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娃娃,记忆里没有,回忆里有
如果一个人习惯了翻拣过往,至少可以证明他的心已不再年轻,所谓的年少轻狂,只能在过往的片断里聊做蒸煮和反刍。于是常常感慨回忆的美和往事的疼,每每翻开记忆的窗帘,总有些旧时的风声或里或外,探头探脑,便都会被点中穴道般酸酸楚楚,那针刺一般的疼和鲜花一般的美,常常固执地放开闸门,任思绪飞流直下,雨打芭蕉。
父亲走后,记忆里常是那张沧桑却不憔悴的鲜活的脸,最后的一年时间,病房里陪伴他的除了我,还有外甥女偶尔落在病床上的一只山寨版的芭比娃娃。
做工不够精细,眉眼也不会动,原本该是雪般白皙的裙子也磨花了边角。据说真正的芭比娃娃是可以用“名贵”来形容的,那是玩具中的法拉利,堪称极品的完美,眼会眨,嘴会笑,且会定时哭闹来调逗你的兴趣和注意。这一只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简单到头手身脚粗糙的裙,却是父亲最后岁月城聊以自娱的最爱。
每天晨醒,父亲便会握了娃娃冲白衣飘飘悄然来去的大夫护士扮鬼脸,状极天真可爱。护士在将针头刺进手腕之前,父亲定是会吩咐我把枕头拍松萎在他空闲的那只手边,娃娃便被他墩在枕头上,目光轻柔地细细抚摸,不动声色,沉默如水。
你小时候一定没有布娃娃的快乐吧?
父亲的目光放得很远,回答也很干脆。“我小时候,冬天在冰上疯,夏天和泥巴,仅此而已。别说我,你小时候也没有。”
当时便搜肠刮肚地往童年岁月里回想,果如斯言,我的年少时光里同样没有布娃娃光顾,除了山上摘果河里摸鱼,几乎没有温柔的游戏,倒是四肢经常青肿开裂惹些血光之灾。
不禁极是感慨地热衷于娃娃。
临走前的一个月,父亲应是回光返照,每天可以到屋外走走,精神也出奇的好,手里便更是攥紧了那只娃娃。我说给你买个新的吧,这几天便要进京,正好可以顺便带一个回来。父亲于是大笑。“好家伙,那我就是双枪小老头啦!”
一瞬间阳光扑面,盈泪欲滴。
半个月的京城之行,除了忙正事便大街上逛,终于相中了一套正版芭比,除了关节灵活能“good morning”之外,还配有四五件各色长裙,高跟鞋平底鞋,有床有家具,甚至尚有妆台和蚊帐。
已经在展望父亲返老还童的开心了。
大大的包裹带回家,父亲刚好去世,妈说父亲走前不住地摸索着那个廉价娃娃的头,喃喃的只一句“儿几时回啊?电话里他说,那娃娃几乎有一整套的家。”
头七烧纸,那一整包近千元的芭比娃娃连同她绝美的家,都化做我祭父的坟上青烟。
父亲终生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娃娃。
父亲说过,我也没有。我的记忆里没有娃娃,回忆里却有。
无论生在何时何地,你可以没有布娃娃,但你依然如约长大,因为我们都包拢在父辈深深的爱意之中。
我们小时候没有布娃娃,但我们,也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