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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总有人问我:你没办低保?语气里一片不解。后来总有人问为:你为什么不办低保?眼神里一派怜悯。
我曾见过一个官二代手里掐着五个退休存折,让我们猜共计多少钱。我盯着那五个红本,忽然就露怯了,心虚了,感觉自己真有病,不但奇怪,还挺装B...... 好吧,办低保。
跑了很多次民政,办事人员永远都是那一句:再等等。最近的一次,民政局办公室里一屋子人。轮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眼神涣散,身体萎顿,老腿那叫一个疼。我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已经跑了很多次……到底什么时候……你们的办事效率……
那人突然就火了,一拍桌子:我又不是领导!该做的我都做了!%%%%%%%%%%%%%!!!一屋子的人眼光像小箭头一样嗖嗖射向我,我红着脸挣扎了一会儿,瑟缩地看她一眼,颓了,背负着被毁坏的自尊,骤然老去,蹒跚着走开。
同事托了熟人。事情很快解决了。这一顿宴请,是必须的,但拖了好久,人家总是没时间。好不容易前两天晚上凑齐了人。
饭桌上,我的身体像是一根豆芽,不断张开,张开,热情泛上。别人一说话,我马上弯弯嘴角,完全变成自动的,声音里腻得全是糖。
饭吃到尾声,我终于喘了一口气,满桌子的残羹剩菜,我只吃了一点新上来的糯米饼,那饼做的,每咬一口,就像一句温软的情话,让人动心。我一个人边吃边偷偷笑。真幸福。
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开始胡吹神侃,有几个人在抽烟,烟头多得可以自焚了。我也给自己倒了一点酒,一仰脖子喝下去。我喜欢喝酒,微醉后,可以忘记人生尴尬。走到门外,蹲在地上,拄着下巴,好累,觉得自己快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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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三早上起来就吭哧吭哧蹲那儿整理纸壳子。撕成小块放在丝袋子里。我穿着睡衣脸也不洗,坐在沙发上边喝酸奶边看他。几分钟后,我问:这能卖多少钱?周老三回头目测了一下丝袋子,说:一块二,三?我站起来,嗖的一下把酸奶瓶扔到他旁边的垃圾筒里。现在酸奶涨价了,一块五一瓶,我一早上消灭两瓶。
是以前我吃剩下的止疼药。两盒。周老三问来给我打针的小护士,能帮着卖掉吗?便宜点儿。问了两次,小护士哼哈着,不热心。我私下问周老三:很贵的药吗?多少钱?周老三说,买的时候15块一盒,她能帮咱10块钱卖出去就行。我嘁了一声:你给小护士就完了嘛,别要钱了嘛。周老三奇怪地看着我,问:凭什么。
家里只有两个洗衣盆。我想再买一个洗内衣和屁屁。他不让再买。又不能明说。我只好用六六粉把其中的一个里外刷干净。过了两天,赫然看见他正拿那个盆兴高采烈火地洗拖鞋。我气得上下跳,坚决要再买一个。他仍不让。我喊:我要和你绝交。他说,我不和你绝交。我说:你不和绝交我也和你绝交。总之,绝交。
到现在家里还是那两个盆。我只好把其中的一个贴上:女士专用。他似乎是懂了,再不碰那个盆。可我气不顺啊,常常在半夜拉屎的时候把另一个盆踢挺远:你家不就是只有两个盆吗?有什么了不起!
以前他不这样,花钱不眨眼。好交好为,被他那些狐朋狗友称为“周三哥”、“大庆饭局局长”。被老爸冠名为“败家字儿”,“完蛋操儿”。现在倒好,成天在蜗居里掰着指头算豆芽账。所以说,贫穷是件讨厌的事儿。不喜欢周老三现的样子。
收到500块钱稿费,我牛必起来,啪地摔在茶几上,顺便把脚也搭在茶几上,对他喊:拿去过年。他扫了一眼,说:你去买件新衣服吧,过年了。我不甘心,站起来把钱放在他耳边弄得嘎嘎作响:是钱哎,你最喜欢的钱哎。他侧过头:别闹。下午就去买吧。
别人送我六瓶都柿酒。昨天喝昨天醉,前天喝前天醉。今天终于被小弟发现不是饮料。二话没说给倒了。我倔劲儿上来了,又倒了一杯。他二话没说把六瓶都倒了。我气得想咬人:你知道那是多少钱的酒?他认真地给倒上一杯白开水:咱就喝这个。
五分钟后我想通了,靠,喝什么不是喝?我给他也倒上一杯白开水:周老三,你太有意思了,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我跟你干一杯!干完杯我不再理他,埋头吃饭,每隔一分钟就整点报时:太好吃啦。开始他还憋着,后来哈哈大笑:周大妮儿,你说你一天还有没有个正形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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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病房,一边打针一边给几位大姐老妹儿讲韩剧。他们都眼睛直勾儿地抻长脖子听,讲到要紧处,我一挥手,就有人给上饮料。我沉着地喝了一口,递回去。眼风儿四处一飘,5号床是新来的?陪护很帅嘛。丫正笑吟吟地看着我,表情微贱。我心中一滞,小腹一酥,唉,打点儿小针,LOOK一头帅哥,天上人间啊。
正在臭美,外面扑进一个阿姨,直奔5号床而去,发出一声惨叫:天咧,你咋得了这病?说完坐在床边呜咽。整个病房的人脸上都讪讪的,紧张地沉默了。他们看我,我咧咧嘴,算是笑笑。自从生病后,我把来探视的人分成两类,一类是亲朋,一类是⊙﹏⊙亲朋。今天所见,应是后者。
好不容易打完点滴,周老三还没来。我屁股尖尖坐不住,伙同另外一个人美屁尖的姑娘,去外面摘毛桃儿。她忽然问我,姐,上次借你钱的人还你钱没?
上次有一位农村大姐也是在病房里嚎,说是抬的钱,都花完了,没钱抓药。我搜搜兜里的钱,凑了500给她。当晚遭病房的人一致数落,说肯定有去无回了。我觉得不会,江湖救急嘛。不过后来那位大姐真的再没见着,半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因为这个事实在太蠢,蠢到我只能憋着不说。病房里偶有人提起,我但笑不语。心里时而庆幸,当时亏了只有500,要是1000不也没了?但是每每看到周老三为几块钱省来省去的时候,想到自己把500两银子都随手散去,我都要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把这个秘密颠出去让周老三捡到。
马的,人在江湖飘,智力太低总是很难看。最气人的是,下次遇到这种情况我照样没脸。总觉得无论是病人的眼泪还是乞丐的卑微,都不会是假的。那位大姐,不还就不还吧,我不往心里去,希望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占了人家便宜之后就要好好活着啊。听说是去了天津。希望已经把病治好了。
我抬头看看天,这么热,又这么暖和。所有的病人,走过了北方漫长的秋冬,又可以活一季灿烂的春夏了吧?
回来的时候碰到王医生,她是从下面管局新调上来的,我不喜欢她,她眼睛里有种奇怪的节奏,让人心里发慌,自卑,渺小。起先吧,也就是找她寻问住院费用的时候,脸色难看。现在发展到寻问病情脸也难看。大眼珠子像是石狮子的眼睛,有时候我觉得她都快把我瞪哭了。
查房的时候惜字如金不苟言笑,从一个病房抽出半个身,马上到另一个病房插进一条腿。随着白服飘飘只觉阴风阵阵。这些细枝末节,如风起青萍,是能够影响病人生存质量的,她为什么不懂?至少也应该有过一次感觉“真好啊,太幸福了的”性爱经历吧。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没温度,像夫妻生活不幸福似的,像专混医学界的性冷淡的女权主义者。
和周老三坐在肯德基里我向他说王医生的坏话。一首曲子开始的时候我开始说,曲子结束的时候,我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然后接着说。周老三骂我:周大妮儿你就坏吧。我把薯条泡在热奶里,然后用两根吸管夹着吃,周老三不吃,看着我吃。要多了,实在吃不动了,我们就原地休息,最后我使使劲,全塞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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