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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六星书房 【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楼主: 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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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小说集中营】我喜欢的那些小说 [复制链接]

301
发表于 2016-1-16 12:45 |只看该作者
6.
  我是上初中的时候,才从乡下转学来到县城一中的。
  刚报到的那天,上课铃响了,所有的同学都按过去的座位坐好,只有我这个中途插班来的,老师还没来得及编排座位。我羞涩地站在后面不知所措,就看见倒数第二排有个空座位,于是自个儿就跑去坐下了,旁边还有个同桌的位置也是空着的。
  班主任见我自己找好座位,也就没再安排,只说还有个女同学请假了,正好就是我的同桌。那时候男女必须同桌,而且互相绝不讲话。桌子上都划有楚河汉界,谁也不能侵占谁的地盘。我不知道我的同桌是怎样的女孩,一直隐隐期待她的出现。
  突然有一天,我的身边就多了她——丽雯。我坐靠走道的位置,她的进出必须要我站起让位。她总是羞涩地低语两个字——劳驾。这一稀罕的礼数,在当时的同学中并不常见。那时,她已经很美很美了,我能看出班上的多数男生,都会隔着操场远远地暗恋她。
  她的来去都翩若惊鸿,每一次穿过我的座位,都要留下一点雪花膏的芬芳——我甚至能闻出,是那种百雀羚牌的味道,有一丝丝清甜。我们遵守班上的习俗,彼此从不对话。但是,我们和其他同桌的男女生绝不相同的是——我们一直暗暗地帮助着对方。比如我的笔要是掉地上了,她会无声地帮忙捡起来递给我,我们会对望一眼低头,含蓄地表达谢意。她没听清楚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会自言自语地重复给她听,眼睛却看着别处。
  之后不久,打倒“四人帮”了,“文革”结束,高考即将恢复。我们在高中突然面临要分文科理科班,我毫无疑问地选择了文科,而她一直还在犹豫。我不断高声地告诉其他哥们儿我的选择,内心却是希望说给她听,暗怀渴望她也能追随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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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发表于 2016-1-16 12:47 |只看该作者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理科成绩明显好于文科,但是最终她却坐到了文科班的教室。我隐隐觉得她就是为我做出的抉择,我的眼中满含谢意,她却总是毫不理会。
  很明显,我为了买酒接近她,而加大了自己的酒量。我隔三岔五地故意出现,有时干脆故意不和她说话,把瓷缸往柜台上一搁,装酒交钱走人,似乎是要生气给她看。她永远不喜不悲、不卑不亢地应对着我的到访。她的冷静加深了对我的伤害,我憋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特别渴望一场发作。
  又是黄昏再现,她怅然地准备关闭店门,若有所思之际,一脸不快的我闯进她的视线。
  我生硬地进去,说再打半斤酒吧!
  她冷静地观察着什么,拿着竹提子慢慢斟酒。我接过倚在柜台边,故意有些挑衅地猛喝一口。她侧脸挂着少有的冷笑,我顿时觉得口感不对;又品一口,然后喷吐于地。我指责说你这酒怎么越喝越淡,度数完全不对了啊!
  她似笑非笑地说:放久了,敞气了,当然没味道。
  我高声嚷道:瞎说,酒越陈越好,你是不是掺水了?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自己尝尝!
  她盯了我一眼,咬着樱唇沉默不理,转身要去扫地。
  我终于按捺不住,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我怎么了你,你要对我这样?一街的人,我就只认得你这个朋友,天天惦记着来看看你,你至于要这么做吗?
  我激动而结巴的谴责,非但没有激怒她,反而让她难得地笑道:酒,我是掺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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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发表于 2016-1-16 12:48 |只看该作者
这是何必呢?你怎么能卖假酒呢?——我一脸惊讶地质问。
  她继续苦笑道:这坛酒就是为你备的,只卖你一人。
  你凭什么要对我掺水呢?——我还是不解地质问。
  她忽然脸色很难看,第一次看见她柳眉倒竖地说:我……我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哼哼,以酒浇愁,就你怀才不遇,明珠暗投了?这一乡还生活着多少缺衣少食的山民,你这乡官知道么?你为他们做了什么?宣传了吗?呼吁过吗?中学时,你还知道奋斗,要考出大山,要成就大业,敢情上大学就学会了喝酒?刚遇一点不顺就怨天尤人,就自我麻醉,都像你,这些农民就不活了?是的,我卖假酒了,钱退给你,你去告吧!我这才是多管闲事呢!
  她说着就拉开抽屉要退钱,我急忙拦住她。我被骂得目瞪口呆,忽然意识到她对我原来心存关爱,又顿觉喜悦和感动,急忙道歉说:我……误会了,对……对不起你。
  我有些忘情地抓着她的一只手制止退钱,她瞪着我,看我一脸尴尬和着急,似乎她眼中的阴云又渐渐散去。她冷静而又不失礼貌地抽回手臂,最后看着傻眼的我,一字一字地低声说——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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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发表于 2016-1-16 12:50 |只看该作者
7.
  那夜,我初次被邀坐进了她简陋而不失女性色彩的卧室。一架吵完,两人明显多了一点亲近,开始有点像真正的老同学一样,说一些彼此熟悉的话题了。但我还是有些局促不安,喝茶聊天,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她的生活。
  我想起那年的高考,问她:你只差一分,复读再考肯定能行,你为什么放弃呢?
  她撇嘴一笑说:一分,这就叫命。高考时,我父亲作为“文革”中的“三种人”,正被隔离审查,我就算考上,政审也难以通过。后来,母亲去世,父亲被发配到这里务农改造。我只好接班工作,我能放下老病的父亲再去复读上学么?
  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她家当年的情况,我们那时的高考也确实还有严格的政审。家庭出身不好的孩子,即便考上大学也不予录取。我感叹:唉,你爸可是县里当年闻名的笔杆子啊,老大学生,对吧?
  她叹息一声说:才子!一生就为才名所误,被才名所毁了!
  我努力想要安慰地说:你要活得开朗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撇嘴笑道:我开朗得很,哪像有些人成天借酒浇愁啊。
  我听出了她的微讽,不好意思地打岔说:喂,啥时我们下去看看你爸吧?他在哪个队啊?
  她说我刚去过,下个星期天吧,他知道你分来了。
  我有些喜形于色地问:你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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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发表于 2016-1-16 12:52 |只看该作者
  她意识到什么,忽然沉默,然后说天晚了,我送你走吧!
  我们两人起身出门,她又返回货架上取下一个电筒装上电池,强递给我说:小街没灯,照着走,别摔着了,记得明天带回来,那是商品。
  我拦住不要她送,玩笑说:干脆强卖给我算了。
  我们终于难得爽朗地笑了起来,笑声第一次回荡在小镇的街上。
  那个夜晚,我回到乡政府院子喜形于色,仿佛回到了初恋岁月。我拿起吉他独自反复弹奏《致爱丽丝》《爱情的故事》等缠绵悱恻的曲子,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她是关心我的,她貌似冰冷的面容之下,一直隐藏着天赋的温良。但是这种关心,究竟是出于同学之谊,还是另有爱心,这确实是我难以把握的。但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之间的坚冰开始打破,我初次感觉到春水日渐潺湲。在那冰面一般纯净的皮肤下,我们的血脉都还保持着应有的温度。在那远山深处,云遮雾罩之中我窥见了花枝悄放。
  我在大学恋爱的那个同学,不能说没有爱情。但这种校园爱情,往往被毕业分配所打破。更重要的是,我一直没在那个女生身上,找到丽雯在高中就已带给了我的激动。眼前命运的奇特组合,又把她推到了我的身边,我忽然开始确认自己的内心,原来一直没有忘怀过她。
  但是,她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我一时还不敢深问,生怕一丝划痕,就粉碎了这个青瓷。我试问自己,在省城那个女友和乡下的这个售货员之间,究竟想要选择谁?如果后者愿意,我觉得我一定愿意从此留下,宁肯影随俪从,终老是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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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
发表于 2016-1-16 12:53 |只看该作者
8.
  那个下午,她忽然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了乡公所的院子里。
  书记和一些干部都认识她,纷纷打趣她。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来帮老同学洗洗被子。
  一些人就坏笑,我有些不好意思,更有些暗怀得意地带她上楼。她进屋就拆被子的针线,我不知所措地立于侧。她像个母亲一样唠叨:再不洗都长虱子了。哼,大学生,就这个样?四年还没学会独立生活?喂,在学校谁帮你缝洗啊?
  我不想隐瞒她,迟疑说:女朋友。
  我有些局促不安,她立刻敏感察觉,调侃道:一定是美女加才女,还会家务,你好福气。
  我说那也谈不上,班里女生少,追的人多,碰上她追我,觉得虚荣,就好上了。
  她似乎有心无意地随便问:她留省城了?
  我说嗯,就当地人。
  她平静地说:那你还得努力考研究生回去,别让人久等,莫天天消沉就忘了学业。再说你也不是适合当个乡干部的人,你只是个过客,外面的世界才有你飞翔的空间。
  言及此,彼此略觉伤感,她忽然就打住了。
  我似乎想要表白什么似的,故意轻松说:考不回去就散呗,人各天涯,又能如何?
  她闻言突显愠怒,低声严词说:爱一场就这么轻松?你不觉得轻薄啊?
  我自知失言,张口结舌说:我……我,嗨!我该说什么才好呢?
  她白了我一眼,抱起拆散的被窝,朝河边走去。
  黄昏时分,在河岸巨石上,她在阳光下收拾被单,掸打棉絮,为我缝被子,我坐在一侧信手打水漂,含情脉脉地观察她像一个妻子一般的贤惠。
  她一针一线地缝好,用牙齿咬断线头,叮嘱:入秋了,天凉,被子多拿出来晒晒,去去潮,睡着就能闻到阳光的香味。
  我惊讶地说:阳光的香味,哎呀,你这是诗句呀!其实我一直为你惋惜,那时你可是我们班真正的才女加美女,怎么着看你现在,都让我心痛!
  她正颜反问:我现在怎么了,不读大学就活不好呀?
  我不敢戳到她的痛楚,讨好地说也好,我不说了,别生气,我只喜欢你的笑脸,你难得一笑,一笑就特别妩媚。是真美,特有回味的美,就像这山这水,刚来时觉得冷酷,处久了竟越看越有滋味,有大美而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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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
发表于 2016-1-16 12:55 |只看该作者
  她莞尔笑曰:又臭胡乱比,你酸不酸啊?
  看见她夕阳下的笑容,我内心涌起万千暖意。我忽然想要试探她的真实情感,我渴望我的暗恋,能够最终在她这里得到确认。那时,我是狂热的诗歌青年,我一直在默默的夜晚写诗,其中很多都是为她吟咏。当然,那个青涩年代的所谓诗,一样是单纯直白毫无深意,如同我们未经苦难历练的单薄青春一样寡淡。
  我试探说:我给你读一首诗吧。
  她似听非听,低头折叠被子,旁顾不语。我鼓起勇气开始对着河水背诵——
  几乎没有预约便已走来
  四月的芳草正沿河铺开
  几乎没有笑过就要离去
  任眼泪随河水漫过心怀
  几乎不曾相识便开始表白
  五月的落花正逐水徘徊
  几乎不曾暗示便默然相许
  如漫漫长夜点燃一盏灯台
  几乎未能吻别便开始等待
  六月的晚风吹清露满腮
  几乎未能道破便成了隐谜
  被岁月在心底深深掩埋
  那一个字说了等于没说
  那一个字不说如同说了出来……
  朗诵完毕,我有所期待地望着她问:喜欢吗?
  她不敢看我,极力克制地说:不懂,不懂你们这些新诗!
  我有些失望,沉吟想要表白什么,她却急急忙忙抱着我的被子,朝河岸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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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发表于 2016-1-16 12:57 |只看该作者
9.
  公母寨之得名,是源于周边的高山顶上,有两个拔地而起的独立孤峰,四面绝壁。高者如阳具,低者似乳峰,于是乡人分别名之曰公寨和母寨。似乎每个寨子都住有人家,上下都须攀缘数千级石梯。丽雯的父亲被惩罚性地下放到公寨务农,这个周日,我说好要和她一起去那里探亲。
  那时的乡镇供销社,是乡下唯一的商品交流处。她说寨子上的山胞很难下山购物,每次她都要挑一担日用品上去,顺便为乡民服务。山间小路陡峭难行,我不时帮她轮换挑着货担,开始真正体验她父女流落在此的艰辛。
  我的脚力竟然不能和她相比,走一程她就要说歇歇吧,大学生!
  我看着她已经很熟练地像个农妇一样,闪着扁担娉婷于山路上,内心涌出万千疼痛。我抢过货担艰难前行,感叹:真是苦了你,你爸怎样,他还好吧!
  她说乡民淳朴,不关心政治,倒很关照他。换个肩,我来!
  她执意夺回担子,扛在肩上继续前行,步履也不免随着坡度而踉跄。我知道她不愿劳伤着我,尽量要自己多承担那重负。我呆望其艰辛背影,随着扁担一闪一闪地慢慢爬行在那古老的山路上,鼻根忽觉酸涩。我一个大男人都难以承受的重压,却被她这样一个曾经娇弱的小女子全扛上了肩膀。
  她的父亲独居于山顶一个草棚似的蜗居里,四壁萧然。与一般农户唯一不同的是,室内干干净净,床头上还有一摞古书。这个50年代的大学生,曾经在县委办工作。“文革”中站错了队,“文革”结束之后便遭到了时代的报复。老人已经活脱脱像一个老农了,看见我来,却依旧礼数周到地泡茶寒暄,身上显出的还是另外一种儒雅的气质。
  丽雯帮父亲做好饭菜,让我陪老人小酌。她自己赶紧吃完,又去帮老人担水洗衣忙碌。火塘上烧着树根,火苗和烟雾闪烁在我们脸上。我与老人对酌聊天,闲言碎语之后,我很想弄清楚他那一代知识分子,为什么会在“文革”中卷入路线斗争。
  他皱眉说:事实上,原本是一场针对官僚体制的斗争,后来一旦变成群众运动,便会酿成普遍的灾难。这,也许便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悲剧。
  我谨慎地问:您在运动之初,并未看清这场革命的走向或结果?
  他沉吟说没有。坦率地说,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内在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人被这种内在规律裹挟而前时,人已经失去方向且无法掌控它的趋势。这就是历史。
  我说嗯,我能理解您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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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
发表于 2016-1-16 12:59 |只看该作者
 老人接着说:比如你的父亲,我也认识他,我知道他是一个实干家,是这个国家基层结构中的一个好官员。在你眼中,他没有任何恶行。但他那时同样不能逃避群众的围攻和批斗,这是为什么呢?其实,他不过是在分担人们几十年来积埋的对官僚集团的怨气。
  我说对,小时候,当一些造反派冲进我家时,我曾经非常仇恨,当然也非常害怕。但后来读大学,同学中有不少人皆是当年的老三届红卫兵,与他们交往,我才发现,他们更多像是一代理想主义者。他们的错误不过是激进了,且以为他们便能改良一个社会。
  老人对我的说法有些惊异,点头说嗯,你很有悟性,关于这场悲剧,我以及许多人,都在为此承担后果。也好,在惩罚中反思,使我更能清晰地看到历史的本质。这个国家需要拨乱反正,但每一代年轻人都会有其青春的狂怒,都可能会在某一时刻轻身躁进,以最好的动机去换来最坏的结果。
  我问这是不是说,每一点进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社会整体似乎向前发展了,而个体生命却要在历史车轮下化为血泥?
  老人苦笑道:你确实不错,很有悟性。我大约了解你的家庭,也看过你写的一些东西。
  我侧视雯一眼,我估计是她转给的。她低头脸红不语。
  老人接着说:应该说,你有非常好的资质,是我在这个偏远边城看到过的最有潜力的青年。这大巴山封住了许多人的梦想,凡不能出山的人,最终将归于庸碌。湘西因沈从文先生而得名,在我看来,你如不能让你的故乡因你而荣耀的话,你会愧对这块土地。我从你的一些诗中,读出了一些早熟的思想,但也读出了一些颓废的东西。年轻人,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呻病吟愁不说是故作苦痛,至少也会影响情志,这并非好事啊!
  我脸红紧张地说:谢谢叔叔指教。
  丽雯在一边打断说:爸,您别说了,人家还是客呢!
  我急忙说没事没事,我很想听听前辈的指教。
  老人笑道,好,不说这些了,但愿老朽这些话,能让你有所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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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
发表于 2016-1-16 13:02 |只看该作者
 10.
  我与丽雯的关系明显开始走近,但在80年代之初,真正的爱情表白,却像赴汤蹈火一般的艰难。我们这种同学关系,一旦挑破而得不到对方的允诺,势必连朋友都很难平和相处,多数会渐行渐远——敏感脆弱的心灵尚无法学会面对拒绝。对眼前这种温暖和亲近的珍惜,使得我们小心翼翼地回护着这种若即若离。生怕爱情的弦索一旦绷紧,最后却拉断了原本可以织好的情网。
  我们的往来开始密切,从上街到下街,千多米的距离,仿佛成了我们命运的跑道。我努力地奔跑在这条似乎漫长的路上,渴望每天飞翔抵达她的星空。在这个萧条的边镇,在这个萧条的时代,我与她守着这样一份世外的安详,一时间竟有相依为命的怜惜。
  整个小镇,只有我们这两个来自县城的青年。她是早已融进了这个山乡的好人,百姓感于她几年的谦和与周到,对她一直心怀礼敬。看见我们时常出双入对,总要拿淳朴的言语表示恭贺和祝福。每到这时,于我则是窃喜,而她,既不解释,也不表示接受了这样的乱点鸳鸯。我偷看着她那不可捉摸的神情,依旧显得忐忑不安。
  周日休息,我在河畔沙滩上铺着点心水果,弹着吉他与向河而坐的她野餐。这样的画面在当年的深山古寨,就是一道世外风景,几乎满街吊脚楼上,都挂着好奇和艳羡的眼睛。青山就在环顾之中,碧水则在赤脚下轻淌。小街的上空有一层氤氲烟岚,远村外可见野烧的火痕。河水和风声都像是巨大的和声,我一曲奏完,问她,好听吗?
  她说这曲子听着有些哀伤,换一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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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
发表于 2016-1-16 13:03 |只看该作者
我也想借机表达,就说我给你弹唱一曲吧!
  于是我唱外国的一支民歌——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直到生命结束也不能忘记你。
  你就是幸福,
  我要把这欢乐秘密埋藏心底。
  你的心儿永远和我联系在一起,
  你的……
  我忽然看见她的背影在抽泣,我止住琴声,放下吉他,畏葸地将手搭上她的肩膀问:你怎么哭了?
  她轻微地侧身,自然地让我的手滑落下来。她低语没什么。鼻音很重,带着哽咽。
  我只能转移话题,安慰说:我觉得你爸很了不起呢。一个人,宠辱不惊,活到这境界,高人!
  她苦笑道:哼,其实他内心苦着呢!
  我试探问道:你的内心,是不是也很苦啊?你愿意……
  她马上淡然一笑,打断我的话,说:没有啊,你看这么好的山水,我能守着爸爸,比在城里那些日子,要快乐多了啊。
  我再次语塞,她总能像一条聪明的鱼一样,轻巧地滑出我的手缝。每每玩到夜里,我都要送她到供销社门前,她亦不会再邀请我入内,我们就在门前告别,挥手依依,满臂都流淌着凛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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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发表于 2016-1-16 13:04 |只看该作者
 11.
  留在省城的恋人叫小雅。
  那是真正有过初吻的恋人。在那个年代,也仅限于拥抱和热吻了。人生初次,不能说没有真爱,只是那种爱里面,少了一些疼痛感。又或者说就像古代的定亲,男才女貌门当户对,没什么可以挑剔,但缺乏一些意外和来历。
  她是团干部,我是坏同学,本来是要奉命动员我入团,结果却被我拉下了水。在一般人看来,符合世俗美满的一些条件,但在各自的价值观方面,却又天生有些出入。她对组织的信托,和我对社会的叛逆,构成了一对冤家关系。老师警告她说这个恋爱走不长,当时在学校,我则更要为此赌气,只为打破那些教师的预言。
  就这样,我们开始好上了。好上了是一般人对恋爱的定义,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近乎于谈婚论嫁的暧昧关系。我理解的爱情,似乎要有些惊心动魄伤筋动骨的东西。如果没有痛感,而只有快感,那就是成年人的一种两性关系而已。
  小雅是一个理性的女人,对于毕业分配时,学校对我故意的放逐还乡,她是有些失落和不满的。她对出双入对献花送礼的爱情礼仪,有一种痴迷。在她的潜意识里,爱情是需要表演给别人看的。两个人衣冠楚楚地挽臂漫步,远比床上的耳鬓厮磨和异地的望穿秋水,更像是完美的爱情。回乡的我,远隔千山之后,仔细反思我与她的情感,总觉得有些若有若无。似乎食之无味,但又弃之可惜。
  那天回到乡公所,老田给我一封信,是小雅从省城寄来的。
  她在信中说——我深知小别能加剧思念,但太过漫长的分离则会冲淡感情,因为爱是需要共同的时间和空间来一起构筑的。因此,我特别希望你不要融化在你故乡的山水中,而淡忘了我的存在。我需要你重新考出山来,我相信你只要稍加用功就会考回省城的,你不要让我绝望地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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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
发表于 2016-1-16 13:06 |只看该作者
 这封信的意思,你还不能说她不是充满柔情。只是这样的温柔逼迫,对我这种天性懒散和叛逆的人来说,有些看出那未尽的警告。我将信揉搓一团,扔之于地,呆立窗前,远望小街一角。思忖良久,复又捡起信团,仔细展开,用茶杯熨平,装入信封放于屉中。我深深知道,某一天她是可能会要检查这些情书的下落的。
  我的情绪忽然有些沮丧。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我似乎为我的内心找到了本然的归宿,并可以为此放弃一切功名利禄,以及喧嚣都市的浮华生活。但又无法确知,这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抑或是孤独中的感动、困境下的垂悯?
  我与丽雯的邂逅重逢,显然打乱了我的既定生活。我开始逼视自己的内心,发现她依旧是我至真至纯的初恋。我仍旧想拥她在怀,但又深恐我的冒失,会唐突她的圣洁。然而如果我不努力,不去捅穿那一层窗纸,与她就此失之交臂,也许我便失去了一切一切……
  我穿过月色仿佛看见,她在卧室心烦意乱地编织毛衣。忽然发现织错了,又拆线卷团,忽然线团滚落床下,她起身拭图拉出线团,结果线越扯越长,线团就是不出来。她生气地扔下毛衣,对镜解开发辫,梳了又编,编了又解,变换着发型。我恍惚看见镜子中忽然幻现出一个新娘的装束,掀起盖头,看见一张凝满泪水的眼睛。我又从她的眼中仿佛看见一抬娶亲的空轿,正于凄凉的唢呐声中在山路上远去……
  我今早去叫她时,在她枕头下偷偷放进了一首诗。这时,我仿佛看见她终于从枕下翻出了那一纸诗笺,展开细读,泪水滴于纸上……
  亲爱的,请给我一个家
  一座厝放游魂的灵塔
  不会坍塌的床,对着湖山如画
  悠闲的晚餐是无尽的情话
  像驱寒的一盏温酒,微醉的憨傻
  像冲不淡的回忆,柔情的茶
  像常青藤的手臂,拥着春天开花
  像旷野的篝火,燃尽流浪人的倦乏
  只给我一句许诺一声回答
  就跟你相誓,牵手走遍天涯……
  我似乎感到她忽然掩面抽泣不已,我对这样的幻象,也猛然泪下青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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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
发表于 2016-1-16 13:07 |只看该作者
 12.
  我与她迎来送往的身影,渐渐成为小镇上的一道街景。
  在乡公所的办公室,书记终于听见了那些窃窃耳语。他语重心长地找我闲话,问我年龄,最后非常关怀地说:还很年轻嘛,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刚参加工作,个人问题还是要慎重的。很多事情,组织上都会为你们考虑!
  我说谢谢,不用吧!
  书记说:我听说你与供销社的小成在谈朋友,小成嘛,人还是不错的,但她家庭背景太复杂,她的父亲在我乡属于监管对象,这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的。
  我说书记,谢谢你的关心,我与小成是高中同学,目前也仅止于此。未来嘛,也许我想娶她,她也不会嫁给我;因此你不必担心。至于她父亲,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站错了队的书生,他是我的父辈,就像我的父亲,从前也曾被监管过,这并不说明什么。
  书记立即纠正说:你父亲,那是受“四人帮”迫害啊!可不能这么说。年轻人要有立场啊!
  我的父亲是随“四野”前来接管这个县的土改干部。曾经参与剿匪,并建立新政权。之后,和平建设时期,他成为了本县最早的工业官员。但是到了“文革”,他必须和他的多数同僚一起,承担民间社会对此前各种运动的积怨。于是,他被打倒,被批判为走资派,被游街批斗甚至肉刑。而那时,丽雯的父亲正好是造反派中的骨干。
  他们属于不同的阵营,但是并没有直接的冲突。而且在“文革”中最为可笑的是,两个生死对立的派别,却都是打着同一面旗帜——坚决捍卫毛主席。
  “文革”中,我的父亲被监管。“文革”后,她的父亲被监管。两个看上去坚定拥护共产党、毛主席的人,都似乎始终没有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被谁在监管和迫害。但是,这个世道却是,谁眼前被监管那就歧视谁。于是,我这个曾经的狗崽子,现在却要被组织关心——劝告我不要错误联姻而影响前程。组织似乎无所不在,而且看似以最大的善意,站在我父亲的立场上,要来干预我和丽雯的交往。
  事实上,没有谁能阻断我的黄昏之约。我依旧下班后去带她到河边索桥上,晃晃悠悠地打发我们的奢侈时光。斜阳中的那两座孤峰压迫着我们的峡谷,其中一座则居住着她的父亲。山峰是那样孤绝,垂直千仞,却高不可攀地遥远在我们的目光尽头。
  她问我:知道这两座山名吗?
  我笑道一座叫寨公山,一座叫寨母山,合称公母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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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
发表于 2016-1-16 13:10 |只看该作者
  那你知道它们的传说么?
  这个我没想过,只好说不知道。
  她说,据本地人说,两个寨子原先各自生活着一个家族,世代通婚,友好和睦,后来因为争水,又连年械斗,互不通婚,便渐渐人丁衰落了。现在只剩下寨公山尚有一支人,寨母山则只剩下一座孤峰了!
  我感叹,爱恨情仇,真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山岚昏沉,暮烟缭绕,黄昏的河水也开始朦胧了。我想起厨师老田,每天都要在河里布下一张拦河网,清晨则去收网,往往能捞到几条挂在网上的小鱼。我提议我们一起去收网试试,丽雯忽然开心地咯咯笑了;于是,我们卷起裤腿朝河水走去。
  河水清浅,我们蹚水在河里,各自从两岸向中间靠拢,手里还慢慢揭起那一张拦河细网。网眼中可见几条小鱼扑腾,我一边摘下鱼装入袋中,一边嬉笑。她却把摘下的鱼扔进了水中。
  她嘀咕这条太小了,扔回河中吧,它还没尝到生活呢!
  我走近了她,低声含蓄地问道:你这条鱼太大了。我怎么才能网住呢?
  她反唇相讥说:那我该成为你刀俎上的鱼肉了!
  说完我们脸红一笑,忽然自知失言,打住不语,她更是略显局促不安了。
  我们又分开把网重新拉直布置在河腰,河水暂时隔断了我们,各自站在彼岸,就像隔着一个今生。我呆呆地看着她洗脚,重新穿上鞋袜。我想起古老的《诗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中忽然涌出万千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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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6 13:18 |只看该作者
电影剧本)
故事梗概
在一个偏远的土家族县城,关与雯是高中同学。关暗恋着雯,并偷放过一封信在雯的书包里,但雯没有任何反应。1978年的高考结束,全校仅关考上省城大学,而雯却以一分之差落榜。
四年后,关大学毕业又意外地分回小城政府工作,并被下派到一个乡镇当宣传干事,而他大学时的恋人则留在省城。颓废消极的关在孤独的小镇借酒浇愁,因买酒邂逅了在这里供销商店当营业员的雯。
原来雯的父亲被下放到该乡的山寨劳动改造,雯被招工后也要求来此以便照料父亲。重逢昔日的初恋对象,关内心激动,而雯却不卑不亢地保持着距离。因为彼此的身份悬殊,雯反而显得孤傲难近。关只好每天黄昏到小店去买酒消愁并借以接近攀谈,雯指责他的酗酒颓废并暗中关照他的身体。一吵之后两人开始靠近。
在这寂寞小镇,两个唯一来自城里的青年,互相寻找着温情。但雯仅仅在生活中关心他,鼓励他重新振作,争取考研回省城以便与恋人团聚。她的内心情感却理性地封闭着,关重新发现着这个女人的一切善美,并试图闯进她的生活,却被她冷静地回避过去。他绝望地爱上了这个女人却无法表达,更无法改变其命运。
时光渐去,半年已到,城里传来调令,他次日即要返城。分手之际,一向自持冷静的雯却突然扑上肩头痛哭,他激动地试图吻她,却又被她挣扎拒绝,他看着她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小街屋影中,泪如雨下。
数年之后,他因事入狱,满刑归来,他回到故乡为父迁葬,偶然邂逅了已然结婚返城的雯。少妇的雯已非旧日内向,而他却充满哀伤颓顿。雯深情留下他共度两日,她耐心地帮助他恢复雄性。
关在服刑时已离婚,他再次爱上雯,希望回来与她长相守,却又自惭形秽难以启齿。她知道他的爱意,却断然告诉她,她已有家室,更重要的是,她认为他不属于这个小城,他应该继续出山为自己闯出天地,她不能留下他而让他永远活在感恩的平庸生活中。
几年过去,他已在京城功成名就,一夜回家,电话录音里传来山中另一女同学的声音——雯因癌症于昨日去世。他如雷轰顶,立即开车往山中赶去,回到小城,雯已安埋,女同学带他上山墓祭,在墓前女同学给他一信,说是雯死前给他的。原来这是他高中时偷放在雯书包里的一封情书,一直为雯珍藏至今。
女同学告诉关,其实在他出狱回来时,雯已寡居,她本可留下他,只是因为爱,她才不断放弃,一再将他驱赶到山外的世界……
最后,关带着雯的女儿重新回到了城市……
序幕:京城,午后,茶艺馆
(关雨波坐在窗前的阳光下,对座的阴影中坐着一个女人。只有声音)
女:你看上去很疲惫,也很阴郁?
关:嗯,刚从故乡山中回来。
女:有什么事吗?
关:我想拍一部电影,想请你帮忙。
女:拍啥?说来听听。
(推出字幕,片名)
关:(画外音)我想纪念20世纪唯一一个美好的年代。那段时光留在每个过
    来人心底里的,是久禁复苏的浪漫、人性和绝美的纯情;我们在初升的阳光下,去学着真诚、
    善良地相爱,去激情燃烧地争夺我们渴望的生活……最后,那一切在成长的岁月里辗为尘泥!
    如今,在回望的眸中,那曾经存在过的往事,像童话般虚幻而又美丽,像一轮永远无法洇
    干的泪痕,充满了感伤和怀旧的气息……
1八十年代初,山中的乡镇公路
一辆旧客车停靠在小街头,关拎起行李和一把吉他下车,一脸迷惘地走向乡公所。
2乡公所,关向书记递过介绍信。
书记:欢迎欢迎,你是来我乡的第一个大学生!(对门外叫)
      老田,快去把那间招待室收拾一下,这是新来的宣传干事。
3简陋室内,关一脸苦像,掐掉烟头,找出一个杯子出门。
关:喂,老乡,哪儿卖酒?
乡民:下街头上,有供销店,就那一处。
4供销店,简单的货架,
丽雯背对着门正从架上取下蒙尘的一瓶酒在擦灰,雨波进门。
关:同志,来瓶酒!
(丽雯回身,四目相对,皆一脸惊讶,丽雯手中的酒瓶落地,一声碎响。沉默。)
关:怎么会是你?丽雯!
雯: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已转瞬恢复沉静)
关:大学毕业,县里向省里要人,分回来了,在县委,又派到乡下锻练半年,昨天刚来。你呢?
雯:(回避)你住哪儿?
关:乡公所。你没复读再考吗?
雯:山里凉气大,你刚来,多注意,缺什么,可来找我!(回身扫地,并无太多热情)
关:(失望)谢谢!给我来瓶酒吧。
雯:你打这散酒吧,山里人自酿的,不上头。
    (打酒、点钱、关有些落寞地道别。)

5夜,室内,关胡乱拨着吉他,曲不成调,走神,端起酒杯猛饮。
6下午,区公所,关百无聊赖地翻着文件,又端起酒杯向商店走去。进店,雯在织毛衣。

雯:(瞄一眼,复低头)来啦!
关:再打半斤,酒不错,很醇。
雯:你喝得太快了吧!
关:这儿真闲,真静,真无聊!
雯:还是省城好吧!这哪是大学生呆的地方!(有些讽剌)
关: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丽雯,你为何在这儿?
雯:我么?母亲死了,接班顶替,到供销系统,要求分来的。
(起身,打酒,收钱,无意深谈)你不要这么喝!
关:(对其冷淡有些负气)我不是买吗?
7下午,乡公所,办公室
书记:小关啊,来了十几天,不习惯乡下的清苦吧!人年轻啊,少喝酒,别伤了身体,
      再说也要注意影响,工作为重嘛!
关:(有些恼火)书记,我没酒后失德吧!
8黄昏,商店
   丽雯怅然地望着店门,若有所思,一脸不快的关闯进视线。
关:再打半斤酒吧!
   (丽雯不解地观察他,慢慢斟酒,他接过倚在柜台边猛喝一口,觉得口感不对,又品一口然
      后喷吐于地。)
关:你这酒怎么越喝越淡,你是在卖假酒吧!
雯:放久了,敞气了。
关:胡说,酒越陈越好,你肯定掺水了!你怎么能这么做人呢?你自己尝尝!
雯:我怎么做人我知道,不用你这位乡干部来指教,你该怎么做人,我觉得倒该掂量掂量
!
关:你,你怎么出口就伤…伤…心呢?我怎么了你,对我这样!一街的人,我就认你是个
      朋友,是个亲…亲人,天天掂着来瞧你,你至于吗?(他激动而有些结巴)
雯:实话告你,酒,我是掺了水,你每次买多少酒,我就掺多少水……
关:这是何必呢?(一脸惊讶)
雯:这坛酒就是为你备的,只卖你一人。别人来买,我开那坛,骗人的事,我做不出来!
关:为何要骗我呢?
雯:我……我不愿看到你这副样子,以酒浇愁,似乎落魄潦倒,你除了把自己喝垮在这山
      沟,你还有什么出息?就你怀才不遇,明珠暗投了?这一乡还生活着多少缺衣少食的山民,你
      这乡官知道么?你为他们做了什么?宣传了吗?呼吁过吗?中学时,你还知道奋斗,要考出大山,
      要成就大业,赶情上大学就学会了喝酒,刚遇一点不顺就怨天尤人,就自我麻醉,都像你,这
      些农民就不活了!是的,我卖假酒了,钱退给你,你去告吧!我这才是多管闲事呢!
    (关被骂得目瞪口呆,忽然意识到丽雯对他心存关爱,顿觉喜悦和感动)
关:丽雯,我……误会了,对……对不起!(深情地抓住雯的一支手,雯冷静而又不失礼貌地抽回)
  雯:你只要对得起你自己就行。
9夜,丽雯简陋而不失女性色彩的卧室,
   两人对坐聊天,一架吵完,明显多了一份亲近。
  关:你只差一分,复读再考肯定能行,你为什么放弃呢?
  雯:哼,一分,这就叫命,高考时,我父亲作为文革中的“三种人”,正被隔离审
      查,我就考上,政审也难以通过。后来,母亲去世,父亲被发配到这里务农改造,我接班工作,我      能放下老病的父亲去复读上学么?
关:唉,你爸可是县里当年闻名的笔杆子啊,老大学生,对吧?
雯:哼,才子!一生就为才名所误,被才名所毁啊!书生干政匹夫报国,都是误人误己!我
      给你说,你这个才子,现在也入了衙门,还是步步留心才好。
关:没看出,几年不见,你已如此世故了,丽雯,你要活得开朗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喂,啥时我们下去看看你爸吧?
雯:我刚去过,下个星期天吧,他知道你分来了。
关:(喜形于色)你告诉他的?
雯:(沉默)天晚了,我送你走吧!
    (两人起身出门,雯又返回货架上取下一个电筒装上电池,强递给关。)
雯:小街没灯,照着走,别摔着,记得明天带回来,那是商品。
关:又强卖给我了。(笑声渐远)
10黄昏,关之卧室,
   雯正在帮他拆被子,关不知所措的立于侧。
雯:再不洗都长虱子了。哼,大学生,就这个样?四年还没学会独立生活?喂,在学校谁帮你缝洗啊?
关:女朋友。(有些局促不安,雯似觉敏感,止言旁顾)
雯:美女加才女,还会家务,你好福气!
关:谈不上,班里女生少,追的人多,觉得虚荣,就好上了。
雯:她留省城了?
关:嗯,就当地人。
雯:你还得努力考研究生考回去,别让人久等,莫天天消沉就忘了学业,你不是终老此乡
      的人,你只是个过客,外面的世界才有你飞翔的空间。(言及此,略觉伤感,打住)
关:考不回就散呗,人各天涯,又能如何?(言外有声)
雯:(突显愠怒)爱一场就这么轻松?你不觉得轻薄?
  关:(自知失言)我…我…嗨!我该说什么才好呢?

11日,河岸巨石上,
雯在阳光下收拾被单,掸打棉絮,为关缝被子,关坐在一侧信手打水漂,含情脉脉地观察雯像一个母亲。
雯:入秋了,天凉,被子多晒晒,去去潮,睡着能闻到阳光的香味。
关:你这是诗句呀!丽雯,我一直为你惋惜,那时你可是真正的才女加美女,怎么看你现在,都让我心      痛!
雯:别胡说八道!我今天怎么了,不读大学就活不好呀?
关:好、好,我不说了,别生气,我只喜欢你的笑脸,你难得一笑,一笑就特别妩媚,是真美,
      特有回味的美,就像这山这水,刚来时觉得冷酷,处久了竟越看越有滋味,有大美而不言。
雯:又臭胡乱比!(羞怯一笑)这世界不会永远给你一张笑脸的。
关:又像诗句,丽雯,我给你读一首诗吧。
    (雯似听非听,低头飞针走线,不语)
关:几乎没有预约便已走来
    四月的芳草正沿河铺开
    几乎没有笑过就要离去
    任眼泪随河水漫过心怀
    几乎不曾相识便开始表白
    五月的落花正逐水徘徊
    几乎不曾暗示便默然相许
    如漫漫长夜点燃一盏灯台
    几乎未能吻别便开始等待
    六月的晚风吹清露满腮
    几乎未能道破便成了隐谜
    被岁月在心底深深掩埋
    那一个字说了等于没有说出
      那一个字不说如同说了出来……
     (雯沉默不语,关有所期待地望着她)
  关:喜欢吗?
雯:(极力克制)也许不懂,不懂你们这些诗人!(关略显失望,沉吟)

12日,山间小路,关挑着货担,雯随行。
  雯:歇歇吧,大学生!
关:再走一程吧,还行!你每次去看你爸都要走这么远吗?
  雯:嗯。
关:都要顺便送货下乡吗?
  雯:嗯,都要。寨子太高,只有一条栈道上下,山民们难得下来
      赶一回集,反正顺便,给那些孩子捎点东西。
关:(沉思)真是苦了你,你爸怎样,还好吧!
  雯:乡民淳朴,不关心政治,倒很关照他,换个肩,我来!
     (雯执意夺回担子,肩上前行,步履娉婷,关呆望其背影)
13夜,屋内,油灯下关与父对坐聊天,雯在一边收拾房间。
  父:事实上,一场针对官僚体制的斗争,一旦变成群众运动,便会酿成普遍的灾难。这,也许便是我们      那一代人的悲剧。
关:您在运动之初,并未看清这场革命的走向或结果?
  父:没有。坦率地说,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内在规律,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当人被这种内在规律      裹挟而前时,人已经失去方向且无法掌控它的趋势。
关:嗯,我能理解您说的意思。
  父:比如你的父亲,我知道他是一个实干家,是这个国家基层结构中的一个好人,在你眼中,他没有任      何恶行。但他同样不能逃避群众的围攻,批斗,这是为什么呢?其实,他不过是在分担人们几十年来     积埋的怨气。
关:对,小时候,当一些造反派冲进我家时,我曾经非常仇恨,当然也非常害怕。但后来读
      大学,同学中有不少人皆是当年的老三届红卫兵,与他们交往,我才发现,他们只是一代理想
      主义者。他们的错误不过是以为他们便能改良一个社会。
父:嗯,你很有悟性,关于这场悲剧,我以及许多人,都在为此承担后果,也好,在惩罚中反
      思,使我更能清晰地看到历史的本质。这个国家需要拨乱反正,但每一代年轻人都会有其青
      春的狂怒,都会在某一时刻轻身躁进,以最好的动机去换来最坏的结果。
关:这是不是说,每一点进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社会整体向前发展了,而个体生命却
      要在历史车轮下化为血泥?
父:你确实不错。我了解你的家庭,也看过你写的一些东西。(关侧视雯一眼,雯低头脸
      红不语)应该说,你有非常好的资质,是我在这个偏远边城看到过的最有潜力的青年。
关:过奖了。
  父:这大巴山封住了许多人的梦想,凡不能出山的人,最终将归于庸碌,湘西
      因沈从文先生而得名,在我看来,你是鄂西的希望,你如不能让你的故乡因你而荣耀的话,你
      会愧对这块土地。我从你的一些话中,读出了一些早熟的思想,但也读出了一些颓废的东西,
      年轻人。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呻病吟愁不说是故作苦痛,至少也会影响情志,这并非好
      事啊!
关:谢谢成叔指教。
雯:爸,您别说了,人家还是稀客呢!
关:没事没事!
父:好,不说这些了,但愿老朽这些话,能让你有所受用。
雯:不早了,休息吧!雨波,委屈你和爸挤一晚上了!
  关:正好抵足而眠,慢慢请教!

14日,河岸,野地。
  地上铺着一些点心水果。关弹着吉它与向河而坐的雯对话。
关:好听吗?
雯:这曲子听着有些哀伤,换一支吧!
关:我给你弹唱一曲吧!
   (弹唱)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直到生命结束也不能忘记你
   你就是幸福
   我要把这欢乐秘密埋藏心底
   你的心儿永远和我联系在一起
   你的……
   (雯的背影在抽泣,关止住琴声,放琴,畏葸地将手搭上雯肩)
关:你怎么哭了?
   (雯侧身,自然地让关手滑落)
雯:没什么,(沉吟)
关:我觉得你爸了不起呢!一个人,宠辱不惊,活到这境界,高人!
雯:哼,他内心苦着呢!
15夜,关的卧室
关在展看一封信。
女声旁白:雨波,我深知小别能加剧思念,但太过漫长的分离则会冲淡感情,因为爱是需
    要共同的时间和空间来一起构筑的。因此,我特别希望你不要融化在你故乡的山水中而淡忘
    我的存在,我需要你重新考出山来,我相信你只要稍加用功就会考回省城的,你不要让我绝
    望地一直等下去……
(关将信揉搓一团,扔之于地,呆立窗前,远望小街一角,思忖良久,复又捡起
   信团,仔细展开,用茶杯熨平,装入信封,放于屉中)
(关抚琴沉吟,情绪沮丧。)
关旁白:我不知道我该何去何从,我似乎为我的内心找到了本然的归宿,并可以为此放弃
    一切功名利禄以及喧嚣都市的浮华生活,但又无法确知,这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抑或是孤独
    中的感动、困境下的垂悯?丽雯,我至真至纯的初恋,我多想拥你在怀,但又深恐这会唐突你
    的圣洁,然而如果与你失之交臂,也许我便失去了一切一切……
16夜,雯之卧室
雯心烦意乱地编织毛衣,忽然发现织错了,又拆线卷团,忽然线团滚落床下,她起身拭图
   拉出线团,结果线越扯越长,线团就是不出来,她生气地扔下毛衣,对镜解开发辫,梳了又编,
   编了又解,变换着发型,镜子中忽然幻现出一个新娘的妆束,掀起盖头,看见一张凝满泪水的
   眼睛,眼中仿佛看见一抬娶亲的空轿正于凄凉的唢呐声中在山路上远去……
(她又从枕下翻出一纸诗笺,展开细读,泪水滴于纸上)
关旁白:亲爱的,请给我一个家
一座厝放游魂的灵塔
不会坍塌的床,对着湖山如画
悠闲的晚餐是无尽的情话
像驱寒的一盏温酒,微醉的憨傻
像冲不淡的回忆,柔情的茶
像长青藤的手臂,拥着春天开花
像旷野的篝火,燃尽流浪人的倦乏
只给我一句许诺一声回答
就跟你相誓,牵手走遍天涯……(她忽然掩面抽泣不已)
17日,乡公所,办公室
  书记:小关,今年多大了?
  关:21。
  书记:还很年轻嘛,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刚参加工作,个人问题还是要慎重的。很多事情,
    组织上都会为你们考虑!
  关:谢谢,不用吧!
  书记:我听说你与供销店的小成在谈朋友,小成嘛,人还是不错的,但她家庭
     背景太复杂,她的父亲在我乡属于监管对象,这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的。
  关:书记,谢谢你的关心,我与小成是高中同学,目前也仅止于此。未来嘛,也许
     我想娶她,她也不会嫁给我。因此你不必担心,至于她父亲,在我眼中,只是一个
     站错了队的书生,他是我的父辈,就像我的父亲,从前也曾被监管过,这并不说明什么。
书记:你父亲,关局长,那是受迫害啊!可不能这么说。年轻人要有立场啊!
18黄昏,河边索桥上,斜阳中的两座孤峰。
  雯:你知道这两座山名吗?
  关:一座叫寨公山,一座叫寨母山,合称公母寨。
  雯:你知道它们的传说么?
  关:不知道。
  雯:两个寨子原先各自生活着一个家族,世代通婚,友好合睦,后来因为一点误会,
    又连年械斗,互不通婚,便渐渐人丁衰落了,现在只剩下寨公山尚有一支人,寨母山则只剩下
    一座孤峰了!人们在这个世界要学会爱竟是如此艰难。
  关:但要学会恨却又是如此简单!
19黄昏,河水中
  (关与雯趟水在河里从两岸向中间靠拢,他们手里还慢慢揭起一张拦河细网,
   网眼中可见几条小鱼扑腾,两人一边摘下鱼装入袋中,一边嘻笑。)
  雯:这条太小了,扔回河中吧,它还没尝到生活呢!
  关:你这条鱼太大了。我怎么才能网住呢?(调侃)
  雯:那我该成为你刀俎上的鱼肉了!
  (自知失言,打住不语,两人略显局促不安)

20夜,雯之卧室
  (雯在炉上煨鱼汤,做饭菜,关呆看其身影。)
  关: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画面更让人渴望生活呢?
  雯:你是渴望鱼汤吧!
  关:临渊羡鱼,莫若退而结网。
  雯:小心临渊履薄,生活其实是步步凶险。
  关:我们怎么像在打禅语呀!
    (两人会心一笑)

21夜,雯之卧室,饭罢雯把小炉中的余炭倒在火盆里,又加了一点炭。
雯:秋深了,夜气寒,烤烤火吧!(外面划过闪电,渐雨)
关:又是一年秋将尽,听风听雨到天明。
雯:你是不是又多愁善感了,诗人!
关:这大半年,真是让我懂得了许多!
雯:你还记得初中时,咱俩同桌,你划线而治吗?你那时真坏!
关:我坏吗?那时男同学都这样,我敢不表明立场么?
雯:嗯,比起来,你也不算太坏。
关:那你记得我一点好么?
雯:记得。
关:哪一点?
雯:忘了!(支吾其辞)
关:记得又忘了,这是什么逻辑?表扬我一回嘛!
雯:那是打倒“四人帮”后,学校参加批斗我爸的大会,同学们都使劲喊打倒我爸的口号,并盯着我
    看,只有你,只举手臂,却不喊,当时我挺感动的。
关:哟,你还注意到了!我不过怕看你的泪眼而已。没想到你还记得,这其实不算什么好,只不
    过不算太坏而已,我倒记得你对我的好!
雯:我对你有什么好?乱说!
关:有个月到农场学农,你分在厨房,每次我去领热水洗,你都多给我一瓢,那时规定一人只许领一瓢,    男同学都笑话我了。
雯:尽胡说,是你自己死乞白赖不肯走,举着盆子乱喊什么“大姐,行行好,赏一口吧!”从小
    就坏透了。再说,人人都劳动,就数你最脏,一瓢水还不洗成泥巴糊!
关: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这一瓢水又该如何报呢?
雯:古人还说,弱水三千,但取一瓢饮之呢!
    咳,不说这些旧事了,那时真是少不更事。
  (窗外雨声渐密,一声雷响之后忽然断电,房里沉入黑暗,只有盒中炭火犹有余光,依稀照见两人红扑   扑的脸庞。两人的言笑戛然而止,黑暗的突然降临使两人陷入了猝不及防的尴尬,不知说什么才能挽此   僵局。关的手在颤抖,他蠢蠢欲动,希望借此夜色的掩护将雯拉入怀中,错过此刻他也许永无勇气。雯   隐然感觉将有什么要发生,她努力试图控制住自己的紧张,但又似乎期待着那难以抵御的诱惑。暴动正   在酝酿之中,关想抓住什么,又不敢贸然行事,他怕拒绝之后的难堪,他并不知一切发生之后的结局,  因此,他嗫嚅着再次试探)
关:(颤抖、干渴结巴的声音)丽雯,高二时,我曾在你书包里放过一封信,你读过吗?你至今都不想回     答吗?
雯:(其内心正经历着垂死挣扎,她几乎无力阻挡某个事件的发生,但又不敢鼓励其发生,
      因为她看不见未来,只能掐熄内心的火焰,她深知她此刻的话将决定什么)
    是吗?我…我没收到过,也许弄丢了!
关:你现在想知道我写过什么吗?
雯:(沉默,压抑)时过境迁,都长大了,懵懂往事,不知道也罢。
    (屋里空气再次凝固,风雨敲窗,关眼中的火光渐趋阴暗,他低头不语,伤感地看着手
      纹,他似乎希望从中读出命运)
关:(再次绝望地拭探)断电了,要点灯吗?
雯:有火光,我看得见你!
关:(又不知所措,他猜不透雯的心思)那,那,不点也罢。(沉默对视,又闪避目光,他们深
      知什么珍贵的机会正从手中滑落)
关:夜深了,雨难得停,我走了,好么?(讪讪地)
雯:(默然,不敢起身,低头)门后有雨伞,别淋着了。
关:(起身,迟疑着取伞,开门)我,走了!(乞求地回看雯,雯不语,关出门带上门。)
22雨夜,雯之屋檐下
关拄着伞并未撑开,看着雯窗口上的一丝微火之光渐渐变暗,雯正一点点沉入黑暗之中,
  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虚弱地靠在木壁上难以移步,他几番举手欲敲门,又灰心地放下,雨
  水飘满衣襟,闪电中现出一张痛苦欲绝的脸。
23雨夜,雯室内
雯一动不动地伏头于膝上,双手抱膝,呆望着盆中余烬,泪水滑落,滴于炭上发出滋滋之
  声。火光在泪眼中渐渐微弱,她没有听见关离去的足音,她似乎知道他就在门外,她忽然压抑
  着悲声抽泣起来,双肩抖动不能自已。
24傍晚,区公所食堂
(厨工田师傅在火塘上炒黄豆,准备简单的晚餐,然后出门看着雨波卧室的灯亮着,小心
   地去叩门)
田:小关,关同志!
关:田师傅啊,啥事?
田:几天没见你喝酒了,出来喝点吧!
关:好,你先倒上,我就来!
   (小厨房内)
关:其他人呢?
田:龙台村村民打了计划生育干部,都下去处理去了。
关:喔,这酒不错!
田:自家酿的,不上头。
关: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退休啊!
田:我,退体?我刚恢复工作啊!
  关:咋回事?
  田:反右前,我是这里的小学老师,喜欢写毛笔字,五七年党号召大家提意见,其他
      老师就请我去帮他们抄写大字报。结果马上反右,都不承认了,上面来查笔迹,全是我书写的。就
      这样把我打成右派开除公职了。这不,现在才平反,学业也荒疏了,书也不会教了,只好安排
      来区里做饭!
  关:还有这么荒诞的事!
  田:你年轻,心好,你不懂这个社会。来,喝酒罢。
25黄昏,供销店门前
  雯在扫门前的街道,白天赶集弄得满地狼藉,关捧着一盆白菊花远远过来。
雯:好久没见你,成稀客啦!
关:下去了几天,挖了盆花给你!
雯: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哟!(两人会心一笑)
    喂,明天周日,龙洞村的覃幺妹出嫁,今天来请我去陪哭十姊妹,你想不想去看热闹。
关:陪哭什么啊?
雯:这里的土家人嫁姑娘,要请十个闺中女友去陪哭,这叫哭嫁,实际是唱着歌流着
    泪告别少女时代。
关:呃!挺有趣的,我去我去!
26.夜,土家吊脚楼上,
   人来客往、喜气洋洋。闺房中,七八个姑娘围火塘而坐,两女扶
   着将嫁的新娘入座,席上摆着糖果酒水。(一切按土家族习俗)。雯入座,关在旁边人群中
   围观。
女宾甲:明天幺妹就要出嫁了,今天请各位亲朋好友来唱陪十姊妹,热热闹闹送幺妹,
    唱赢了的吃糖,唱输了的喝酒。我这就开台了啊!
唱:高山下雪低山流
  今晚陪歌我开头
  新打剪子新开口
  剪出牡丹配绣球(民歌)
女宾乙接唱:一更里来好伤心
  多谢幺姐费心情
  针织麻线要姐教
  长大和姐又离分
…………(民歌)
新娘唱:一哭我的妈,不该养奴家,养大奴家要出嫁。
二哭我的爹,全靠你当家,姊妹兄弟你养大。
三哭我的哥,姊妹也不多,处处地方让着我。
四哭我的嫂,把我待得好,泡茶煮饭是你教。
(另一屋,新娘父母在抹泪,客人在劝说)
雯唱:高山砍树劈成柴,
石头烧出石灰来,
将妹真心点着火,
烧成灰土露出白……
(关几乎不敢正视雯泪光闪烁的眼睛)

27.晨,新娘家门前,张灯结彩,按土家族规矩举办着迎亲的仪式。新郎家的迎亲队伍吹
   吹打打沿山路而来,新娘家张罗着“拦门礼”,对歌撤席,新娘“踩斗洒筷”,哭别娘家,
   由兄弟背上轿,押轿娃锁轿,送亲客杀雄鸡绕轿滴血。轿子正反三转,迎亲队迤逦走远,
   关与雯感慨万千地目送人马远去。
28.日,雯之寝室,
   窗台上仍放着关前日送来的一盆菊花,叶落枝枯,花蕊卷缩一团犹
   未凋落。雯注视着这盆干花,然后持碗去檐下接一滴一滴落下的水珠,轻轻浇于盆中。
29.黄昏,小店内,关隔着柜台与雯对话。
雯:你近来酒又开始多喝了!
关:常失眠,夜里靠酒催眠。
雯:这样不好,伤身体的!
关:(沉吟)丽雯,我快回县里了……
雯:我想也快了,一晃半年,你也该走了。
关:那你,你就在……(深情注目)
雯:别操那么多心,各人自有各人的命,作为老同学,我希望看到你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
关:走前,我想再去看看你爸。
雯:后天吧,后天休息。
关:他缺什么吗?要不要……
雯:他?就缺用武之地吧。
30.夜,山寨泥屋内,关与雯父对酌,雯一旁洗衣。
雯父: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山花落落头,莫问奴归处。
关:这是宋代才女严蕊的词吧?
雯父:文章憎命达啊!才子才女,类皆如此。你也算是这方水土尚未多出的名牌大学
    生,听你谈吐不凡,别有怀抱。老朽不免生出一些隐忧。
关:就想请您指教。
父:人啦,年轻气盛就容易恃才傲物,胸有奇志就难免不与人群,而世道人心往往又
    难容木秀于林!不得志吧,你多半又难居人下;一旦得志,我又担心你被枪打出头,这也
    是人生的两难困境。别的不敢说,我只想送你几句话——
    一句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我们弯腰去拾取。
    二句是:人都会遇到打击,只有打不垮的才可能成为英雄。
    另外嘛,抄一句诗人的话给你:不用留恋道旁的小花,在你前行的路上,沿途的鲜花
    会为你竞相开放。
关:谢谢您!真想终生受教啊!
父:信口胡雌,仅供参考。
31.夜,雯室内。
雯张罗完简单酒菜,与关对桌而坐。雯斟酒,酒溢出杯外,雯略显魂不守舍状。
雯:这算是最后的晚餐了,我也陪你一饮吧!
(关欲言又止,端杯的手颤抖不已,酒晃于桌上。)
雯:来,我敬你一杯,祝你调回县府,同时也祝你早日考回省城!
关:丽雯,我要谢你半年来对我的照顾。很难想象,没有你,我将如何度过。仿佛真
    有神明帮助,在这里,为我准备了你。我这一去,是不是意味着将再难重逢呢?(结结巴巴)
雯:咳!行云流水,各有缘法。天下很小,何处不相逢。再说,逢不逢也不重要。作
    为朋友,总是希望你飞在天上而不是歇在枝头。我们能够望到你便是最好。干了!

关:干。在这里,我得到了人生很多珍贵的东西,而此后,还有什么更有意义的值得
    去乞求呢?
雯:刚喝,就说酒话了?不说这些,好不?来,再干一杯,以后呀,无论走得多远
    飞得多高,这山里,总是你的故乡,有父母朋友在看着你,其中也有我一双眼睛。你只要
    没忘记这方水土,我,我们都知足了。
关:备不住哪天我又讨饭重登你的门呢!
雯:净胡说!倦了累了回来歇歇,不愁没酒喝!唉,酒嘛,还是少饮为佳。
32.月夜,小街上,四邻阒寂,只有月色如水。
(关与雯漫步于石道上,往返相送,断续失语)
关:(走至乡公所前)明早,我就赶汽车走了!
雯:(两人止步相对)我,明天就不送你了!
关:那就此小别了,也许,也许就是长别罢。
(在这一刻,雯似乎突然意识到她将从此错过这一切,一种长期自控压抑的情感被酒
  意和月光所燃烧,顷刻间难以自持一泻而出,猛然扑进关的怀中低声痛哭起来。双手紧紧
  地嵌进关的双臂,秀发覆盖着她深埋于关之怀中抖动的头,哭声中若有所语,含糊不清。
  关直到此刻,才似乎确证雯的爱情早已深埋于心,他惊疑之间,突然想永远抓住这迟迟才
  明白的感情,甚至试图放弃一切而决心留下。他努力想扳起雯的头颅,他想去吻雯的嘴唇,
  却又惊异地发现雯挣扎着不让他吻到唇上,他只能贴近她的泪脸。他不敢冒昧地强迫她,
  不明所以又恍惚若有所悟,他只好让她静静地扑于怀中低泣,用手去轻抚她的发丝,泪水
  随之夺眶而出,在月光下晶亮泛银。他轻轻地抽泣似乎使雯突然清醒,雯的哭声戛然而止,
  抬头松手,退后两步,默然相视片刻,忽又转身轻说:对不起!以后多多保重,我走了!
  然后疾步而去。关流泪目送着她的背景消失在月色屋影中,只听见沓沓的跫音在青石小街
  上的余响……)
33.晨,街外公路上。
关拎着简单的行李在候车,四处张望。希望看到雯的影子。
过路班车停,上车。回顾,入座,头伸出窗外张望,车尘渐远。
34.晨,小街对面山上。
雯站在树丛中远远目送着关的离去,看到关的频频回顾,忍不住泪如雨下,虚弱地抱
紧树枝。
35.日,都市马路上。(多年之后)
班车影渐渐变为囚车,关光头戴着手拷正在押送途中。
36.晨,监狱门口,几年后。
(一管教送关出门,对哨兵挥挥手中的释放证,然后交给关)
管教:你自由了?(伸出手欲握,关迟疑不敢)
管教: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握手了,来,祝你新生!
37.日,回山路上。
头发犹短的关坐在长途车中疾驰,若有所思。
38.日,县城郊山上。
(关在一座坟前祭奠,燃鞭,跪哭)
关:父亲,不孝儿现在才能回来为你迁坟,请原谅儿!儿要带您回您的老家了……(哭)
(然后起身掘墓)
39.午,县城长途车站内,售票窗口。
关:有明天到省城的车票吗?有?那来一张吧!
40.午后,城内街上。
关拎着骨灰盒及行囊寻找旅舍。走进一家中档旅店。
关:单人间还有吗?
女:有
关:多少钱一天?
女:120元。
   (关迟疑,然后欲转身离去,女抬头看他侧面及背影)
女:喂,你……你是关,关雨波吗?!
(关止步,缓缓转身看女)
女:老同学都认不得了?
关:(迟疑)你是向……向……
女;同过桌的都忘了?
关:向玉娥(疾走回)
女:你怎么在这里呢?啥时回来的?也不打个招呼聚聚老同学!你住哪里的嘛!哦
    你是来开房的吧?莫走莫走,就在这里住,不要钱!(取钥匙出台拉关)
关:不妥不妥,多谢多谢!
女:这是我承包的店,讲什么客气?就住这,我马上通知七八届五班的老同学,为
    你接风洗尘,现在好多同学都在城里。马上过年了,都回来啦!
(强拉着关去二楼开房)
41.日,餐厅包房。
(关与五六个男女同学围桌而坐闲聊,向玉娥前后张罗着,也有人在唱卡拉OK。关
神情落寞地与每个同学搭话,内心悲苦而强作欢颜。门开处,多年未见的丽雯忽然出现,
比当年更显漂亮而成熟了。众人一阵吹呼。她与关彼此默视,以只有他俩自己明白的目光
瞬间交流着无声的语言。)
向:丽雯,进来呀!怎么?不认得了?这是我们班唯一的大学生啊。
(雯走进,径往关身边坐下,先与每个同学打招呼,然后压抑着激动侧身向关问话]

雯:你回来怎么不打个招呼呢?
关:为父亲迁坟回来的。大过年的,带着遗骨不便于到别人家去,抱歉!
雯:啥时走?
关:明早的长途客车,年前要赶回省城。
雯:车票呢?给我看看。
(关不情愿地掏出票给雯,雯收入包中,关不解地望着雯,雯起身出门。)
雯:你们先点菜,我马上回来。玉娥,点好的,今天我请客!
向:你干嘛去啦?谁要你买单,快点回,马上开席了!
男甲:喂,雨波,记得当初你暗恋过她的吧?
男乙:什么暗恋?明恋,我都看出过。哈哈哈!
向:你还暗恋过我呢!怎么后来又不追了?
男甲:去去,明明是你向我抛媚眼。咳,那时太纯了,都不知道勾搭,结果狼叼肉
    喂了狗,哈哈哈。
(众人尽力制造欢乐气氛,关随之言笑,依旧露出内心的孤独)
女甲:喂,雨波,你的事我们都知道,大家都挺为你难受,挺惋惜的,唉
    反正也不是什么丑事,大家都挺理解。别那么不高兴,行不?
关:很高兴,这么多年又见到老同学,挺感动的!
女乙:见外了,见外了。平时大家各自忙,也难得聚堆,你这回来也为大家提供一
     个喝酒的题材嘛!
男丙:对,对!俗话说:情人太累,小姐太贵,不如开个同学会,想跟谁唾跟谁睡,
     拆散几对算几对。哈哈!(大家哄堂大笑)
向:你怎么现在还这么流里流气的啊!从前检讨还没写够。喂,小姐,上菜,开酒

(雯不一会进来,入座)
女乙:你干嘛去了?快倒酒!
雯:来,满上,大家今天都陪雨波多喝点。(转身掏出机票一张,暗中塞给关,看
    着别处低语道:)我把你车票退了,换张机票,后天再走,我想多留你一天,反正到省城的时间
    是一样的,不碍事。别吭声,送你的!
(关有些激动,不知所措,看着满座同学又不便推让。)
向:喂,七八·五班的老同学,关雨波曾经是我们班的骄傲,现在依然是我们班的骄傲。
    大家一别十多年,我提议为关同学先干一杯,为他回来接风,同时也为他饯行。来,
    干了!(大家一饮而尽)雨波,你给大家说几句!
关:各位兄弟姐妹,很感谢大家如此盛情。劫后重逢,看到大家真情如咋,我非常
    感动,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曾经有我的家,有我无数的回忆和怀念,也有我至真至纯的
    深情……我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但我永远未曾忘怀过这里的一切。离别这些年来,我不仅
    一事无成,还弄得伤痕累累,很羞于面对各位老同学。但我深知,尽管我可能失去这个世
    界很多的东西,但我不会失去你们的情义!
男甲:莫说这些伤感话了,喝上喝上。
关:好,万语千言尽在酒中,我敬各位三杯,先干了!(连饮三盅)
男丙:列宁说:只有坐过牢的男人才有可能成为完美的男人。雨波,你别自卑。
向:这又是你瞎编的吧!尽篡改领袖语录。
男丙:反正意思对头就行。来,咱哥俩干一杯!那会儿在班上我没少帮你忙,现在
      你要逮谁不顺眼,我还是帮你揍谁!
女乙:就知道狼狈为奸!
男丙:记得雨波在县委工作时,我请他帮我写情书,等把老婆骗到手,我见她一直
     珍藏着那封信,就告她这是雨波写的,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怎么啦?
男丙:她到处打听雨波后来的地址,天天盼着雨波离婚,害得我今天都不敢带她来,
     怕她找到正主儿就没我什么戏了!
(大家狂笑,雨波也破颜一笑,雯斜视她一眼)
男乙:都别打岔了,下面该我们班的美人敬酒了!
(众人一起盯向丽雯)
雯:看我干啥?玉娥你喝啊!
向:我哪敢!我要冒充他们不把我生吃了!你就别谦虚吧!
雯:哪还有什么美人!唉,一晃都老了。来,雨波,我敬你一盅,为你的自由,干
    杯!其他话就别说了,都不容易,高兴一点!
男丙:你们看出没有,他们俩好像有点相敬如宾似的,不正常吧?
雯:就你这个花花肠子爱转筋!
男丙:你别惹我,急了我就把雨波卖了。
雯:你卖你卖!
丙:好,今天我就给同学们检举一回。雨波上小学时,一次在我家睡,晚上跟我说,
    长大了想娶丽雯当媳妇。哪知道后来他竟当了陈世美,该罚他酒吧!
    (雯恨关一眼,关傻笑得很不自在。众笑)
女乙:雨波,来,我敬你一杯!应该说,你有许多不幸,尤其你的父母,
    我们知道了都很痛惜。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仍是我们中间最优秀的。大家都希望你重
    出江湖!来,干了!
雨波:谢谢!(有些难以自持,泪水盈盈欲出,转身掩饰地擦去,雯默契地递过纸
    巾,并把他手握了一下)
雯:不说这些事了,大家高兴点,我为大家唱首歌吧!
众:好!难得难得,就唱《同桌的你》吧!
雯:那是男生唱的!我另唱一首。(唱):
    早上好,年轻的朋友,
    我们马上要分手,
    我的心中,一片深情
    只好留在那船桅后
    波浪一个接着一个
    岁月啊紧紧相随
    可是人啊却要分离
    一个向西一个向东。
    只有江鸥悲伤的叫声
    荡漾在那水面上
    只有心啊,年轻的心啊
    它呀孤独地在跳动……
(雯泪光在眸,关垂头拭泪,众人一阵乱饮)
42.夜,包房内。
(众人唱歌跳舞,关歪倒在沙发上,不时呕吐,雯为他前后打理)
雯:喂,各位,雨波不行了,你们玩着,我先送他回去。
   (众人若有所悟,齐声赞同,雯扶关踉跄而出)
向:丽雯,他住212房,你让服务员直接开门,怎么样,你一个人行吗?要我帮你吗?
雯:不用了,他还勉强能走。(关倚着雯,耷拉着头,似无知觉)
向:(作怪相)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唉,雨波心里苦着呢,多安慰安慰!

43.夜,路上。
(雯扶着关踉踉跄跄地行走,不时关止步呕吐,雯嗔怪侍候)
44.夜,旅舍。
(雯将关放倒在床上,麻利地为他褪尽脏衣裤,一边又去卫生间搓毛巾为他全身擦洗,
关的醉态半梦半醒,不时痛哭,不时喃喃自语。若显局促不安,拉着雯的手渴望倾诉)
关:丽雯、喂,丽雯,你……你……不管我,我见到你,就……就想哭,就高……
    高兴,我对……对不起你,对……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我,我的父母,我父母好惨啊!
    雯……我多想告诉你,我一直都……都想……想你,可我知道,知道我不配……不配,现
    在更不配……我完了,被命运毁了,一干二净,别拦我。
雯:别说这些,听话,来嗽嗽口,再喝点水,先睡会儿,别动,听话啊?
    盖上一点,别凉了,对!听话!
关:雯……丽雯……我……只想……哭……(泪眼渐闭睡。)
45.夜半,旅舍
(关渐渐酒醒,忽听卫生间哗哗水声,惊起半坐,不知今夕你夕,若有所悟,跳下床,
突然发现自己裸体,又顺手将枕巾扯下,用两手围住腰下,走向卫生间。只见丽雯浴后,
盘着湿发,用浴巾围着胸臀,在洗手池中为关清洗着内衣裤。关被眼前的美丽画面惊得目
瞪口呆,不知所措,隐然欲泪。丽雯已察觉背后动静,抬眼对镜,看到镜子中关的窘态,不
禁哑然失笑。)
雯:我都为你洗过了,还不好意思!
   (关一只手松,枕巾垂下,疾步上前抱住丽雯,多年压抑的情感忽然迸发,形同猛
    兽撕咬一处)
雯:嗯,嗯,别闹……别闹……嗯,弄疼我了……
(关猛然抱起雯走向床,浴巾滑落于地)

46.黑暗中,旅舍
关:唉,真抱歉!关久了,不行,我废了!
雯:别泄气!来,让我帮帮你,别紧张啊!放松!
(黑暗中一阵呻吟声)
关、雯:啊:啊!起来啦!
雯:别急啊!不对,不对,上面一点!啊!!!

47.清晨,旅舍
(两人偎依床头,兴奋而又疲惫,从未有过的亲密。)
雯:一切都会恢复过来的,我要你活得像一个男人,像从前一样,充满自信和理想,
    永远不失激情、欲望、甚至青春的狂怒,那才是你,你才会在岁月的深处,从我面前再现。

关:嗯,一个神奇的早晨,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绝望之后,一种不可压抑的求生欲望
    将宣告一切都将结束。如果没有你,没有这个早晨,也许所有的痛苦都没有意义!
雯:不能,不能这样说,即使没有我,你所经历的苦难也是有意义的。只有当你被
    痛苦击倒,从此一蹶不振时,它才显得虚度。
关:雯,你为什么对我这样,这么好?
雯:(用手指封住关的唇)别说这些,别问!我要你好,永远好!

48.晨,旅舍
(两人起床,雯一件件取出她为关从头到脚买的新衣裤袜鞋等。一边将他的旧衣脏
    裤塞进垃圾袋。)
雯:衣装反映人的精神,一切从新开始,扔掉过去的一切,我要你体体面面地在这个
    世界重新去打拼,来,换上这,你看,照照,多精神。不要成天灰头土脸的,先就没了神。

关:(感激而不安)这……这多破费,你太……太……唉!那别扔了,那还是从队
    里穿出来的。
雯:回头洗了,留着纪念吧,别再穿了。
49.日,山城,大街小巷,二人俪行。
雯不时地指点,解说。若干年了,物换星移,人事全非,雯正努力帮关找回对这个时
代的感觉。
50.日,山城,茶肆
(二人对坐品茶,深情相视。)
关:我要是说谢,我深知,这是对你的亵渎!无论从前,还是今天,这个字
    我都不敢启齿。如果迟至现在,再来说爱,那我,我又没有勇气,这样似乎显得……别打断我,今
    天无论如何我要向你说清楚!丽雯,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深爱着你,从中学人事初省到
    今天而立之后,即使在我短暂的婚姻之中,我都无法抹去你的影子。从前在乡里,你委婉
    地拒斥着我,那时年轻幼稚,我还无法确认自己真实的内心,当然,也无法确证你的情感,
    因此,按你的要求和鼓励,我远走高飞了。我曾试图努力和你保持联系,而你却明显地回
    避,我无力改变这种宿命,只能在心里为你留一方净土,默默地纪念。如今,多年过去,
    我惨败而归,我无颜去找你,自惭形秽,在我的故乡,我却只能像一个过客一样悄然逃遁,
    而你却又神奇地出现,并且对我如此用情,我现在终于可以认清自己的内心了,你正是我
    一生所向往的幸福,从前,我错过了你,或者说我放弃过追求,但今天,我不想再与你失
    之交臂。丽雯,并不是因为我落难了,一无所有了,才来向你表白。
雯:别这样说,我懂!(感动欲泪)
关:反而是因为我的现状,我却又羞于启齿了。我欢乐的时候,没有与你共享,我
    不能在苦难时,却要你来分担。但这次相逢,我不想再次失去你,让自己的心灵再次流浪找
    不到方向。因此,我必须在此刻告诉你,我爱你,像一个高中生一样爱你!且比从前更深
    厚浓郁和成熟,这是一个饱经忧患的男人的表达,希望你能接受!
雯:我知道,我也……,但……(哽咽难语)
关:别说但是,没有但是。我不知道你的现状,我深知我不能让爱来拖累你,但你
    要相信我,我能自食其力,能奋斗,还能努力去创造幸福来回报你,我想把父亲迁葬回他
    的老家后,就回来,回到你的身边,我要守着你,陪着你,在你身边重新站立起来。如果
    你不拒绝,我要娶回你,实现一个孩子的誓言!(乞求地看着雯,眼睛潮润)

雯:雨波……(沉默,欲言不止)唉!多想回到八十年代啊!那是一个纯情的年代,
     一个充满浪漫毫无世俗的时代……,只有在那个时代,似乎一切才可能从头来过。今天,
    你虽如故,而我,我已非我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们都不再年轻。也许昨夜,是一
    个错误,是我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一次放纵!你听我说,当然,这是我的自愿。但我想这、
    这可能会误导你,反而使你迷失在这种放纵中。
关:丽雯,你怎么这样说?
雯:我不能再欺骗你,欺骗自己说我不爱你,不因为爱,我不会那样做。但这种爱
    只是对已逝年代的一种找补,它只是一种确认而不是为了实现,简单地说,我爱你,但我却
    不能接受你的爱,并不因为你现在穷困潦倒!
关:那又为何?
雯:唉,其实,你应该懂,我都这么大了,不可能独身至今,我有自己的家,有自
    己的一份生活和责任。而你,也应该有你自己的未来,你也应该重新开始,我相信会有一份
    幸福在等着你!
关:他干什么的?你一夜未归会……?
雯:这些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告诉你。关于昨夜,我向你道歉。你可视为我的一次
    失德,我不该误导你。
关: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丽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但我还是想……
雯:别!我们都不是孩子了,雨波,你现在这样沮丧,只是因为你尚未从打击中恢
    复过来,你尚未真正地找回自己,还不足以理性地选择未来。我只是想帮你,帮你恢复一个
    男人的信心和魅力,你不久的将来,就会重新焕发的,我已经看到了你的潜质。
关:我是理性的,我就想这样选择,一个人不能两次错过他的爱情!
雯:不,你不是!你现在只是一个过客而不是归人,你还有许多路没有走完,我不
    能让你迷失在这片小小草地。你可以在此小憩却不能耽误在这里。以后,你一旦找回你对这
    个世界的感觉,你才会懂得这些。雨波,不是我不爱,也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们今生
    都已错过,一切从七十年代就已被注定!(掩面低泣,关若有所悟,也泪如雨下,转头窗外)
关:丽雯,我懂了,我现在没有资格在你面前坚持。是你第二次将我放逐,放逐到
    荒原上,但我终将归来,尽管现在我一无所有,我会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并夺回我曾经拥有的
    东西——我的田野里微薄的收入,我对这块土地持久的爱情。你看,那斜阳,你记住,在
    它的照耀下,我告诉你——你始终是我最初和最后的爱,在我痛苦的心田中,你一直是我
    荒年中丰盛的晚餐,是回家的路碑,是大海边古老而又新鲜的曙光……雯儿!总有一天,
    我要和你一起,重造这个时代的灵魂,重造一个将什么都不驱逐的世界……!(掩面大哭)


51.傍晚,山城,河桥上
(两人缓缓漫步,残阳如血,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关:明早,我就走了!
雯:嗯。
关:也许永难再回了!
雯:嗯,
关:你回家吧!明天,别来送了,我难以面对!
雯:嗯,你先走吧。
(关注视她一阵,欲言又止,毅然转身而去。雯目送他渐远的背影,忽然大叫一声
“雨波”,关止步回身,雯奔跑上前,无言地帮关竖起他的衣领。)
雯:风寒,多保重!(言罢眼圈一红,急忙低头转身而去)
52.夜,山城,旅舍内
关寂寞地斜靠床上,迷惘沉思,烟头在黑暗中明灭。忽然几声叩门将他唤起,迟疑地
开门,门外站着雯。
关:啊!你怎么又来了?你还有……
雯:(扑进来抱住关)我不能丢下你不管,不能不管,你太苦了!(呜呜失声)
53.上午,山城,机场候机室。
(飞机轰鸣而降,出站的都是归客,而候机出山的则寥寥无几。)
雯:都是回家过年的人啊!
关:快登机了,你回吧,我走了!
(雯紧抓着关的衣袖,欲紧又松)
关:丽雯,我爱你,请记住,我遥远地爱着你,永远地!
雯:(抽出一个信封塞进关的衣袋)我给你的信,上机再看吧!祝平安!
(两人拥抱吻别,雯疾步走出候机室,关一步一回头地走向安检口)
54.日,候机室外栅栏边,
雯目送着关的落寞身影登机,看着飞机起跑升天而去。
55.日,机舱内
关俯看着窗外的家山渐远,闭目沉思,忽想起兜内的信封,取出拆开,露出一沓人民
币及一封短信,展开阅读,泪水溅落纸面。
雯的画外音:雨波,请原谅我没有留你,在这万家团聚的时候,我却将孤单无依的
你再次放逐到路上,这,也许是我永难救赎的大错!我不能企求你在今天理解,甚至这个世
界也无人可以理解,我何以如此残忍,应该说,这同时更是对我自己的残忍。但只有我明
白,你是那种为道路而生存的天下客,你必须行走才会有意义,当你一旦止步不前时,你
就被生活永远地绝弃了。你现在也许渴望港湾,但这只是暂时的小泊,在你舔血疗伤之后,
你不会甘于这种平庸生活。如果因我而使你自断羽翼,我会更觉罪不可恕。我只是一个普
通的女人,也许曾有过与你相似的梦,但大相庭径的命运却只允许我享受这种宁静淡泊的
生活。我不能奢求与你相随,即使我今天对你的爱更甚于从前,我也没有勇气对你说留下
吧或带我走!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了,雨波,这菲薄的帮助毫不足以支持你的漫长旅程,但
你要记住,你是一个男人,从此开始,你必须重新站立起来,去创造,去打拼一份属于你
自己的生活……你走了,我将重归我的平静,这两天的日子也许足以感动世界,但却无法
改变两个人的宿命。我已透支了我的一生,再也无力承担一份思念了。如果还有爱,最深
的爱莫过于埋葬,我要你给我永远的宁静,将我遗忘在出行的起点……雨波,从此从此,
你好自为之!
56.数年后,夜,京城,关家,装饰考究的厅室
关开门进屋,接一杯茶,摁响电话留言,传来女同学向玉娥的声音——

向:雨波,我是向玉娥,丽雯因癌症于昨日去世,你是否要回来为她送行?
(关如雷轰顶,茶杯失落一声脆响,连放三遍录音,然后急忙收拾行装,换上一套黑衣,夺门而出)
57.日,山路蜿蜒
关一脸凄苦地驱车狂奔,泪光盈盈。
58.夜,山城,灵堂内,
雯的葬礼正依土家族习俗进行。乐手凄凉的唢呐箫鼓,歌师嘶哑低沉的吟唱,跳丧的
舞者击鼓绕棺而舞。吊丧的客人络绎而来,像一场盛大而又悲壮的歌舞晚会。
59.晨,山城,墓地山路上。
送灵的队伍抬着灵轿喊着丧歌号子蜿蜒而行,每当停棺小歇时,就见向玉娥及另一女
同学扶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跪立棺前。
60.关仍驱车狂奔于山路,
关停车仆于方向盘上小憩。
61.晨,墓地。
落棺于穴。众人掩土。小女孩悲苦的哭声令众人下泪。
62.日,墓地山路上。
关与向玉娥怀抱鲜花向雯之新坟走去,关猛跪于坟前掩面大哭,长跪不起。半晌,
向扶起关坐于墓基石阶上。
向:雨波,人逝灯灭,节哀自重!
   (关垂泪不语)
向:我们原来都不知你们的事,雯临走前才告诉我,我真为你们感到惋惜!有件事,
    我想告诉你,这也许太残忍了,但你应该知道,其实,你出狱后回山见到丽雯时,她正寡
    居,她的丈夫是一个司机,出车祸去了。她太爱你,却又不想拖你留在山中,所以没有告
    诉你……
关:这!怎么一切会是这样?她怎能这样?我以为……
向:别痛苦了,雨波,你能这样,她知足了!她给你留了一封信,说如果你回来,
    就转交给你,如不回,就让我在坟前烧掉,现在给你吧!
   (关接信展开,发现却是20年前上高中时偷放在雯书包中的那封信,关恍然大悟,
    再次陷入沉痛之中)
63.下午,山城学校门前。
向与关站在接孩子的人群中,张望着放学出门的孩子。
向:丽雯太苦了,留下这个孤儿,真不知她心有多苦!
关:我要把她带走,玉娥,谢谢你了!
(一个手缠黑纱的女孩凄楚地走向他们,关俯身抱起孩子,泪如雨下)

64.夜,京城,一年后。
关悒郁地带着女孩在一个优雅的餐室过生日,烛光,蛋糕,一个吉他手在远处歌唱,
两人情同父女,言笑饮食,忽然关被吉它手的弹唱震动,呆住不语,陷入回忆,这正是他
当年在山中乡镇为丽雯弹唱过的歌曲——
多幸福,和你在一起。
直到生命结束也不能忘记你……
关招手叫过吉它手,塞给他一摞钱乞求道:请为我们再弹唱十遍好么,就这首曲子!
65.夜。餐室内,
吉它手在一边深情弹唱,关注视着疑惑的孩子。
关:孩子,当你大了,我将给你讲,你妈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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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6 13:3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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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
发表于 2016-1-17 16:20 |只看该作者
狮子上哪去了

               而在某个地方狮子们仍到处到处游荡,并且
               由于本身的神奇力量而不知何谓弱小
                   ──里尔克

  总活在巨大的秋天,践踏许多湿的红色砖头,楼房中排出的线型污水中蹒跚,时而抬头望望干燥地面上的行人。就像置身神秘广阔的海中,刚刚做完劈波斩浪的力气活,死亡中挣扎着弹响几个天籁般的音符,从最后一块砖头上一跃而起,全然没有早先摇摇欲坠的危险,那嗨嗨一笑,“好似 1807 年的马里逊踏上中国这块肥肉”,可能需要时间消化,但先稳稳站在上面。

  最后的散步在天台,找只字片语,和夜晚有关的风景词。一个梦的谈话,完整的窗户。瞬间,所有的地方人都变成非常遥远,是到遍布湿气的那个在砖块上向外跌落的人距离。

  我这么安排今天。通过黑灰色蜂窝煤和杂物的走道,看见一只黄白母猫叼着她的孩子飞进一间昏暗的小屋,绿色的眼珠,一甩头就能看到。楼房把高耸的烟囱挡住,但拐弯,发现它竟然还在冒烟。我要见一个新认识的朋友,他能够倾听我的心声。朋友介绍时告诉我,他是个适合倾听的对象,平时耳朵里有脏东西让他老婆掏,都要先丢根手电筒到耳朵洞里,否则那深不见底的地方啊。我走着,走着,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周围都是旧房子,一字排开。

  有一家卖茶叶蛋的妇女总对着路人取笑我,说我一天往返这里十几趟。她儿子是神经病,每天要吃十几个茶叶蛋,或把茶叶蛋放在口袋里,站在他家门前的路中间对人炫耀。这时卖茶叶蛋的妇女就哭诉下岗有多么为难,忽而又能说起上海的繁华。总之她说的很有道理,也很生动,连我也不得不好多次停下来听她说话直到她儿子给我两三个茶叶蛋。旧房子一字排开,春天里最不生动的意外,更让意外的是有一次,我打这儿经过,居然遇见了曾经发生过的自己,在一棵老槐树下,望着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我微笑。我不知道自己以每秒多少千米的速度逃离了那里。这排房子总是很奇怪,奇怪。“使我们神经紧张,一些不同的氏族听证他们也不理解的语言。”

  后来也不紧张了,因为我看见相似者──遇见敌人的逃兵──撒腿就跑,几乎同时在这条街的四面八方穿梭。他们从来就活在旧街上,所以每次奔跑都像在笼子里转圈。

  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研究“苍老”,再要不就试图从回忆里找出点想不起来的琐碎来增添新奇,要知道生活的奥秘就在这里,所以老会看到一个拿铁锨的男孩子在黄褐色的土地上挖一个坑。我在荷包中放上一些黄豆,遇见人就发给他们一把。这条街的人大部分都受过我的好处,见了我笑眯眯的,因为那个卖茶叶蛋的妇女儿子是神经病,于是她会讽刺我。男孩总在吃,每次遇见他,他都从口袋里掏出我给他的黄豆放进嘴里。有次,时隔三四个月才看到他,黄豆还没吃完,好象那个坑也总没挖完,很多事情就是个逗号。

  假期让人发现自己有多么无聊。在这些日子里,我学会了打毛衣、养花、在街上看人骂街打架、冲咖啡看星座书、修电视机,最让我得意的莫过于学会怎么做果冻,只是按照商家给出的比例,我每次都做出一大锅。这也很好,光是处理这些吃不掉的粮食就让我头疼半个月了。我记得在我工作的那家酒店有个站岗的保安学文这么和我说。 “你不要怕站岗,每次站的时候,你都望向同一片树叶,死死的盯着它,看清楚叶子的脉络,直到它吸收的水分分泌到你的身体里,这时候你就轻松了。你死死盯着它,对,这样盯着它。”在大门口他对我说完话,就盯着有个地方看,一动不动,头往前倾斜,看上去,大门口多出一截木头。直到下班的铃声被人拉响如召唤着神兽下凡,直到粉红色的宿舍楼的每扇窗户有人走动,大声唱歌,他就去值班亭换双拖鞋拿饭盆食堂打饭。打饭的时候他神气地对我说:“有片叶子枯了,不信你去看”。有时间我会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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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发表于 2016-1-17 16:22 |只看该作者
  工作的需要,我得记许多菜名,以至于记忆力下降的厉害,忘乎所以常常发生,又抛不了忧伤和烦恼,就认为自己是干瘪老太婆收藏的小麦,在秋天永远住下去。真有这个男孩,而太长时间不出现的东西在印象里就会变得模糊又德高望重。宿舍楼穿出去,在旧屋街的尽头,有块干土,偶尔看见他在那里,我就很高兴,这一天就过得好些,哪怕是假期。他不常来,我的心情就不会常好。我一去,他就放下铁锨,仰着脸看我。我经过他,继续干自己的活儿,那么卖力。我要去见一个喜欢说“哦”的姑娘。星座书上说我和她前世乃是情侣,“两人前世是仰慕、信赖、尊敬的感情关系。”我为这次约会好好打扮了一番,提前三天挤光脸上的暗疮,钱包里扎满七张一百元的大票子,西装的左边口袋放着一包“心相印”纸巾以防在相互迸发情感火花喜极而泣。介绍人坦诚相告,女方由于嘴厚而呆而显现出不善言辞的美德希望我能接受。我愉快的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哥们儿你有黄豆吗?给我一把。”在明朗的发出沙沙声的天空下,云朵变幻成各个图案的天空下,在有几只去年的麻雀飞过的天空下,在每三天停电一次的天空下,在罐装百事可乐卖二块五毛钱的杂货店外,瓶盖、玻璃渣子、纸屑、煤灰,一盆玫瑰花边上,一个闲汉向我伸出手来,用标准京腔问。
  “对不起,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好吗?”我这才发现他的存在。
  “兄弟你有黄豆冇?匀给我一把。”这次他用河南话问。
  “哦,我换了新衣服去见朋友,没了,一粒都没了,你看。”我把我西装荷包全翻过来,白白的,空空的囊,像老太婆满不在乎露在外面的乳房,两个。

  闲汉很不高兴的走了,口里念念有词。“咋没黄豆了呢,咋能没黄豆呢,怎么会没黄豆呢这……”他手里拿着根鞭子模样的软东西,甩来甩去,其活泼不比长满雀斑女孩的马尾辫、衣架上晾着的一只袜子和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差。趁闲汉没注意,我快乐的从耳朵眼儿里倒出两颗黄豆扔进嘴里,闲汉在视线里如黄豆般大小。事实上,从他对我说话到现在,他在我的视线里都这般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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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0
发表于 2016-1-17 16:28 |只看该作者
  我要先去吃一碗面条,就要先去一个面馆,旧街的尽头就有这么一家东北饺子馆,里面顺带着卖面条,有鸡汤排骨以及牛肉面,我只想吃碗素面。因为工作的需要,我记的那些菜名里全是肉类,我听着这些动物字眼就会全身抽搐、痉挛。“所以,我要一碗素面,你听懂了吗?”我对面前围着围裙的福建女人说。她亲切的点点头,把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带着杂音和咝咝声的大喇叭里放着台语歌,小男孩不喜欢听这种歌,就走出很远,铁锨在身后拖着,一路发出极大的噪音,要在地表拉出一个洞。面店的人很多,人们逃到这里躲避在大槐树下的自己。光滑的桌上放着筷子筒和一卷卫生纸等东西。因为面条下得很慢,台语歌被聊天的声音压倒就显得无比正常。小孩子把耳朵捂起来跟着台语歌儿唱着,他听了许多年。我无所谓,吃完面我得见个说话嗓门很大的烧锅炉的汉子,他喜欢在锅炉念泰戈尔的诗给他的钟意穿吊带的情人听,他们很般配,大家都这么说。等面的时候,总很无聊,我从口袋里寻出独一无二的黄豆骄傲的放进嘴里,很大声的嚼响,有滋有味地,顺便听同桌的两个陌生朋友聊天。
  “听到了吗,知道这是谁唱的吗?”
  “这还说吗,任贤齐的,我很早就听过了。”
  “这是叶启田的歌,真的,不骗你”。
  “朋友,你错了,《爱拼才会赢》确实是他叶启田唱的,但现在唱的人是任贤齐。是任贤齐,我听他唱过,在特区的时候。你知道吗,特区是个漂亮的城市,有中国民俗文化村、世界之窗、深圳野生动物园等许多地方游玩。而且深圳市药材资源资源也很丰富。陆地主要药材有:良羌,专治心骨冷痛;鸡骨草呢,就能治肝炎和跌打损伤;相思子,能治头痛。海洋药材海龙,可治暗疮;石决明,就是鲍鱼啊,鲍鱼。鲍鱼都是名贵的海味,古时候达官贵人以吃鲍鱼为乐你晓得吧。这个鲍鱼肉质嫩滑,滋味鲜美,营养丰富。据每百克鲜鲍鱼肉含蛋白质40克,脂肪0.9克,碳水化合物33.7克,此外,还含有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我去过那儿我还不知道吗?”
  “哦,那,照这么看,这歌真是任贤齐唱的?”
  “对的,就是任贤齐,信我的,朋友,没错。朋友,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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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
发表于 2016-1-17 16:29 |只看该作者
  正好,歌曲放到结束,就是那句大家耳熟能详的,于是我和大家兴高采烈的一齐唱起来:爱拼才会赢。尽管我们没学过系统的台语,但每个发音都是如此正确,节拍啊调式啊和音乐里放着的一模一样。
  吃面花不了太长时间,等待面条才是关键。我琢磨一会儿是不是要上一个朋友家拿几盘碟子回家看。他在十年里收集了几千盘催人泪下的电影电视剧,只要你说明你的身世和若干年的人生经历,他就会拿出几盘碟子,拿回家看完必哭无疑。我记得我和我以前的女朋友走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小路上,穿过一个长满窗口的矮树林,插进两幢楼房之间的罅隙,有个白铁皮屋顶的小屋,就是他的家。面条就是在这时候端上来的,福建女人的马脸涌上来左手礼貌的一伸:“请慢用。”和我在中餐厅给客人上菜一样的手势。
  吃面条的时候不做别的事,而只要一抬头就能发现有面店空了许多,不断的有客人付钱离开。一个穿蓝夹克头发凌乱的家伙说:“老板啊,你这排骨面里的排骨没什么东西啊,全是骨头。”
  福建女人说:“对不起,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好吗?”
  那家伙用河南话说:“老板,你这排骨面里头可冇啥东西(读 si )呀,都是骨头。”他也不理会福建女人的伤心和眼泪,飞快的走了出去。但福建女人的眼泪还没回转到眼眶里,他又回来了,从桌上的牙签盒里抓出一大把。这回他走出去,是慢悠悠的,把一根牙签刺进血盆大嘴里,那么快的刁钻。我迅速的放下筷子,丢了几块钱在桌上,要追上这个人。

  “你昨天都干什么了?”我问他。
  他悠闲的拿出最后一根牙签放进嘴里钻,动作很像小男孩拿铁锨挖土刨坑。听到我这么问,他的神情威严了,庄严的说:“昨天我都呆在家里,真的,不骗你,我整天都呆家了,哪儿都没去。”
  他的真诚把我打动了,以前我不相信一个词叫“夺眶而出”,现在我信了,我坐在他的对面,眼睛里涌出了大滴大滴情感真挚的眼泪。我望向他,死死的盯着他,看清楚他面部隐藏的脉络和小纤维,感觉到它的水分分泌到我的身体里,这时候我轻松了。完全轻松了,不带一丝弯曲。于是我就这么死死盯着他,对,这样盯着他。我说:“正所谓:天空阴沉沉,夜已深,我走在街上,吹着风,这是我熟悉的城市,怎么突然如此陌生。纷乱的霓虹,喧闹的街口,坐在路灯下,觉得累,为什么伤悲,不想问。这是我生长的城市,怎么忽然如此陌生,变幻的霓虹,变幻的人生,现在相信没有永恒;变了的城市,变心的人,所有的天真换回了伤痕。你的眼睛我曾如此信任,城市的善变,变不过霓虹,霓虹的刺眼,比不过最亲密的人给伤害。等她回来诉说永恒,风好大,心好冰,这世界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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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
发表于 2016-1-17 16:32 |只看该作者
    我说完后带来的许久沉寂都让他有些害怕了可能,推了我一把,瞪一个责怪的眼神,神经兮兮的说:你说完了吗?就这些吗?
  我不解的望着他,说:是啊,我说完了呀。
  他阴毒地恨恨地咬牙切齿地沉稳地傲慢地读着书上的一句话:放屁!你他妈快说,都快没时间了,秋天就快过去了你不知道吗?
  “他直挺着头,带着剧烈的饿火,似乎要向我身上扑来,甚至空气也似乎因此而震惊。”②但很快的,我知道,很快的,这种使我心头变得沉重的气氛和语言就会消失,晴朗的天空下飞了几只过路鸽子,或两只大雁之间的咬着树枝的准备大喊大叫的青蛙,强大而无知的气流终究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比如去年的年末,我在旧街的路口目睹了一场死亡。一个弹棉花的男人躺在路边,上衣在冬天被扒光渗出血来。他被一根粗大的木柱由上而下击中了胸膛,现在正痉挛正翻着白眼,朝围观的所有人。其妻跑来跑去,似乎丢失了家里的顶梁柱,贤内助哭一下喊一下。她说,快,快叫女儿来。她在丈夫的身边号啕大哭,忘乎所以。弹棉花的男人很冷,最后在一个小诊所里冷死了。是他妻子用白布蒙上了这个狮子座男人的脑袋。
  “呀,昨天他还好好的呢!今天就……唉……可怜是慈悲的我啊。”一个孕妇提着菜篮子面色红润的撅起胖嘟嘟的鲜红的厚嘴唇,十分惋惜的和她的好朋友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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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
发表于 2016-1-17 16:35 |只看该作者
作者  黑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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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
发表于 2016-1-17 16:3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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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
发表于 2016-1-17 16:37 |只看该作者
为什么不分开来一篇一篇地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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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6
发表于 2016-1-17 17:42 |只看该作者
道士下山
张浩民

后半夜的时间,月亮被云盖住。我们在黑暗的小树林里走着,都很激动。小树林里怪味重,呛鼻子,象是草药夹杂驴屎的味道。我说:
   “老田,这哪块是人住的地方噢?”
   老田说:“废话,这才是人住的!你以为山上?”
   “噢。”
   老田的话我一向信任,不是因为他道行高,而是他在修道之前娶过妻,卖过杂货,山下的东西比我们了解。我和小张很小就被扔到山上来了,什么也不懂。
   “你老实说,是第几回下山?”小张问老田。
   “第一回呀。”
   “别装了,”小张说:“看你溜小道速度那么快,第一回能那么熟悉?”
   老田没接话茬,我估计他现在在笑。小张叫了起来:“别动,我好象踩到屎了!”我们停下来,掉过头,看到他黑影子正蹲着检查鞋底。“是屎吗?”老田说,“这块不会有屎的,你闻看看。”小张嗅嗅鼻子说,“是屎,绝对是屎。”
   “是人屎还是动物屎?”
   “人屎,臭死了。”
   “没事,快走,赶时间。”
   踩屎大概影响了小张的心情,他开始唠叨起来:“你说她们要闻到臭味怎么办?啊,怎么办?”
   “别他妈罗嗦,”老田说,“哪个会闻你脚底板呀。”
   越走离山越远了,我忍不住回头感受一下距离,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远的地方,如果就这样一路走下去再不回头,该会是什么样呢?
   只是一个隐秘的想法,我却感到十分害怕。老田和小张可不会这么想,出来玩玩,总是要回去的。咦,从山上看这树林感觉还蛮小的,走起来还真长。
   一直听到前面泉水声音的时候,老田停了下来。我们也跟着停了。老田低声说:“你们别动,我过去看看。”
   我和小张站在原地等着老田。虽然我看不见小张脸,但能感觉到他和我一样紧张。我伸手抓抓小张胳膊问:“怕不怕?”
   “怕什么?”小张说:“有什么怕的。”
   “嗯,我也不怕。”
   小张说:“你说她们要闻到有臭味怎么办?”
   “老田不是说了吗,哪个闻你脚底板呢。”
   正说着,老田跑了回来,边跑边扑哧扑哧地喘气:“在!在!她带了一个。”
   “只带一个?”
   “对,只带一个。你们俩,哪个来?”
   “小张,你去吧。”
   “我不去,”小张说,“我踩到屎了,你去。”
   “你去吧,不会闻你鞋底的。”我说。
   “你去。”
   老田不耐烦起来,说:“干脆全不去!已经出来了,还他妈推来推去的。”
   我说:“小张,我和你换个鞋子,你去。”
   小张不吱声了,我们手扶着对方肩膀互相换了鞋子,小张拍了拍我肩膀说:“我完事就过来换你。”然后,小张跟着老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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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7
发表于 2016-1-17 17:43 |只看该作者
他们一走,周围安静起来,小虫子叫得很欢。我摸了摸地上一块黑东西,硬邦邦的,应该是石头,我坐在上面,看了看四周,什么也看不到,还是一股呛人的草药夹杂驴屎蛋味。我从来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而且,现在变成一个人了。如果我现在回山上,会是什么样?也只是一个隐秘的想法,让我忽然不安起来。我不认识回去的路,即使认识了也不能走。后山的小路太危险了,要不是老田带路的话,根本下不来。何况我现在走算什么呢,老田和小张会看不起我的。
   小张的鞋子太大,套在我脚上很难受,空荡荡的。我甩了甩脚,鞋子就掉了。摸起来闻闻脚底板,真一股屎味,不过没有小张说得那么臭,还夹点泥土味。我又甩了甩脚,鞋子飞得更远一点。我一只脚撑着,另一只脚去探,没探到,我往前稍微蹦了一下,一伸脚,探到了。对了,我的鞋子那么小,小张是怎么穿上去的?
   也许他根本没穿上去,歃着鞋就走了。
   坐了一会,周围的黑暗渐渐适应,微微能看到眼前树丫的影子。我不由想起刚才做的梦。我们围成一圈听掌门师傅讲课,讲得好好的,忽然冒出一个女的,她没有脸,模模糊糊的一片。她的后背露着一点,头发盖在上面,真好看。好看归好看,她见了师傅竟敢不磕头,我生气了,摁住她的头叫她磕头,磕师傅,磕师叔,再磕师兄。她也不反抗,任由我把她的头往地上摁。磕完后师傅师兄们满意地走了,就剩我们两个人,我发现她原来一点都没穿衣服,屁股很大,很白,我抱起她,正仔细看的时候,老田推我说:“快醒醒,时间到了。”
   所以我现在下面还是湿湿的,很舒服,也很难受。周围逐渐有点冷,我爬了起来跳了跳,不远处的火光让我觉得暖和了一点。我看着火光高兴地搓了搓手,听到有人喊:“田惠远——”
   然后又有人喊:“张大青——”
   我站在那高兴地等着他喊下一句,不出所料,他喊:“王净——”
   我急忙跑过去喊老田小张他们。“老田,老田,小张!你们在哪?”
   泉水是从上面流下来的,上面是一个暗暗的小山坡,有很多树的影子。老田和小张他们肯定在上面吧,我爬上去喊了喊:“老田,老田,小张——”
没有人理我。
   我已经能听到乱乱的脚步声,在小树林里穿来穿去,不止一两个,是好多人。“田惠远——”。
   “张大青——”
   “王净——”
   我摸了摸身边的树,很粗,我抱着往上爬,爬不动,我摸了摸树的旁边那根,也很粗,在两棵之间正好有个缝隙,我挤了进去,借着两者的平衡往上窜了窜,终于爬上来了,有一根干枝正好可以站在上面。我站稳,他们也到了,叽叽咕咕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他们肯定就在这周围。”
   是高纯阳的声音。他和我们住在一个屋,我们看不起这个人,没事会在大师兄面前打小报告。
   “走,到上头看看。”
   这是大师兄的声音,我很怕他,他从来不笑,我刚进道观的时候,还经常被他用木棍拴,那是小时候了,现在他不怎么打我,我还是有点怕他。
   “田惠远——”
   “张大青——”
   “王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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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8
发表于 2016-1-17 17:44 |只看该作者
我听了真想跳出来“哎!”吓他们一下,然后开心地和他们一起回去。鞋子太松,脚站在树干上有点空空的,冷气在鞋子里乱窜。几个火把从树下跑了上去,有个人还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吓了我一跳,那是大师兄的脸。我觉得不能让他看到,所以把头扭到一边,也不看他。
   “大师兄,我找到一双鞋子。”
   高纯阳拎着一双鞋子跑到了树下。我看得很清楚,那是我的鞋子,小张怎么把它扔了?大师兄接过手看看,说:“肯定在前面,追!”
然后他们举着火把跑远,叫声也越来越远,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我跳下树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交,一只鞋也跟着被跌掉。因为刚被火把照过,眼睛一时看不清暗处的东西,只能靠手摸。摸到鞋子的时候,胃子难受起来,大概是刚才冻的。我蹲了下来,拉了泡屎,从屁的声音来看,应该是泡稀屎。等我端着屁股走到泉水边洗完后,天已经微微发亮。
   我沿着路往回走,边走边喊:“老田,小张——”
   等我走到一个小镇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走错了路。这时候已是早晨。镇上很多人在摆小摊,卖东西,桥上站着很多人。不少人还盯我看,大概是我的道服比较显眼。包子的味道很香,可我没有钱买。我走了一夜,已经很累了,所以走到桥上撑着栏杆歇歇。
   一个小女孩正爬在我旁边,直盯着我看,她手里拿着一个能吃的东西。我问:“你吃的这个是什么?”
   “糖葫芦呀。”小女孩说:“你不认得?”
   “不认得。”
   “糖葫芦都不认得?!”小女孩惊讶地说,“我早就认得了!”
   “哦,给我吃吃好不好?”
   “好。”
   小女孩咬下一颗拿到我面前,我放在嘴里嚼了嚼,甜,还有点酸。小女孩直勾勾盯着我看,问:“好不好吃?”
   “嗯,好吃。”
   “那再给你吃一个。”
   我吃第二颗的时候,小女孩已经把手里最后一颗吃完了,她一边嚼一边问我:“你也是来看大鱼的吗?”
   “看大鱼?什么大鱼?”
   “大鱼拜龙王庙啊,每年我们全过来看的。”
   “噢,怪不得这么多人。”我爬在桥头上朝河水看了看,鱼还没来,沿着河水,看到岸边很多人挤在一起。有几件熟悉的道服在太阳光下很显眼。
   “老田,小张——”我挥手朝他们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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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7 17:44 |只看该作者
   他们没听见,站在靠河不远的岸边说话。我终于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山了。街上人很挤,跑过去很费力气,我被一个个肩膀撞来撞去的,时不时还有人推我:“臭道士你他妈挤什么挤啊?”
   我跑到他们背后的时候,他们还没察觉,小张赤着脚站在地上。我猛地喊了一声:“喂!”他们掉头看到我,都吓了一跳。我笑了起来,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老田说:“你怎么也在这?”
   我说:“我迷路了,想不到你们也在这边,真是太好了!”
   这时我看见他们背后站着两个道姑,一个稍老一点,三十来岁,另一个比较年轻,很白,脸颊微红,两人低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我说:“走吧,大师兄昨天夜里到处找我们呢。”
   老田推了我一把说:“你先走,快点。”
   “我先走?那你们怎么不走?”
   本来坐在地上的几个壮汉忽然齐刷刷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看。我正奇怪着,旁边一个猪肉摊上的胖子走了上来,笑眯眯地朝我说:“好啊,又来一个。”
   “你哪个?”
   “我哪个?”胖子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脸说,“你问我哪个?”
   “对啊,你哪个?”我见他朝我笑,也朝他笑笑。
   胖子一边往我跟前走,一边笑:“我来告诉你我哪个。”老田这时喊了起来:“求求你了,别……”我正看老田为什么喊的时候,眼前一黑。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有几只脚正在我眼前晃动。我爬了起来,胖子还站在我面前,笑着说:“知道我哪个了吗?”
   我说:“你怎么打人啊?”
   胖子说:“我怎么打人?我他妈的……”说着又往我跟前冲了过来。一个瘦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半腰抱住胖子说:“算啦算啦,打一下过过瘾就行了。”
   我看了看老田和小张,他们正害怕地盯着我,再看看那两个道姑,老的将头别在一边象是要哭的样子,年轻的已经捂着脸开始抽噎了。
   我说:“老田,怎么啦?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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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7 17:45 |只看该作者
  老田摇摇头难过地说:“他们不给走。”
   “他们不给走?哪个?为什么不给走?”
   还没等老田开口说,那个瘦子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朋友,我们去那边谈谈好吗?”
   老田拉住瘦子说:“求你了,别打他,没有他的事。”
   瘦子笑笑,推开老田说:“放心吧,不打他。”说着夹起我的脖子往前走,我并不想走,但是被他夹得很紧,很疼,只能跟着他走。
   瘦子把我夹到一个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松开胳膊,然后坐了下来,叫我也坐。我坐在他旁边,问:“为什么不给走啊?”
   瘦子笑了起来,小眼眯成一条缝说:“因为他们骂我。”
   我说:“不会啊,骂你干什么呢。”
   瘦子说:“因为我说他们几个人日过的,他们就骂我。”
   “这样啊,”我说:“那是我们不对,我向你道歉,你放我们走,好吗?”
   “这么说你们真的日过?”瘦子兴奋地两眼发光,立即站起来,问:“真的啊?真日过的啊?”
   我点了点头,刚要解释我还没日的时候,瘦子已经哈哈大笑起来,往老田那边又跑又叫:“哈哈,那个已经承认了,那个已经承认啦!”
   我走过的时候,周围几个壮汉都对着瘦子笑得手舞足蹈起来。我看到胖子指着老田:“你他妈的现在还不承认吗?”
   老田不停地摇头:“没,我们没。”
   瘦子跑过来把我夹了过去,然后松开胳膊笑眯眯说:“来,告诉他们,你们日没日过。”
   老田盯着我说:“没,没!”
   瘦子拍了拍我的脸说:“快说,只要你一承认,我们立马放你们走。”
   老田说:“王净,别承认,没干的事要承认什么?”
   胖子立即冲上去打了老田一拳:“还他妈嘴硬?”老田倒在了地上。我很害怕,急忙说:“别打,别打。放我们走吧,我承认日过还不行吗?”
   周围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很多冲上来猛踢我的屁股,踢得我很疼。我看到两个道姑都蹲到了地上,捂着脸。胖子指着地上的老田说:“你还不承认吗?”
   老田说:“没,没有的事承认什么?”然后老田挣扎着爬了起来,指着我说:“你承认是你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我正想说老田你怎么这么说,胖子上来推了我一把说:“你可以先走。”然后他指着老田说:“你他妈什么时候承认什么时候走。”
   我正请求他们放人的时候,屁股上又中了一脚,踢得我爬倒在地上,背后哪个人喊:“滚啊——去日吧——”
   我爬起来的时候,发现眼前是两只光溜溜的脚在发抖,抬头一看,是小张,一脸害怕又难过的样子。我脱下鞋子放在小张面前,小声说:“别怕,我去喊人救你们。”
   说完我跑出杀猪摊。街道上很脏,脚底板踩到的都是粘乎乎的东西,走了两步,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老田,他们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奇怪,从这边看过去,好象什么事也没发生,很正常的样子。所以,即使满街人头,也没人注意那里。买菜的还是买菜,卖肉的还是卖肉,看鱼的人还是坐在河边。他们哪儿知道那儿已经出了大事了呢。我沿着河走,想找个人帮忙,有个身高体胖的人站在对面,看起来蛮合适的,于是我跑过去敲敲他后背,他掉过头看了看我,我还没开口说,他已经大吼一声:“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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