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钉耙子 于 2015-1-25 21:57 编辑
四岁的时候,我离开了父母,从江西来到湖北,在爷爷的授意下,过继给大伯做儿子。
大伯是个农民,一生节俭,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恨不得把一分钱瓣成两半花。记得有一年吃年饭时,家家户户的鞭炮炸得震天响,可大伯却舍不得买一挂鞭炮放。伯母不满道:“大过年的,也不放挂鞭炮,看别人家门前多热闹。”大伯眼珠子一瞪:“放炮干啥?响一声就没了,何必浪费钱?”其实,七十年代中期,一挂鞭炮也就八毛钱吧,不算贵,可大伯就是不愿意花那钱。
自家没鞭炮放,这可难不住我。我拿着一个竹筒,听见别人家的鞭炮响,就跑过去,守候在一旁,待鞭炮响过之后,将地上没炸响的鞭炮一一捡起来,放进竹筒里。然后,跟小伙伴们一起,找个空地,将鞭炮从中间折断,露出里面黑色的火药,围成一个圆圈,擦一根火柴,丢进去,“轰”的一声,一片火光之后,冒出一股白烟,那情景就像孙悟空打死的白骨精,真身随着白烟飘散而去,甚觉有趣。
印象里大伯从没给过我压岁钱,那时,除了爷爷,奶奶之外,还有一个大姐,全家一年的口粮就靠大伯,伯母挣工分获得,辛辛苦苦一年干到头,不超支就算万幸了。偶尔有小伙伴们在我面前显摆压岁钱,虽然心里羡慕,却也装作没看见似的,不予理睬。闲暇时,我会拿着一条布袋,四处捡些塑料薄膜,有时在树干上找些蝉壳,收集起来去集市上买;亦或给大队的养蚕场摘一些桑叶,赚一点零用钱。现在想来,凭自己的劳动赚来的血汗钱,用起来才分外珍惜。
父亲是江西水产场的一名职工,工资不高,那边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可不容易。父亲是个孝子,每年的春节过后,都会回来看望爷爷和奶奶,顺便带点年货。有一次,我看见父亲要出房门时,就赶紧拦住他:“爸,给我一点压岁钱吧,别的小孩都有压岁钱,可我一点都没有。”父亲看看我,用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纸币出来,塞在我手里。我的天,我从没见过这多钱,有两块,一块的,还有五毛的,两毛,一毛。我把那些钱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口袋里,一个作业本才五分钱,这么多钱够我用一年了。没想到这事后来被伯母知道了,她就问我借钱,我不给,她就和颜悦色地跟我说:“就借五毛,过几天还你。”我信以为真,就给了她五毛,随后时刻想着她会还钱。唉,直到现在她也没还那五毛钱,那可是我的第一笔压岁钱啊,难道大人说话也有不算数的时候?
老家有一个风俗,每年的正月十五之前,都得请自家的亲戚吃年饭,谓之“请春客”。记得有一年姑姑家的老二来我家请客,非得请大舅去他家做客。大伯从不去别人家吃饭,因为那饭可不是白吃的,去时得买一包糖,或者一盒点心什么的,作为回礼。大伯怕花钱,就叫我代替他去,还说小孩子去,吃完饭就回来,不用花钱。我头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去,我才不去丢人现眼,空手吃白饭。看我态度坚决,大伯破天荒地从口袋里拿出五分钱,朝我晃了晃,说:“去不去?去的话,这钱就归你。”那时候的五分钱,就像现在的一块钱吧,现在的孩子还有谁见过一块钱而动心的?没有吧。所以,那时候的五分钱丝毫进不了俺的法眼,有这功夫吃白饭,还不如去村头的大树上掏鸟窝好玩呢,我头也不回,义无反顾地溜之乎也。姑姑家的老二见请不到客,怕回去不好交代都急得哭了。见我如此不配合,气得大伯脸都变色了,他对着老二大吼:“他不去就算了,你回去,心意到了就行,难不成还担心你家的饭不会变成屎?”哈,话说到这份上,算是笑死个人。
长大后,跟父亲闲聊,才得知伯父节俭的原因。伯父从小就给人放牛,大冬天没鞋穿,就把脚放进牛刚拉下的粪便里取暖。十四岁的时候就给人打工,推独轮车运土,过木板桥时,因体力不支,连人带车一起掉到桥下,幸好大难不死。哥儿俩还一起讨过饭,不知造人多少白眼。有一年过年,哥俩想吃鱼又无钱购买,就去买别人剥下的乌鱼皮,哪里知道煮熟后吃在嘴里就像树皮一样难吃。苦难的经历让伯父知道了生活的不易,所以,才分外节俭,哪怕现在生活好多了,但节俭的习惯依然不改。有时候为了教育儿子,就把伯父的经历讲给他听,没想到儿子像听天书一样地不以为然,也许,这就是代沟吧。
儿时的年味因为贫穷有了点心酸的味道,但是,因为无忧无虑,而有了快乐的因子。走过岁月的风尘,现在想来,更多的时候,年味跟金钱无关,却跟环境,心态,社会风气有关。现在吃喝不愁了,啥都不缺了,然而,我们就真的很快乐吗?不尽然吧。
儿时的年味,不管是长辈的,还是自己的,都已经深深地烙印在脑海的深处,久久难以抹去。 |