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有点冷,但没什么风,父亲说,去刮个胡子吧。 父亲的胡子长得很快,一星期要刮两次。家里有刮胡刀,可父亲还是愿意去离家两三站地远的一家理发店。说是刮胡子,其实是想出去散散步。自打我三令五申没有我的陪伴不得出屋,父亲把出去散步当成了监狱里的放风,倍加珍惜。 父亲戴着帽子,拄着拐棍,在我的注视下慢慢走着;如果有汽车在他身旁经过或是脚下的路不平整,我就搀扶着他。大约二十五分钟,我和父亲一起走进了那家只有十平方米的理发店,理发师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大姐,矮个,圆脸,嘴角含笑。她是沧州人,在这里干了有七八年了。父亲脱外套的时候,她把转椅转到便于父亲坐下的位置,再把父亲转回来,系上白色的围单。然后,她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架老式的刮胡刀,换上一枚新刀片,再用在热水里蘸过香皂的刷子涂抹父亲的脸,刮胡刀在父亲涂满香皂沫的脸上笔走龙蛇,不到五分钟就刮得一干二净,最后,老大姐用剪刀细心地剪去了父亲鼻孔里露到外面的几根毛。 结账,五元。从理发店出来时,老大姐嘱咐我一定要搀好父亲。“上半年老爷子来的时候还不拄拐棍呢,岁月不饶人啊!”老大姐感叹道。 从理发店出来,天已经黑了,我搀着父亲一步一步地往回走。经过一条街时,看到了一家亮着灯的面馆,我跟父亲提议,咱吃炸酱面吧,父亲说好。面馆里没有其他顾客,我和父亲相对而坐,一个又高又瘦、戴着眼镜的男子问我们吃什么面,然后说了一句稍等,就走进里面的操作间忙活去了。聊天得知,他今年快六十岁了,既是老板,也是伙计,房子是自己的,以前出租给卖烧饼的,今年一时兴起就干了这家面馆,家里人手少,雇人又不划算,他就自己干。他一边煮面一边说:“我这炸酱是咱老天津卫的口味,一会你们尝尝地道不地道。”“好啊,如果吃着对口味,我们下次还来!”我回应道。大约十分钟,两碗炸酱面端上来了,还有菜码、生蒜和炸好的辣子。 父亲就蒜,我放辣子,我和父亲边吃边赞,表示以后要常来吃。谁知,老板说:“恐怕你们吃不成了,过两天我就给人家腾房子了,这房我卖了。这儿的生意不行,惨的时候一天才卖一百多块钱,我想卖了房子在别处开店,干我的老本行。”我问:“您以前是干嘛的?”他答:“买卖二手出租车,我干了二十多年了,以前在马路边干,明年我准备正式开个店。”“哦——”我不无遗憾地说,“您这炸酱面挺好吃,能告诉我是怎么炸的吗?”“好啊!”他眼睛一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一五一十地给我讲了炸酱的过程,大致是:花椒、大料油炸后捞出,油里放葱姜末,肥瘦肉丁,出香味后放料酒、盐、糖、甜面酱、黄豆酱,用小火像熬粥一样慢慢熬半小时到四十分钟,关火前放鸡精和味精。过程虽简单,但有好多要领和细节,甚至到哪里去买甜面酱和黄豆酱他也告诉了我。 结账,二十元。从捞面馆出来前,我双手合十,恭敬地对老板说:“这家面馆就不说了,我祝您新的店铺大发财源!”“谢谢,谢谢!”老板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刮了胡子的父亲在吃面,身后坐着抽烟的是面馆老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