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与千寻
探花狼
我是在站前西路中段的一家洗发店门前看到芙与千寻的。
我当时正无所事事,三四点钟的阳光送正对面的大厦一角斜喇喇的穿过来,以至很多事地在我身后添上了一条相对我的身高来说不算长也不算短的影子。这让我觉得厌烦。事实上,不光是这条影子,很多事都让我觉得厌烦。因为无所事事。
造成我这种持续的,不间断的无所事事的根本原因是卡尔的离开。九月初卡尔不告而别。我生命里的一段比较重要的恋情在毫无预示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戛然而止。于是,在一整天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我要花费近三分之二的时间,用以等待卡尔的突然出现。比方说,推开门,听到厨房里有人在轻哼一首什么乱七八糟的流行歌曲。比方说,在大街上,迎面遇见卡尔,就象是在马路上拣到一分钱那么奇妙一样遇见卡尔。
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再没有其他心思干别的事儿了。于是,我就这样了。
芙与千寻坐在洗发店前的姿势,说不上有多难看,但也绝非人们期待中的风尘女子理应有的撩人。实际上,芙与千寻只是个才刚发育好的孩子。尽管脸上套了一层很浓的彩妆,但她的身体却还是带有某种童贞的意味。即便不强烈,隔着几米的距离,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这种感觉想当然的让人觉得可笑。你当然清楚在火车站前的这段路上那些一到傍晚就急不可耐的拧亮掺杂了肉欲气息的粉红色调的灯用来招揽生意的不足五十平米却挤满了不知出生地的异乡女子的洗头店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芙与千寻叉着两条腿坐在有点残损的白塑料圆凳上。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的同时也毫不吝啬地照耀在她的耳朵,以及耳朵以下的部分。可能由于这个时间段的缘故,芙与千寻只是用漠然的眼神打量着我这个路人。也可能我表现的实在不象是一个此道中人,接着,芙与千寻别过脸,将目光投向街面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她的耳朵上坠着一串银质耳环,在转动间蓦地闪出一道光芒。划伤了我的眼。
基本上卡尔是不屑用这类玩意儿来打点自己的。她固然也有一定的品位,只是类似坠在芙与千寻耳垂尖处的这种老式的银饰,即便手工再精致繁复,也不能激发她佩带的勇气。她这样的姑娘,已经学会了不露声色的用各类化妆品装扮自己,与此同时以高姿态高调地说,素面朝天是一种骄傲。但是我敢打赌,芙与千寻全身上下的这所有的浓妆加一快的总值也抵不上卡尔左手上的无色指甲油的一半。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说,芙与千寻是低贱的,卑微的,微不足道的,可以忽略不计的。
我与卡尔同居的那片小区,沿马路的一溜物业被开发成商业区。其中就有几家洗发美容店。门脸不大,但要收拾妥当小区内各色男女的门面,还是够用的。唯有一家,紧邻着叫“蓝色雪佛莱”的音像出租店的洗发店,后来被查封了。据说是搞了色情服务。但是小区内没有听说哪家因此有闹过离婚的。
那家洗发美容店其实还是很正规的。至少我在那里的时候是正规的。收费合理,该多少是多少,一律明码标价。碰上老板娘心情好,会给我一个优惠。好啦好啦,她拍着我的肩膀,从镜子里露给我一个笑脸,说,帅哥以后常来照顾我们生意吧!
后来我时常去她那里照顾生意。时间长了,卡尔就有意见。怀疑我和老板娘,或是说怀疑我和店里的姑娘之中的某一个有来往。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没有,真的没有。遗憾的是,在我还没来的及对天发誓之前,老板娘就出事了。路过那里时,门上封着封条。“蓝色雪佛莱”的老板斜靠在店门口,神色黯淡,栖惶地犹如一条丧家之犬。由此很难想象的出,这个肥白结实的中年男人在给象我这样精壮的青年推荐某类特别的“动作”生活片时,是何等样地神采飞扬,同时又是何等样的令人肃然起敬。
芙与千寻如果放在老板娘这家洗发店里的话,很可能是不可能的。她太扎眼,与周围的同事太格格不入了。洗发店里的姑娘,大半来自外地的县郊某个村子。由于多年的劳力劳动,乳房通常都是圆滚饱满的。她们在给我洗头时,时不时地就自上而下地挤压过来。加上多年来在城市里的生活,也学着照市面上流行趋势拾掇自己。渐渐地往卡尔的路上赶。整体感觉上来说,就象是央视首席滥调:同唱一首歌。
卡尔后来跟我说,老板娘其实就是个村妇。别看她一口广东口音,实际上,卡尔耸耸肩,没准是四川哪个盆地深处的泥腿娃。这话是在她从老板娘身上闻到了和她身上使的同一款香型的香水味后,不无愤怒地说出来的狠话。一般来说,卡尔轻易不赞美什么人,同时,也轻易不贬损一个人。在她眼里,这个世界上能被她赞美的恰等于能被她蔑视的。
我枕在卡尔的肩头,随她唠叨下去。想起陪老板娘去买香水的情形。她凑过脸来,贴在我耳边说,真的喜欢?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喜欢那种香味。有些甜的发腻。象一道浓郁的热恋。所以选择它,仅仅是因为那味道来自于卡尔。但我喜欢老板娘的身体。她的身体和卡尔相比较来说,更富有肉感。每次身陷其中,便如同陷入泥沼,无法自拔。老板娘年近四旬,由于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与此相衬的是,她的身体也妙不可言。张弛有度。我的每一次插入,都能引起她由衷的赞美。她仰躺在我身下,发出来自骨髓里的呻吟,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欢娱,但那种欢娱看上去,不知为什么,更象是痛苦,类似于修道士所遭遇到的惩罚。我闭上眼,只管专注于抽动的单一行为所激发出的难以言喻的膨胀的痉挛。熟悉的香水味儿四下里扩散,随着动作的加剧和时间的推移,渐渐的由浓而淡。一旦所有的都消失了。我便躺在那里,瘫痪一样无法动弹。
无意间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失笑。老板娘问我笑什么。我没有言语。她也就没有追问。过了一会儿,起身去洗澡了。
无论如何,我身上的味道,始终都不曾有其他别的什么异数。至少,卡尔还不是纯粹的高级香型师。即便是,也不见得能分辨出在我身上沾染到的气味是生产线上第几号管子装的液体所发散出来的。当卡尔的鼻子紧贴在我的身体上,除了她一直迷恋的体味之外,就是她自认是来自她体内的香水味儿。我拧灭了灯,窗玻璃上倒影着电脑上的光辉,另一对模糊的肉身,已经激昂地纠缠在一起,迸发着的还有被刻意压低的淫声。我的手掠过卡尔的头发,柔软的,动物才拥有的特征,柔软的毛发。我低下头,亲吻她。在湿润的交融处,听到她低低的呼吸。她的芳香,其实比她的香水更美妙。但是她不知道。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是在亲吻一朵被喷洒了无机香氛的玫瑰。或者说,我觉得,她就象是一个移动的空气清新剂。
卡尔有轻度洁癖。我怀疑她之所以使香水,其目的和古老的法国人一样是用来驱散长期不洗澡积淀下来的污垢味儿。当然,卡尔和所有的现代都市人一样,干净,整洁。但她还是喜欢用香水来驱除一些不安。实际上,当完事后,认真冲洗后出来,卡尔赤裸的身体外只裹着白色的浴巾,脸上和肩膀上还残留着水滴,猛然间,我意识到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来。我爱眼前这个女人。卡尔美的如同一个天使。
这个天使象个孩子一样,钻进残局一样的被窝里,伸过两只手,紧紧搂住我。脸贴在我的胸前。能感觉到她的睫毛在轻轻的颤动。她的头发还有点湿,让人想起才刚亲吻的嘴唇。卡尔。我在黑暗中叫了她一下。干吗?卡尔有点含糊不清的应声。没啥。睡吧。我揉了揉她的头发。卡尔渐渐睡去。清晨醒来时,我再次进入了她。没有香水味的干扰,我显得更为凶猛。
在卡尔消失的前段时间里,我陷在床里迟迟不起。一再地回忆起和卡尔在一起的片段。大部分情形出现起来是相当地富有挑逗力的。后来我发现一件事,实际上存在于幻像里的情欲更具冲击力,足以毁灭无数个世界无数次。我在连绵的幻象里不止一次的获得安慰。又在这不断的安慰之后,跌入巨大的虚空里。周而复始。如此反复数周后,我开始厌倦了这种有害身体健康的手法。另外,对于卡尔的怀恋,渐渐地起了变化。一些曾经刺激我的幻象,开始转化到其他方面。
另一些被我认为遗忘了的陈芝麻烂谷子在无所事事中翻腾出来。在记忆的照射下,扬起一场场的尘雾。包括我一直认为我无法容忍的她的那些装腔做势。甚至也因为拉长了的离别而呈现出美好而可爱的一面来。她的喜怒无常,她的偷奸耍滑,她的懒散,她做爱技巧的不娴熟,她动辙装病以期得到宽容的卑劣手段,她目空一切自以为天下再无第二人可与之相媲美的无端骄傲,她的令我曾一再不齿的种种,如今,随着房间里被空气稀释了再稀释的她的气息的远去兵临城下了。
我一直闹不清楚卡尔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和老板娘的事,她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在和老板娘上床前我就清楚她是个识大体的人。基本上,她要的只是小小的满足。在她那个年龄段里,爱情这玩意,不过是年青时的冲动。每隔一段日子,我就去找她。同样也是说不清楚理由。很多事都没法给个理由的。有一天,忽然就发生了。很自然。两个男女,如果说,不发生关系的话,就是发生关系。仅仅是概率在起作用。
但是我没有料到概率会和我开了这么个荒谬的玩笑。在老板娘逃离这个城市的一周后,卡尔也随之不告而别。这个城市,一下子,安静的只剩了我,和我自己的手。
我决定改变一下。也许换个方式会好点。这就象风水,没准换了方向,财气便滚滚而来了。象芙与千寻这样的货色,冲其量也不过是菜场价。我朝她勾勾手,芙与千寻一开始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动作。仍旧望向马路。我嘿了一声,她才转过脸,正式地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买春。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芙与千寻倒是先堆出习惯性的笑容,问,洗头吧?见我点了头,她就站起身来,往店里走。我进去后,店里的几个人面无人色的看了我一下,就各自又回归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芙与千寻领我进了里面的一个小间。一屁股坐在床上,动手解扣子。一边解一边说:五十。她的头,在昏暗中显得异常的大。影子投在墙壁上看上去,就象是个狮子王。
她既不呻吟,也不随我的动作起伏,只是作为一件工具尽量配合我。我给了她五十后,又告诉她我的电话,让她有空去我那里。我暗示她我会给的更多。芙与千寻蜷在肮脏的床上,有些困乏的看着我。并没有显得有多欢喜。我拿不准她是否会接受我的安排。
但是当她再次出现时,我还是很满意的。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她脸上没有很浓的妆。可能是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原本蓬松的卷发被拉直了,还没有吹干,就上来了。我让她去洗澡,她说洗过了才来的。然后四处踅摸我的房间。看到我的电脑,发出一声欢呼!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电脑死也甘心了。
我往电脑里放了一张碟。在里面的镜头勾起芙与千寻的情欲前,我拉上了窗帘。正午的强光被阻挡在外,房间内隐约的闪着暗淡的光辉。芙与千寻被我压在床上,随着我的手的移动,她的皮肤下面凸起了一粒粒小颗粒。和第一次有所不同。第一次,她的乳头甚至是凹陷在内的。她那既不同于老板娘富有肉感的身体也有别于卡尔结实而有弹性的身体的身子渐渐地发软,就象一块生肉在时间的作用下,正处于美味的颠峰状态。柔软而富有汁水。她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叫声,但很快被吞了回去。好象那是件很不应该发生的错误似的。我在她肩头轻轻地咬了一口,她吃不住疼,又叫了出来。我再咬,她又叫了一声。显然,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快就领会到我的意图。再也不控制自己,小声地哼哼起来,随后,声音逐渐变的大声起来。
这很刺激我。我加深了动作。
醒来时,芙与千寻并没有睡在我身边。而是趴在我的电脑前,一个人乐在其中的和人聊天。我让她给我倒杯水,她递给我一枝烟。说等会,就聊完。然后啪嗒几下敲了敲键盘,把视窗给关了,方站起来去厨房给我倒了杯温水来。
那么喜欢聊天?我问她。芙与千寻恩了一声。为什么?我觉得有趣。
不然没人说话。芙与千寻垂下眼,一只手剥着脚趾甲上红红的指甲油。
那你平时都和人聊些什么?我觉得很好奇。一个出来卖的小孩子,会和别人说什么呢?交流技巧还是谈生意?
芙与千寻抬起眼看着我,显然是猜出我在想什么。她说,我的号是叫芙与千寻的。
我说,哦。有点古怪。
跟电影有关系。有个电影叫千与千寻的。外国动画片。她说。
你长的有点象千寻。我有意哄她。不为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眼里有点什么让我不忍看下去。实际上她长的不象千寻。倒是有点象刚出道的王菲。有股倔强劲儿。
芙与千寻仍又垂下眼,接着剥没剥干净的指甲油。过了一会儿说,我跟她长的一点都不象。就是命差不多。我跟她一样,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我伸过手托起她下巴,发现她在哭。她甩了甩脸,又把脸垂了下去。就象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把趾甲上的指甲油剥干净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我一直看着她将十个趾头上的指甲油剥干净了。等送她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一件事儿,叫住她。然后从抽屉里翻出卡尔从前用过的指甲油,和一些零零碎碎的化妆品,口红之类的,装进超市里买菜用的塑料袋里,一骨脑地塞进芙与千寻的包里。然后推她进了电梯。她甚至来不及推辞,电梯门就合上了.
那个时候,正是一整天里最懒散的片刻。华灯初上。我拉开窗帘,站在窗台前,看着芙与千寻渐渐远去。
关于卡尔的离去,我自始自终没有闹明白 .如同自始自终,我也没闹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我想我其实该象芙与千寻那样,大哭一场的.为我的茫然,为我的无知.可问题是,尽管我悲伤,却无能为力,只能随它去了.包括无所事事.
芙与千寻后来在线上告诉我说,开了家发廊.生意还不错.我在线上恭贺了她,就此不再联系.
但卡尔始终没有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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