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央妹妹找李大德问询阿春的情况,回话说不大好。如果能抗过今冬腊月,再挨过了正月,就基本没问题了,家人常念南无观世音菩萨或者阿弥托佛圣号回向给他吧。
前几天参加父亲三周年祭刚见过他,粗粗憨憨,带着他惯有的畏畏缩缩。从墓地归来,我跟老虎因为有点感冒,不随同众人一起赴宴,准备即刻返回。他跟在我们身边,目送我们的车走远。我很认真地跟他说,记得按时服药,高血压又不按时服药,很危险的,他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没事。谁料到,这一眼,或许就是永远。
上周五晚上,我们兄妹三人相聚在哥哥家,个个沧桑无比。盘点了父母离世后各家的情况,稍稍有点安慰。 目前看来,每一家都很顺遂。孩子们一天天大起来,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各家的老人们以肉眼何见的速度凋零,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捧着现实的幸福,就像捧着一个易碎的水晶杯,唯恐一不小心就碎了。正当我们庆幸不已的时候,我们不知道阿春正昏迷不醒地躺在医院里,而大姐孤零零一个人在照顾他。
阿春是大姐夫,跟大姐育有两个孩子。儿子是个海员,刚工作一年,现在客轮上工作,目前疫情期间,根本无法回来。女儿怀着孕,马上要临盆了。
我常会对马一里说,一定要珍惜眼前的幸福,因为你不知道灾难什么时候会发生。一定要对别人的痛苦抱极大同情,能帮就帮,因为你不知道这种痛苦什么时候会降到你的身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大道之下的刍狗,如蝼蚁一般渺小的草芥,地球随便抖一抖,就足以掐断整个地球上的生态链条。宗教是人类中的智者在绝望之下的反抗,他们总想带人类走出这泥沼,但大部分人很愚痴,他们争吵抢夺一些虚妄的荣誉,金钱和名利,不死不休。只有等达摩克利斯之剑重重落下,才惊惶失措,东奔西走。
我们现在就在惶惶地东奔西走,但阿春静静躺在病床上,他什么都不知道。昨晚上本来想听会课,可我没心情。一整个晚上,我都窝在被窝里颓废,为做为一个人类的无能沮丧不已。
我想起了跟大姐一起长大的日子,她对我和哥哥妹妹的跋扈和蛮不讲理,她对母亲的种种埋怨。母亲在世总觉得亏欠大姐很多,因为大姐是家里老大,又极要强,帮母亲看护过我们下面几个兄妹,尤其是我,几乎在大姐肩头上长大。母亲总会骂她冷血,当医生当得心肠都硬了。母亲的离世,让我每每见了胖成一团的大姐,见到她枯黄的头发,被风吹成黑红色的脸,心底都会涌起一股酸涩。我想,幸好父母走得早,不然见到现在的阿春,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死亡对离世的人来说,是最大的解脱,但悲伤往往会将活着的人压垮。父母去世前,我们四个兄妹,个个生活得美满幸福,我常为此庆幸不已。跟老虎一起聊天,老虎总会说,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我说好,一定。老虎比我脆弱多了,我见不得他一个人留在世上孤苦零丁。所以我一定要眼看着他走远了,看不见了,才会毫无牵挂地离开。
马一里常会埋怨我薄情,跟妹妹家的孩子一起回姥姥家,妹妹每天一个电话,我一两周想不起来打一个。马一里也薄情,这点像我。比如昨天晚上,我们谈及阿春的病情,马一里说,CPU里花费很高吧?我说一天得一万左右吧。马一里说,其实昏迷这么久,就算救过来,估计人也不成了,大姨夫本人可能也不希望毫无生活质量的活着。所以爱他的人,往往会做与他意愿相违的事儿。我说那也得救,直到尽全力仍然不可挽回才能放弃吧。
我打心底里希望马一里能一直这么薄情下去。
阿春躺在那儿,把自己完全交给大姐,不表达任何意见。理智与亲情,选择哪个都十分沉重。我们兄妹几个人,唯有尽全力,才能各自心安。因为父母离世让我明白,人生之痛,莫过于后悔之心痛。那种痛,如万蚁噬心。
愿父母在天之灵保佑大姐夫平平安安,读过此帖的朋友,帮我念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回向给阿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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