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远行,女人总是叮嘱男人:一定带着那把家门钥匙。
男人从来听女人的话,不假思索。
男人开始思索的时候,立秋的风,正从北方刮来,吹掉一片桐落的寓意。
男人的思索是:最爱的女人,是这个家的全部意义,她在,家就在,他归来,家门自然是开的,既如此,要一把钥匙何用?!
这次,男人的远行,终于没有了那把带着殷殷嘱托的钥匙。
路上,草色千里,繁茂如一个盛世。男人看到有黑白之雀,从空中坠落,落入那无边的碧翠里,去向不明。
那些齐腰深的绿丛,柔软的波动着,充满了诱惑。有一丝神秘的冲动,从心里涌入男人的指间。
路上,千山暮色,斜阳矮树,晚风送来或远或近的乌啼。
行走在天地昏黄中的男人,被那种神秘的冲动重击着,指甲如弯月一样,在暗夜里生长。
黎明十分,他终于变成了一只猫。此刻,他才想起那把钥匙。
那把钥匙平淡无奇,甚至确实如他所想,无一用处。但那把钥匙的钥匙链上,还系挂着一把岁月般锋利的指甲剪。
男人终于记起,每次远行,他都会在安静孤独的夜里,用那把指甲剪,梳理自己的烦躁,修葺自己的妄念,剪去指尖上的冲动。
男人朝着远方发出一声猫鸣,用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试图抱住一些侥幸:或许,明日磨平爪尖,他还会变回从前的他,那个她喜欢的他。
男人在草丛之中,矫健地腾挪。他试图在地鼠身上磨爪,他试图在野兔身上磨爪,他试图在一条大蛇身上磨爪。爪子被磨去软弱和平和,只剩下无情的尖锐。
男人终于在另一个昏黄中,匍匐着进入了一个森林。他披着月色,攀上一棵古老的树。在一声长嗥中,他发现,他已经蜕变成一只剑齿虎......
远在城市的女人,拿着那把男人遗落的钥匙,悲伤地望着天空的绝望。
那些绝望,在天黑之前,化作一场风雪,吞没了城市。
女人把哭泣和悔恨都吃进肚里,把掩盖了一生的野性和毛发,从身体里长出来。
月色下的城市,是一座冰雪的废墟。废墟里走出一只巨大的猛犸象,她哀伤地低着头,孤独地走向遥远的北方。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孤独的,诚如雪原和森林的对峙。
一座城市,妄想束缚住两种孤独,终究会被一把钥匙摧毁。
......
我在羁旅之中,不安地看着疯长的手指甲,担心自己会在夜里,变成一只森然而又回不去的剑齿虎...
唉,我的指甲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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