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坐车向南从大公路走,绕一个大弯子,一百六十里地才能到家乡的镇上;另一条路是出市区向西行,翻过一座高山,下去山岗就是扇风耳的老家水磨湾。虽然路难走,比向南走省一半路程。逃出市区,两口子决计翻山往家跑。
路上极少车辆,更无人行。走了二十多里地才碰见一辆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呼啸而过。到了一个叫和崔的镇子,公路贴着街边而过,当路口灯光煞白,一根横杆拦着路,路旁站着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在说话。扇风耳两口子躲在老远的暗处观察地形。公路北是黑森森的房屋,路南是一片开阔地,地里的麦苗还没盖严地皮,公路边沿栽植一溜冬青树,树的间隙有稀疏的荒草。扇风耳对老婆耳语道,看见不,从公路底下那条路沟里爬过去。千万不能抬头,让那伙人发现了,立马就摁进小黑屋里去!
扇风耳带着贾美荣下到沟里,先做示范动作给老婆看,双膝跪地,两手前扒,向前爬行。两口子接近卡口的时候,爬行改成匍匐前行。顾不得身下的泥污垃圾,只怕被人逮住。一个执勤人员从横杆那头走过来,到了路边一棵冬青树下,位置正在扇风耳的上方,吓得扇风耳缩成一团,脸埋在泥巴里。路上的人掏出来撒尿,长长的尿线直射沟底,尿液滋到扇风耳的大衣上噗噗作响。好在那人并不在意,打了尿颤之后慢悠悠地回去了。
渐爬渐远,扇风耳两口子胆大了些,顺着路沟猫腰往前跑。回望后面灯光昏黄,两口子长吁一口气,窜上公路继续往西跑。刚过了一座小桥,后面一辆车咚咚咚地开过来,贾美荣吓得还要往路沟里躲,扇风耳摆手制止了她,不要紧,是柴油三轮。
扇风耳二人畏畏缩缩地站在路边,三轮车疾驰而过。车跑过去十来丈远,突然刹车站住,车上的人大声喊,你两个是干啥的?这深更半夜的。扇风耳看清车上就他一个人,就壮着胆跑过去,俺是从市里边出来的。家里有病人,得赶紧回去啊!车上人急问,家是哪儿的?扇风耳说山那边水磨湾的。车上人说,赶紧上车,我捎你一截儿。扇风耳大声招呼贾美荣,快些过来,咱碰见好人啦!
贾美荣坐在车斗里,扇风耳抓住车斗前的横杆,弯腰站着。三轮车呼啸向前奔,车灯的余光映出开三轮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满腮挓挲的胡子,风中凌乱的长头发。扇风耳问他,大哥,您家住哪儿啊?司机说,下碑寺的,过了板桥水库就到家啦。扇风耳说,您把俺俩带到板桥就中了,俺俩从老河街南边翻山回家。司机说,老河南山叫白猫垛,山高沟深,大天白日都不好走,别说这云漆墨黑啦。扇风耳说,那也得回去啊,孩子姥爷病重。困在市里头把人都活活急死啦!
不到一个钟头,车灯已经照见板桥水库那横亘的大坝了。司机回头说,我把你们带上大坝,顺着大坝往南走,到头就是山腿子。千万别进老河街,麻缠住你可回不去家!车上到大坝北头,司机停了下来。扇风耳两口子下来车,扇风耳两手握住司机的手,顿了又顿,贾美荣又作揖又鞠躬。扇风耳从兜里拿出一百块钱塞到司机手里,司机反手把钱塞进扇风耳大衣兜里,兄弟你弄这一出子就见外了。咱俩害的一样的病儿,我今早儿去市里收废品,下午刚收满一车,正要回来,街上封禁了。我个无业游民,天不收地不留的,又到了年关,困在城市里算咋说。我把一车纸皮扔他个龟孙。这不,狠下心闯了几道卡口。路上遇到你们,我心里忽闪想起,弄不好也是落难的人。
扇风耳两口子千恩万谢,司机说,我这车上不去山,要不我能直接把你们送到家。说着,跨上车座,轰鸣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