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从部队复员回乡。收罢秋庄稼,就要开始犁地种麦子。
那天,黑叔找我,辛诚,今年化肥紧张,掏高价也买不来。你在外头当兵多年,战友多,人缘熟,帮忙联系一下,弄批化肥回来。一来咱村不缺化肥用,二来还能赚几个。
我说,赚钱小事,能帮乡亲们办点事,我乐意!
我马上到邮局,往外发了几份电报。不久都有了回音。其中有个湖北的战友,在当地供销社当经理,说化肥有货,报了价格,并说还可能再优惠些。
黑叔很兴奋,天赐良机。快准备钱,说走就走!
说到钱,我犯了难。复员的安家费被我结婚花了个精光还不够。
黑叔很大度,联系好货源你就是大功一件,钱你不用兑分文,赚下钱少不了你这一份!
我说,腰无分文,我不能入股。再说乡里乡亲眼熟面花,赚他们的钱我心里下不去啊。
你这孩子,当了几年兵生生把你弄雾怔啦!你只管把我领去,其他的事你甭管了。黑叔我吃个蚂蚱也少不了给你揪个大腿。
黑叔找二喜入伙。凑足了钱,我们一行三人搭火车上了路。
黑叔是我的堂叔,名副其实的黑:一张国字脸,两眼灼灼放光,鼻直口方,仪表堂堂。 他在村里当了二十多年的会计,为人精明强干。我父亲死的早,家又穷,我复原回来,娘跟我说,你当兵那几年,你黑叔待咱家可涩了。我对娘说,农村里的事不就这样嘛,黑叔是会计,他一碗水不端平能行么。
战友在车站接着我们。领到饭店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又给我们包了房间,安顿住下。
第二天一早,战友来了。他把提货单递给我,说,他两位我不很熟悉,购货方只有写你的名字了。按扶贫救灾的指标供货,价格特优。但是得按规定,搭卖三分之一的磷肥。
黑叔面有难色,跟二喜低声嘀咕了一会儿,回头冲战友哈哈一笑,大侄子,就凭你和辛诚这关系,你说那儿是那儿!
带拖挂的汽车装着满腾腾的化肥开回来了。卸罢车,黑叔把运费付给司机,嘱咐道,打个收条,交给俺侄儿,他是俺的管账先生。
一垛尿素很快卖完了,单剩磷肥没人要。那几年假磷肥把农民坑怕了。
黑叔发了愁,这恁些灰面子,熬不熟,煮不烂,非日手烂钱不可!
我老婆夹不住个热屁。跑去找黑叔。叔,这化肥无论赚赔,俺可是不在股份!
黑叔不理她,气冲两肋地找到我,咱说好的,同打虎同吃肉,你看磷肥卖不动,就想退股份,为人咋能这样办事!
我说,黑叔,我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开头不就说全当给老少爷们儿跑腿办事嘛。
辛诚,任你娃子把死蛤蟆说哩尿淌,也跐蹬不掉。这张狗皮膏药算粘住你啦!
唉!粘住了,咋办?
还好,我有个在邻近乡当乡长的战友,知道这事后,跟我说,把磷肥拉过来吧,我凑着种小麦会议,给各村委摊派下去。
乡长很快把卖磷肥的八百多元钱给了我。
我把化肥帐很快就算出来了,光尿素就净赚两千多元。
我们三人坐在一起。黑叔说,辛诚,把你手里的磷肥款给我,好统一算账。我说,账我算好了,每人应分红一千多元。我手里磷肥款只有八百多,算是我的分红吧。其余的都归你俩了。
黑叔脸一沉,想的多轻巧!当初劝你入股儿,跟劝活汉子妻改嫁一样。现在大头大脸的想得一份,不沾弦!
二喜也随声附和,先把磷肥款交出来再说!
我有些明白,也有些气愤,这钱我还真不能交!
黑叔冷笑两声,小子也,外财不发命穷人,我劝你还是把钱交出来。不然黑叔我可跟你翻脸!
两天后,黑叔和二喜站我家门外。黑叔脸若冰霜地说,我去乡司法所领教过了,人家传唤你哩。人家要问你,身为复员军人,受党教育多年,竟敢套购国家紧缺物资;还问你非法侵吞他人现金,该当何罪!
只管上屋坐,啥事好商量。我平静地说。
站客好打发,司法所领导立等着你哩!
不就八百元钱吗?咱先摆摆理。如果我理亏,一分不少,双手奉上。
摆理就摆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当初我答应跑化肥的事,但不入股儿,你咋说?
让你在股,那是虚虚你!
磷肥卖不动,你怕赔钱,横鼻子瞪眼逼我在股份,也是虚虚我?
不提磷肥我不恼,你那战友硬摊派给的,你就应该想办法给俺卖喽!
哦——我明白了。这化肥要是赔钱了,我必须在股;如果赚钱了,我就不能在股。
嘿嘿,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恼了,黑叔!光知道你脸黑,想不到你心更黑!
财帛关头无父子。黑叔说罢迈过脸去,耸了几下肩头,一脸的带笑不笑。
既然你话说到这份上,我给你俩看样东西。二人瞪大眼瞅着我从笔记本里拈出那张购进化肥的发票。我拿发票让黑叔看了一下,这发票上写着我的名字,分明我是货主,你俩是我雇的伙计。伙计诬告老板,岂有此理!
二人一时愣住,乱滚眼珠子。
二叔口吃起来,哎……哎!这、这是从何说起啊?
二喜也瞪着眼说,为人得凭良心哈。买化肥的钱可是俺俩出的。
哼!凭良心?你俩早把良心夹到屁股沟里啦。黑叔你去吧,官司打到天边我都不怕你! 我要是赢了官司,把赚的钱全部退给老少爷们。
黑叔向二喜丢个眼色,先自猫着腰出了院子。
临出门,扭脸丢下一句话,想不到你小子还留这个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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