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11-6-8 20:22 编辑
跳上车,我才发现口袋里除了厉向南一贯替我放好的零钱外,别无他物。司机扭头问我去哪,我说火车站。想起跑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手就习惯性的往口袋里摸去。果然。一张整钞和几张零钞。几枚硬币。他说,至少坐公车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就像是在时间隧道里用他告诉我的歌名和三哥交换周涵的动向那样,我用他替我准备好的零钱毫无阻碍的抵达火车站。而晚班的车次已然错过,那点零钱又不够找个落脚点睡上一晚。我茫然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电子屏,一时不知要怎样才好。想了一会儿,才拖着开始酸痛的两腿出了售票厅。
我一路不知所谓的荡着。路过一家杂货店,进去买了包烟和打火机。出来后站在树影里点着,一口一口地吸着。看着不间歇的车流从眼前的车道上开过去开过来。轮胎贴着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五光十色的夜景里仿如烟花一般点着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对面一家宾馆旁的药店尚未打烊,我才想起了一件事儿,穿过斑马线走了过去。买了一盒毓婷。又折返身回头,到杂货店里买了瓶矿泉水,出了门,仍站在树影里,拆了包装,就着微凉的水把小药丸吞下。
又接着吸烟。慢慢的,嘴里开始泛起淡淡的苦味。而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在想什么。说是空白,其实是混乱不堪的厉害。所有的一切都一股脑地拥挤在一起,哪一个看过去都像是重点,哪一个看上去又都像是与我无关。我抱着头,蹲在地上。腿酸痛的不行。恨不能一死了之。
好久才起身,原路返回。在火车站前跟着一众上车的人后面进到候车室里,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两腿伸向过道以此舒缓紧绷的神经和疲乏的肌肉组织。烟很快就吸光了。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出去再去买一包回来。距下趟班次的列车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总不能现在就在座位上睡过去。
正犹豫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头顶迟疑地响起。卫星?
我顺着那声音望去。感觉那个人有点像是从遥远的星球飞行了几亿光年后降落在地球上的外星人。我说,你认识我么?那人就笑了起来。长舒了口气,坐了在我身边。说,累死我了。总算是找到你了。我说,我们不认识吧。她还是笑,眉眼里全是完全不想遮掩的笑意。说,卫星,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的。我讶异地看着她。那是张有点像年轻时候的张曼玉的苹果脸。笑起来,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双眼弯弯,非常动人。她拍了拍我的手背,说,你跟我想象的还是有点不一样啊。我实在打不起精神去想她是谁的问题,就不再开口说话了。手一直捏着烟盒,皱着眉头去看墙上的电子钟。
像张曼玉的人也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说,你要回去了?我点了点头。她说,也不见周涵一面就回去?我转过头,再次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从脑子里搜到一个影子。却在嘴里说不出来。她笑了笑,说,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我不无惊讶的问道,你怎会在这里。
林蕊说,你还真是让人不省心。周涵都快要去报警了。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说,你等会儿,我打个电话给他,就说找到你了。说着就给周涵打过去个电话。我起身要走,她却一把拉住我,说,他不会过来的啦。你别跑。说着跟周涵说,她不想见你。然后笑,我知道啦。你放心吧。说完就挂了电话。手却还是紧紧拽着我。
她身子一歪靠在扶手上,有些好笑地看着我。说,卫星,刚才躲哪儿去了?怎么他们都没找到你?是藏女厕所了吗?我没听明白她的话,只是楞楞地看着她。她还是那个样子,说,周涵说你不在火车站,我说怕是你不想让他看见。他还不信。又跑去时间隧道去找你了。我想了想还是过来看看。果然。说着,坐正来,语气颇为温和,但仍能从中听到一丝责备,说,你一个女孩子是要在这里呆一晚上吗?也不想万一出了事儿。我不以为然,能出什么事儿。心里却一下划过厉向南的影子。
林蕊说,你要不要给厉向南打个电话呢?他说你什么也没带就跑出来了。周涵差点要打他了。你俩吵架了么?我没说话。她又笑着看着我,我多嘴了。别生气。我朝她勉强笑了一下。林蕊就正式地笑开了,说,厉向南在火车站也没找着你,还以为你去找周涵了。他俩怎么那么笨呢?说着就站起身,扯了扯我的袖子,说,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找个干净地方。火车站这附近有几家,不怎么卫生的。我摇头,不用。不饿。她说,张东辉说你没吃饭。厉向南也说你没吃饭。你不要骗我说你已经吃过了。就算吃过了,陪我喝口水去好了。来嘛。我打不起精神和她说笑,仍摇头。她便蹲了下来,像一只猫那样仰脸看着我,做出难过的样子,是因为我抢了你的周涵才不喜欢我的吗?
我要崩溃了。这女人是干什么的?是搞戏剧出身的吗?怎么说一出就是出。林蕊转脸又是微笑,站起身来,拉我起身,带着与她相匹配的娇柔语气说,来嘛。不由分说地就将我拉出候车室。
林蕊挽住我的胳膊,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我却不大自在。一直到跟她面对面坐了下来,我才松了口气。很快,她就替我要了一份竹筒饭,又要了个汤,自己叫了杯奶茶放在面前。也不怎么喝,只是在份饭送上来的时候,替我布筷子递调羹。笑笑地说,趁热,冷了味道就不好了。我埋头吞了口饭,只觉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就放下筷子。林蕊看着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终于受不了,起身去找洗手间。
几乎是连胆汁都吐干净了一般。才撑在洗手台上喘了口气。抬脸望去,镜子里的人狼狈不堪。简直就是黎明前听到鸡叫就要回到地府里的游魂。捧了冷水浇了把脸,脑子居然还能腾出点空去琢磨刚才吃下的药是不是也一块儿吐了出来。大概还要再吃一粒下去巩固一下药效才好。烟,吸的太多,也太快。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我不知道还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林蕊过来拍着我的背,问,是不是着凉了?胃不舒服?我对着镜子笑了下。说没事。她抬手抚了一把我的额头,我侧过身避开她在我脑门前留下的暖意。她倒没被我刻意的生疏恼到。好脾性地说,没有发烧。还好。不如给你叫个皮蛋粥还是别的稀点儿的?我摆了摆手,要她不要麻烦了。哪有那么娇气。这个时候,我想要的只是杯能让我忘记掉一切的烈酒。
林蕊固执地替我要了碗白粥。态度很强硬地看着我一口一口吃下大半碗。我终于耐烦不住,放下调羹,对她说,林蕊。我想告诉她,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喜欢。林蕊却歪了歪头,笑咪咪地说,好吃吗?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想要从我身边赶走她的念头也跟着被压了下去。这算什么呢?我俩面对面的坐着,算什么呢?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都没有想过要为她留一席之地。于我而言,她几乎就等同于魂灵一般的东西。知道她存在,却从未实在的触摸过。
林蕊说,想不想再吃点儿?我摇头。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悦耳。不是好听。而是悦耳。让人感觉很舒服。我闭上眼,听她说,我小时候闹脾气也是这样,不吃饭。我妈就会特意煮碗稀饭放点糖放到我面前哄我吃。现在想起来,觉得那味道真是好的不得了。我没答话。只听的她停了一会儿,像是喝了口奶茶。又说,我妈说,再生气,也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却想说,你又不是我妈。
她静默了片刻。悦耳的声音再度响起。听见她说,是不想见到我,对吗?我闭着眼点点头。她轻笑了一声,说,还以为我们至少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我说,不关你的事。是我心情不好。不想见人。林蕊还是那样,不疾不徐,说,因为厉向南?她的一句话让我再也不打算开口了。人们都说给我一杯忘情水,而我实在是很想找个人买包哑药把自己药成一个什么也说不了的哑巴。这样,你们就不会当着我的面提到厉向南了。
我睁开眼撇了对面的林蕊,很想看清楚她脸上是不是藏着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幸灾乐祸的笑。遗憾的是,我觉得她隐藏的很好,不,是太好。她的笑看上去淡淡的,柔和的甚至再也放不下其他的含义。我转过脸去看窗外,想起周涵曾经将她形容成神仙姐姐王祖贤那样的女子。而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另一番形容。一张有点像年轻时的张曼玉的苹果脸。该死。她不是应该更像聂小倩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般妩媚?眉宇间不是应该有阴柔的青气隐隐浮动?像这样,明眸皓齿地端坐在明亮的灯光中,温婉动人的眼神一直就不打算有停下来喘口气,坦然地注视着你。反倒好像那个脸上有青气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我讨厌这样。更讨厌的是,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神情黯淡,眉目间竟真的仿佛有隐隐的青气。
我的酒呢?我的那些可以划破我胸膛的烈酒呢?我的烟呢?我的可以让我吐的肝肠寸断的烟碱呢?快来吧。快来弄死我。我他妈地活着就是为了来这个世上丢脸来的吗?好了。我的脸现在都丢光了,快来弄死我吧。我活着的意义已经完工了。我将头抵在玻璃窗上。用力地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东西。不让它们跑出来,让我更难堪。
林蕊一只手撑在下巴颏处,胳膊肘支在桌上。也无声地望着窗外。良久,才轻吐了口气。说,张东辉这个时候大概正后悔的要死了吧。我以为她要说厉向南,不料她却在担心张东辉。她说,周涵问他他才说了下午你们碰到的事儿。他也想不到会让厉向南起了那么大的误会。听说找不到你了,声音都变了。林蕊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要怪他。他本意其实是不想让你看到我和周涵在一块儿的。下午,我去找周涵,他正好也在。我没吱声。但却终于了解,当时张东辉一把拽着我往酒店里去的原因竟是这样。还只当是我俩同学多年未见,姊妹情深。林蕊说,他大概以为你知道周涵的公司就在附近,看到你在,就想当然你是去找周涵。
我苦笑起来。张东辉,你一个数学天才的逻辑思维能力可以不可以不要这么学以致用到人剑合一的地步。就那一下,我忽然想起下午厉向南要走之前犹疑地看着我,拿不定主意是送我回去还是让我一人独自在街面上闲荡。他大约也知道周涵在附近?
我扫了一眼林蕊,说,我不是去找周涵。林蕊含笑吸了口奶茶。说,就是去找周涵也没什么啊。我看上去是很小气很小心眼的人吗?我摇了摇头。看上去当然不像。她爽朗地笑出声。所以啊。我都好生气的。骂了张东辉。叫他以后都不要上我家吃饭来的。
我望着她笑起来眉眼都打开来的脸。不由感慨。真是当的住那句笑颜如花。这样的女子,站在周涵身边,连我都不能不承认,般配的就如老话说的那样,一对璧人。一下子,恍然大悟。张东辉一下午说的话,原来不是替周涵打抱不平,却是在为林蕊出气。他该是有多么欣赏爱慕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又是有多看不上我这个多年的同学。我和林蕊如果同时掉下水里喊救命,张东辉一定是先救林蕊。他必定觉得,我是该死的。
不禁一阵心酸。张东辉你问我有没有想过林蕊是无辜的。可谁有没有替我问过一句,喜欢周涵的我就是活该的?我只不过是爱上一个人而已。这也是死罪一条?仅仅是因为另一个人也爱他。假如说,所有的爱都只能按先来后到的秩序来安排,那我多年前就开始的暗恋是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替我做个无罪辩护?
我招了招手,叫来服务员。问她这里有没有烟卖。那女孩说,出门左边有卖。我起身,却被林蕊一把拉住。说,我这里还有。说着从包里摸出一盒烟,放到桌上。我也没有客气,抽出一支来点着,狠吸了一口。林蕊看了看我。说,还是喝杯热茶好点。怎样?我摇头。她就不再坚持了。过了一会儿,开口问我,卫星,你是喜欢周涵多点儿还是喜欢厉向南多点儿?
我愣住了。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我这个问题。我说,这跟你有关吗?林蕊点点头,说,当然。事关周涵,自然和我有关。我冷笑,你放心,我不会对周涵有什么企图。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林蕊却摇头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好奇,为什么这么多的时间里,你都不来找周涵。换做是我,哪怕是走都要走来,就问清楚他一句,要不要跟我走。我笑,问完了呢?林蕊像是觉得我的问题很幼稚,奇怪地看着我,说,他若说好,我就把他带走,他若说不,我就走开,再不挂念。我低了头去看手里的烟,看着烟卷上慢慢堆积起来的白色灰烬。林蕊,我没有你那么勇敢。我的胆子只够我远距离地爱着一个人。我没有勇气听到他对我说不。我不问,他便连拒绝我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蕊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想了一会儿,问,不会觉得累吗?我还是笑,怎会。不是还有厉向南陪着吗。伸手将手里的烟在烟盅里掐灭。林蕊凝神屏气地看着我将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的完成,把烟盒一弹,烟盒从她那一头滑到我这一头。我抽出一支来,点着。听见她又不紧不慢地问,厉向南都没有问过你吗?
我不知所谓地耸耸肩,问什么?他会有什么好问我的。林蕊还是很奇怪的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她皱着眉说,我还以为厉向南会像我一样。最起码要搞清楚喜欢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呀。我笑了笑,说,我们不过是伙伴。他的喜欢用不着弄的那么明白。心里忍不住又酸涩地加了一句,他弄明白了又会怎样?
厉向南才不会想要了解我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想弄清楚的事就是我是不是归他所有。他只想确定,凡是属于他的东西会不会被其他人染指。哈!这才是厉向南。这才是他!
我耳朵里又响起厉向南的话。我若负你,万劫不复。去他妈的。去他妈的。厉向南,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不是你的赌咒发誓。我要的不是你用一句赌咒发誓来跟我交换我的死心塌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