找出来。天天上身的冬装我找到了，但秋裤没找到，给他找了条疑似“秋裤”穿上。穿的时候，天天对我说：“爸爸，这不是秋裤吧？”我说：“管它呢，穿上就比不穿强。”等到了校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爸爸，你给我穿的是我的睡裤！”


河蚌赌徒 2023年11月13日

黎江

人生几何：长大了

周五，天天喝水的保温瓶被同学碰地上，瓶盖摔成了两半。回到家，他只说瓶子摔碎了，没提同学的事儿。叶子搜了一下那瓶盖，买个新的要40块，而买个新杯子也不过53。这让她很恼火，觉得商家太黑。她抱怨时，天天边写作业，边竖着耳朵听着，他担心挨批评。是的，我能看到他的耳朵在动，眼睛也不时偷瞄叶子。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吧，我突然问了他一句，他就说了实话，是同学嘉嘉弄坏的。

跟他交流了一下，明白他回来没说的理由大致有两个。一个是觉得自己“无能”，没能让同学赔偿。他说他要求对方赔的，但人家不但不赔，还凶他说：“你为什么要把杯子放桌子上面？！”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老师有规定，水杯不能放桌子上。另一个是担心我们去找那孩子，他觉得俩人是朋友，害怕影响同学关系。叶子是“怒其不争”的，把他喊到身边，亲身示范遇到类似情况该怎么跟对方交涉，教他“吵架”。天天沉默听着，但看得出有些神不守舍，他觉得自己是惹了祸了，不知道这件事儿会怎么完结。

我从家长微信群里找到那孩子妈妈电话，申请加她微信。20分钟后，对方通过了，一上来就主动打招呼说：“您好，天天爸爸。刚您加我才知道，是宝贝的水杯坏了对吧？嘉嘉刚才也跟我说了。”我猜应该是她看到我加微信后，问了孩子。这不奇怪，如今养孩子哪个家长不操心啊，一个陌生家长突然要加自己微信，大概率是自己孩子在学校里干了点什么。人家这么客气，我也就回她：“是啊，哈哈。”她问我能否把水杯拍个照发给她，我发了，包括碎成两半的杯盖，难得天天还保留了遗骸。她说：“没事儿，有链接吗？我给宝贝买个新的。”

我没急着发给她，而是回她说：“天天刚跟我也说了，说课间他喝完水，水杯放桌上了，没及时收回书包，按说应该放回书包的。”她回复说刚问过孩子了，确实是不小心的，又说没事儿，坏了我们就再买一个，让天天别伤心啊。我把链接发给她了，继续回说：“天天也说嘉嘉是不小心的，两人是好朋友。我也提醒天天了，以后要放书包里。”她说没事的，下周让嘉嘉带给天天。我说谢谢，天天也会给嘉嘉带件小礼物。一场风波就此过去，叶子对我的处理是满意的。杯子是小事儿，更主要的是对方弄坏东西后反过来凶天天这事儿，让我们替孩子委屈。

周一放学回家，天天很开心说嘉嘉赔给他一个新杯子。我问他你把礼物给他了吗？他不好意思地说忘了，在书包里。这事儿就有点儿尴尬，只好提醒他周二记得给。这东西周二给跟周一当场给，意思就有点不同了，但其中很微妙的地方，也不好跟孩子多说。更何况，周二他又遇到了新的情况。他的掌心擦破了，有两条血丝。说是上体育课的时候，一个同学摔倒时，把他给扑倒了。伤又不重，这事儿当然只能自认倒霉，不可能去找人家家长。有些气愤的，是他当时跟体育老师申请去医务室了，对方回复说这么点小伤，去什么医务室？！

但气愤归气愤，就此去投诉，却也有些小题大做了。权衡之后，还是算了。男孩子，这点事儿没太大必要。让我跟叶子惊喜的是，天天下课后，自己去医务室了，校医给他擦了碘伏。“他不让我去，我可以自己去！”说这话的时候，孩子昂着头，很是骄傲。我们也为他感到骄傲，夸他：“真棒，长大了呢，自己会照顾自己了。”“长大了”这个表扬，对多数男孩子来说，都是最愿意听到的，而对父母来说，感受到孩子长大，则是最可欣慰的。学习好坏终究还要看天分，孩子能照顾好自己，不被人欺负，也不去欺负人，做父母的，就少操很多心了。

他周一放学时，还去找车模课的老师去要自己的遥控车模了。结果那老师不耐烦地把他赶走了，说：“怎么快放学了才来？！明天中午再来拿。”天天转述这话的时候还挺开心的，他没觉得有问题，觉得可能真是因为自己去太晚了。我跟叶子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心里的不爽。天天上学期选了学校的车模课，花1000元左右买了辆车，每周一次课，玩得也挺开心的。但这学期，车模课的老师突然说要教新课，要求大家买新款车，这让很多家长不爽，就不再继续了。不爽的不止是这个，还包括上学期结束后，区里车模比赛，那老师指定代表学校去参赛那同学水平并不足以服众，而只要去参赛，就能至少拿三等奖。

既然不继续学了，车就要拿回来，自己在家练着玩。有意思的是，老师不但很快把退出学习班的同学家长都赶出了那个小组群，而且孩子去要了几次车，都推三阻四。后来找了班主任，才说给。遗憾的是，这都半个学期过去了，还是没给。这就不得不引人遐思了？为什么不给呢？想昧下的可能并不大，因为我们都要了很多次了，他应该知道昧不下的；那么，大约就还剩一个可能，就是，东西不在他那里了。嗯，那在哪里呢？有家长怀疑是拿旧车拆了老零件组装了好车，也有其他怀疑的，具体真相如何，不好说。我们倒是也不急，就这么拖着吧，隔三岔五要一次，等学期结束再说。事情拖得越久，无法收场的总归不是我们。

这个过程中，天天倒是得到了很大锻炼，他一开始是不敢去找老师要东西的，虽然那东西的确是他的。勇气，对于男孩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我们一直担心的，就是天天太老实，容易被人欺负，而我们毕竟不可能一直帮得上忙。现在，他都可以帮我们忙了。那天我跟叶子吵架，他出来批评我的事儿，让我跟叶子都很欣慰。

河蚌赌徒2023年11月15日

黎江

人生几何：助人为乐

到了一定岁数，就时而会觉得百无聊赖，万事不关心。最开始遭遇这种状态的时候，会觉得心灰意冷，很没劲。但慢慢再遇到些事儿，就又会觉得，这种状态心灰意冷也是一种矫情，过日子，没事儿就是喜事儿。比起各种让人着急上火和挥之不去的焦虑，百无聊赖，其实也不坏。我相信，当下很多人会赞成我的说法。只是，这么想或许不错，但也的确多了些暮气，我这种中老年人这么想也就罢了，年轻人还是希望更有朝气一些。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很喜欢自己这点，我更愿意跟孩子在一起，喜欢陪着天天，也喜欢他的小伙伴们。

昨晚上，我在家长微信群里找到天天同学睿睿爸爸，加他微信，只为了很正式地表示感谢，告诉他，他儿子做了一件好事儿。“您一定要好好表扬一下睿睿，天天很感谢他，我们都很感谢他。”我对他说。睿睿这孩子，其实前两年欺负过天天，在班上也算几个所谓小霸王之一吧，不过天天说现在好多了。他是单亲家庭，据说父母都很年轻。我没见到过，平时都是他奶奶送他上学，去开家长会。老人不会写字，家长会签到时她很不好意思。这次天天回来说起体育课上摔倒了，老师不让他去医务室，睿睿在边上帮他说话了，说要去医务室的。虽然因为老师的坚持，天天仍然没敢去，但下课后，天天还是去了医务室。

一个孩子，能够为了另一个关系很一般的同学，敢于顶撞老师，得有多大的勇气？而又是怎样一种善良，才能驱动这种勇气？虽然睿睿只是说了一句话，且“没什么用”，但已经足以让我感动。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感谢一下人家家长，让他夸夸孩子。孩子成绩不太好，过去又老惹事，我可能多心了，揣测平时他父母夸他的次数不多。他好的一面，我还是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如果他做了好事，大家都夸他，那他会做更多。我决定周五早上让天天给他也带件小礼物，表示感谢。或许有些小题大做了，但我希望，至少在睿睿的小学记忆里，也收到过同学的礼物和感谢。好吧，他没准早就收到过，那样更好。

以前另一个同学可羽，也欺负过天天，把天天后背都打青了，因为投票的事。为这个，他妈妈拿棍子抽他的手。有一次春游，天天带了块很大的垫子，他们小组坐上面吃午餐。吃完后，别的孩子都走了，就这个孩子发现天天卷垫子太慢（展开太大了，袋子小，他一个人放不回去了），又跑回来帮忙。虽然用天天的话说，他一边帮忙一边骂天天笨死了，但他是唯一帮忙的。我也特意向他妈妈道谢，并提醒他要表扬孩子，天天很感激。那以后，他跟天天关系也好了很多。孩子，不管想受人关注也好，想得到一点小好处也好，如果他发现，他不用欺负别人，帮别人也能得到，甚至能得到更多，那么，他可能就会走另一条更好的路。

天天下课会跟可羽玩，因为个子都高，同坐最后一排，离得近。这让他那些学习好的同学朋友很奇怪，有一次我给他们几个教作文，有个孩子还对我“举报”这事。想来，家长在家里也都嘱咐过，有几个孩子，别跟他们玩。我们也嘱咐过，但一旦有某些契机，还是希望与人为善。尤其，那还是个孩子。可羽据说还是捣蛋，时而被老师批评，但他确实不欺负天天了。俩人能玩到一起，我挺替他俩开心的。他帮天天做点什么了，说了鼓励的话了，或者哪天表现好了，我也会转告并提醒他父母夸他。不管哪个孩子的父母，都想听到孩子在学校的好消息，就像我们也想听到别人夸天天。尤其是所谓“差生”，他们父母可能更缺别的孩子和父母对自己孩子的肯定。

我偶尔去接天天的时候，他跟同学们排队出来，看到我认识的同学，我都会打招呼。熟悉的会击掌，而可羽跟天天待遇一样，我有时会抱一下或举一下他，告诉他：“又胖了。” 他会害羞，看我要抱他，有时候就笑着跑开。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可羽时的场景，记不清一年级还是二年级上学期了，那也是一次放学，班主任张老师说这是可羽。那天他又欺负天天了，老师留了点时间，让我跟他谈谈。我一时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他就更紧张。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以后不许欺负天天了啊。”他点点头，话都没敢说。回到家之后，叶子说你至少也放句狠话，吓唬他一下。当然，她也就是说说，我们俩都不是那种人。人家大人不在身边，面对一个孩子，我们怎么可能去吓唬他。

天天一直觉得自己人缘很好，手脚都不利索的他，竟然高票混了个劳动委员。那天他回来趾高气扬地跟我说，别看我没当上学习委员，但跟班长一样，都是两道杠。他人缘确实不差的，一个天真善良不计较的同学，身高马大的，选出来负责干活正合适，换我我也选他。每个周五，他都是班上最后一个出现在校门口的，因为要干活。也挺好，他自己乐在其中，我们也没意见，他开心就好，毕竟，助人为乐吧。有时候，帮助人的确是很快乐的事儿，我们愿意力所能及或者至少说是举手之劳的时候，帮一下别人；也希望那些帮过我们的人，都能够收获快乐，比如睿睿，比如可羽。

河蚌赌徒 2023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