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森林音符 于 2015-5-9 21:07 编辑
那年,难得五一长假,和母亲一起,兄弟姊妹,携老带幼,一路笑着嚷着得瑟着“胡汉三又回来了”,齐齐赶赴有着“中国布吉岛”美称的上川岛——这里既是久负盛名的沙滩旅游区,也是我们兄妹几个的出生地。 上川岛地处广东省台山市西南部,屹立于南海之中,岛屿面积为157平方公里,距陆地最近的山咀码头为9.8海里,早年曾是海军南海舰队的军事驻守基地。 虽说是出生地,作为长子的我,因为不到六岁便已跟随全家离岛,所以姊妹几个对这段记忆几乎全然空白。而年逾六十的母亲则大为不同:阔别了30多年,第一次重返故地,那份急切和亢奋完全是透透彻彻地溢于言表。 刚靠岸,母亲便已急急地跳下船,只见她刚才因舟车劳顿而略显苍白青黄的脸,已经开始泛红,几乎小跑着、冲在最前面,走街串巷的,逮着附近的渔民船家就搭话。儿孙们唯有一路摇头紧跟着“最美的奶奶记者”,一路“蟹仔哥”“虾仔弟”地互相调侃打趣。 认识母亲的人都说,年轻时的她,是个标准的美人儿:又白又红的鹅蛋脸,又清又亮的丹凤眼,1米65高挑匀称的身段,甩着又粗又黑的长辫子,连挑水,打柴,背着或牵着孩子,平凡不过的一举一动都那么迷人。听说母亲当年是放弃了当棒球运动员和上大学的机会,远嫁父亲随军上了上川岛。那年,她才18岁,年轻有为的父亲正好年长她一轮。 小时候,因为任职军官的父亲,不是出海集训,就是值班开会,成年都不在家,我们孩子几个脑海中几乎对父亲都没什么印象。在那物资贫乏、生活品供应十二分紧张的60年代,在那与世相隔、在海中央的孤岛上,没有任何现如今的家电,没有亲朋戚友,一心为着不拖累父亲的工作,从未作过家务的年轻母亲拉扯着4个小孩,起早摸黑,自己磨米碾粉、种菜种瓜,自己打柴担水、针缝线补,连买油买盐、看病打针都要翻几座山,有时甚至还要颠簸过海。生了4个孩子,只有生双胞胎妹妹的时候父亲陪在母亲身边,而那也仅仅只是三天而已。月子里自己打井水煮米糊、洗尿片,那冰冷刺骨的井水,让母亲落下了一年四季针扎般的风湿骨痛病;为了守护患病毒性流脑的我,母亲以惊人的意志,7天7夜不合眼,使我神奇地成为“十个流脑九个死,活下也有九个傻”中的聪明小子;奶奶上岛探亲不幸摔断腿、我和弟弟又同时生病,独自支撑的母亲,捱出了急性肺炎,直到邻居听到妹妹的嚎哭,才发现晕倒在厨房的母亲,那时,两个妹妹,一个背在母亲背上、一个还抱在母亲怀里…… 就这样,母亲硬是如铁人一般,咬着牙在岛上挺过了11个严寒酷署。 顾不得先找酒店住下,一行人跟着急急脚的母亲,走在还有几分模糊印象的老路上,一路听母亲讲起当年的坎坷、惊险和艰辛,没有一丝哀叹抱怨,平静得象是述说着别人的故事。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穿过昔日的军营,呈现眼前的已经是废墟一片:老房子、老井和以前种下的龙眼树统统不见了。随风微动的杂草中偶有蚱蜢窜起,欢迎着难得的稀客。 母亲轻轻吁喘着,一脸的茫然…… 在素有“东方夏威夷”美誉的飞沙滩边,大家安顿好酒店行李,各自早已迫不及待地换上了五颜六色的沙滩衣裤,叽里哇啦地直奔大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悄然关上了话匣子,戴着墨镜,撑着细花洋伞,放慢了脚步,静静地跟着了大部队后头。 蓝天白云下,碧绿如洗的海水簇拥着洁白的浪花,一路欢笑着翻卷过来。浪尖上,弄潮冲浪的游人们兴奋地叫喊着;海边,五颜六色的小孩子们喜癫癫地追赶着潮水,拾着贝壳。 嬉浪归来,正巧碰见母亲刚从海边回来,兴冲冲地要找水冲洗捡回来的贝壳。我随口说了句:那么麻烦,一起带了回去洗不是更好?!不曾想,母亲好像怕被抢走了她的心肝宝贝似的,紧紧捏着贝壳,急急应道:那可是我自己捡的。 心想着母亲闲得无聊去海边捡的贝壳,不就是捡来给小孩子玩吗?又不是什么珍稀品种,这么普通的贝壳,即使拿回家摆,也并没什么特别好看。 错愕中转头走开。依稀,听到她在后头的潮声里,呢喃自语:这么靓的景色,住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要翻过一两座山,我怎么竟然都不知道呢…… 再抬眼时,母亲又去了海边。 远远望去,夕阳照在沙滩上,像铺了一地的金子。霞光中,母亲身后的一串串脚印,被银白如雪的海浪,一波波冲刷着,忽隐忽现,如同那远远逝去的韶华,飞烟,如沫,一去,不返。 那一刻,忽然有些恍悟: 原来看上去那般平淡无奇的小小贝壳,却是拾贝人心中珍藏的,闪闪亮亮的青春情感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