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马樱花 于 2010-4-5 15:31 编辑
回家必经一个十字路口,的哥说三天前这儿出过一场车祸。可能转弯时速度较快,车载过重,一辆装满水泥的罐子车,罐体突然甩落,就这么巧,一辆桑塔纳驶过来,巨大的罐体不偏不倚地砸在车顶上,四十余吨的重量……车内三人当场死亡。
再与泥罐车迎面相遇的时候,老远的停下来,行注目礼,恭恭敬敬地请它老人家先行。在这重量级的钢铁英雄面前,血肉之躯就像巨人手中的一只蚂蚁,坚石面前的一枚鸡蛋,泰山面前的一株狗尾巴草,死得卑微,生得渺小。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是因为勇气足而是因为见识少。有个老兵说战场上最勇敢的是新兵蛋子,枪林弹雨不畏缩。眼见着年龄越活越大,阅历越识越广,胆子却越炼越小。天灾人祸见多了,死亡的阴影宛如呼啸而至的罐子车,让人猝不及防,于是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滋味。
一个生命呱呱坠地,一位老朽飘然升天,此为自然常态。然则同时,或耳闻或目睹过的几起非常死亡,一经忆起,总像肉体与刀锋赤裸相拥,凛凛寒意不期然就深入肌肤,流出人生无常、祸福莫测的悲凉来。
1.残疾
密的父亲是医生,跑单帮开了个诊所,密和妹妹是护士。父亲经人介绍去了云南,又顺着国境线进了越南。艺高人胆大,就像背枪提刀血盆里求饭性命中求财的猎户,他就敢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挂上听诊器,摆开草药铺,赚越南盾入袋。
三年后,三个人过去,二个人回来。密的妹妹落在越南了。越南人民是经过战争洗礼的剽悍民族,家家拿起枪就是民兵,放下枪就是农民。生意太好,一个外国人怎么能日进斗金而又不引人瞩目呢,一伙持枪男人洗劫了诊所,又掳抢了妹妹。
妹妹在人群中不显山露水,可白晰、苗条、柔弱,有一股楚楚动人的江南风情,属于让男人们见了就想保护的类型。带走她的男人却不是来保驾护航的,一头小绵羊落在一群狼爪里,会怎么样呢?
临别时的眼神,密说,你见过屠刀下流泪的羊吗?和我妹妹一样的。凶多吉少,要不,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想家吗?密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像屠刀下的羊。
赚了不少钱,密买了一套大房子,宽敞敞的,空落落的,像心。
密说自己残疾了,一只手失去了,一条腿失去了,手足之情失去了。
2.姨婆
奶奶有姊妹俩,奶奶很早去就去世了,父亲就把姨婆当奶奶待,经常接过来住一阵子。
姨婆一点都不像同龄人,天生的冰肌雪肤,年轻时肯定是位美人,多少年的岁月都没能抹去她眉目间的精致圆润,站在老太太堆里,还是鹤立鸡群的。
姨婆有两个儿子,她和小儿子健住一块儿。
姨婆不高兴了,健就拉着母亲的手,轻言细语,慢慢劝导。姨婆和村里人拉家常时念叨,我们家健呐,跟女儿一样贴心。
那年姨婆得了一场大病,七十多岁的老人,大家都以为过不去这道坎,棺材都拿去刷新漆了,天可怜见,姨婆那把老骨头竟一日日的还了阳,好起来了。
健俩口子是村里的能干人,一儿一女,新盖了二层小洋楼。
那天,夫妻俩叫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去采石场拉石头,垒猪圈用的。
石头装好了,拖拉机已经缓缓启动。健两手攀着车沿,右脚蹬上车壁,准备一个鱼打挺纵上车来,不料左脚踩着的碎石片松动了,一滑,健猝不及防地栽下来,拖拉机的后车轮从他大腿根那辗过去,颠簸了一下,妻大叫,“轧着人了,轧着人了。”
司机年纪很轻,慌了手脚,来了一个倒车,这次拖拉机的后轮是从健的胸部辗过去的……
姨婆晕死几次。
健的妻子半年以后带着女儿改嫁。
姨婆带着孙子住在新崭崭的楼房里,大儿子儿媳每年按时送来老太太的口粮还有一千块钱。
有迷信的人在背后悄悄议论,说姨婆那年大病一场,要是走了,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她现在活得其实全都是儿子的阳寿。
姨婆去年离世,享年89岁。
3.孤女
08年中国许多省市遭受了五十年不遇的雪灾,湖北也在内。
王老师是我高中时期的生物老师。女儿正上高一,妻子在一个乡镇信用社上班,俩人一直两地分居着,王老师费尽心机想把妻子调进县城。
那天俩人就是去镇上给妻子单位领导拜年的。
从领导家出来,正好遇着朋友开着一辆桑塔纳回县城,夫妻俩高高兴兴上了这辆顺风车。
积雪没膝,只有路中间的雪在来往车辆的辗轧下融化了,有的地方结冰,有的地方成洼。
车行到半途,前胎突然爆了,车头向右边倾斜,路面湿滑,司机脚刹不住,车顺势滑下路基冲下护坡,护坡下面一方池塘,桑塔纳一头栽进去,车体在水里前后左右地摇了摇,只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沉没了,水面冒出一个巨大漩涡,慢慢的,归于平静。紧接着一片巨大的油花泛起来,一圈圈地向周围扩展、漫延。
雪下得扯天扯地,整个世界宛如一片白幡。
几天后,失事车辆被打捞上来。
女儿由远房婶婶代为照料。王老师的学生和他的大学同学共同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定期向王老师的遗孤支付学费和生活费。
逝者已去,生者继续。每每想到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突然成为父母双亡的孤女,就有莫名的悲凉如刺骨寒风一阵阵拂过全身。
这场惨烈的车祸让我心生悸意,每每拒绝和老公同乘一辆车共一趟机,分开,叉行。天灾人祸时,我们俩人得一幸存,女儿不会沦为孤儿。
4.张伯
那是一位面相很善的老人,表姐的公公,我叫他张伯伯的。母亲去世时,请来道士做道场,旁边有三个人奏乐,一个敲锣,一个击钹,伯伯就坐中间打一面小鼓,间歇时埋头吸烟,话很少。
伯伯是驾船世家,他和二个儿子都是航运公司运输船队的水手。退休后,公司领导请他在江边驳轮上守船,每个月给五百块钱,事很清闲。
转眼进了腊月,过完小年有来人换班,他就可以回家过春节了。
小年夜,表姐打电话叫他晚上回家吃饭,伯伯应了。共事多年的老友一定要留他下来喝两杯。想着第二天就可以回家了,何必跑来跑去,再加上老朋友这么盛情邀请,伯伯给家里打电话说不回去了,明天就是春节长假,让儿子早点来接,顺便在街上捎点年货回去。
这半世知交话匣子一打开,酒杯一端,那酒就喝得很酣畅。
船与岸之间搭着两块竹蔑跳板,人踩上去就晃晃悠悠怕。伯伯喝得有点高,脚底下有点浮,再加上跳板软塌塌的,他这一上去人就站不稳了,趔趄一下,重心一偏,一下子从跳板上跌下来,下面是冰冷的江水,他在水里扑腾着,大喊着救命…旁边船上的人听见了,赶紧奔出来,抄起一个竹篙子丢过去,同时奔进房里找手电。
伯伯身上穿的羽绒服浸水了,像灌铅的沙袋,把人直往下坠……
等几个人连呼带喊地奔过来时,用手电一照,只有一根竹篙子孤零零地飘在江面上。
全家人都奔过来了,连夜沿江来回逡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扩大搜寻范围,上游下游,江水流经的所有城、乡,镇、村。
十天半月过去了,十月一年过去了,伯伯不知魂归何处。
棺材里装着几件旧衣服,上了山。
东家婆婆西家婶婶都来劝伯母,要想开点,脚下儿孙一重重,不能哭啊。表姐更是白天夜晚都按排人守着,怕她想不开。
有天家里人都有事出去了,伯母像头失崽得母狼,嚎得一里之外都有声响“我的那个人啊,兴兴旺旺地出去,你要囫囫囵囵地回来呀……”
5,血色黄昏
王爹爹是一位菜农,经常在他手中买菜。有时非要多塞一颗白菜一根葱的给我,和气得很。
爹爹的女儿和女婿都在外打工,生有一子一女,让老俩口代为照料!每月女儿按时寄来两个孩子的生活费。
老俩口身体还健康,带着两个外孙也惬意,爹爹操持着几顷菜园,婆婆爱打麻将,老俩口附带着每天接送着两个孩子放学上学,再给孩子做三餐饭,日子清闲。
一个星期天,爹爹临出门前吩咐婆婆好生照料两个小孙子,婆婆随口答应着。吩咐姐姐好好带弟弟在家写作业,她就像往常一样赴局了。今天手气不错,手中的牌左成行,右成放,清一色,杠上花,好久没有这么清爽痛快了。
两个小孩蹦蹦跳跳出外玩耍,小姐姐牵着弟弟走出门外,一路采花弄草,来到菜园,蝴蝶翻飞,蜻蜓点水,弟弟跑得飞快,眼看着蝴蝶的翅膀就可以在手心里了,他忘了脚下有口深深的井,井中泉水清清……
姐姐眼看着弟弟一个跟头坠入井中,冲到井旁,伸直胳膊拼命想把弟弟拉上来,“弟弟,弟弟!”半个身子伸进去还是够不着正在井中挣扎的小弟,姐姐挺真全身想距弟弟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她的小手再也撑不起全身的重量,姐姐的身体在井中溅起很高的水花,几分钟过后,整个世界一片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爹爹回来了,家中一片静寂,他匆匆出门,一路呼唤孙子的小名,找过很多地方,问了很多邻居,爹爹来到菜园,路过井旁时,不经意往里瞅了一眼……
婆婆回来时,爹爹面无声色,只是问她,“孙子们哪去了?”
婆婆答:“不晓得呢。”
“不晓得?那我带你去看看。”爹爹只顾自的走在前面,婆婆只得跟在后面。爹爹来到井旁,手颤抖着指着井里“你看,他们全在这呢。”
婆婆伸着头往井里看去,爹爹突然一掌击向她,“他们全在这,你还活得下去吗?”爹爹看着婆婆笔直的向井中深处坠去,水花四射,他长叹一声,一个箭步跨上井沿,闭着眼睛,一头扎下去……
黄昏,残阳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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