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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个冬日的正午,柔媚的阳光,从窗外洋洋洒洒的落进来,碧玉彩霞般地铺展在房间里,使得窗台上的一盆冬青越发显得青翠碧绿,妖艳欲滴,生机盎然。
先生陪着公公在宽大的玻璃窗下晒太阳,公公裹着软软的被子缩在藤椅上,半睁半闭着双目,脸上深深浅浅的刻着纵横交错的的皱纹,恬静淡然。先生坐着厚厚的棉垫倚着公公的腿一板一眼的念着旧日的报纸,我靠着先生的后背似睡非睡,一条颜色暗黄的小土狗蜷曲在我们脚边。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着,电磁炉上炖着鸡汤,发出呲呲的声响,袅袅白雾弥漫中,香气扑鼻而来,岁月如此静好!
真的,那一刻的那种幸福宁静的感觉之后再没有复现,时间如果能够就此停顿该有多好!
婆婆端着的大瓷碗砸在地砖上,徒然发出很尖利的一声响,我觉得最美妙的那一刻骤然而逝。我和先生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同时起身看着公公,公公安静如初,只是眼睛已经紧紧合拢,先生伸手去探鼻息,公公已经去了,可是身体还是被阳光笼罩的温暖和蓬松。先生握着公公的手,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墙上的老式挂钟准时敲响了12下,每一下都敲在了我们的心上。小土狗随之发出了几声凄凉的呜咽,巨大的悲伤涌上我的心头,我茫然的抱住先生,忽然很害怕,原来生与死之间只是一个藤椅的距离。
婆婆比我们想象的要镇静的多,她只是红着眼眶一点一点的帮公公整理衣服,徒劳的想帮他抚平衣襟上的一处褶皱,然后絮絮的念叨着:“怎么就这么急呢?好歹喝了鸡汤再走,暖暖和和的上路心里也踏实,怎么就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公公年事已高,久病在床,谁都知道死亡会随时降临,只是没有想到来的如此平静。公公的后事办完之后,婆婆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不爱出门,不爱说话,整天坐在公公喜欢的那个藤椅上发呆。直到来年的春天才缓过来。拒绝到儿女家居住,坚守乡下的老屋,婆婆说这里承载着自己一辈子的光阴。每天手脚利落的忙里忙外,房前屋后一尘不染。周末做各种好吃的迎接儿孙们的到来。
(二)
婆婆的一个老姐妹过80寿辰,婆婆被邀请参加。这位阿婆住在婆婆家前院,阿公年轻的时候是村里的电工,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因为一次工作失误从电线杆上摔落,高位截瘫。阿婆细心照料他三十年,前些年寿终正寝,阿婆去了外地女儿家生活。如今80岁了,想着叶落归根,被儿子接回了老家。
我还记得那年我陪婆婆送阿婆去车站。两位感情深厚的老姐妹你的手紧紧的捏着我的手,身影瘦小而单薄,阳光迷蒙,风吹散了她们的白发,婆婆帮阿婆理了理,远处大客车尘土飞扬的驶过来,两位老人挥手告别。
说起那天寿宴的情形,婆婆很是落寞,婆婆说那位阿婆已经有点糊涂了。穿着崭新的衣服恍恍惚惚的坐在那里,周围都热热闹闹的,却完全不关她的事,她一个人专注的进入了一个老人的世界,偶尔痴痴的笑。
阿婆在酒席散场的时候好像清醒了一些,拉着婆婆的手说:“以后就剩我们老姐妹俩了。”婆婆一阵心酸,正要和她多说一些话,她忽然又糊涂了,刚才的清醒如昙花一现。
婆婆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给她做这种生辰宴请,一家人吃个饭就好,这样的酒宴对于老人其实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时间就像火车一样轰隆隆的往前走,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人害怕变老而把步伐变缓。很多事情很多问题很多东西都来不及去慢慢品味, 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带着各自的悲欢离合,迎面而来,又擦肩远去,一日一日流动的光影里,我们终究忘不了的和总是放不下的,就那么沉淀下来,镂刻在离灵魂最近的地方,当某一天惊讶的看到镜中自己褶皱的容颜时,才会发现,原来沧桑年年有痕。婆婆就在这白花花流走的时光里,迅速衰老。
(三)
又一个周末我们去婆婆家的时候,婆婆对我们说要离开老屋去我们的二哥家住,因为二嫂退休了可以照顾她。
婆婆说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她怕慢慢的会和她的老姐妹一样糊涂。再刚强也拗不过岁月。
那一天大雪初晴,一阵风吹来,银亮亮的雪沫如雨一般从天洒落,远处一群可爱的孩子在雪地里嬉戏。即使车行的缓慢,老屋也渐行渐远,婆婆越发沉默了。车后备箱里载着婆婆坚持要带走的那把藤椅和老式挂钟。
城里不比乡下,可以随心所欲的前后院行走,二嫂把藤椅放在阳台上。婆婆每天只能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楼外行色匆匆的人们,从冬天到春天,从日出到日落。婆婆坚持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洗衣,自己的房间自己打理,床单干净整洁,每天抚得平平整整。衣服手洗,有清爽的洗衣皂的味道。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家里谁来都微笑着打招呼,仿佛很熟络的样子,其实很多人她已经记不起是谁了。
二嫂说二哥早上上班前和婆婆说话,婆婆问他有没有吃早饭,又说她刚吃了一碗红薯粥,问二哥要不要来一碗,然后晚上二哥下班的时候,婆婆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天我去看她,我和婆婆坐在她的房间里,阳光照进来把我俩晒得身上暖融融的,床头的挂钟悠然的敲了三下,厨房里电水壶烧着开水,有轻微的水翻滚的声音。我陪她一页一页翻看手中的相册,她像是非常认真的看着,可是照片后面的故事不知道她还记得多少。
我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开水,回来的时候,婆婆抽出了一张自己的独照,那是有一年春节拍的,她穿着孩子们给买的崭新的毛衫,笑的一脸灿烂。
婆婆拿着那张照片对我说:“这张放大了好看,你帮我好好收着,以后用的着。”
我看着阳光下的婆婆,手握着一张自己选好的遗照,那么安静坦然,而我对这一切都充满着一种愧疚和无能为力。转过身去,泪如泉涌。
彼时隔壁房间二哥五岁的小孙女正兴致勃勃的背诵着新学的古诗,声音稚嫩而清脆: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宜自勉,岁月不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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