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烧五月,母亲节,我在温而未暑的天气里,给回到老家的妈妈打电话,让她自己包顿饺子,来庆祝一下自己的节日。妈妈乐呵呵地一口答应,真诚的接受了我的孝心。
在北方,凡是过节不知道吃啥,包饺子总没错,再炸条鱼,烹只鸡,炒几个青菜,就有了过节的样子。跟妈妈一起过的节日基本都是这个样子,口腹之欲总能得到大大的满足。
我们开始过母亲节,也是这近十年的事。我家思想传统,作风腼腆,对这些“洋节”,多是不屑一顾。我爸总说“这外国人传来的东西有啥可过的”,一家人皆以为然,便各忙各的,一切作罢。后来,我娶了媳妇,媳妇咋咋呼呼,啥节日都要过,老爸便不再发表意见,每每也乐呵呵的跟着过。这说明,老爸话语权已经旁落,不过是一种和谐的旁落。
过母亲节,曾给妈妈送过康乃馨,她一边害羞,一边觉得“怪贵的,没啥用,不值”。后来她听说母亲节人家送萱草花,也就是黄花菜,她便说,“这个好,以后咱也要送就送这个,一次要送二斤”。 她会当日就把花做成一盘菜,以飨全家。这样,她便觉得母亲节终于不再是她一个人“自私”的节日,有了点“惠众”的意义——这就是一个农村妇女的朴实。
据说,神因为不能无处不在,所以创造了母亲。我妈不知从何时起,丢了倾国倾城之志,去了金屋银屋之想,一心萌呆呆地扑倒我们身上来,把我们姐弟揉搓成人。我未曾见过她青春时的容颜和泼辣,自记忆起,她便是一个温婉可亲,护犊殷切的妈妈。
妈妈远非完人,也算不上道德高尚的人,但至于我们,她是一个完美的母亲。我小时候贪吃,曾偷了别人家的甜瓜,被妈妈发现后,她笑嘻嘻地问我:甜吗? 我摇摇头,她说:憨小,你偷也偷个甜的呀,回头跟你爸爸先学学怎么辨认生瓜和熟瓜,再去偷,省得老是吃到苦瓜,还浪费。
其实,我是万不敢告诉爸爸的,他知道我偷东西后会打断我的腿。而听妈妈调侃的口气,她也是不打算干出那大义灭亲的狠心事的。但她随后跟我说,以后还是别偷了,即使你爸爸不打断你的腿,别人也可能会打断的,咱村的那个四瘸子,怎么瘸的你知道吗?就是小时候偷人家黄瓜被打瘸的,偷甜瓜会被打瘸两条腿!
我对四瘸子的遭遇感到心惊胆战,再也没有偷过人家东西。长大后,妈妈又说,四瘸子是得小儿麻痹症瘸的——妈妈的这个信口开河的吓唬,生生耽误了我十几年的偷瓜生涯,说不定现在已经练就了本领,是汪洋一级的大盗了。
小时候,妈妈总是骑了自行车去十里外的集市上,有时候去买菜,有时候去卖菜,有时候带我,有时候只驮着两篓菜。我对那条路非常熟悉,充满了好感,因为有妈妈来往其途。
有时候到了傍晚,妈妈还没有回来,我便沿着路走,去迎接她,路上没人,我就朝着空气叫她,一声声不高不低,像只自言自语的小羊。她总会从夕霞里回来,费力的蹬着自行车,看到我,就下来抱住我,我能闻到她身上略带菜香的汗味,她会笑着说:这不我家憨小嘛,快回家喽。我跳上车子的前梁,斜着坐好,跟她一块回家,她哼着歌骑车,有时候低下嘴唇来亲我的小脑袋...
我大学毕业,工作比较忙,半年才回家一次。那时候妈妈刚刚进入更年期,脾气不好,有时候还很沮丧。后来她忽然来城市里看我,在我租的公寓里住了一周,其间还找我的女朋友聊天,便高高兴地回家了。爸爸说,妈妈回去后更年期并发症一下子就没了。之后每过三四个月过来看我一次,她说,我是治疗她更年期的一颗妙药,看一次可以管一季度,但不能一直看,一直看就是用药过度,因为烦人比更年期症状更让人难受。我觉得,妈妈说这话,倒是有点过度,不过我很理解她的腼腆罢了。
而今,妈妈已经六十岁了,头发虽不甚白,但皱纹明显增多,身体也胖而松弛了。她住在城市里,总是想家,而回到老家,又开始想孙子,乡心慈心总难兼顾,于是托着增生的腿来回腾挪,与两边的朋友讲两边的俗事和八卦,并乐此不疲。
有时候黄昏里,我会恍惚,似乎看到年轻的妈妈,蹬着自行车,行过集市,还是年轻的妈妈,行过晚霞,仍是年轻的妈妈,但我在路边一叫她,她就老了,满头白发....
妈妈,母亲节快乐!
妈妈,请等我一起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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