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浣溪沙从泗州刘倩叔游南山》)
这首词是苏轼贬谪黄州四年后再迁移汝州时写的。上阕,诗人用素描的手法,给我们描画出一幅淡雅的富于动感的水墨画似的景色:冬尽春萌,早上,细雨斜风,乍暖还寒,山中淡烟疏柳雾朦胧,河边突然阳光明媚、豁然开朗;从洛涧流出的清浅河水,进入淮河后逐渐变得混黄迷漫迤俪向前。下阕,抒发诗人游南山的感受:中午时分,在山庄农家,泡上一杯浮着雪沫乳花似的清茶,品尝山间嫩绿的蓼芽蒿笋的春盘素菜,心情多舒坦,人间最有味的是这清淡的欢愉啊!
“人间有味是清欢”。这一带有哲理性的诗句,是全诗的“诗眼”,给人无尽的思索玩味。何谓“清欢”?远离喧嚣的城市,远离官场的争斗,忘却名利欲望,走进山林,感受农家素朴的清茶淡饭生活,这就是“清欢”。“清欢”者,清淡的欢愉也,不是大欢、狂欢,更不是贪欢。无可否认,苏轼的“清欢”论有一定的局限性,隐含着他经受险恶仕途官宦之后,产生的一种隐退的消极思想和旷达的人生态度。
然而,苏轼的“清欢”论仍给我们某些有益的启示。在当今社会中,难得“清欢”。不要说官场上的送往迎来、生意场上的接洽交易,大都在灯红酒绿的“狂欢”中完成;就是普通老百姓的婚嫁喜庆、亲友聚会,有哪一个不追逐时髦,讲究热闹排场?连中小学生在节假日都躲进游戏机室去潇洒“狂欢”。似乎缺少了大欢、狂欢,就淡薄了人情、世情,跟不上潮流!更有甚者,有一些人就在这种追求世俗的“狂欢”中迷失方向:鲸吞的贪官在“狂欢”中倒下,无餍的奸商在“狂欢”中落网,纸醉金迷的暴发户在“狂欢”中破产,贪欢之士在“狂欢”中堕为阶下囚……
“清欢”有味。当然,今天,我们赞赏“清欢”,未必要一定远离城市走进山林、拒食人间烟火。而是要面对社会人生,少一些炒作的热闹,多做一些尽心的实事;少一些虚伪的笑脸,多一些坦然的真诚。得意时不“尽欢”,想到成功只是预告新一轮的开始;失意时不丧气,感受挫折也是一笔丰厚的财富。进则能廉洁自律,知足常乐;退则能不忘忧国,与民同乐。即使是“清欢”的倡导者苏轼,在当年,也不能完全走进山林忘却人间。他虽遭受打击排挤,然而为官一任,仍造福一方:任徐州太守,黄河缺堤,他身先士卒与民共战抗洪涛;在任杭州太守,带领民众疏通西湖,筑堤防洪;晚年贬谪荒蛮澹州,仍将先进耕作技术与文化传播给黎族同胞,以造福于民为乐。“清欢”,确是一种至高的精神境界。
清欢有味更养人。吃惯了家常便饭,每逢佳节大鱼大肉反而没有胃口,最想吃的还是粗茶淡饭。人在红尘中,身临浮躁喧嚣,却总想逃离,“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而往往寻常幸福人家,家有清欢,却时时温馨。子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颜回何以能如此,安贫乐道乎?以何安贫,贫何以安?安贫先安心,安心先放心,放心先虚心。虚心即空心。心空乃大,无欲则刚。刚不是刚愎自用,而是淡定若木,饕餮人生百味,汲飨一世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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