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大概不会下雪了。”二妹呵着手从外头进来,带进来一股风。
屋子里一下就静了,落针可闻。爹在炕上吧嗒吧嗒抽着烟,烟味有点呛。“大妮,带弟弟妹妹回屋。”
“她爸,别想了,下不下雪还不都得过。”娘抬眼瞅了瞅屋外,叹了声气,低头继续纳起了鞋底。
“走,回屋睡觉去。”我招呼着弟弟妹妹。掩上门,手忙脚乱得把弟弟妹妹安顿好,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干脆穿着衣服床上坐着,耳朵竖着听着外头。
“你个妇道人家懂啥,雪是粮,下一点就省一点,屋里头这么多张嘴,不省一点,哪来的吃食。”老爹翁声翁气得,重重得敲着烟斗。
雪下得大了,深了,乡间的路就不好走,年节也就少了走动,钱就省下了,这我是知道的。家里头穷,不得不算计着过活。
“她爸,老亲戚们总得走动走动,才不至于生分。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明儿我去妗子家借点白面应个急,等秋上粮食下来就还她。”
“啥,白面!你个婆娘,这日子还过不过了?”爹听了发急,呛了几句,紧跟着一阵咳嗽。
“你说俺想啥,家里头吃了一年的糠菜,孩子们脸都吃绿了,搞点白面回来改改口怎么啦!”娘也急了,直着脖子跟着吼道。
我们几个缩在里屋大气不敢喘。小弟伸手拽拽我的衣服,“姐,白面啥样的?好吃吗?”夜色里一双眼睛睁得亮亮的。
“白面当然好吃啦!”二妹插嘴道。“白面好吃,我同学马花儿就吃过。”三妹跟着嚷嚷道。“快睡,别说话。”我作势要打,给他们掖了掖被角。“白面跟雪一样,做成馍馍可香了。”哄着小弟睡去,外屋早没声了。这些年都习惯了,生活的重担把爹娘的脾气都快磨平了,偶尔的吵闹就像火星,爆闪一下就灭了。
白面馍馍。我见过。应该很好吃吧!记得那年,三妹,小弟还没出生,家里年节时会请客。清记得那天,天不亮娘就在屋子里忙开了。柴火灶,大蒸笼,发得软软的白面揪成一截截的,挨个被娘搓得圆圆的,上锅一蒸,揭盖时白的像雪,出笼的馍松松的比雪还软,还热乎。
记忆里,热腾腾的馍最终也没能吃上。蒸笼掀开时,我就急不可耐的伸手抓了一个,龇牙咧嘴正巅着馍左右手倒腾,太烫。冷不防被娘一把抢了回去,脑袋上挨了一记,“这是招待客人的,去,锅里有窝窝头。”热气氤氲里,我看着馍雪片一样落下转眼又消失不见,手捧着一把湿漉撕心裂肺。
外屋又有声了,窸窸窣窣往西屋去了,爹娘睡去了。我闭上眼,终于有丝倦意袭来。
第二天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伸手摸了个空,弟妹们不在。穿好衣服刚来到堂屋,就听小妹尖叫着从外头推门进来,“爹,娘,下雪了。姐,下雪了。”我从敞开的大门向外望去,真的下雪了,昨天还棱角分明的屋脊已臃肿的穿上了,厚厚白白的雪,铺得到处都是,怪不得今天天这么亮。
“姐,姐,你看,我做得白面馍馍。”小弟兴冲冲跑了过来,手捧着一个雪团,捏得圆圆的,一双小手冻得通红。
“傻子。”二妹,三妹走过去,一人刮了小弟一个红脸,娘红着眼恨恨得抓过雪团,走到屋外远远的扔了。“该死的老天,下点白面多好。”
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雪一直下到傍晚。晚上吃饭的时候,爹娘还是没说话,可我看他俩的神情显然是松了,这个年又可以熬过去了。
仅仅过了一晚,雪就堆高了许多。“爹,娘。”我转到西屋。屋子里没人,床上被褥叠的好好的。转身我往堂屋走去,拉开门,寒意铺面而来。门前一道被趟过的脚印出现在眼前,一大一小紧挨着,像是爹娘留下的。
“爹,娘。”我拢起手高喊,二妹,三妹,小弟也来到了身后,“爹,娘。”几个人一齐喊,喊声震得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
许是被我们的呼声感动,一阵呼喊过后,远远得冒出两个灰扑扑的人影。
“是爹,娘,他们回来了。”小弟眼尖,高兴得立马跳了起来。是他们,一高一低,踩着齐膝深的雪,爹背上还扛着什么,娘在后头托着,一点一点朝我们走来。
紧赶几步我接过爹扛的袋子,“面!白面!”我看着手上的粉,有些惊讶的转向他们。爹低着头只是搓手,嘴里喘着热气。“是白面。”娘笑着接上来,“快回屋,外头冷,别冻着。”
“哦!有白面馍馍吃啰!”小弟和二妹,三妹跳着喊着冲回了家。“大妮,回啊。”娘在后头推了我一把。“娘,白面...”我欲言又止。“这些年苦了你们。”爹有些歉疚的摸摸我的头,“回家,今天做白面馍馍。”
“嗯。”看着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有些佝偻的背,湿漉的裤管,满头的白发,缀在后头的我,不禁眼眶一红,身上的雪呼啦一下涌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