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上帝之杖 于 2016-11-17 21:20 编辑
梦魇流沙
【文/上帝之杖】
紫潇,你真的以为我不会难过么?
我知道,你一直在陪伴着我。然而走到木槿花开,春夏秋冬的一个轮回,我们就驶到了终点了。
当哭也哭不出来的时候,我只有笑。笑着笑着,我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题记
【一】
2008年5月12日,我在汶川。
那一年,我15岁。
谁都难以想象,我会从这场恐怖的大灾难里还活了过来。童年,多么美好的名字,然而我的记忆,好象只有黑暗和悲痛。那时,直到现在我常常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默默地流泪。我的梦里不停地回放:遍地哀嚎,洪潼汹涌。谁,谁不见了?谁,谁又失去了亲人?
这样的梦折磨着我,直到我醒来时看到清晨阳光,有几只黑鸟,继续唱不知名的歌。我强迫自己努力忘掉那一切。太阳差不多升上中天的时候,才敢相信可怕的黑暗过去了。
我非常奇怪,刘姨她却不在我的梦里,她是否只能隐居我的心里,是我心底永远也不法忘怀的念与痛?
若干年后,紫潇跟我恋爱了,他长了一张白净的脸,如女人一般俏丽,二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从来没有跟他提有关我的这个梦和我的2008年汶川。
紫潇,你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为何要撕裂我的旧伤痕?你当然不会知道,有一个男人——帅气的念怀,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为了谁,我都不可能放弃他!
【二】
那一年刘姨找我到的时候,十三岁的我正虚弱地躺在离军工厂一公里开外的乱石堆上,雨夹着雪花,天冷得嗍嗍地,牛卷缩着身子,蛇钻进了乱石堆里的深洞里,所有的鸟都没有踪迹。刘姨说:如果她再晚来十来分钟,我一定会被冻死。刘姨舍命的抱着我往厂医院跑,紧急抢救后,我终于活转过来。
她真是我阿姨吗?她说,我妈妈和她同学的时候是她最怀念的时光。
当年,妈妈跟刘姨同时被分配在大山中的军工厂里,并列成为人见人爱的厂花,关系铁到爱上同一个男人,还可以共有一个爱。哎,我那伟大的爸爸,便是刘姨让给妈的,无可奈何的是,老爸的心事全在刘姨身上。刘姨离开四川回天津后,老爸也失了踪迹。妈最终被逼无路,去天津找她回来,硬性把我塞给了刘姨,便自己消失了。
后来刘姨对我说,我老妈对不起她。接着她又黯然神伤地说: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情也是说不清的,没有谁对不起谁!
我一天天地慢慢成长,刘姨看我的脸总是带着慈爱的微笑,从我能够开始记事时,我印象里就只有刘姨温暖的手,诗意的唇,以及亲切慈祥的怀抱。后来,我清楚的记得,十月份我十四岁生日那天,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我生命中至为重要的女人怀上了自己的第一个宝宝,刹那,她温顺的眉眼在我脑海沦陷,我伤痛地想,以后会有别人占据她的爱了。那时的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懂得这些呢?刘姨察觉到我那时的不开心,临睡前总会给我一个甜甜的吻,道一句晚安。于是,记忆里,最美好的莫过于那抹弧度上扬的香甜之唇。
【三】
2008年5月12日,如果不是大地偶尔疯狂地翻了一个大翻,这个日子也许不会被太多的人刻骨铭心。
地震到来的时候,我还钻在鸡棚里研究为什么鸡成群地惊慌地跳来跳去。美丽的蜻蜓为什么惊悚地满天乱飞。村里的井水从来就是纯净清甜的,突然变得混浊,里面居然能捞出好多的鱼。
我看到小黑,那条刘姨养护着疼爱着的狗急促地窜到刘姨身上,不顾一切地拽着刘姨就往外走,然而刘姨并不知道灾难即刻要降临。她轻盈的身体被拖得险些摔倒,刘姨蹲下身子只是不停地安抚小黑,大地在摇摆,房屋在摇动。我的身子也在摇摇晃晃,站也站不稳了。刘姨突然恐惧地对我嘶喊:快跑,杖子!快跑,杖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七倒八歪地乱象。我迈不动我的脚,但我仍然努力地向着刘姨赴去,我的脑子里在想,只有刘姨是我的安慰,是我救命的稻草。
我恍惚听见刘姨几乎绝望地对着我喊:快来,来刘姨这儿!
世界在震动,在翻滚,坍塌的那一刻,我抓到了刘姨那双熟悉的手。我不清楚有什么东西往我的身上砸,她一把将我按下,顿时,我的眼前一遍黑暗。
【四】
我昏过去了,不知多长时间,我缓缓地醒了过来。我无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黑黝黝地非常恐怖,我听到刘姨虚弱的声音:杖子,杖子,在吗?你怎样了?杖子,杖子,在吗?你怎样了?
我想答应她,却说不出来话,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梗着难受而发不出声音来。刘姨还是在断断续续地呼喊着我,声音越来越弱,似乎她还在说什么:.....坚强......活下去......孩子......要保护......像亲弟弟一样......
我急乱而惊恐,说不出的难受和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一次尝试着,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了,我说:刘,刘姨,我在!
然而,我再也没能听见刘姨的声音了。我在心里不停地唠叨:活着,活着;坚强,坚强;弟弟,弟弟。
我不敢停,一直都这样自言自语,一直......
我们被救援队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后了,他们把刘姨身上的盖板撬开,把我从刘姨的怀抱里,救出来。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天在下着雨,冰冷而凄凉,遍地血肉模糊的尸体,难以言状的废墟。我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呆呆地看着他们探安姨的鼻息,把安姨抬走。我怕再也看不到她了,哭着闹着让他们抬进了临时搭建的医疗卫生队。
刘姨护着我的时候,也同时护着了她怀里的孩子。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剖开刘姨隆起的小腹。取出一个小娃娃形状的肉团。然后,一声啼哭,我的弟弟念怀出生了。从此,这个弟弟成了我的生命的一部分,我把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刘念怀。
【五】
我发誓,一定要让念怀平安,幸福。是的,刘姨的孩子,就是我的亲弟弟,我叫他念怀——永远的念怀......
我跟念怀在持续的余震中担惊受怕地怯怯度日,军工厂很多年来都没有效绩,其实根本就难支撑下去,听说要转换机制,改为民营。但是工厂却答应要将我与弟弟养到十八岁。后来我们就是在风雨磨难中吃百家饭过日子。
我终于到了十八岁,人在苦难中的成长尤为坚强与刻骨。在我羽翼成长到足以支撑起我与他头顶上那片篮天的时候,我学会了做生意,养活我们自己,而且我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我不愿意工厂再来用微薄艰难的费用来养活我们,毕竟工人们也好几个月发不下工资了。忽然我有一个念头,我决定离开,离开这个在让我噩梦缠身地方。我要忘掉那些恐怖和伤感,我还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有这段苦难而不幸的历史。岁月沧桑,埋藏在新时代建筑基石下的那些废墟和记忆,渐行渐远。但它们却无法逃脱的刻在我脑海里,那些难以安放的灵魂,无时不刻地侵扰着我......
我带着念怀到了天津,我是否在潜意识时在寻找着什么?我的亲生母亲和父亲?也许他们也如刘姨一样,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我遇上了我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执着而乖巧的紫潇。他应该是爱我的,但他为什么爱我呢?他爱我什么呢?我是一个有些怪僻的女孩。爱并且折磨,美并且有毒。
2001年5月,我在电脑前看汶川大地震的纪录片。我默默地看着,我认真地盯住每一个画面。紫潇紧靠着我,他对我的表情感到迷惑。他问我为什么喜欢看这些?为什么是这种表情?我没有回答他。看到惨烈悲情处,他居然稀里哗啦地流出了眼泪。我怪异地笑,笑他:你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哭了?
紫潇含着泪水,说我冷血。紫潇你真的看不出实际上在我表情的背后,很悲凄很难受吗?那屏幕的后面隐藏着一张比哭泣还要悲伤的脸。
短短的23秒,对很多人来说,眨眼而过,而对有些人,却是一生。很多人同情那些在灾害中死去的人,留下悲悯的眼泪聊以慰藉。我不哭,因为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灾害与苦难不相信人的眼泪。在屏幕上显现出重建的汶川美仑美奂。然而在我心里,它还是一座倾倒的城,遍地废墟,血肉模糊,哀嚎遍野,那些失去亲人的痛的灵魂一直都不愿离去。
晚上,我捂在被子里放声痛哭。紫潇莫名其妙,手忙脚乱,他抱着我,一个劲儿地说:不哭,不哭......
【六】
念怀的眼睛其实一直不好,医生说,是出生时候落下的病根。现在他的一只眼睛视力越来越差,很可能失明。我们不得不再去看医生,检查结果:须要动手术,换眼角膜。然而,健康、新鲜、透明的眼角膜很难找到,本医院目前也没有。我听了这话,毫不犹豫地说,用我的。医生对我的眼角膜进行了检查,说非常好,只是如果这样,你的那个眼睛将可能失明。
紫潇不允许我用我的眼角膜。他软硬交加,还哭天喊地,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你平时的男子汉气慨呢?你怎么这个样子?要不,我们俩人分手!
紫潇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紫潇,你真的当我就不难过么?刘姨是用命救了我的命啊。为了她,为了弟弟,我什么都愿意付出。现在,只是需要一只眼角膜而已。我难道可以不给他?!我承认,你深深地爱着我,难道我不也是爱你的吗?遇见你,我曾想过要一个安定的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可是,请你记住,我不可能放弃念怀。如若你不能接受,我们就是走到了尽头了......
紫潇嘶吼着:不,杖子,我不可能让你将眼睛给他,他也不会同意。纵使失去你,我也不愿你少了一只眼睛。
我恚怒而悲痛,我也不知我是怎样了,我一脚用力地向他踹去。他倒在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坚定地看着我,然后离开......
【七】
我找不到念怀了,任找翻遍了整座城市,我找不到他了。我知道,一定是紫潇跟他说了什么。然而,连紫潇都不知道他逃到哪儿去了。夜晚,我在一个路口看到与他颇为相似的背影,追上前去,然而人潮涌动,他又不见了。我拼命睁大我的眼睛,看着一个个背影在眼前消失,泪“呼”的落下了。
念怀,你离开了,要姐姐怎么过怎么想呢?
坐上开往南方的列车,念怀,你是不是回到了我们的故乡?那么等姐姐来找你,好么?
姐姐一定会找到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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