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美丽 于 2021-9-2 10:19 编辑
初识黄丫,我五岁,黄丫八岁。那时候的黄丫真是名副其实,一头黄毛,中间还有几块斑秃。她妈妈为了方便给她上药,故意把几绺黄毛用橡皮筋扎起来,这样,黄丫就像顶着一头的天线或发射器,又像外星人,奇奇怪怪地走过来走过去。
黄丫还真命挂在这一头发辫上。四十岁的时候,得了脑癌,丢下四个孩子,回到她自己的星球。直到她去世,我才知道小时候那一头疮成了以后她得脑瘤的诱因。
我们躺在小猿床上数星星,黄丫就和春丫坐在另一个小猿床上开骂,俩人都掰着脚趾头,不重复脏字地一声叠一声,我和姑妈家俩姐姐就那样躺着,一边数星星一边听她们俩骂人。
我说:她俩骂啥?姑妈家的大姐已经上小学了,说:红眼病,肯定是因为我们头上没有小辫子。
二大娘是黄丫的娘,她牵着我手下地摘辣椒、摘茄子、摘葫芦。我迟迟疑疑不想去。二大娘问:为啥呢?小丫?
我说:地里有大闺女。
二大娘骇然道:哪里来的大闺女?小丫,你可能别吓我?
我随手一指:就那里,地底下,大闺女穿着一身红衣裳,脸蛋子涂了红胭脂……
二大娘手一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比天划地,捣头如捣蒜:观音菩萨,玉皇大帝,饶了俺吧,别让孩子吓唬俺。
回来的路上,二大娘看见了前院的聋子,拉着聋子的手,絮絮叨叨,以为我听不见,每一个字都过了我的耳朵:小彩刚死没几天,小丫这么小能看见,俺娘唉,说的衣服和脸蛋的胭脂都一模一样唉,俺娘唉!
聋子又听不见,不知道二大娘和她比比划划说这些是不是吓失机了?
村南头河沿边上有一个土坯老屋,空空的,窗子上塞满报纸,据说不能往里看。这土坯屋子里上吊死一个女人,新死的小彩就是在这座土坯屋子里上吊自杀。有人说她扒开报纸往里看了一眼,就一眼,当天晚上就进去上吊死了。有人比划说她舌头很长,耷拉到胸前。
我其实知道,这俩女人上吊都是因为没孩子。小彩为了生个孩子,天天往下身塞药,最后疼得满地打滚,就扒开报纸往土坯屋子里看,因为据说那个女人也是因为婚后无子,苦不堪言,上吊自尽。
小彩婆婆太厉害了,三天两头对着小彩破口大骂,村里人的眼光也像刀子,胡乱划拉着她的脸。
下身塞药溃烂,疼痛难忍,小彩男人不能行房事,抓起小彩的两只脚倒立,用脚踢小彩的头,说她生孩子没有用,连让男人开心一点也这么没有用,要你弄啥?
小彩就在那天下午扒开那些破报纸往土坯房子里看了一眼。晚上就走进了那座土坯房……
黄丫死了以后,我很想念她,就把这只黄狗起名为黄丫。
黄丫是我花钱从狗市里买回来的一条狗。当时,两条小黑狗被用棍棒暴击头部剥皮悬挂,掏内脏的过程中我看见黄丫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我把黄丫带回家,本以为它可以安享天年。
那天我看见黄丫和门口的泰迪配了对。
黄丫怀孕了。走在楼下摇晃着肚子,正准备骄傲地临产。
那天我不在家。有个女孩告诉我,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拿根碗口粗的棍把黄丫打死,塞进一个袋子里,走了。
我问:再描述细一些这个黑瘦的男人长什么样?那丫头便不说话了。吓坏了。
我调了监控,那天下午监控被人拔掉,无法查找。
黄丫死之前大概有两个月,给我打电话,说她在卖保健品,一切都想从头开始。末了,突然问我:你可记得咱小时候最怕那个土坯鬼屋?
我说:当然记得,我都记事了。
黄丫说:我这几天老是梦见那个鬼屋,还总是会看见小彩伸长舌头挂在那里。
我说:我亲眼看见她躺地底下,一身红衣裳。
黄丫便不说话了。停了许久,她闷声闷气地说:我生了四个孩子,也不开心。
我说:你有啥不开心的?仨女一男,有福着呢!
黄丫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果然,俩月以后,黄丫走了。
微信上她的头像还在,语音还在。
黄丫走没有多久,她丈夫又结婚了。
黄丫被打死的时候,肚子里会不会蹦出几只小狗?
被挂起来剥皮掏内脏的时候,小狗们会不会从她肚子里跑出来,还活着?
黄丫说的我以后就会知道,知道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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