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缘起之白鱼听经
静安寺。
后厢禅院的竹影婆娑,印在灰白的墙上,仿若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写意。
一轮圆月皎洁,几缕彩云舒卷。满耳虫声吟唱,喧哗了静夜如水。
澄光禅师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一盏红灯笼,一壶山茶,伴他初夏凉夜的闲雅时光。
手里的经卷翻不下去了,他看着桌上的棋局,相约的人还没有到来。
更鼓声声,入夜二更了。澄光禅师还没有睡意,他的心里有些焦急,平时这个点好友鲁公早就来赴约了,今天迟迟未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下棋倒是其次,主要是两人相谈甚欢,若一日不见,心中就会怅然若失。澄光禅师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一个出家修行的人,早就该四大皆空、淡泊安闲,心中怎么会有杂念呢?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鲁公那张脸,慈眉善目,灰白的胡须飘洒在胸前,最让人难以拒绝的是鲁公那双眼睛,双眸温润中闪烁着神采,清澈得没有半点杂质,那双眼睛里蕴含着纯粹的欢喜或者哀愁。一年半的交往,澄光禅师觉得鲁公的赤子情怀与生俱来,并没有因年岁的增长变了初衷。两人从棋艺聊到茶道,由禅机公案聊到诗词妙境,一直说到生死,说到禅修的方向。这个亦师亦友的老者,虽然不是出家人,但是修为却比自己还高,一双慧眼看透天机,宽广的胸襟能容宇宙。和他交谈,如沐春风。
这一年半来,鲁公每晚都来,陪他坐一个时辰,然后告辞离去,问他家在何处,他总是笑而不语。
每一次下棋也不在意胜负,偶尔也会抱琴过来,弹一曲《流水》请自己品评。琴是好琴,清脆通透,苍劲古朴。曲是好曲,伯牙子期,不正合此刻他们的知音相交吗?鲁公指法娴熟,曲意早已入心。
一曲流水潺潺,换一段经文消弭杂念,鲁公每次听完澄光禅师的诵经说法,都呵呵大笑,说自己不虚此行。
出家人修行孤苦,青灯黄卷,长夜漫漫,不似烟火人间,天伦之乐,光景等闲容易打发。这短短浮生,若没有三两知己,黑白光阴也是难捱。
澄光禅师一念至此,他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已经修行二十多年了,早已禅心如月影沉璧,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凡心?
澄光禅师的心里有过些许不安,他看着桌上的灯笼里烛火闪烁,亮亮的眼睛里惊愕如梦方醒,自己仿佛走进了一个执迷的梦里,不得脱身。
正当他出神之时,夜空忽然有风雷之声,一道白影倏忽化作千叠,转瞬来到眼前,那身影定住,却是鲁公!他苍白着一张脸,几步奔到澄光禅师面前,低声哀求:
“禅师救我,禅师救我!”
澄光禅师起身的一瞬间,头顶一条青鳞大蛇盘旋而至,一张嘴,厉声呼啸,向二人扑来,电光石火之间,澄光禅师来不及多想,挥掌迎上,无数金色的掌印自肉掌中飞出,拍向青蛇,那青蛇脑袋一晃,灵活地躲过,身上却中了数掌,身形晃动,仰首长嘶,硕大的身躯跌进放生池,激起几丈高的水幕,天地摇晃,青蛇硕大的身体翻滚扭曲,巨大的力量击中放生池畔那棵古老的梨树,无数枝叶纷纷坠落。
银白的月光下,水中的青蛇昂起脑袋,两只眼睛就像两盏绿幽幽的灯笼,长长的信子从嘴里嘶嘶地吐出,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澄光禅师回头看了一眼鲁公,只见鲁公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嘴角鲜血淋漓,看来受了极重的内伤。
澄光禅师来不及多想,回头应对强敌,那青蛇试探性地定了片刻,头一摆硕大脑袋俯冲下来,地狱恶煞一般的双眼,凶光爆露,那青蛇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间粘液迸溅,瞬间就到了澄光禅师的头顶,眼看就要将他一口吞下。
澄光禅师挥动双掌,在胸前结成一个奇怪的结印,身形旋转,一蓬护体金光爆射而出,击中青蛇的脑袋,青蛇的半截身子撞塌了那堵灰白的墙壁,砖石四处迸飞,灰尘弥漫。
烟尘里,那青蛇扭动着身子,嘶吼着,无数血珠坠落如雨,在放生池里溅起一朵朵水花,就在澄光禅师分神的一刻,烟雾废墟中那条青蛇忽然没了身影。
澄光禅师和鲁公四目交接,各自诧异不解,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刹那,烟尘里一个青色的身影弹射而出,转瞬之间就到了两人面前,澄光禅师下意识地回头,来人一双生着青鳞的肉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胸膛!澄光禅师圆睁双眼,一口鲜血喷出,身子飞跌出去,后背撞向树下的石桌,那方石桌顷刻之间石块乱飞。一个身穿青衣、壮硕高大的中年汉子傲然挺立,一张脸圆如秋月,虎目虬髯,浓眉磊落,器宇不凡。
鲁公见状闪身退出很远,关切地看着澄光禅师抚胸慢慢站起,嘴里咳出血沫。
鲁公眼神一黯,露出绝望之色,看来这场劫难终究还是躲不开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银白的鱼,转手抛向澄光禅师,澄光禅师下意识地伸手接住。鲁公回头看了一眼澄光禅师,似有歉疚之色。
“老东西,今天你的大限将至,乖乖的把龙魂灵珠交出来,本座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的女儿和这个和尚。”
青衣大汉冷笑着说。
鲁公并不答话,忽然张嘴一颗碧色的珠子自口中射出,他以双掌催动珠子,那珠子突然变成拳头那么大,鲁公一掌拍在珠子上,那珠子幻影成双飞速环绕,一颗被鲁公抓在手中,另一颗激射而出,倏忽之间来到青衣汉子胸前,那青衣汉子神色大骇,双掌运起内力生生挡住了旋转生风的珠子,愤怒地大喊:
“你不要命了!”
话音未落,鲁公的身影已至眼前,掌中另外一颗带着黑气的碧色珠子按入青衣汉子的胸膛!
青衣汉子吃痛低头,双目努出眼眶,一声惨叫:
“噬魂珠!噬魂珠!”
噬魂珠,噬血噬魂,一旦入体,会慢慢与宿体相融在一起,那股邪煞之气,会慢慢吸尽宿体的精血,直至宿体干枯死亡,就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抵挡。
青衣汉子在最后一刻看到了这颗珠子的本元,心下如坠冰窟,顿觉生机渺然。
噬魂珠的法力强大的超乎想象,青衣汉子的身影渐渐变得虚幻起来,他的肉身渐渐干瘪下来,一会儿工夫,身形干瘦伛偻,脸上只剩下了一张发黑的面皮,两个眼珠在眼眶中就要掉下来一般。
生死关头,他仰头张口,一颗绿莹莹的珠子吐出来,他拼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内丹,噬魂珠是上古时期的凶煞邪物,眼下这颗珠子没入自己的身体,这身修为怕是要烟消云散!这老东西不惜以自己的内丹做引,就是要逼出自己的内丹!
青衣汉子心念电转,深陷绝境的他无计可施,奋力与鲁公拼耗法力,仰头大喊!
一旁的澄光禅师看得几乎惊魂出窍,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什么。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白鱼一跃而起,飞向鲁公和青衣汉子的头顶,一张嘴吞了青衣汉子的那颗绿色的内丹。
青衣汉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丹落入白鱼之口,满脸愤怒和绝望,那条白鱼飞过他们的头顶,坠落在地上的草丛里。
青衣汉子身体一震,无数虚幻的身影力道刚猛,将鲁公震飞,而那颗碧珠也被他捏成齑粉!
鲁公跌在地上,口喷鲜血,内丹已毁,他千年的修为也化为泡影。
而身中噬魂珠的青衣汉子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他摇摇欲坠,瘫倒在地上扭动着身子,慢慢现出了原形——一条青蛇!蜿蜒游向草丛深处。他的声音在夜空回荡:
“老东西,丧失元丹之仇,我定会找你女儿来报,我要让你死不瞑目!”
一旁的澄光禅师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地上的鲁公一脸歉疚,他的身形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灰发老翁变成了白发婆婆。
澄光禅师惊诧地喊出了声。
“对不住啊,是我连累了大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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