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把话题收回来。九五年夏末某一个炎热午后,段小楼端坐在完全陌生的一所商店内,暗自嘲笑电台主持含混不清的叙述。阳光斜斜地刺进屋子,在布满尘灰的泥地上盛开出一朵庞大的金花。女人依旧睡得很香,她是沉浸到自己的梦里去了。段小楼拿面纸抹着鼻翼间的细汗,朝店外望去,寂静的街也在酣睡,也沉浸到悠悠的时光的梦里去了。
段小楼分不清是真是幻,很熟悉腼腆的一张男生脸庞映在眼帘。也是带着几份惊诧的,他指着货柜里的一只娃娃,段小楼去拿,他又说不是。他低着头,焦虑不安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段小楼沉默,夏天真是太久太长,热得连眼睛也要迷糊起来。段小楼问:你一个人?男生点头。段小楼问:买东西?男生点头。男生问:你一个人?男生的眼光扫过身边的女人。段小楼摇头,又点头:我路过。
最后男生买了只精致的风铃。段小楼想象它挂在女生寝室里叮咚乱响的样子。门一开,“铃铃铃”一阵,门一关,又是“铃铃铃”一阵。段小楼的想象延伸到接受礼物的女生的样子。她会是什么人呢?双眼皮抑或单眼皮?短发还是长发?后来段小楼意识到她这么思索的目的正是男生本人,一切臆测都是以他为中心发展的。段小楼有点难过,呆在柜台旁发愣。天空真是蓝呢,一丝细碎的云朵也觅寻不到。
女人终于醒转,她的生物钟准确无误地提醒她距离半小时就是下班时间。女人伸个懒腰,瞄见段小楼还在,颇为讶异,她觉得这个女生的内心,似乎根植着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东西。她的外表如此天真,那么,她眉宇间隐隐的感伤,又是什么呢。她接过段小楼递过来的钱,习惯性用手沾了唾沫去数。五张十元,一张五元,仅仅是一只普通风铃的钱?女人疑惑的目光在段小楼平静的神情上找不到任何解答。随后,这位创造了财富的女生礼貌地和她道别,顺着太阳光影的方向走去。
她知道她弄错了价格。那些一模一样的价目牌挤成一团,她报价时自己也吃了一惊,就是没想过再低头审视。何况他犹疑了一下,也只是一下,就疾速地从裤袋里掏出钱塞进她的掌心,一点抗议的表示也没有。
他为什么不疑义呢?段小楼拖着脚步。柏油路软绵绵的,踩在上面像踩在一滩藤萝织就的巢穴,又粘得像块黑乎乎的牛皮糖,拽着她的鞋根,使人走动得踢踢遢遢的。夏季是个懒洋洋的节气,吃饭,行走,思考,都那么费力。临街这么多小店,怎么他偏偏光顾了她休息的那一家。这个害羞又固执的男生啊。他对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去探询究竟的吗。
刚才说过,段小楼是个漂亮的女生。一个漂亮女生是在哪里都受到男生们的追捧的,何况在这样一所男女生比例明显失调的学校。段小楼的加盟,就像一枚石子投进一池,不,是一碗水,风生水起。于是常有邻班男生下课后堵在班级后窗一睹芳容,也有截在半道的,梳流气的痞子头,闹哄哄喊她:段小楼!段小楼!段——小——楼!
她初时极不适应。走路勾了头,盯住自己的鞋尖,沉着脸拼命走,有一次还险些被他们弄哭了。他们围在走廊,封闭掉她所有出路,前后左右夹击着问她话,一个在身后推搡她,她一个趔趄,朝前方的男生肩上扑去。他们哄堂大笑起来,她慌得从俩人间的缝隙强行挤出一条通道,急跑回宿舍,抱住枕头大哭一通。
再就慢慢习惯了。走路时抬头挺胸,目不斜视,遇见难缠的,宁可绕道偏行。闻名而来的男生越来越多,也不光是品评她了,网罗班里一切有点姿色的女孩子。窗口的脑袋挤挤攘攘,仿佛微机班的女生不是来就读,而是来比美的一般。对面的班级恰好又是个光棍班,一共两朵金花,还都长得难入法眼。时间久了,两班的班主任都嗅出一点异常,追根溯源,几个心腹学生的报告打上来,一致认定罪魁祸首是段小楼。李俊(段小楼的班主任)于是很严肃地找段小楼进行了一次意义深刻的谈话,李俊说:
“小楼,你是来学校读书的。其他东西,还是不要触碰。未来路还长着呢。”
他说着,意味深长地在段小楼肩膀拍了几下,以示警戒。段小楼的辩解卡在喉咙,就被他陈词总结了。思来想去更委曲,咬着嘴唇不说话。李俊见她眼眶发红,又觉得有必要顺势引导下去:
“凭你的条件,还怕以后找不到男朋友?段小楼啊,你听我说,我不只把你当成班里的学生,同时也把你看作是我的朋友。把你的才智用到提高成绩上去,一定一鸣惊人的。”
这次谈话在一方认定苦口婆心,一方感觉欲加之罪的氛围中结束。段小楼一言未发,把下嘴唇都咬破了。回头坐在床铺上掉眼泪。姐妹们义愤填膺,追根刨底,见竟然是班主任惹的祸,一个个都蔫了菜,劝说几句,各自转身做事去。到食堂吃饭,有人敲击碗沿,唱段小楼的名字,唱得嘹亮,段小楼飞起一双筷子,吓得他乖乖闭嘴。吃饭无心扒了几口,打完开水,还没到宿舍,便听到刘影和杜伟芬的议论:
“她没事,老师会无缘无故说她?”这是刘影的声音。
“嗯。”
“你别看她清高,八成全是装的。”
“嗯,也不一定。”
“伟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李老师能好端端地冤枉人?他怎么不冤枉别人,偏偏要冤枉她?”
“唔——好像有点道理。”
段小楼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的仿佛不再是两壶开水,而是两把冒着青烟的火枪。她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屏息听她们的宏谈伟论,但又似乎一个字也灌不进耳朵。如果不是左纤纤连蹦带跳地推她一把,她铁定还杵在那里。所以当时的情景是尴尬的,左纤纤问她:
“小楼,你怎么不进寝室,在这里发什么呆?”
两张高谈阔论的嘴巴紧闭了。刘影一拉床幔缩了进去,遮住自己严实的天地。杜伟芬红着脸叫了一声小楼,把头整个埋进书本里。段小楼也应得嗑嗑巴巴,那瞬息她甚至有种错觉,是自己不合时宜回来影响到她们继续交谈。她为什么不早一步,或晚一步才回来呢?她憋闷了一个傍晚,自习课无精打采,被左纤纤瞅出异常,缠着要她说出梗概。段小楼说纤纤,为什么人们这么喜欢无事生非。左纤纤清了嗓子,煞有介事地教育她:
“小楼啊,女人都是极富猜忌心和嫉妒心的。你别理他们。话说回来,你不找个正式男朋友,那些臭男生也会烦得你头大的。”
左纤纤恋爱的对象是班中高高瘦瘦的男生彭国栋。开学时他就粘成段小楼身后的影子。他有晚自习课与左纤纤闲聊,自习结束后骄傲地向段小楼宣称:女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他说话的时候,段小楼看见他眼神一亮一亮,像两只扑闪着薄翼的萤火虫。很快,他们就紧密团结在一起,互称对方为“蜗牛”。彭国栋说,蜗牛在瑞士话里就是爱人的意思。彭国栋问:
“段小楼,你什么时候找你的蜗牛呢?”
现在左纤纤又旧话重提。段小楼对这个问题是很避讳的,她皱起眉:
“正式的男朋友?”
“没有真的,有个假的也好啊。”又一句奇思妙语,“起码有个阻挡流言的。”
段小楼没吭声。聊天不了了之。但晚上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天所有经过都重新过目一遍,床板在身下发出咯吱咯吱类似磨牙的声响,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尤其刺耳。段小楼听见祁安安翻身,尔后一串轻微的嘟哝沿着墙壁咕噜噜冒泡似地溜出来,她又在说梦话。段小楼心底里有些怜惜这个拥有圆圆脸蛋和乌黑眼睛的女生,现阶段她正为班长心灵的归属不停和自己做着斗争。班长叫朱寒,长得牛高马大,前不久刚自诩为段小楼的兄长。因此段小楼比祁安安更透彻了解到他的内心,他倾慕的女生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骄傲:许靓。谁说过,有人永远不知不觉在扮演第三者的角色,现在这份不幸很不幸地降临到祁安安身上。朱寒和许靓闹别扭,几天没有说话,空出来的节余就施舍给了祁安安。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不懂揣摩对方心思,反把和异性的交往视为增加自身重量的法码,只苦了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还连累到“干妹妹”,段小楼每晚都能静听祁安安的呓语,虽然不清晰,她想该和朱寒有些关联。
左纤纤睡在对面下铺,此刻双手交握搁在胸口均匀地呼吸。她的上铺是杜伟芬,一朵山茶一样的姑娘。英武,段小楼想,她怎么不去考军校呢?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是应该穿着军装英姿飒爽地站在舞台上的。陈小二很喜欢她,露骨的喜欢,就突然包诸了调笑的成分。他们蹲在楼下等,112的全体男生们,唱:对面的女生走过来,看过来,想过来。她们正好吃饭回去,嘻嘻哈哈互相调侃,全当视而不见。段小楼箍住杜伟芬,捉弄她:
“人家对你痴心一片呢。”
女生几乎把眼睛翻到半空,“凭他?”她鼻子里哼一声,不屑的。
左纤纤大笑:“占着茅坑不拉屎。”
彭国栋隶属113宿舍,和占茅坑的自然没有干系。长时间霸占“伦敦”席位的,除了陈小二,还有段小楼眼中与熊猫无异的艾子青。男生戴了副黑框眼镜,盯人的目光怪诞,他的小眼睛躲避在厚实的镜片后面,光芒永远飘忽不定。段小楼自小偏爱研究心理,得出结论:这位同学也是奋勇追求杜伟芬的一员,凭据在于她曾数次看见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像鹅毛般逸落在茶花姑娘的齐耳发根上。他的落点十分隐蔽,仍逃不脱她的眼睛。段小楼为此感觉兴奋,一次不小心被他察觉到,他不动声色地朝她牵扯了一下唇角,那是段小楼此生遭遇过的最富有寓意的微笑。好像他在缓缓打开一只锦盒,而那里面装载了她全部的秘密。
段小楼很别扭。一想到艾子青的微笑还有他飘忽的眼神她的心里就会莫名其妙“格登”一下,心脏跟翻录的磁带一样,老被卡壳。她索性当艾子青是透明人,可是狡猾的男生更殷勤地频频在她面前窜来跳去。就拿那次军训结束后招开的联欢会来说吧,他明明坐在后面角落的,不知怎么一转眼就移形换影到段小楼身边了,一座之隔,还是主持者形如虚设的座位。他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一看就知道在打歪主意。段小楼赶紧找理由离开教室。当她镇定下来,又觉得自己确实好笑,她怕什么呢,又没欠了他的。再回去,晚会已经高潮迭起,男生们跳舞都跳到了课桌上,简易装饰起来的彩灯发散出奇怪的,迷幻的光束,映照着女生们桃花样的面容。她看到陈小二邀请伟芬跳三步,女生不愿意,双方僵滞着,像两具滑稽的木偶。男生们估计是喝了些酒,闹起来,“哄哄”地吵成一锅粥。后来艾子青伸出手,像挽一片轻柔的云彩那样挽起了杜伟芬,猛然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曲子适时转换了节奏,变成若有若无的一首慢四,不知谁顺手把灯关了,女生们失声尖叫,慢慢也习惯了幽暗。舞池里的身影从一对增添到两对,再到八九对,越来越拥挤。段小楼在灯光骤灭的瞬息被拖进人群中央,舞伴规规矩矩地搭着她的肩,中间五六寸的距离被空气填充得满满,沿墙一叠窗子都敞开着,下弦月乳白色的光泄进教室,渲在每个人的额头,都像铺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段小楼下意识地搜索杜伟芬的影迹,发现她被艾子青捏在怀里。他的双臂平直而自然地放在她的臂弯,手肘微微屈起,动作不致太过僵硬,同时保留了适当距离。段小楼的思想里模糊地掠过一个词:绅士。这时舞曲又突突地加快速度,女生们的裙子旋转,绽出属于夜色的花朵。熊猫先生的视线环过来,仿佛漫不经心地定在段小楼的鼻尖上,她感觉他的目光很复杂,像混合了讥诮的玩味,他的唇际扬起一个弧度,愚弄的嘲笑。
联欢会过后,段小楼无端萌生起对艾子青的憎恶,憎恶里缠夹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恐惧。男生呢,如常般玩世不恭,偶尔来和段小楼调侃,后者收拾了书本拔腿就走。他大概也感觉碰钉子,依然有事没事会找段小楼,一会说:小楼,你剪头发了。一会说,小楼,今天的衣服蛮好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段小楼由此更厌烦他,她说:
“脸皮三尺厚,炮弹轰不透。”
话很快传到艾子青耳朵。艾子青大笑,和宿舍男生们打赌:
“这个段小楼,实在太太可爱了。”他表态,“我一定要把她追到手。”
说是说了,也没人理他。男生宿舍的即兴演说,往往以某个女生作为牺牲品,胡吹一气就作罢。谁拿谁当真。给段小楼知道,恼他乱讲,笑得连自己都感觉有点森冷:
“天底下男生都死光,我也不会喜欢这只熊猫。”
那边听过,接着放出话来,我就不信她那么高傲,还不同样是个女生,眉眼长得妖娆些就端架子,她等着天下男人在她心里烂掉吧。
刀来剑往互相攻击了一阵,传话的同学不乐意了,老打口水仗有什么意思。我们等的是好戏,不是听你们弹评说书。段小楼自己更没趣,艾子青疯,她才不陪他一块当傻子。段小楼沉默,艾子青也不再好意思瞎折腾,过阵子豪言壮语的内容更替了对象,好像还是杜伟芬。他与陈小二赌一张卧铺票,谁先追到她,输的那方就得乖乖掏钱。段小楼闻听,愈加瞧不起他。感情廉价到只值一张车票,输死活该。杜伟芬的反应很淡漠。她外校有个老乡兄长,逢周末便来宿舍小坐,俩人用乡音聊天,内容不详,不过从饱满的精神状态看来,他们的友谊,似乎有逾越兄妹的嫌疑。局势渐趋明朗,有同学周六傍晚看见他们手牵手走进录像厅,尽管相隔甚远,他还是指天为誓绝不会认错。段小楼开心之余,没忘记观察赌徒表情。她假想艾子青沮丧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或是对镜子狠狠地揪自己的头发,一想就发笑。然而吃不下饭和掉头发的只有陈小二一人。那个艾子青呢,居然更加活跃地盘踞在女生周围,有说有笑。段小楼一霎时有点失落,为陈小二不平,更为那张价格不菲的车票叫屈。她现在看他的眼神完全是鄙视的了。
男生健忘。不知道是真的健忘,还是擅于给自己找台阶下。总之艾子青欣然接受了段小楼的鄙视,主动来找段小楼商谈化敌为友的具体事宜。那晚的两节自习课全被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艾子青大咧咧地坐在段小楼的对面,健硕的身躯在段小楼的作业本上投下一圈暗影。段小楼头也没抬,说:
走开。
见他不动,段小楼加重了语气,这回说的是:
滚开。
艾子青的耳朵一定聋了。也许未必,对他这种厚脸皮的男生而言,用滚字都过于客气。他自发摊开段小楼摆在桌上的本子,大声宣读:
“双眉暗锁,心事谁知我?旧恨而今较可,新愁去后如何?”
他放慢音节,故意读得抑扬顿挫,每个字节的尾音都拖得老长。段小楼气得丢下笔去夺本子。她原来不愿意搭腔,认为和他多说一句都是多余。谁想艾子青竟举起她的日记示众?她一面扑上前夺取本子,一面骂:
“你懂不懂道德啊?你妈没教你怎么尊重别人啊?”
熊猫终于把日记合上。笑眯眯地瞅段小楼:
“段大小姐,总算不哑巴了。你老师有没有教育过你,对待别人要有礼貌,不能动不动就说脏字。”
“我老师说,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你不讲理,我干嘛讲理。”
艾子青噎了一下,嘻皮笑脸凑近段小楼,他的脸盘胖乎乎的,笑起来撑得晶亮,好像有一条河在他的眉宇间流淌。段小楼冷冰冰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男生漫无边际地闲聊一番,先说段小楼你的本子暴露了你女生的特质,就是没事找事为赋新词强说愁。再说段小楼你为什么要对我存有偏见呢,我们应该团结友爱。再说段小楼问你件事儿,杜伟芬她真和外校那个男生搞上了?
重点果然在这里。杜伟芬,嘿,难怪他今天来主动求和。
“我怎么知道?”段小楼说,锁了锁眉心,这个细节没逃过艾子青的注意。
“你是不是妒忌啊。”这人的自我感觉还真是好过头了,“你不用误会。我是帮小二打探的,他太可怜了。”
“你问她自己。”段小楼说。“没事,请先生你让开。”
“还有附带的事儿。我们别再敌对了啊。”用的基本是命令的口吻,“我呢,对你也没什么意见,甚至可以说是很喜欢你的,如果你不那么凶的话。你呢,也别搞得我欠你几百万似的。”
段小楼本来想讽刺几句。忽然觉得这情境很有趣,简直,非常有趣。艾子青是在乞求她呢。其实她对他能有啥深仇大恨,就是看不惯他,一言一行都看不惯。她并不知晓所谓的看不惯里面,包括了她对艾子青莫名的恐慌。这种恐慌缘自于她对自己的怀疑,对自己所坚持和执着的怀疑。当然,那会儿段小楼根本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想借机惩罚一下这个自以为是的臭男生。段小楼眯着眼睛说:
“你求和。我也没异议。这样吧,你去买八只冰淇淋来,要四只草莓的,四只巧克力的。”
学校小店里草莓味的冰淇淋早卖完了,课前段小楼刚去询查过。附近最近的商店跑步也需要五分种,所以下面才是段小楼要求的重点:
“记得冰淇淋不能融化。还有三分钟下课,你要在课间休息的十分钟把它买回来。否则一切免谈。”
熊猫先生莫测高深地笑了。“好,没问题。”他说。
下课铃一响,艾子青马上冲出教室。他跑步的姿态很有意思,因为胖,跑动的时候整个身体呈现出颤抖的形态,他的上半身基本以腰部为轴承转动,两臂摆动的幅度不大,望着就像只圆咕咙咚的转马,在努力向前跳动。段小楼注意到他的方向,那不是去往校门口的。可能没带钱。管他呢,段小楼兴灾乐祸地想,就当一次减肥运动好了。她想象着艾子青因为跑步而绯红的脸,急促的呼吸,最精彩的是她还完全可以以超出时限或冰棍融化的借口拒绝和他和解。段小楼想到这里,轻微地呵呵笑出声来。
但是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艾子青不仅在规定时限内买回八只冰棍,最古怪的是他竟然脸不红心不跳。好像那些冰棍是从天而降自己跌到他手中的。段小楼的惊愕自然也被艾子青看得一清二楚,招呼宿舍姐妹来吃冰棍的同时,他颇为得意地抽出一支给段小楼。艾子青说:
“小楼,我任务完成了。你肯定很奇怪,现在我来为你揭示谜底。姜海军认识不?”他停顿一下,“他是学校短跑冠军。我给他一只枕头,拜托他买那四只草莓味的冰淇淋。当然,为此我付出了二十元跑腿费的代价。晚上也没有枕头睡了,枕头,”他耸耸肩,“湿了。”
段小楼想那时她的表情一定是瞠目结舌。这只阴险奸诈的狐狸,不只用金钱达到了和解的目的,并且毫不费事收买了全宿舍女生。她们说:小楼,你为什么非要和艾子青过不去呢。他聪明,人也热忱,还懂得变通。你为什么就不考虑他呢。她们集体总结:艾子青是不错的男生。
以上这些建议,是在艾子青重新放出风声要追段小楼后发生的。艾子青说,不就是个段小楼么,再野的马我也能驾驭。段小楼,她有多横。当然,他对大多数人可不这样说。外面通传的话语是:我喜欢段小楼。艾子青居然作势叹息,可惜她始终难以接近。
段小楼也是偶然从彭国栋那里听到艾子青的原话。那晚段小楼感觉有团火焰,从心脏一直冲到大脑,激起全部肌体的颤动。太可恶了!这个艾子青。她说,母猪上树,西边日出,我段小楼都绝不会接受那个王八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