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11-5-13 15:58 编辑
厉向南像一个当爹的从幼儿园领走他的小孩那样把我带出了时间隧道。他的手里攥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在那片被无数个亮闪闪的灯泡照射的白的刺眼的空地前拦了辆车,将我塞进车后座,一手仍攥紧了我的手坐在我身旁。对司机说了个地址后,仍旧静默地不吭一声。
我猜他一定是为刚才的事生气。当着在场的那么些人,其中还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我全然脸面不顾地发泼发癫,带累的他也跟着脸面尽失。这事儿如果发生在高中生或是早熟的初中生的身上或许还情有可原。毕竟年少轻狂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一个近三十岁的女人,被马景涛附体,像跳大神似的哭哭笑笑,疯疯癫癫,除非你手里有医师开具的精神病报告证明你是正常的,不会有人把你当作一个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是,厉向南说的没错。孩子气。如果情商可以用年龄来评分的话,我想,此刻的我应该被丢进幼儿园里再深造。心爱的玩具不见了,我嚎啕大哭,任谁劝都不行。厉向南,你当时真应该给我一顿胖揍的。那样,也许我就会老实了,安静了,不丢人了。可是,在关键时刻你手软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眼睁睁地任由我一路丑态百出下去,这叫我从今而后怎么立足于世?
我不想活了。我闭上眼不再看眼前任何的东西。一心一意地装起死来。死了,就不用为面对即将而来的明天烦恼了。死了,就不用看厉向南那张写满鄙视你的臭脸,不用听从他嘴里源源不断的伤人的话。就可以把刚才所有的一切全都抹杀掉,可以没事人似的从作案现场脱身。身为这桩丢人事件的强有力证据的我,一旦销毁,所有要承受的难堪,要负担的压力,都会烟消云散。
而午夜电台却不肯轻易地将我放走。一再地提醒我,你还活着。一个无比絮叨的女声在清寂的空中籍着电波向迟迟不肯睡去的人兜售着廉价的慰籍。一小段儿不知所谓的散文,一小节陈腔滥调的情诗,一个一听就知道是在瞎编的人间真情。中间煽情地插播着各式各样的音乐。我不耐地忍受着。只恨一息尚存,不能如愿死去。
丽莎明妮莉极具魅力的声音恰在此时翩然而至。不知为何,在一段广告之后她的纽约纽约被女主持选中,作为节目尾声凭空回旋在车厢内。厉向南的手收紧了。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那时的我能有多快活。看着厉向南站在落地窗前,背后的窗帘被风吹的膨胀起来。他手里持着一把蓝色塑料长柄扫把当话筒,头发被我用水打湿梳成一丝不苟的三七开的发型,像是抹了腻重的发蜡那样反射着一丝油光。特意穿着一件正式场合下的礼服,跟着CD模仿法兰克辛纳屈的作派假唱着纽约纽约。我笑到不行,直接倒在沙发上喊救命。他忍着笑意,走过来把我拉起身,将我也带到他的表演当中。我们假装是爵士乐最全能的明星,表情夸张地跟着那个极具诱惑力的嗓音唱 ,These little town blues, are melting away Im gonna make a brand new start of it in old new york And if I can make it there, Im gonna make it anywhere It up to you - new york new york 。
我再也没法装死下去。热辣辣的液体在眼皮底下滚来滚去。我得深吸好大一口气,才能将它们憋回去。
我们在这首未完的安可曲里下了车。厉向南一直默默无声地攥着我的手,默默无声地开了门,站在门厅口处去摸开关,我拉了拉他,说,不要开灯了。他就默不作声地松开我,走了进去。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踩着一片冷冷的清辉,走去楼梯。我犹豫了半天,走过去,抓着楼梯的扶手,仰脸望着那个不甚明朗的身影,艰难地开了口。我对他说,对不起。
厉向南像是没有听见,继续往楼上走去。我垂头丧气地摸着扶手,想着,兴许他上楼去把我的衣服卷巴卷巴然后从楼上扔到我脚边,叫我立刻滚蛋吧。却听见他在半空中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说,泡个热水澡再睡。说着就在转角处消失了。
我如他所言,泡在一缸滚烫的热水里快有四十多分钟的样子。直到水渐渐冷去,手指指腹涨起一圈白色的软皮,才从睡意中醒来。从柜子里翻了件睡衣出来穿上,也不管头发还是湿的,就趴到床上试图好好睡上一觉。却是总也不见有要睡的意思。身体在嚷嚷,好累呀好累呀,而心却固执地不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过去了的林林总总,近的远的,像是在求证一个难解的谜题一般,反复地在脑海中翻腾。如果,可是,NONONO,法克,我的天,没有,不,我不相信,诸如此类的脚本台词被我折腾个没完。
看了看电子钟,已然快凌晨两点了。我精神百倍却又疲乏无力地瞪大了双眼盯着墙上摇动的树影。最后,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地,打开门,踮起脚尖穿过过道,踏上通往阁楼的台阶。还没到顶头,就闻见熟悉的烟味儿。我迟疑地站在离阁楼还有三个台阶的位置,裹足不前。
待要转身下楼,却听见厉向南叫我。卫星?我低着头看下光着的两只脚,不敢做声。厉向南停了会儿,说,上来吧。我知道你在。我抿了抿嘴,走上阁楼。
厉向南枕着手臂躺在白天我躺过的位置上,一只水晶烟灰缸在他够的着的地方摆放着,里面尚有一点微弱的星火在暗夜里明明灭灭。我走的近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他仍是合着双眼,仿如睡着了一般。很久,才开口。是睡不着吗?我嗯了一声。他就把身子往一边挪了挪,一只手从脑后伸出来,摊开在我的身后。说,过来。一块睡吧。我依言躺了下来,也像他一样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肘一翻,摸到我的脸,将我的眼皮合拢。我的鼻子里满是他手指间的烟草味儿。
厉向南把脑门抵在了我的脑门上。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下我的嘴唇。在我以为他还会有进一步的举动时,他的手拍了拍我的脸颊,说,睡吧。不早了。
比夜色更深重的睡意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
醒来时愣了那么一会儿,以为那都是梦。而厉向南却实实在在地睡在我身边。所不同的是,我们不是在阁楼上,我脑袋下也不是他的手臂,而是松软的枕头。我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是厉向南的房间。在床柜上,我上次没有注意到,水晶相框里竟然是我在列车上第一次被厉向南抓拍的那个难看到让人痛不欲生地恨不能回到娘肚子里回炉再造的丑态。更可笑的是,厉向南还在我的旁边PS上了他的笑脸。
厉向南的声音在我脑后响起。几点了?
我扭脸,瞪着他。他睡眼惺忪地又问了遍,几点了?我跳下床,问他,我怎么在这儿?他笑,我抱你下来的呗。我说,干吗抱我下来?他还是笑着看我,不说话。我摸了摸身上被窗外的风吹起来的鸡皮疙瘩,说,干吗睡你房间?
厉向南眨了眨眼,说,是你搂着我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